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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君已是二十年》 作者:白小缎

第40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要再次和你相见,和你相恋。

  那一世,我们相爱,是比二十年更长的时间,是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一周后,我出院回家。妈妈给我一个红色的香囊袋子,我疑惑地接过来。妈妈解释说,里面装着的,是展翔的骨灰。我握在手心,指甲陷到了肉里,生疼生疼的。

  一个月后,我知道,周南的话并没有应验。我的肚子里,没有长安。

  两个月后,我已经能和小缎挤在西屋的新床上,断断续续地聊天。

  大部分的时候,总是她在说,我在听。小缎说:你一定要好好的。哪怕只是让曰渐烦燥的世人相信真爱的存在,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挂着浅浅的笑,回答她:小缎,你的爱情,才是世人最需要的那种理想。

  你们的爱情,才是希望。”

  三个月后,临近2009年的春节,周南来接小缎回去,从出事后,小缎在我的家乡住了三个月,我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送他们上车,微笑着挥手,没有眼泪。小缎上车后又下车,把我抱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说:妞儿,如果你的生命是六十年,那么,有三十年,是在为展翔而活着。延续他的生命。只是因为此,你也不能死。”我轻轻地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四个月后,2009年2月26曰,是农历的二月初二,家乡庙会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去烧香,求神仙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健康,无灾无难,顺利顺意。下午,回中山。去公司为展翔办理相关的手续。在此之前,曾经通过电话,告知公司展翔出事的消息。老总在电话里说:“你方便的时候,再来力、理手续即可。”

  有一些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小秦,梅姐,华姐。当然,还有一些新人,只把我当做展太太,而并不知道,我也曾经是这个公司的职员。

  洗手间里,小秦和梅姐,把我合抱在怀里。眼角的余光,瞥见镜子里那张容颜惨淡强颜欢笑的脸。

  眼睛里,是让人纠心的痛楚。

  她们请我吃饭,到了浓浓店前才发觉,店在,却换了名字,换了一切,不再是可以吃东西的餐厅。

  以前说物是人很狠毒。

  可现在,是物非人亦非。

  面目全非了,一切。

  我们坐在车里不知所措。梅姐踩了一下油门,说:难道卩自们这么些个活地图,都找不到一家浓浓?我就不信了!”

  兜兜转转不知道多久之后,终子看到熟悉的橙色的店铺装饰。此时已是夜色深沉的晚九点。

  晚餐后我找了一家酒店,住在酒店的客房里。虽然近在咫尺,我仍然不敢回到我和展翔的那个家。

  我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用口水吞咽下两颗安眠药。在离开这个城市四个多月后,我一个人回来了,回到这座到处留有我们身影的城市。

  虽然我们的距离,以生死相计。但是他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而我,只要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就必然要呼吸空气。

  所以,从未间断过想他。

  痛彻心扉。

  第二天,我用钥匙打开那幢房子的门,我们曾经的家。一个充满爱、笑声、欢乐、幸福与温暖的家。推开门,许久没有住人的灰尘味扑面。

  我闭上眼睛,准确地从客厅走到厨房,再从厨房走到阳台,从阳台到卧室,从卧室到书房……没有出一丝差错。因为我是那么的熟悉。

  因为我曾经练习了成千成万遍呀!

  我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在书桌上写下展翔的名字。指尖带过薄薄的一层灰尘,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

  他的名字,躺在桌子上面对着我。

  我看着那两个字,眼睛生疼,很涩,其实自展翔走后,每一次的睁眼闭眼,都带来隐隐的疼痛。越来越频繁,会短暂地失明,看事物时,模糊不清。是因为我哭得太多了吗,是因为我流了太多的眼泪,所以,连眼睛自己都疲倦了吗?

  突然想起的电话铃声,让我恍惚不定。我看着放置在书桌上的那个座机,心中惊恐莫名。

  它固执地响着,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抓起听筒,说你好。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这是展翔展先生家吗?”

  我说是的。

  他接着说,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子有人接这个电话了!我们按照展先生提供的手机号码,联系过他多次,但都是关机。他当初曾经交待过,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够打这个固话。但是这段时间一直拨都是无人接听,今天终子有人在了,请你让他听电话好吗?”

  “对不起,他现在无法接听电话。我是他的太太,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呢?”

  展翔的手机,是再也拨不通的了。因为,他随着展翔落入粉河,并且永远地沉睡在粉河的河底了。

  “那么,请问你是夏翎羿小姐吗?”

  “我是夏翎羿。”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是展太太,又是患者本人,你也应该有知情权,我就不妨告诉你吧。我是医院的。去年4月份,你曾经到我们医院的眼科室做了关子眼睛的一系列检查,并且实施了霰粒肿的切除手术。当时的检查报告,是展先生亲自来取的,并且要求我们暂时不要通知你。”

  “我的眼睛,有问题,对吗?很严重,是不是?”我捧着听筒,平静地。

  “是的。当时我们经过详细的检查,发现你的眼睛角膜不明原因地变得非常薄,并且细胞密度不大。角膜严重变薄的话,就非常容易产生白内障,这对角膜是更大的打击。虽然目前来说,白内障手术是临床常见手术之一,但是,由子角膜本身较薄的原因,动了白内障的手术也不能从根本上治愈你眼睛的症状。”

  “这样吗?”我闭上双眼,用左手盖在眼睛的上面,掌心里,没有一丝热气。

  “眼睛患上这种病,只能考虑进行眼角膜的移植手术,否则,视力会变得一天天的模糊,直到失明。但是,不管是在我国,还是在世界上其他国家,眼角膜都是人体非常重要珍贵的器官。它不像血液,可以再生,有很多人可以捐献出来又对自身无害。这种器官,医院里不会有库存的,就算有,也很难找到适合的。正因为此,我们设立了专门负责收集器官捐赠资料的部门。展先生在去年曾留下资料并且交纳了去年度的服务费。”

  “请问,展先生经常去你们那里吗?”

  “是的,他有时候是亲自来询问,有时候是通过电话。从去年的5月开始,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二至四次。每次都会强调,要我们在有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联络他。但是很遗憾,暂时还没有适合你的器官。年前的10月份,他是最后一次过来,是我接待他的。他说要回家乡结婚了,结婚后,他计划11月份强制带你来进行治疗。你和他对待眼病的看法不一致,是这样吗?不过,他一直都没有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我没有说话。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问:“请问今年你还需要继续享受这项服务吗?如果需要的话,请您速来我们这办理手续。”

  “非常感谢你的来电,请你删除我们的资料,我已经不再需要了,再见。”

  扔掉电话,我躺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放声大哭!

  我想起手术后展翔和我趴在电脑前做测试题的情景。

  原来,我们都是不愿意给对方负担的人。

  因为,我们都爱极了对方,胜过爱自己。

  我开始找中介,出售房子,车子,出售所有能够换回金钱的东西。

  其实在来中山之前,我就已经有此打算,因此,资料准备得很充分,很顺利地,那些东西,都成了别人的。就连展翔前年从曰本回国后送我的那枚钻石戒指,亦戴到了另一个女子的手指上。那些看得到摸得着的一切东西,我都已经不再需要了。

  换来的所有钱,分成两份。一份,转给爸爸;一份,转给姑父。

  几天后,我背着包出现在中山的街头,在这个城市,我是真的一无了。

  除了妈妈缝制的那个装有展翔骨灰的香囊,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我去了丽江,那个使我们的爱情终子见了天曰的地方。

  我在古城入口处仔细地翻找着2007年展翔写给我的风铃。游人太多了,许愿的人太多了,所以风铃太多了。我在翻找了两天之后,仍然没有找到。

  我仰起头,望着各种各样的文字书写的祈祷语,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消失了。大片大片的悲伤蔓延开来。

  去狮子山的路上,看到有一个老人在卖自制的东巴小刀。很精美,薄薄的锋利的刀刃,镶着碎珠的刀柄,镌刻着一些神秘的符号。我买下一把,放进包里。

  万古楼依然肃穆,游人稀少,和山下的车水马龙相比,像一位深藏起来的智者,遗世而独立。

  进入大殿,燃一炷香,我对着殿上的观世音菩萨跪下。两个外国游客学着我的样子跪下,叩拜,上香,再往功德箱里献上自己的心意。我看到了那个老僧人,他一直紧闭双目,不曾看向任何一个跪在他面前的人。依然是如诉如泣的二胡声,哀怨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余音绕梁不。

  我跪在那里,看着他。再双手捧着脸,压抑着心中的那股强烈的悲伤!起身欲走,他却突然开口住我,捧着签筒问我:“施主眉头深锁,可有事要问?”我摇头,施了佛礼欲出门,他再说:“既然到了万古楼,还是上去瞧瞧吧!登高望远心胸自会开阔。”我说好,转身上楼。五层木楼,走时会发出木制建筑特有的吱吱呀呀的声音。登得顶层,一对正在爱着的青年,男的坐在椅子上,女的躺在其怀中。三两个游客正临窗而立,有两架望远镜设立在窗口。向下望,是千年的丽江古城;远方,是绵延晶莹的玉龙雪山。

  下得楼来,再看到那位老僧人,告诉他,我看到雪山了。他送我至门口,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今生之苦,乃还前世之债。姻缘宿命,不可强求,亦不可推脱。切不可有轻生之念,否则,六道轮回,将受尽万般苦难。前年此季,施主曾两次上香,皆有他人相伴;今曰孤身一人,难免伤感,万祈珍重。”我没有回头,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在邮局,给父母写了一封短信,用特快专递寄出,请他们原谅我,原我的先行离去。

  接着,坐车到虎跳峡景点。游人稀疏,风景美丽。

  我攀上高高的悬崖。这里,被称为情人跃。传说中,情人跃上,繁花落尽,苦命的恋人被宿命与轮回操纵着生命。从这里跳下去,就会有来生,下一次的轮回中,他们会再次相见,可以再吻一吻亲爱的人的脸,相爱永不分离!

  那一天,是我二十七岁的生曰。恋君已是二十年。

  我坐在悬崖的边上,看风景。蓝天和白云,下面是一江碧水,水流湍急,不停地打着漩,激起了大片的浪花,波涛撞击着巨石,声浪滔天。

  我打开包,取出手机,给小缎发完最后一个消息,打开手机的后盖,取出SIM卡,将它抛进奔腾不息的江水中。

  这个世界,虽然我仍有牵挂,但是却无法留住我的生命了。因为我的灵魂,早已追随着展翔而去。凭着一副躯壳,在这个世上,行尸走肉般地苟活了几个月,足够了。

  目光落在新买的那把薄且锋利的东巴小刀上。我把它从包里拿出来,细细地端详。刀柄上刻着神秘的符号,那些我看不懂的文字,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催促的号角。

  我看向自己的左手腕,清晰可见的血管,一根根地纠缠着,曲曲弯弯地输送着红色的液体,维系着我的生命。

  展翔,在眼睛生病之后,我总悲观地认为自己会先死,我总怕留你在这个世界上,怕你会孤单,会寂寞。我不想你孤单,寂寞。所以我总会悲伤,总会突然地就感到难过。

  你死了。我还在这个世界上,孤单单的。

  而在彩上面的你的灵魂,是不是,也是孤单寂寞的?

  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在生的对面,无依无靠。

  你说过的,我们的名字都已经是注定了的,没有彼此,飞不起来。

  无论是在云端,还是在幽冥之狱,我都要陪着你。

  我握紧拳头,手宛上出现两个H下去的小坑,被高高弹起的一条筋脉分割了两边。

  松开紧握的手指,带着迷离的微笑,我轻轻地划开了左手腕口,一下,两下,三下。红色的液体慢慢渗出来,刀刃上,亦沾有触目惊的鲜血。

  拉出刀刃,红色的液体流得更加欢畅,它们从血管的三道破裂处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我似乎听到汩汩的声音,它们迫不及待地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落在地上,享受着人体外别样生存的快感,散发着浓郁、腥的。

  或许是听到了同伴的召唤,有更多的血液加入了向外流淌的队伍,像一条条深红色的蚯蚓以自我的方式吸附着,不断地拉长,惊恐地蔓延,盲目地扩散。有一些滴落到了我的腿上,又迅速地被衣物吸食,来不及感受它的温度,钻进了无处不在的空气中,不带一丝留恋。

  我摊开自己的双手,看向空空的掌心。

  生生世世,我在你的掌心,绽放如花。

  我望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纹路与线条,虚弱地微笑。我知道,我的右手,写着展翔一生的命。但却不知,原来是如此这般的命运安排!

  花开在春天,满园灿烂。

  你说比不上,我带笑的脸。

  我记起七岁那年,你笑容的温暖。

  在晴朗的夜空下,荡漾成一片一片。

  年幼的我,爱你纯净的容颜。

  七年后的那天,我们再次相见。

  你在山林之间,为我编织美丽的花环。

  少女的我,爱你倾国倾城的容颜。

  我宁愿你活着,尝尽人间冷暖。

  也不愿你这样,烟云般消散。

  我站在而而的山崖,转身,跳下万丈深9丰。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要再次和你目见,和你相恋。

  那一世,我们目爱,是比二十年更长的时间,是生生世世,永永远远……持续不断流出的血液带着刻骨的眷恋,相思的解脱,融入到空气中,快慰地欢腾着,舒缓地释放着,散发着血液特有的味道。

  我在那片气息中,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我瘫坐在地上,望着天空。

  天空灰了蓝,依I日很美丽。

  大片大片的白云,宛若年幼时吃过的棉花糖,轻柔又带着甜香,悠悠地飘过。

  我仿佛看到在云彩的上面,展翔对我伸出了他的手。他的脸透过茫茫白雾浮现在我的面前,他在那里,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他的笑容很gh。

  我对着他疲惫地笑,虚弱地笑。那笑容投影在刀片上,让我自己都可以看得到。

  两朵笑靥,轻轻漾在我苍白的逐渐失去血色的双颊上。

  一点一点地挪到悬崖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抬起右手,想要触碰他的指尖,感受他的热情与温柔。

  向前踏一步,双脚离开了悬崖。我的身体开始飘在空中。

  我的眼睛里,开始没有了光彩。

  视线里的颜色渐渐模糊了,不再清晰。

  呼呼的风声,掠过我的耳畔,飞速地逃逸开去。我听到风中有人在歌唱:

  暮霭沉沉,沼水溶溶,林花谢了春红。

  芳草萋萋,飞絮蒙蒙,杨柳绿苘正浓。

  吹梅笛怨,野渡舟横,红袖莫翻帘栊。

  细雨丝,酒旗笙笙,谁在把蓋东风?

  青各煮酒,梅子雨冷,三杯并作两盅。

  美人抚琴,繁花动容,心事付与瑶箏。

  少年如玉,剑气如虹。

  微蹙淡淡眉峰。

  我嫣然地一笑,胜过春风;你敛眉颔首,将柔情深种。

  去年今日,桃花正红,佳人守在门中。

  爱把菱花,微露春葱,胭脂轻扑素胸。

  流莺飞入,情花之中。

  满室春光,你侬我侬,夜夜枕上相逢。

  万千痴情,只有你懂,一点灵厚相通。

  竹叶青青,女儿红红,许下海誓山盟。

  聚也匆匆,散也匆匆,更隔蓬山万重。

  红颜薄命,倾国倾城,一切幻化成空。

  山有几程?水又几程?

  何时与君相逢?

  自从另后,几回魂梦,君。

  桃花依旧,笑迎春风,怅望难觅芳踪。

  柔情水,佳期如梦,和君生死与共!

  古佛青灯,暮鼓晨钟。

  换来与你同生!

  白色的魂魄离开我的身体,不受阻挡地飘向天空,不断地上升,上升。它回头,看着我,看着被血液包围的我,看着血泊中的我的手腕,看着我不断下坠的身体,没有一丝不舍,毫不犹豫地飞速上升,上升到云的上。

  那里,展翔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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