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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天长我敢地久》 作者:绯月西斜

第10章 《命中注定》\/ 庾澄庆(五)

  6、醉酒

  天涯海阁豪华包厢的水景前,坐在青绿藤椅上的年轻男人向门口的北堂皓扬手示意。

  北堂皓提着西装外套,在男人对面坐下。

  “怎么回事?”

  陈意明异常痞气的凤眼斜挑,晃了晃手里的Albero雪茄:“何桥坚持要见你,不然合作免谈。”

  看陈意明一如往常梳着辫子头,穿着张扬的草绿色花衬衣,北堂皓微微勾起唇角:“政府机构出来的难免保守些。”

  陈意明嗤鼻:“还是衣冠楚楚能唬住人,难怪每个人看到我都像兔子看到狼一样。”

  北堂皓笑笑,问侍应要了一杯白开水:“你那边怎么样了?”

  “Sure thing!”陈意明耸了耸肩,“宁无殊这个小妞还真有两下子。”

  北堂皓目光一沉,带着警告的意味说道:“她很快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放心,怎么着我也不会去打她的主意。”越是能干的女人越不好惹,因为甩起来是个大麻烦,这个道理陈意明通透着呢。他似笑非笑地掸了掸烟灰:

  “不过敢跟沈时久抢女人,北堂兄你可不简单啊。”

  “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谈不上简单不简单。”北堂皓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陈意明精明地笑笑说:“我们不如再给他来点刺激。你得他旧爱,我抢他新欢。如何?”

  “你想要霍家的势力?”

  “No!No!小小的霍家我还不放在眼里,听说沈时久这个未婚妻非常漂亮,你知道,我对漂亮的东西向来富有征服欲。”

  话正说着,一个50来岁的中年人夹着公文包东张西望地进了包厢,叫了声:“陈老板。”

  陈意明斜靠在扶手上,漫不经心招呼:“何主任,这里是我的地盘,没必要这么紧张。”

  何桥勉强笑了笑,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

  北堂皓起身,与他握了握手,何桥这才稍稍镇定下来。稳重的北堂皓给人的感觉就是可靠诚信,不像连品性都很有问题的陈意明,尽管他们做的事情本就谈不上光明磊落。

  陈意明将一只模样相似的公文包扔在桌上。

  “里面是五万美金,事成后再加两万。”

  何桥赶紧从包里拿出招标复印件递过去,嘴里叨叨道:“要不是我急着用钱,也不会铤而走险做这种事。”

  “是是,何主任高风亮节,偶尔投机倒把也是形势所逼,咱们理解。”

  陈意明阴阳怪气地说着,粗略地翻看文件。那何桥一张老脸早就不知往哪儿搁了,只能干笑着杵在一边。

  “北堂兄,你也看看。”陈意明将文件推到北堂皓座前。北堂皓仔细看过,合上文件,说:“没问题。”

  “Good!”陈意明眉开眼笑地张开双臂,“我们何不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北堂皓看看时间,已经出来近25分钟,他还惦念着家里的小鬼,遂起身说:“抱歉,我得先走一步。”

  “那行,改日再约吧。”陈意明也跟着离座。

  北堂皓对何桥点点头,推门离开。

  陈意明扭了扭胳膊,走到何桥身边,架在他瘦小的肩膀上,极为熟稔的样子:“何主任,给个面子,跟我泡会儿温泉浴再走。”

  “这……”

  “这什么这,我做主了。”

  说着把包往他怀里一塞,架着人就往贵宾专用的温浴房走。

  北堂皓回到住处,发现屋里灯火通明,无殊却已经不知去向。此时,她正坐在市中心唯一清静的图书馆前的阶台上,身边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啤酒罐。

  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朝三米开外的垃圾桶口扔空罐。手机铃声乍响,空罐扔偏了位置,当一声脆响后弹到了地上,滚进一旁的绿化带里。

  北堂皓问:“怎么走了?”

  无殊哈了一口气,擦擦手机屏幕,然后凑到耳边说:“我在外面看星星。”

  他微微提高声音:“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无殊抬头看看天。她说错了,今晚明明是月朗星稀,她就连找个像样的理由都嫌累了。她听到关门的声音,还有他清晰的脚步声,看来是又出门了。

  “呃,你不用来找我了。”她轻轻打了个嗝。

  他停下了脚步:“你喝酒了?”

  她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刚才我想了又想,觉得许多事情我都没有考虑仔细,对于你的求婚,我甚至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完全是因为无法抗拒那样的环境,所以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确定,这样对你我都好,是不是?”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焦急地问。

  “很多事没有办法说清,因为那是我们每个人的秘密。不能说,说了就乱了。”乱的其实是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想到什么便开始说什么。

  “我只想知道理由。”

  “理由嘛……”她抓了抓头发,慢慢揪紧,试图令自己清醒一点,然而嘴巴比自己的头脑更加不受控制,“我和沈时久上过床算不算理由?”

  “无殊你听着,我爱你,所以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

  “可我介意。”她的声音凉凉的,“我怕有一天,我在你身边睡着的时候叫出的是别人的名字。”

  对面的呼吸越来越重,重得像是随时会将手机挤压成碎片。

  “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吧?”无殊低下声说,“你也好好地考虑一下,我先挂了。”

  北堂皓站在过道中,听着耳边嘟嘟嘟的忙音,目光落在地上,一串淡到已经很难发觉的水渍一直延伸至对门前。

  他记得,那套房子的主人是一对已经出国工作的年轻夫妻。

  无殊将手机放好后又拿出来将电池拆了下来,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听到任何烦人的声音。往阶台下走的时候,因为脚步虚软,她好几次都差点踩空,终于到了下面又转身爬上去,把遗留在原地的瓶瓶罐罐拾掇了扔进垃圾桶。

  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她一边走着一边唱着歌,调子走得很偏,有点像录音机卡带。才唱了几句她就扑到一棵树前,撑着树干低下头做了几个干呕的动作,结果那劲儿只在喉咙处翻滚,就是出不来。她皱了皱眉头,站直身拍拍胸脯,把那股酸劲给顺了下去。

  路边的石椅上坐着一对正亲热着的情侣,听到声音再看到她这个样子,两人的鼻子、眉头都挤在了一起。

  无殊反过来看他们,然后挥了挥手:“不准在公共场所乱搞。”

  “你……神经病!”这对情侣搂着腰愤愤地走了。

  她霸占了刚才的椅子,休息了一会儿,换了无数个姿势,然后继续往前走,碰到一个乞丐,很大方地从身上摸出一张十元钞。

  乞丐大喜,一手接过那张崭新的票子。

  她往前走了不到三米,又回来了:“还是找我九块钱吧,我正缺零钱坐公车。”

  乞丐看看她,眼神很挣扎,见她很坚持,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钢杯中拣出九个硬币给她。

  她数了数,拧起了眉:“只有七块钱。”

  乞丐给她再数了一次:“九块。”

  她又数一次,结果还是七块。

  乞丐觉得自己是碰上装醉讹钱的了,讹乞丐的钱也不怕天打雷劈。

  她掂着手里的钱说:“少找我两块钱,做人不能这么没诚信——喂,你还敢跑?”

  闻奇找到宁无殊便是在她“抢劫”路边乞丐的时候,他暗暗叫了一声我的姑奶奶,一个急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下车后直接从栏杆翻了过去,靠近她就知道她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正疯着呢,于是二话不说将人从后面拖走。无殊两条腿蹬了几下,伸长手大声说:“还差两块钱哪。”动作太猛连鞋子都蹬掉了一只。闻奇将人转了个身,一把背起,然后去捡鞋子,她嘴里还在执著地叫:“两块钱。”

  闻奇不知道两块钱的典故,见乞丐早就趁机跑得远远的了,只好从口袋里左挖右挖挖出两块钱的硬币塞到她手里,她这才安静了下来,把钱放进口袋里,头靠在闻奇的后脑上,轻轻唱着:“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

  闻奇努力扭过头去。

  “我是谁?”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她闭着眼,脑袋东倒西歪,有几缕发丝落在鼻子前,她一口气把它们吹到了一边,同时也吹进了闻奇的后颈里。

  他哆嗦了一下,然后往前走,看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不禁恨恨地想:宁无殊,我在你面前晃了这么多年,你眼里怎么就是没有我呢?老实说做只毛驴都比做人强。

  7、孤独的人们

  无殊被闻奇送回住处刚沾上床的边就睡了过去,连他是什么时候关门离开的也不知道。这一夜,她奇迹般的没有和噩梦纠缠,像是溺死在床上一样整整睡了12个小时。

  第二天起床后,眼睛肿了一圈,她正想办法用冰块消肿,宋西和小是两人拎着早点过来了,然后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喝着豆浆,吃着包子、馒头和煎饺。

  无殊吃到一半,跑到厨房拿出平时吃的酱菜碟搁桌上,对两人说:“甜姜菜,很下口。”她将几片酱菜夹在馒头里,然后一起咬了下去,吃得津津有味。宋西和小是也学她这种吃法,却是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闻奇呢?”无殊低着头问。

  “……他说他有个演出。”

  无殊轻轻撂下筷子:“说实话。”

  宋西和小是互视一眼,才慢吞吞地说:“他昨晚在酒吧跟人打架,还把劝架的老板的鼻子给打歪了,派出所说要扣留他24个小时,结果他在里面又把警察给打了,最后被刑事拘留……”

  事情发生在闻奇送无殊回家后,他在她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录音笔以及戒指,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奇的脾气其实很火暴,但他从来都不敢冲无殊发火,一方面自己本来就比她小两岁,另一方面他很清楚无殊这些年来所遭受的罪。但他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可以为一个男人轻易地放弃这些年来辛苦打下的基础,包括他们。

  宋西见无殊脸色阴晴莫定,立马又说:“奇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事的,但他也知道瞒不过,他说你就当他是换个环境冷静一下好了。”

  无殊抹了把脸,问小是:“有烟吗?”

  小是从腰包里掏出一包沙龙,无殊点了一支,才抽一口便呛到了。她摇摇头,说:“怎么抽这么刺激的?”

  “大姐头。”小是抬头直视无殊,眼里闪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探究与疑问,“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几个撇开?”

  就连宋西也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但她依旧选择维护宁无殊:“大姐头才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要不是大姐头帮我们,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无殊看了她一眼,在想为什么要将这么单纯的孩子拖进这个毫无保障的危险世界。

  将错就错,前者的错是被动,后者则是主动。就像她现在这样,即便心中没有仇恨,但那种侵骨的冰冻迫使她必须寻找动力,然后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她知道停下的后果——沉沦,对一个受过重创并且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日本,她见过那些由于各种原因而走上吸毒路的年轻人,他们形如枯槁,目光呆滞,行尸走肉般生活。她猛地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像他们那样?只不过她的毒来自心里。

  老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她从来都不敢问自己,到底那种毒是因为沈时久的背叛,还是因为信念的倒塌,抑或是因为……她很孤独,所以才想去寻找同样的人,于是有了闻奇、宋西和小是。

  宋西,出生于江南古镇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自小性格开朗乖巧,学习也算认真刻苦。但是上了初中后,老师就发现她偏科得厉害,化学成绩总是排在年级第一,其他却是平平。她对化学的兴趣简直可以用如饥似渴来形容,学校课本知识已经不能满足她,零用钱多数花在了化学类的专业书籍上,研究的深度甚至超越了一些化学老师。到高一的时候,宋西就已经能独立配出一些化学药剂。

  因为她平时的表现和普通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谁也不知道在他们的周围有着这样一个化学天才。

  高二下半年,父母离婚后,宋西就跟着打工的父亲来到了南汀。有一次,父女两个在家看一部关于戒毒的片子,宋西随口说了句:“不过一些化学原料的奇妙组合,真不明白怎么这么多人痴迷。”

  她父亲骂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宋西有些臭屁地说:“给我一些原料,说不定我也可以配出来。”

  再后来她父亲迷上了赌博,不但输光了挣来的一点血汗钱,还陆陆续续欠下高利贷近五万的债,被讨债的黑社会差点打成半身不遂。狗急跳墙,他竟然想起宋西曾经说过会配毒品的事,就逼着她去想办法。

  宋西跟被高利贷逼上绝处的宋爸一样,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好胡乱弄了一通,连自己也不知道那配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父亲却看着那些白色的粉末相信了,逼着她拿出去脱手换钱。宋西于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跑去nightclub偷偷地卖。不过,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一直在人群里转悠就是吃不定买家。

  说来也巧,当时小是正在那家night club玩,看到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就靠了上去,然后从她身上摸到了一些纸包。

  小是走到无人的地方打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就回去纠缠宋西,还把人拖进了洗手间。宋西见自己的丑事被人识破,倚在墙上哆嗦了半天才问小是想干什么。

  小是一拳打在她颈旁的墙砖上,差点吓得她屁滚尿流。

  “就你这点胆子还敢出来卖粉?要不是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又是女的,我早揍你了!”

  其实用小是的话来说,她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鸟,10岁就学会了偷,15岁就敢跑到有钱人家去撬保险箱,18岁凭一根钢丝加一把瑞士军刀开遍各种名车的后备箱。但她有个原则,盗富不盗穷,盗赃不盗白,搁古代还真有几分侠盗的意思,所以她特看不起那些既没技术性又没人性的卖粉卖×之类的行为。

  再说到这家night club,本就属于南菁会管辖范围。那时候宁天诚已经快不行了,宁无殊为了继大任不得不去熟悉各个场子。从大学生到南菁会大小姐的身份,她便是一身黑皮装、大墨镜、马尾辫,说不出来的英姿飒爽。那天她正好尿急,冲进洗手间后看到了小是和宋西。

  小是一手提着宋西的领子,威胁着要把粉给她灌进去,宋西的样子怎么看都像被害弱势群体,于是宁无殊多管闲事了一把。胳膊被拧的人疼得嗷嗷叫,她自己也憋得够戗,只得匆匆住手,钻进隔间解决大事。

  小是对着门狠踹了几脚,回头又把气撒在了可怜的宋西头上。宋西抱着头坐在地上,犹如3岁的小孩一样号啕大哭,把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搞得在里面蹲位的宁无殊也想掉眼泪。

  她这个人要强,一直觉得在人前哭是最懦弱的表现,可是那个时候,她居然被宋西的哭声打动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从隔间里出来后,她一边洗手一边问旁边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都看到了她露出的衬衣袖扣上有着南菁社团的标志,对被高利贷所害的宋西来说无疑是黑暗里的曙光,是天降救星!于是她十分老实地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小是冷眼旁观,她觉得宋西真是天真,难不成认为一个陌生人会替她老爸还钱?

  宁无殊当然不会拿钱去塞赌徒的无底洞,她不过是叫人把那家诱赌强借的高利贷给端了,然后逮了宋西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爸,先揍一顿,然后威胁他要敢再出去赌就让他身上少点零件。没多久,他还是因为手贱进了班房,被判了五年,当然这是后话了。不管怎么样,宋西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把宁无殊看成是她最崇拜的人的。

  再后来,宋西到南菁会找她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将她的样子描述给人听,有人就不耐烦地告诉她,人已经不在了。脑子一根筋的宋西以为人不在了就是人没了(她觉得混黑社会的命都很不稳当),于是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又去买了香火冥票烧给这个不知名的帅气姐姐。

  一直到三年后,宋西才在东方水上摩天轮附近碰到了她。她当时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歪着头睡着了。宋西晨跑路过,觉得奇怪又退了回来,原地踏步了好久,心想这脸、这轮廓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呢?无殊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那个调调,宋西打死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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