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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盛开》 作者:千寻千寻

第25章 爱杀(8)

  朱道枫笑着摇摇头,“真没什么事,谢谢你们都这么关心我。”

  这时管家过来,说可以开饭了。他要秦川留下来一起吃。秦川连忙推辞。“跟我还客气啊,一顿便饭而已。”朱道枫拽住他不放手。

  “怎么有朋友来了吗?”说话间朱洪生已经走下楼了,完全是另一种表情,笑眯眯地跟儿子说,“怎么也不跟我介绍一下。”

  秦川诧异地望向朱父,脸上显出意外的表情。他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朱道枫的父亲,眼中忽闪着鬼火似的光芒,转瞬即逝。

  朱道枫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父亲这个时候出来,很不情愿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秦川,”又给秦川介绍,“我的父亲……”

  秦川反应好像慢了点,有些惊慌,朱父已经朝他伸出了手,他才礼貌地鞠了个躬,笑着打招呼:“您好,伯父……”

  “小伙子很精神嘛,”朱洪生握着他的手连连点头,“谢谢你来看威廉……”

  “应该的,应该的。”秦川笑得很局促。朱洪生也笑,将他上下一打量,忽然很意外地说:“小伙子挺有眼缘的啊,好像在哪见过你……”

  晚上,朱道枫把客厅那副长了树的棺材叫人抬到了四楼的储藏室。“遗像”也要人摘了下来。他倒不在意父亲生气,而是实在没有力气跟父亲吵架,幽兰的离去已经让他六神无主了,整个人都跟掏空了似的,就剩一个躯壳。

  储藏室很大,分好几间,占了半层楼,最里面的两间收藏的最贵重的物品,檀木架子上放满了古董瓷器,都是父亲半生的收藏。中间两间是朱道枫专用的,收藏的大多是画,他喜欢收集画,油画、国画,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名师名作收藏了很多,此外还有一些雕塑作品,也都是出自名师之手。最外面的一间相当于是个会客室,摆了檀木的沙发茶几,角落里还有一架古琴,上面盖着绸缎,棺材就被他放在落地大窗边,开着窗户,可以让棺材上的树沐浴外面的雨露。不能放在里面,因为那些名画是不能受潮的,对温度和湿度有着极高的要求,为此朱道枫在里面安放了专门的除湿设备。

  他一个人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抽烟到深夜,盯着那副棺材心里很是茫然。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副棺材是幽兰送的,算是件特别的“生日礼物”,但他始终没有点破,只派人暗中对她进行了一些调查,不查不知道,一查让他的心坠入谷底,原来她出现在梓园是经过周密计划和安排的,而且还有一定的海外背景,本来还要继续查下去,他放弃了,害怕真相揭晓会彻底失去她。他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十年前她闯入梓园被狗咬伤后神秘失踪,可能因为面容被毁,一直潜伏在梓园附近,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三年前在林荫道上与他不期而遇后她突然去了美国,回来后再次潜入梓园,在梓园里装神弄鬼,最后干脆以佣人的身份直接“来到”他身边。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在国外是怎么恢复容貌的,她跟梓园到底有什么渊源朱道枫完全不清楚,直到那天晚上他像着了魔似的喝下那碗下了药的粥时,听她的叙述,他才恍然大悟,她是为了给家人复仇!

  这是谁的错呢?

  他自己也知道,像他们这种大家族,肯定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的,对此他历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单纯地以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也影响不了他的生活,却不曾想到他的生活乃至爱情都成为这些恩怨情仇的牺牲品,这个家族越来越凋零,越来越冷清,就是欠下的孽债太多,让后人注定得不到幸福。难怪他一直觉得这栋富丽堂皇的大房子空旷得像座坟,原来是这里的怨气太重,身处其中不由自主地感到压抑和窒息,真不知道这个家到底还欠了谁的,还有谁会来找他们朱家“讨债”。

  他突然像意识到什么,已经半夜了,迫不及待地打了个电话给牧文:“马上给我把那个岛搞定,我买下,多少钱都买……”

  牧文可能是被他从梦中叫醒的,感觉还在做梦,“买……买什么啊?”

  “买那个岛!巨石岛!”

  “买来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朱道枫没好气地吼了起来,“我要在上面盖房子,我要马上搬出梓园,这里阴魂不散,我不想死在这里!”

  “好,好,我去买,我去买,交友不慎!”

  牧文还在电话那边嘀咕,朱道枫自顾把电话挂了,他越想越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得赶紧搬走,他不是个迷信之人,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栋大房子里面一定还隐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是见不得光的,冥冥中他觉得有股强大的黑暗力量朝他追来,像无数双黑色的手,要拖他入地狱……换个地方吧,换个地方或许能换一种心情,这栋房子实在太压抑,死在这里不要紧,他不想跟碧君一样疯在这里!

  下了楼,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卧室,他又来到幽兰的房间,他早就吩咐过管家,这里任何东西都必须保持原样,可以打扫,就是不准动幽兰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动的,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个镜子,还有把梳子,摆着几本书,显然这既是她的书桌又是她的梳妆台。他每天都要到这坐好一会,闭上眼睛,想象着她清晨对着镜子梳头的样子,一定很美,只要闭上眼,她绝世独立的样子就浮现脑海,躺到床上呢,就幻想着她也躺在身边,无疑那次短暂的激情带给了他毁灭性的刺激,弄得他现在每天都有强烈的身体反应,可是一见到女人,马上又无声无息,提不起兴趣,他真怀疑她非人类,是个妖精。这么说很不公平,她纯情似水的样子看上去完全像个天使,可是天使的心里藏着个魔鬼,费尽心机来到他身边,想弄死他,又手下留情……

  他又拿起了一本书,是泰戈尔的《草叶集》,随便翻了一下,突然发现书页中夹了一封信,他拿出来一看,信封上写的竟是英文,收信人是Susan,寄信人来自瑞典,叫Rich……这一惊非同小可,Susan,不会就是幽兰吧,怎么会有外国人给她写信?这就是她的海外背景?他赶紧从信封中取出信,也是英文,这对他不是难题,他自小在美国长大,英文是他的第二母语,他急不可耐地读了起来,信的内容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亲爱的苏珊,我的宝贝,你现在还好吗?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哦,上帝,别这样,你不知道我没有一天不想你的,可是你又不准我到中国去看你,你说你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亲爱的,连我都不能说……完成这件事后你会过来看我吗?或者我过去看你也可以,实在太想你了,我的宝贝,我的天使,只要想起你的笑,你的忧郁,你的古怪小脾气,我就彻夜难眠……”

  毫无疑问,这是一封热烈的情书,老天,信里的Susan是幽兰吗?如果是,那她岂不是还有个老外情人?不,不,这不可能,幽兰这么单纯,怎么可能还有情人?可是这封信“铁证如山”,足以说明一切,朱道枫想要自己不信都做不到。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焚烧,脑子里也在轰鸣,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封信撕成碎片,焚为灰烬!可是不行,他没有这个权利,未经收信人许可,擅自拆信看本来就是一种冒犯,还要毁信,以他所受过的教育来说他不能这么做。

  他头重脚轻地离开了房间,跌跌撞撞地下了楼,跑到餐厅旁边的吧台里拿了瓶酒,穿过后花园来到了后山心慈的墓地。他一屁股坐在坟头,背靠着墓碑,仰着脸望着漫天繁星,一口接一口地喝,他好像看见心慈在向他招手,她一定是知道他受伤了,可是半瓶都喝完了,还是没看到心慈“下凡”——

  “心慈啊,你现在看不到吗,我心都碎了,碎成了满天的星星,可你还是不闻不问,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说两个人无论相隔多远,另一个人的光芒会穿越茫茫宇宙照耀着另一个人,可是我现在感觉不到你的光芒啊……你们女人都这么狠心,你是这样,幽兰也是这样,原以为她是你送过来继续我们的爱的,没想到她是来寻仇的,她要我死,又不让我死得彻底,我现在好难受,恨她,又想她,怎么办啊心慈,我活不下去了,一天也活不了了,她要杀死我不说,还背着我交老外情人,想要情人我就可以啊,为什么要找老外,这比杀死我还要痛苦……”

  第二天早上,梓园的佣人在后山上发现了醉得昏迷不醒的朱道枫,是管家猜到他可能在后山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朱洪生看着儿子被抬上楼,眼眶湿润了,这么多年来,他对儿子不闻不问,撇下他,让他一个人承担维护家族利益的重担,他活得那么不开心,至今还挣扎在痛苦的深渊,全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手造成的。他想象不出,他究竟给了儿子什么,完整的家庭?仁慈的父爱?没有一样,除了亿万家财。可是这些家财却并没给儿子带来幸福,他一天比一天憔悴,那副棺材就是明证!

  他抚摸着儿子消瘦的脸,终于下定决心给儿子做点什么,无论还来不来得及弥补父子之间由来已久的裂痕,但多少能让他心里好过些吧。他决定暂时不回美国了,就留在儿子身边,为他处理生意上的事,照顾他的生活。

  他下楼把管家叫了过来,讯问事情的详细经过,训斥管家:“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把个想杀他的丫头安排在他身边,你想要他的命吗?”

  “不是的,老爷,当时我找了四个丫头,让先生自己选,是他选的幽兰……”管家很紧张,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威廉喜欢那丫头?”

  “岂止是喜欢,简直就当个宝贝似的,”管家这下找到了宣泄的理由,喋喋不休地讲起来,“先生的饮食起居别人都插不了手,连我都不能,只能由那丫头伺候,可是先生又不让她做事,顶多让她端点茶水什么的,吃饭、散步的时候也要她陪着,书房谁都不准进去,只有那丫头能进,还要我们去伺候她,上次那丫头病了,先生可是把梓园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连太太都在内……”

  “够了!”朱洪生打断管家,心里全明白了,没有不吃腥的猫,何况这小子一直就喜欢漂亮女人,这一点算是原原本本继承了他这个做父亲的秉性,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拒绝一个主动接近自己的绝色女人,虽然他没有见过幽兰,可是他知道那丫头从小就漂亮,跟她妈一样,长大了肯定了不得。他朝管家挥挥手,“这里没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

  管家点头,刚转身要走,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年轻人,很眼熟,高大的个子,一身浅灰色风衣,很是潇洒。管家立即就认出来了,俯身道:“秦先生,您来了。”

  “是的,我是来看威廉的。”秦川笑着说。

  “哦,昨天你来过吧,”朱洪生也认出来了,连忙向他招招手,“过来,过来,年轻人,真是谢谢你了,老抽空来看威廉,昨天来了连饭都不吃就走……”

  秦川忙走过来,非常礼貌地朝朱父鞠了个躬:“伯父,您好。”

  这一次,他很镇定,没有慌。

  “来,坐,坐。”朱洪生不知怎么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到他就很有好感。

  “威廉在吗?”秦川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唉,别提了,”朱洪生一提到儿子就眼神黯淡,叹着气直摇头,“他昨晚又喝醉了,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

  秦川的脸上马上露出关切的表情:“是吗,怎么又醉了,他经常喝醉。”

  “你也知道他经常喝醉?”

  “是的,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

  “少喝点,酒不是个好东西。”朱洪生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莫名的亲切,用跟儿子说话的语气跟他说,“年轻的时候喝个半死都不觉得,等上了年纪,身体就垮了,对于男人来说,最耗身体的一是酒,二就是女人了……”

  秦川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别笑,我说的是真的,我可是过来人,你们年纪轻,什么都拿命去拼,等到了一定时候后就会力不从心,适可而止就可以了。”朱洪生也笑,非常慈祥。

  “谢谢伯父教导,我们会注意的。”秦川的态度很谦逊。

  “小伙子,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成家了吗?”

  秦川老实回答:“只有一个老母亲,成家嘛……是成过的,不过离了。”

  “啧啧……”朱洪生听着直摇头,“怎么这么不珍惜呢,你这个年纪应该正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啊,不过也没办法,男人嘛,就是不喜欢受约束……”

  秦川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朱洪生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川,感觉有个人的影子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羞涩地笑着的样子很熟悉……“你说只有一个母亲,她身体还好吗?”他若有所思地问了句。

  秦川怔了怔,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反应很快,连忙接话道:“家母身体不太好,平常我工作忙,照顾她的时候也不多……”

  “这不是理由嘛,父母的养育大于天,再忙也要抽空跟老人多交流。”

  “伯父说的是。”秦川笑着点点头。

  又是这笑容!这脸!

  朱洪生越看越心慌起来,他想抽支烟,可是老点不上火。秦川马上掏出打火机过来给他点上,打火机并不热烈的火焰让他感觉温暖如春,他笑着冲这年轻人点点头,表示感谢,拉他坐在了身边。

  “唉,人老了,干什么都不利索了。”他老练地吐出一口,又吸进一口,直摇头。

  “伯父看上去很年轻,哪里有老?”秦川说。

  “跟你们比起来,我当然是老了。”

  “我们也有老的时候嘛……”

  “那倒是,所以你们要趁着年轻多做些事,免得到老了力不从心。”

  “伯父有什么力不从心的事吗?”

  “当然有,我是人,不是神,很多事都无能为力。”

  “没有人是神,神只存在人们的想象里。”

  “是啊,如果我是神,很多事情我都会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

  “是的,如果重新来过,那么一切就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您最喜欢什么事情重新来过呢?”

  “很多,比如……”朱洪生思索着,好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找不到答案,或者是想重新来过的事情太多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转而问秦川,“小伙子,如果时光倒流,你最希望什么事情能重新来过呢?”

  “……”

  “怎么,没有吗?”

  “有,当然有。”

  “什么?”

  “如果时光倒流,我希望我没有来到这世上。”

  朱道枫肺都气炸了,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公司内部可能真的有人吃里爬外,头两次新时代广场被别人抢了先机的时候,策划部的彭经理就提醒他,可能出了内奸,他还不以为然,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工作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他从来就没想过也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可是这次呢,简直太离谱了,就在他们公司刚刚开完会议准备买下梧桐巷拓展经营后的第四天,淑美堂也对外正式公布,他们也将竞标梧桐巷,连设计图都是大同小异,不是出了内奸是什么?一时间,公司高层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心里逐个怀疑别人,还拉帮结派,诋毁对自己利益有冲突的人,结果弄得公司乌烟瘴气,暗流涌动,这恐怕比泄密本身更可怕,商场如战场,一旦军心动摇,势必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这也是朱道枫最忧心的,公司损失点钱倒在其次,关键是人心涣散会让公司蒙受比经济更大的损失,这些年他之所以能高枕无忧,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身边这些亲信,为此他投入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感情。他不愿意失去这些亲信。何况他们现在面临的对手是日本人,对于很多上了点年纪的中国人来说,无论他是生活在国内还是国外,对日本人的态度多少带点民族仇恨,至少没什么好感,朱道枫就是如此。他虽生长在国外,自小接受西式文化,可父亲和长辈们自小就教育他们几兄弟,钱可以给任何人赚去,就是不能给日本人赚,因为他们没准赚了中国人的钱就拿去造枪炮弹药了。所以他现在这么忧心忡忡,又恼羞成怒,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对手是日本人的缘故!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输了这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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