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声音都知道(1)

　　出了门，一辆保姆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除了陈姿外，还有两个小姑娘，长得果然漂亮，巴掌大的小脸，皮肤像剥开的水煮蛋，360度无死角，怎么看都好看，身材更是腰细腿长，占了大半的位置。

　　熙童上来时朝她们笑着打招呼。两人都戴着墨镜，大概是近日连轴转都累了，只是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各自占住一角想要补眠。

　　“曲子都背得没问题了吧。”陈姿在前面将乐谱递了过来，“再看看巩固一下。”

　　“这次是现场钢琴伴奏，只要和对方现场磨合一下，就没问题了。”

　　其中一名女孩点点头，疲惫地问道：“姿姐，伴奏是谁？什么时候到？”

　　“你们运气好，江老师正好有空过来。”

　　熙童“咦”了声：“江老师？是江尚庚？”

　　陈姿点点：“你应该对他不陌生。”江尚庚也曾经算是公司里的人。

　　熙童会熟悉他，是因为当初比赛的时候，江尚庚客串过评委，又给大家上过课。

　　他第一次和大家见面，便足足迟到一个小时，选手们都怨声载道，可那怒气，至江尚庚站在门口时便化为乌有。这个世界上，长得好果然是无往而不胜。

　　后来才听说，是节目监制冲到他家门前，拉下电闸，热得他清醒过来才赶到教室的。

　　这就是江尚庚，脾气好、懒洋洋，从不为别人改变自己的步调。

　　熙童喜欢他的音乐理念。他曾放纵熙童，让她在琴房里听他弹钢琴，整整一夜。

　　只不过比完赛江尚庚就拿了大假，到爱琴海度假写歌，之后只见作品回来，人却不知道游荡到哪里了。东飘西荡了好几年，熙童每每都与他擦身而过。

　　没想到，这次终于能重新见他。

　　车开得平稳，只见街旁的风景飞速后退，不多会儿，就转进了一片湖光山色中。

　　风潮这次的酒会选择了一个会所，全玻璃钢架所制，豪华时尚、晶莹剔透，远远望去宛如明珠被随手放入青绿翠色之中。等入到其中，全然不见硬朗，满场都是女性的妩媚，随时便可见珍珠光华四处流淌。风潮的工作人员早早便已到场，身着统一制服，笔挺精神。

　　熙童左右环顾没找到周思，想她必定在忙工作，不见得每次都会外派她出来。

　　工作人员将一行人领至化妆间，而后核实了一下音乐、背景和灯光，便离开了。对于这些，所有人都已然驾轻就熟，TATK一面化妆做准备，一面神情轻松地笑闹，宛若两只幼猫在打架。熙童也换好衣服，静静地坐在一旁。

　　化妆间内一株叶茴香铺下落影，门外能听到酒会准备时的喧闹。

　　无数细碎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像睡梦之中听到的海涛声，遥远却又牵动人心。熙童的精神凝在一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在仔细地聆听，可是再细细一分辨，原来自己竟是猜测声潮中，有没有那个人的声音。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地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TATK随口哼唱起来。

　　为了配合现场气氛，并没有完全选她们的歌，而是加进了一首翻唱曲，没想到竟然是这首。

　　熙童回过神来，陈姿的确是有眼光，两名女生的声音清澈，又有惊人的宽度，单挑出来完全能独当一面，合在一起又和谐得犹如琴筝和鸣。

　　如今，有声音没长相，或者有长相没声音的艺人比比皆是，可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被上帝偏爱的人。

　　待到这曲终了，TATK又将自己的歌唱了一遍，连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露出赞美的眼神。

　　她们是，邵阳是，刑嘉航也是……

　　TATK中的徐若樱长舒一口气，看看挂钟的时间，奇怪问道：“姿姐，怎么江老师还不到？不在开场前排一次吗？”

　　“该不会又是睡过头了吧。”陈姿皱眉，转身去打江尚庚的电话。

　　一阵交响曲的铃声就响在门外，他来了？

　　江尚庚的铃声真是十年不变。熙童急忙起身开门，他果然就在门外，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举着手打招呼：“嗨……啊？陆熙童！怎么是你，太好了！”

　　“啊？”这算什么开场白？

　　江尚庚问道：“可以进来吗？”等陈姿应了声，江尚庚一面走进来，一面朝熙童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变化真大。”同以往一样，他拍了拍熙童的头。

　　“拍头会长不高的……”熙童很无力，可不等叫完，眼前白影晃过，这才注意到江尚庚的手腕上包着绷带，“你的手怎么了？”

　　整个被包成了大包子，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没什么的。”江尚庚笑笑，转头道，“陈姿啊，我来之前手被门夹到了。”一面说，他一面把手伸到陈姿面前，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看。”

　　临到演出前竟然出了这样的事，陈姿勃然大怒：“你还好意思给我看！”她一巴掌甩过去，听到江尚庚哎哟哎哟叫痛时，又抿紧嘴唇挽了挽头发，别扭地问道，“你怎么搞成这样？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好，不用担心，小问题而已，不会留下后遗症。”

　　陈姿瞪了江尚庚一眼：“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还能不能继续伴奏？”

　　江尚庚露出受伤表情，耸肩摊手：“不能。”

　　“那你来有什么用！”陈姿爆发了。

　　TATK也是一脸焦躁，只是不好开口。虽然也会担心对方的伤，但还是更关心接下来演唱会怎么样。

　　江尚庚一笑，不愧是比赛时被冠上“好好先生”、“点头菩萨”外号的人：“你们别着急嘛。幸好家里还有一份伴奏带，准备给你送过来。不过看起来，你们自己带了备胎。”

　　什么备胎？三人都不解，熙童也一同静待江尚庚说下去。

　　结果，他一指陆熙童：“这不是吗。”

　　“什么？”TATK两人同时吃了一惊，陈姿却保持沉默，只是挑挑眉。

　　熙童也愣住：“我？”

　　“为什么？”TATK的珂琦急忙制止道，“江老师！不能按照原计划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明明可以用伴奏带，为什么要随便拉个人上场？”

　　“不是随便拉个人上场，我知道熙童的能力。”

　　珂琦撇撇嘴：“江老师想为她打包票吗？就算这只是一场商演，也不能这么轻率对待吧，出了错怎么办？她可是没有接触过我们的歌的。”

　　“我刚刚在门外听到，你们不是唱过了吗。”江尚庚笑笑。

　　什么！这样也可以？不要开玩笑了！所有人心里都滑过这个想法。珂琦更是越听越气，沉着脸道：“不行，江老师，把伴奏带给我们。虽然效果差些，不过我们还是用这个比较保险。”

　　江尚庚笑笑，但是却丝毫没有让步：“你也知道伴奏的效果没有现场演奏有震撼力，为什么一定要选伴奏？我推荐的人你不放心吗？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素质？”

　　大家都知道，江尚庚虽然表面温和，可却十分固执。只要他觉得对、对大家有利的事情他就会去做，才不管其他人的反对。熙童虽然感谢江尚庚，可是他现在为了自己和珂琦吵，却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的。

　　她与江尚庚曾经相识，但却名不见经传，他又这么坚持地维护她，只会让人觉得很奇怪会不会有内幕。熙童准备拉了一下江尚庚，让他不要再继续争下去了。

　　“因为我对自己负责任！”珂琦叫道，“江老师，她不行的！你为什么这么偏袒她！”

　　“我对你们不负责任吗？”

　　“难道不是？”珂琦指着江尚庚的手，珂琦满脸怒容。

　　此话一出，挂在江尚庚脸上的浅笑立即消失不见。室内的气氛顿时紧张压抑。

　　“刚刚珂琦你说得太绝对了。”

　　久未出声的徐若樱突然出声：“江老师做事情，自然有他的考量。”

　　总算是有人打破僵局，熙童刚微微舒了口气，抬眸却是与徐若樱的目光对撞，她的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笑眯了起来，有些小狐狸般的媚态。

　　徐若樱望着熙童：“原来如此，你……你以前参加过绝对天音的比赛吧。”

　　这不是秘密，熙童点头：“对。”

　　徐若樱笑开：“那你就是我们的前辈了。难怪江老师这么力挺你，我相信江老师。可是毕竟我们彼此不了解。不如这样吧，现在还趁着有点时间，去排一次试试看，就一次，好吗？”

　　熙童抿紧唇，望着笑里藏刀的徐若樱。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在打圆场，不过徐若樱比珂琦厉害多了。一番话不但把江尚庚推荐自己的原因绕成照顾弟子，同时还堵死了自己的后路，一旦排一次不成，就根本没有下次机会。

　　熙童一时犹豫不决，如果单单是自己倒无所谓，可是以后江尚庚会不会难做？

　　“哦，对了，既然江老师刚刚的意思是你听过就OK，那曲谱我们也不带了吧。”徐若樱笑嘻嘻地说道。

　　江尚庚愣住了，熙童也愣住了，竟然没有曲谱？就靠听一次来盲奏？在场的人都捏了一把汗，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熙童沉默不语。

　　徐若樱仍旧甜甜地笑，心中却暗忖，别开玩笑了，她是完美主义，怎么可能容许有差错出现的可能。也不知道江尚庚吃了什么药，这么力挺陆熙童。

　　整个气氛从一触即发，变到暗潮涌动，压抑的沉默流转着。

　　没有一个人开口，所有的目光都停在熙童身上。

　　“怎么了？”只有一道声音在门口敲起。

　　邵阳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是邀请来的客人，一身黑色服装，越发衬得他眉目飞扬，双眸却是黑白分明，视线直落在熙童身上。她本就白，皮肤又好，衬上一袭白裙愈发显得整个人都在发光。熙童回望他时，下意识地一笑，浓黑如乌檀的发落在肩头。

　　那一刻，邵阳的眼中只余下黑白两种颜色。

　　两人相望须臾，他的目光中便燃起一把火。熙童吓了一跳，眼神匆匆弹开，再望过去仿佛是自己看错。

　　于是不敢再去确认，那一夜他坐在身旁的体温尤在，让人紧张得快要喉间窒息。

　　陈姿迎过去：“邵总，有什么事？”

　　“我过来找你有点儿事情，”邵阳道，“不过，你们现在干什么呢？”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吵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陈姿捱不住，便将缘由大致讲了讲。邵阳大至了解个梗概，才抬起头来。他脸色平常，只是眼神淡淡地在众人身上滑过，大家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珂琦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化妆台上，抿紧嘴唇。

　　“你们……”邵阳淡淡地开腔，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只待他最后定夺。

　　“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思？”邵阳的视线落回到熙童身上，“你觉得你可以吗？”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句话，却让熙童觉得，内心仿佛裂开了一个小口，喜悦与酸涩渐渐没了出来。他这么问，虽然很平常，却是在场所有人里唯一尊重自己意见的人。

　　邵阳等着熙童的回答。她就站在灯光下，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便会有蝴蝶从那里出来，展翅飞翔。许久，她抬起头，眼眸倒映着灯光，如同流动的黑色水银，熠熠一层流萤。

　　“我想试一试。”

　　一切都仿佛随着这句话而盖棺定论。

　　邵阳的唇微微翘起，仿佛就是等着她的这句话：“来吧，我们来试试看。”

　　“如果这次我可以的话，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熙童突然反问。

　　邵阳一惊，挑眉问道：“什么请求？”

　　“等我能做到的时候，再同你说。”熙童咬了咬下唇。邵阳笑了笑，将手往前伸了伸，绅士派头十足，如同是替她劈开前方荆棘，留出一条康庄大道。

　　连熙童自己都不能笃定，而邵阳却是那么的坦荡相信。

　　熙童深吸了口一气，走向会场。

　　整个会场早已布置完毕，西式的装饰风格，主色调为紫色，空运了大量淡紫色的鸢尾，好似夕阳下的海浪，姹紫嫣红。

　　主台上放置着一架洁白的三角钢琴，熙童背对所有人，缓缓将鞋脱下，放在台子下面。她赤脚越过紫色鸢尾坐下，海藻般的头发如同瀑布滑过，背脊挺直。

　　当她的手指轻敲在琴键上的那一瞬间，白色的琴键流动出流畅音乐的那一瞬间。

　　世界仿佛寂静无声。

　　“不会吧……”珂琦惊讶地睁大眼睛。

　　徐若樱紧紧咬着下唇，一字一字地说：“这不算什么吧，我也能做到。”

　　珂琦愣了愣，勉强点头。

　　钢琴声旋即一变，从轻缓抒情立即转变为节奏强劲，让整个的音乐都为之一变，感觉好像是为了演唱会，特意MIX出来的效果。

　　江尚庚的笑渐渐加深，刚刚是白担心了，大家都小看熙童了，虽然这丫头不多话，舞蹈也不行，但是在音乐上的掌控力和应变能力，在当初《绝对天音》的比赛中是没有一个人能拼过她的。可惜，那个时候熙童的音乐才华都被一些无谓的东西遮盖住了。

　　没想到过了几年，她不但没有丢下基本功，反而又精进了。

　　只是……江尚庚又注意到邵阳，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难道说……他从自一开始，就相信熙童能够做到？这个极少在众人面前出现，带着一层神秘色彩的掌门人，望着台上的人，那副神情从未曾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过。

　　不知道陈姿是故意还是无意，顺口对徐若樱说：“这次你们的个唱有特邀嘉宾了。”

　　徐若樱没有吭声，只是把下唇咬得死紧。

　　江尚庚这才领悟过来，为什么一向强势的陈姿，这次竟然不开口。果然是只老狐狸，大家都被她利用了。陈姿肯定是已经打定主意，让熙童去参加TATK的个唱当嘉宾，但是又怕徐若樱这个心机深又心气高的小丫头惹事，所以静观其变，能让熙童镇一下她们也好。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会提那件事情。这算盘真是打得精。

　　“只让她来弹钢琴吗？”徐若樱冷笑着，“我们的演唱会可不是钢琴专场。”

　　陈姿只是好笑，江尚庚摇摇头。徐若樱刚刚还提起来，现在竟然忘记了，熙童出道的《绝对天音》，从字面的最直白最简单的理解就是声音有如天籁。

　　“熙童，”江尚庚喊她，“你当时比赛时唱的歌还记得吗？”

　　熙童不解地回头看他，并没有停下音乐。

　　“再唱一次吧。”

　　节奏明快的音乐告一段落，随着几个简单的过渡音，一室紫色的鸢尾在音乐中灿烂盛开。熙童记得，这些花儿代表着爱与吉祥，盛开的爱。

　　她没有想到会有继续喝这首歌的一天。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地告诉你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那么与我回应 我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为你

　　明明是很简单的旋律，也有很多人唱过，连TATK都刚刚吟唱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听着，仿佛那首歌里带着莫名的情绪，缓缓地，如同水一般溢出，将每个人的心都涨得满满的。

　　“陆熙童？”突然有个人出声，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惊讶……那么疑惑。

　　音乐戛然而止，熙童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对方又重复了一次：“真的是你吗？陆熙童。”

　　熙童努力地呼出一口气，才回过头。

　　有双深色的眼眸不敢置信地望向她。这一次离她很近很近，如同曾经带给过她的阳光，温暖如春。

　　是我，熙童在心里默默地回答，生怕一出声，就会打破这个梦。

　　梦里，刑嘉航慢慢地走进来，靠近她的身旁，双眸没有离开她的视线，然后笑开：“小蘑菇，你改变真大，我真的认不出来你了。”

　　他真的在说：“我快认不出来你了。”

　　不是认不出来，不再是否定句。

　　刑嘉航就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形宛若青松，明亮温暖的灯光甚至自他的额前滑过，露出一派坦荡的俊帅。

　　也许，鸢尾真的代表了爱与吉祥，在鸢尾的世界里，幸福就像门一样打开，所有喜悦的飞鸟都不请自来。

　　“好了，小蘑菇，下来吧。”刑嘉航伸出来手，接熙童下来。

　　手指与手指之间，干燥温暖。

　　这首歌是当初在校庆上，熙童所唱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唱这首歌，我真不敢出声喊你。”刑嘉航说，随手他递了个杯子给熙童。

　　等熙童表演结束，刑嘉航也已从寒暄中脱身而出，他问她：“要不要坐一坐？”

　　两个人。

　　于是他俩就包着大衣，坐在会所后门的台阶上，远处的湖面依稀可见浮萍，随风聚来散去，耳旁水色潺潺，仿佛回到校园，身旁会随时走过一对一对年轻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