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仁皇后还在世的时候，中宫殿里整日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但现在却洋溢着一种花样少女的气息，到处都是清新甜蜜的香气。此刻，我和中殿相对而坐，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的桌子。
我深知在中殿面前，我必须要比在仁嫔面前时更恭敬，需要把头压得更低。但可能是因为刚才被扇了几记耳光，当我想低头的时候我总感觉头晕目眩。所以最后我只能保持抬着头的姿势，然后用视线往下方看的方式与中殿面对面坐了下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无法直视中殿，更不知道她的表情如何。
中殿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我。过了很久，她才开口说道：
“卞尚宫。”
她喊了从她身边退下，坐在不远处的中宫殿尚宫。
“奴婢在，中殿娘娘有何吩咐。”
“这孩子好像还流血不止，去找些止血的药来。”
“是，娘娘。”
卞尚宫起身离开座位，当她走出去之后，我不自觉地抬起头来。中殿娘娘的声音竟是如此的轻柔，就像她那颗温暖的心一样，这与刚才重挫仁嫔气势时发出的坚决、冷酷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和我对视后，中殿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笑声，是少女特有的明朗声音。
“终于抬起你那僵硬的脑袋啦，你现在干脆毫无忌讳地直视本宫了呀？”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很明显是在指责我不守规矩的行为。我赶紧低下头，但还没低下就一股眩晕的感觉涌上来，最后我不得不放弃低头，说道：
“奴婢惶恐，回娘娘，也许是因为刚才被重扇了几记耳光，奴婢现在觉得头部疼痛无比，脖子也僵硬得根本低不下来。”
“哦嗬，放肆，你现在把这儿当成你的安全避风港了吗？说话怎么那么不守规矩呢？”
她依旧一边笑着，一边责备我。但也许因为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当听到从她嘴里说出的这些像大人般老成的话语时，我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看来被仁嫔重打了几下之后，我都已经无所畏惧了呀。
“小人不敢。”
“刚才还说奴婢惶恐，这次又变成小人不敢啦？看来真的如你所说，你被打了几下之后真的是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了呀。”
这年轻的中殿现在是在逗我玩吗？
“中殿娘娘，如果您想惩罚奴婢的话，就请尽快下令责罚吧。趁我这被抽肿的脸颊还有痛感的时候责罚我吧，这样一次性受罚完，我的痛感至少也能减少一些。”
“你认为我是为了责罚你，才把你带回中宫殿的？”
“刚才在仁嫔娘娘面前您不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我是这么说过。”
中殿再次提高音调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刚出去拿药的卞尚宫回来了。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布手绢擦了擦嘴角，很快手绢就被鲜血染红了，我的嘴唇不会真的裂了吧？不过说实话，嘴巴周围真的有一阵阵肿胀刺痛的感觉，看来真如仁嫔所愿，我的嘴巴真的肿裂了。
“不要擦它，要用手绢紧紧地捂住嘴巴，这样才能止血啊。”
在我用手绢捂着嘴巴的时间里，我再次目不转睛地观察起中殿来。她笑容明媚，眼睛弯得就像新月一样，看起来没有一点恶意。至少看起来，没有仁嫔那么心胸险恶，不对，她跟仁嫔完全不一样，她就是一个善良纯真的孩子。
“你的名字叫金景敏？”
突然听到中殿说起我的名字，我吓得目瞪口呆。看到我如此吃惊，中殿慢条斯理地说道：
“没什么好惊讶的，有关你的任何事我都了如指掌了。”
“娘娘认识奴婢？”
“我知道你是在养和堂退膳阁当差的下人，也知道是因为仁嫔讨厌你，才把你安排到退膳阁当差的。还有……”
中殿扭头与站在自己旁边的卞尚宫对视了一下，然后扑哧笑了一声，说道：
“听说你还拒绝了定远君要把你纳为侍妾的提议？”
我再次被中殿的话吓得目瞪口呆，看到我这副反应，中殿说道：
“看来你很容易被吓到啊，比起宫女卑微的身份，晋升为侍妾变成宗亲不是更好吗？你为什么要拒绝啊？本宫真的是非常好奇啊。”
这是少女特有的好奇心，其实越看她的表现，就越觉得她十分幼稚，新中殿其实就是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
我本想回答：“因为我对定远君本来就没有爱意，所以当然要拒绝他了。”但突然灵光一闪，临时改变了话语问道：
“这件事您是从何得知的呢？”
“哈哈，我不是说了嘛，我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但看到我问你时你的反应，看来这件事是真的呀！你真的拒绝了定远君要把你纳为侍妾的提议啊！”
“据我所知，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仁嫔娘娘而已啊。”
“应该是吧，不过所谓隔墙有耳，我就是从墙上听到这个消息的。”
我这才醒悟到，原来中殿是在逗我玩呢。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因为从她的言行中，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
回想起两年前她用一副颤抖的嗓音与珲说话时的样子，与现在真的是判若两人啊。都说人身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就会受它的影响而发生改变。她在成为中殿之后，确实改变了很多啊。
“既然娘娘是从墙上听到这件事的，那奴婢会把我的回答告诉墙壁，娘娘这次也透过墙壁听我的回答吧。”
“哦嗬！卞尚宫，你听到了吗？本宫就说嘛，这孩子真的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啊。”
“中殿娘娘说的是。”
看到卞尚宫笑着回答自己后，中殿再次看向我，说道：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个十分固执的孩子。怪不得刚才在仁嫔那里被重打了那么久，一直都咬着牙没发出一声呻吟声啊。”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中殿娘娘，圣上回宫了。”
“本宫知道了。”
中殿向着外面回答了一句后，又再次看着我说道：
“本宫得去偏殿了，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我们再继续聊天吧。我会派医女去你的住所，你好好接受治疗，要早日康复呀。”
听到她说要派医女给我治病时，我真心觉得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接着中殿又继续说道：
“要是定远君看到你的嘴巴，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
听到她嘴里冷不防冒出的这句话后，我惊恐地看着她。这次中殿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她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啊，到底是真的误会我和定远君了，还是故意开我玩笑呢？说好听点，她就是一个洋溢着少女情怀的可爱中殿。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日后她成为仁穆大妃后与珲不共戴天的样子。
我跟着起身前往昔御堂的中殿，一起走出中宫殿时，看到了在中宫殿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的珲。看到珲后，中殿马上开口喊道：
“世子。”
看到我跟着中殿一起走出来，珲的脸上布满了惶然。
“中殿娘娘。”
“过中宫殿来有什么事呢？既然过来了怎么都不进去呢？”
如果说这句话，是年轻的后妈对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养子说的关怀话语，那这声音未免也太温柔多情了。珲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中殿这种温柔的关怀，又或者是他此刻正陷入沉思，本来对于中殿的这种关怀，他应该表现出严肃的态度，但此刻他似乎全然忘记了。
“听说父皇回宫了。”
“本宫也听说了，所以现在正准备前往昔御堂，要不要跟本宫一起去？”
这时珲看向了我，而我就像个罪人一样，马上把头低了下来。因为我并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这副模样。他本想与我眼神对视，但却遭到我的无情回避。珲暂时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又对中殿说道：
“那个孩子……”
“我正想把她放带回去呢，看起来她被歹毒的仁嫔折磨得不轻啊。”
听到这里，珲脸上布满的愁云才渐渐散去。
“是，中殿娘娘。”
听到珲的回答后，中殿走到他前面，动身离去。珲也紧跟在中殿的身后一同离开，走之前还回头看了看一直站在中宫殿门前的我。这次也不例外，在他望向我之前，我立刻又把头低下去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被冤枉后遭遇了暴打的我的样子十分丢脸。
***
“下颚的牙齿完全肿起来了。”
也许看到我的样子后，云芝觉得很心疼，竟然呜咽起来。但我却十分淡定，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医女们还在这里，还没结束对我伤势的诊断。
“啊呀！”
当医女拿起一根针，对我肿胀的嘴唇进行针灸治疗时，我感觉像是有个锥子插进了伤口一样，剧烈的疼痛感蔓延到整个脸部。看到我叫唤的样子，医女赶紧劝道：
“可不能乱动啊。”
第二根针刺进嘴唇时，更是疼痛难忍，我真是宁愿被扇耳光也不愿继续针灸治疗了。虽然都是痛苦的事，但不同的是，前者是被打，后者是被治。
“没有吃的药或是擦抹的药吗？”
为了避免扎针之痛，我试图询问医女可否用其它方法治疗，但我话还没说完，医女就立马打断我的话说道：
“请不要说话。”
结果我一共被扎了三针，过了十分钟之后，医女从我嘴唇上取下了那三根针。所幸的是，经过针灸治疗之后，痛症确实有所缓解了。
“今天之内，嘴唇上的浮肿应该会消退的，但嘴唇旁边的伤口可能需要十天的时间才能痊愈。”
“那药呢？”
是要是和我有关的事情，云芝总是十分心急，她赶紧追问医女。医女则从随身携带的小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在她打开瓶盖的瞬间，一股我从未闻到过的刺鼻的药味立刻充斥了这个狭窄的房间。从她那古老急救箱里散发出来的药味和老虎膏药的气味相差无几。
“经常抹这个药的话，应该能恢复得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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