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埋下一座城，关了所有灯(4)

　　叶薇因体力不支而晕倒，秦海抱着她快步上楼，并吩咐用人叫李医生过来。

　　用人们都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殷落，似乎她是一个千古罪人，今天这场暴乱都是因她而起。

　　殷落心里也有些不安，她以为叶薇已经是铁石心肠，不会在意她的死活，没想到，叶薇会因为她的话发疯。

　　她更以为秦海对叶薇不好，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叶薇的一个反应对自己的儿子大打出手。

　　殷落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叶薇伤心，可是当她看到叶薇痛苦的样子，她还是会很难过。

　　殷落一段话，害得叶薇发疯又晕倒，害得秦焰挨打又被罚，害得自己愧疚又难过。

　　她的以为，让这么多人伤心难过，她的确是个罪人。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叶薇为什么当初那样狠心。爸爸怎么求她，她都不肯留下来，抛弃一切跟了秦海，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才对，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吃好了，你慢用。”一个声音打断了殷落的思绪。

　　殷落抬眸看去，秦燃用餐巾擦了擦嘴，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优雅地起身离开。

　　整件事发生得这样突然而激烈，他却像个局外人一样视若无睹，就连秦海打秦焰的时候，他也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餐，劝都不曾劝阻一句。

　　用人们似乎对这一切也早已司空见惯，默默收拾着残局，不敢多言。

　　殷落看着秦燃离去的背影，又看着一片狼藉的餐厅，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阴险毒辣的父亲，一个诡异冷血的大儿子，一个暴躁凶残的小儿子，再加上一堆麻木不仁的用人。

　　天哪，这是一个什么家庭？这还是个家吗？

　　带着满腹的疑问吃完午餐，殷落回到房间想着刚才的事，心里还在忐忑不安。

　　田园端了一盅补血的甜汤进来，放在桌子上，欲言又止地看了殷落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殷落却叫住她。

　　“有什么吩咐吗？三小姐。”田园恭敬地问。

　　“你叫我什么？”殷落愕然看着她。

　　田园咬咬唇，轻声说：“刚才冯管家已经吩咐下来，以后所有用人必须叫您三小姐，而且对您要像对两位少爷一样尊敬，否则就会被赶出去。”

　　殷落非常惊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将房门关上，低声问田园：“园园姐，你来这里多久了？”

　　“刚好一年。”

　　“你能不能告诉我，夫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田园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来秦家的时候，夫人还是正常的，只是不爱说话。

　　刚开始，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很不喜欢她，特别是二少爷，经常找她麻烦，但是老爷总是维护她。

　　“其实老爷对夫人真的很好，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他不允许任何人对夫人不敬，为了夫人，二少爷没少挨打受罚。可是夫人对老爷总是很冷漠，而且两人还分房睡。

　　“后来，有一天，老爷喝醉了，闯到了夫人的房间，那天晚上，家里闹得很凶，所有人都听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可是后来，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夫人从此以后，便更加沉默，但还不至于发疯。

　　“一切都是从三个月前的一天开始，有一天，夫人看了电视，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发疯似的冲出去，老爷刚好回来，拉住她，不准她出去。他们大吵了一架，老爷失手打了她，然后把她关在房间里。

　　“后来，夫人便开始了不断地自杀，老爷甚至放下工作天天在家里守着她，守了半个月，又去了公司。

　　“然后，她又开始自杀了，所有人都快被她折腾疯了，并且每天派人在房间里盯着她，不让她做出过激的举动。再后来，太太就开始自言自语，渐渐变得疯疯癫癫的。

　　“自从她疯了以后，老爷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对太太也是时冷时热，有时候对她很好，亲自替她沐浴更衣，抱她去花园晒太阳，有时候又像疯了一样折磨她。”

　　说完这些，田园深深叹了一口气。

　　殷落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又问：“三个月前，你记不记得是哪一天？”

　　“十月二十九号，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二少爷的生日。”

　　殷落惊呆了，十月二十九号，正是父亲去世的第二天，那件事上了梦城所有电视台的新闻……难道她是因为爸爸去世才发疯的？她自杀也是因为爸爸？真的是这样的吗？可是，如果是这样，当初她为什么要离开爸爸，为什么？

　　“咚咚咚。”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吓坏了田园，她憋着声音紧张地说：“三小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老爷说过，谁敢在背地里讲他们的事，就割了谁的舌头。”

　　“放心吧。”殷落转身打开房门。

　　“三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冯管家恭敬地说。

　　殷落披上外套，跟着冯管家来到秦海的书房。

　　黑白相间的色调，奢华的装饰，像外面的空气一样冰冷，秦海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插在口袋里，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注视着冬日里的一片萧条。

　　“老爷，三小姐来了。”冯管家禀报之后，默默离去。

　　“坐。”秦海并没有回头，只是透过玻璃上的影子，看见殷落静静站在身后。

　　殷落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了沙发上。

　　冯管家送来两杯奶茶和一些糕点，又退了出去。

　　殷落端起奶茶，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当一杯奶茶喝了一半，秦海才转身走过来，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您找我来，应该不止是请我吃午餐这么简单吧。”殷落抿了一口奶茶。

　　“你的性格跟你父亲很像。倔强、淡漠，执迷不悟。”秦海盯着她。

　　“您想说什么，请直说吧。”殷落抬眸看他，“不必拐弯抹角。”

　　秦海冷冷一笑，眸子微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突然逼近她：“不要在我面前装老成，连你父亲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更不可能是。”

　　“也许现在不是，但将来，我一定会将你给我爸爸的痛苦加倍奉还！”殷落挑着眉，狠狠瞪着他。

　　“哈哈哈……”秦海大笑，许久才停止，“我希望能看到那一天。不过，在这之前你应该识时务。”

　　“是的，为了生存，在我成年之前，我会对您唯命是从。”殷落淡淡一笑。

　　“很好。”秦海拍了拍手，珠姨端来一盅补汤，连托盘一起放在茶几上。

　　“把这盅汤给你妈妈送去，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叔叔，叫秦燃和秦焰哥哥，叫叶薇妈妈。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一句刺激叶薇的话，听着，你和她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只有她安然无恙，你才能好好生存。以后如果她有任何不妥，你就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如果你能让她精神状态好起来，我会考虑让你回学校读书。”

　　不容拒绝的语气，胜券在握的眼神，秦海知道，殷落一定会答应，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

　　“是。秦叔叔。”殷落平静地回应。

　　看来，秦海是真的在乎她。

　　想到这一点，殷落的心里不禁有些欣慰，至少，叶薇不是她们说的那样不堪。

　　……殷落端着补汤跟秦海一起来到他的房间，叶薇已经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空洞无神，没有焦点。

　　她长长的自然卷发像海藻一样扑散在香槟色的枕头上，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涩。

　　殷落的唇翕动了好久，最终在秦海尖锐的目光下喊了一声：“妈妈。”

　　许久都没喊过了，似乎有些生涩，但是喊出口，殷落的心还是颤了一下，昨天听田园讲了叶薇的事，殷落愿意相信，也许叶薇真的是有苦衷。

　　叶薇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殷落，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妈妈，来喝点汤吧。”殷落将汤端到叶薇面前。

　　叶薇泪如雨下，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她眼中浓浓的情感和悲伤，殷落的眼眶湿润了。

　　“落落……”叶薇起身将殷落紧紧抱住，那样突然，那样用力，以致殷落手中的汤盅摔下来，汤洒得到处都是。

　　秦海默默退出去，将房门带上，站在外面，靠在墙边，点燃一支雪茄抽起来，缥缈的烟雾冉冉升起，像他摇曳的心事……下午，殷落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夜凌天打来的，今天夜凌天和殷惜将要乘专机离开梦城去法国读书，殷惜想要见姐姐最后一面，让她在三点半之前赶到机场。

　　殷落披上外套匆匆冲下楼，一路跑出别墅，来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台等公交车，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公交车才来，她正准备上车，一只大手从后面拉住了她。

　　殷落回头一看，竟然是秦燃。

　　“去哪儿？”秦燃微笑地问。

　　“我的自由是经过你爸爸允许的。”殷落皱着眉，想要扯开他的手上公交车。

　　“你是不是要去机场送你妹妹？”秦燃仍然拉着她。

　　“你怎么知道？”殷落戒备地看着他。

　　“夜凌天是我同学，他今天去法国，听说还带着你妹妹。”秦燃淡淡地说，“他们三点半的飞机，你若是坐公车，肯定赶不及。”

　　“你别拉着我，我就能赶得及了。”殷落再次推他。

　　“好吧。”秦燃松开手。

　　殷落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正准备上车，公交车已经开走了，她急忙跟在后面追：“等一下，请等一下……”

　　可惜公交车司机没有等她，载着满满的乘客开走了。

　　殷落气得直跺脚，秦燃幸灾乐祸地笑，转身上了自己的跑车：“我本来打算送送某人，谁知道她不识好人心。”

　　“等我一下。”殷落急忙跑过去坐上了秦燃的保时捷。

　　尽管秦燃已经加快车速，殷落还是去晚了。

　　殷落眼看着夜家的车开进了机场的私人通道，秦燃的车进不去，只好停下车，殷落快速下，一边奔跑，一边挥手大喊：“惜儿，惜儿……”

　　一个踉跄，殷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大声呼喊殷惜的名字，可惜她的声音太微弱，被呼啸的风声吞噬。

　　夜家的车就这样从眼前消失不见，殷落绝望地低着头，任悲伤蔓延……10殷落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夜家的专机起飞，久久不愿离去。

　　秦燃按了一声车喇叭，问她：“回不回去？”

　　殷落没理他。

　　秦燃启动车离开，殷落在那里一直站到了天黑。

　　……傍晚，殷落走了整整三公里路才找到公交站台，幸运地搭上了回秦家的末班车。

　　回到秦家已经快十点，雪又下了起来，别墅漆黑一片，只有院子里的路灯散发着微暗的光芒，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夜里显得特别无助。

　　殷落踩着浅浅的积雪，绕过高高的院墙，走到后花院，她知道这里的院墙比较矮，院里还有假山石，她可以从这里翻进去。

　　顺利从院墙翻过去之后，殷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在心里感谢那两年多的贫民生活，是那种困苦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能屈能伸。

　　如果是以前，娇滴滴的殷落是绝对不会翻院墙的。

　　可是现在的殷落，已经不同了。

　　殷落轻手轻脚地向后门走去，快要走到门边，脚步突然顿住。

　　她感觉到，一双尖锐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她，那双眼睛像暗藏着无数锋芒，令她脊骨发凉。

　　殷落回头四处寻望，终于在一棵挂满银枝的大榕树下发现了一个黑房子。

　　殷落知道，那里面关着两只藏獒，那是秦海的宠物，据说有小牛那么高大，每天都要吃十几斤牛肉，时不时还会放出来溜达一圈，用人们总是吓得脸色发白，避之不及。

　　可是这个时候那两只可怕的家伙不是应该睡着了吗？怎么屋子里会有眼睛盯着她？

　　难道是……殷落想起白天秦海让管家把秦焰关进黑屋，还说没有他的命令不准让他出来，天哪，难道这间关着藏獒的屋子就是秦海口中所说的黑屋？

　　不会吧，把秦焰跟藏獒关在一起，难道不怕他被藏獒咬死吗？

　　殷落快步走到黑屋旁边，踮着脚，想从窄小的窗户里看看里面的情景，可是她个子太矮，什么也看不见。

　　“你来干什么？特地来看我有没有被藏獒咬死？”一个阴沉的声音从黑屋里传来，带着极度的愤怒。

　　这是秦焰的声音。

　　“秦焰，是你吗？”殷落低声问，生怕吵醒那两头藏獒。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装给谁看？”秦焰的声音充满仇恨。

　　殷落从旁边搬来一些砖块堆起来，站在上面踮起脚尖往里看。

　　黑屋里并没有灯光，但外面路灯的光芒从窗户透射进去，殷落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两只强壮的藏獒趴在对面墙壁边熟睡，它们的脖子上都系着粗粗的铁链，铁链那头钉在地桩上，看起来应该很牢固，而秦焰完好无损地坐在窗下。

　　他仰头看着站在窗边的殷落，深遂的眸子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殷落燃烧成灰。

　　殷落能够感觉到他的愤怒，如果不是隔着一堵墙，恐怕他早就扑过来将她掐死。

　　窗边寒风呼啸，黑屋里冰冷阴暗，地上连堆稻草都没有，秦焰还穿着单薄的皮夹克。

　　殷落心里很愧疚，将外套脱下来从窗口塞进去。

　　秦焰皱眉瞪着她：“干什么？”

　　“穿上吧，别生病了。”殷落轻声说：“我今天并不是有意要针对你，我会去跟你父亲讲，让他早点放你出来，再见。”

　　没等秦焰说什么，殷落就离开了。

　　没有了外套，殷落感到一股彻骨的冷意。

　　黑屋里的秦焰从地上捡起外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穿在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新香味，他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从小到大，他因为脾气暴躁，性格冲动，没少挨打受罚，特别是叶薇来了之后，他被关进黑屋的次数越来越多。

　　虽然到了深夜，这两只藏獒已经睡着，貌似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是，只要它们清醒的时候就会张着血盆大口，凶神恶煞地嚎叫，向这边扑来。

　　它们身上链子的长度，刚好够它们扑到窗边墙角前面半米的距离，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腹中物。

　　秦焰还记得第一次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有多么害怕，浑身发抖、手腿发软，他拼命拍打铁门，求父亲放他出去，求哥哥救救他，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就算他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也没有人送食物和取暖的衣物给他，没有一个人来看看他。

　　可是，这样的惩罚并没有让他的脾气收敛，反而让他的性格更加偏激，脾气更加火暴，惹怒父亲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随着被关进来次数的增加，秦焰渐渐不再害怕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蜷缩在这个墙角，那两头畜生就无法伤害自己，现在就算它们再怎么吼叫、狰狞，他都只是冷眼相对。

　　秦焰很早就充分感觉到了人情的冷暖，即便是亲兄弟，还有这些看着他长大的老用人，每次在他挨打受罚时都是冷眼旁观。

　　无论他被关在这里面有多么惨，都没有人理会他。

　　可是今晚，却有一个女孩来看望他，给了他一件取暖的外套，还对他解释了今天的事，向他道歉。

　　在这个家庭早已没有人情可言，每个人都戴着冷漠的面具，在利益的驱使之下重复麻木地生活。

　　不记得多少年了，秦焰已经忘了什么叫温暖。

　　可是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这种久违的感觉，却是他仇人的女儿所给予的……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秦焰，你睡了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唤，秦焰抬头一看，竟是殷落。

　　殷落拿了一包食物从窗户塞了进来，秦焰伸手接住，还是热的，用油纸袋包着，热乎乎的汉堡，还有一瓶热牛奶。

　　“刚才问了田园，才知道他们一天没给你送吃的。快趁热吃吧，我得走了。”殷落匆匆离开。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秦焰紧紧握着手中的食物，心里暖暖的……年少的情怀简单而纯真，恨来得快，去得也快。

　　殷落给秦焰送东西完全是出于愧疚，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改观。

　　从那次之后，秦焰就没有再为难她，也不再找她麻烦。

　　起初，殷落并没有在意他的变化，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他总在悄悄看着她，当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就马上移开目光，神色十分不自然，而且脸还有些红红的……殷落的唇角微微扬起，移开目光，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天，殷落接到了殷惜的电话，激动得热泪盈眶，殷惜在电话那边泣不成声，她说夜家的人对她很好，她现在过得非常非常幸福，就是很想念殷落。

　　殷落安抚她说长大就能见面了，还说自己在秦家很好，让她不用担心。

　　殷惜将夜凌天的手机号码告诉殷落，以后若是想念她，或者有什么事就直接联系夜凌天。

　　殷落牢牢记住了这个号码，姐妹俩聊了一个多小时，依依不舍地道别。

　　寒冷的冬天很快过去，梦城的春天来了，气候越来越温和，秦家花园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