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声音都知道(3)

　　那不是下意识的行为吗……熙童挺委屈，但是默不作声。只有真正关心她的人，才会生气，比如说家人。疏者亲，亲者疏。

　　邵阳见她的样子，抿抿嘴，拖了把椅坐了下来。

　　他大概也是知道她没什么大碍，脸色也不那么紧绷，就是面色看起来很不好，有些苍白。

　　熙童垂着头，这才出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就在这里，不过是过来看看热闹。”邵阳望着她的伤，没好气道。

　　“怎么才刚刚不见一个晚上，就让人给伤成这样？”

　　熙童可怜兮兮地望过来：“我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你的下限？”然后又不待邵阳发作，举起手来保证，“我真不是故意的，纯粹是倒霉。过两天一定去庙里拜一拜。”

　　邵阳又好气又好笑，唰地站起来，撑在床旁，居高临下地望她：“你……”顿了好一会儿，原本想取笑她的话却一句也没说，只是问她，“你就不害怕？”

　　她巴掌大的脸，被纱布一包，反倒是让那双眼睛更清澈了，又黑又亮，像两颗龙眼嵌在脸上，下巴都尖得像只小狐狸了，一点儿都不像印象中，小包子似的手感良好。他以前一直都想过，捏住她的脸颊，质问她，“真的说不见面就不见面了？连朋友都不能当”。

　　气息，骤然之间靠得那么近，那么近。

　　就差那么一点点，熙童几乎觉得自己被他环在怀里，呼吸萦绕，有如大海。她不想挣扎，也不想动，如果不是房外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也许下一秒，就会溺死在那温暖的中。

　　嗒嗒的脚步声，从楼层的这一端响起并消失在那一端，匆匆过客，让两人如梦初醒。

　　“以后叫我邵阳吧。”他淡淡地说。

　　熙童不出声，邵阳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她侧头，挽了挽发，尽量让一切如常：“你，你为什么在这儿？我听刑嘉航说，你胃病发了，严重吗？”

　　邵阳早已坐回原处，没有动，只是环着手道：“没什么，就是吃了一点儿辣椒。”

　　“啊，辣椒？”

　　熙童满心疑惑：“你从来不吃那个啊。”

　　“吃过的。”邵阳只是道，微微侧开头。

　　“是吗？”

　　邵阳又望过来一眼：“嗯，吃过的。”

　　那副语气神态，让熙童觉得有些古怪，再细细地想：“哦……对了，我还害你发作过一次呢。”那是她第一次晋级，家里给寄了一些小吃过来，虽然不再是爸爸来做的，但仍旧是好吃。可惜自己正在减肥，只好分给大家，恰逢遇到邵阳，便不由分说塞了一些给他。

　　她一面看着他吃，一面对他大吐苦水，在脑中幻想出了火锅、水煮鱼来……

　　邵阳默默无言，才报上自己的食谱以示安慰。

　　熙童边听边冒冷汗，好一会儿，她才道：“哎呀，我们真可怜。”

　　“是啊，好可怜的。人生唯有口腹，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享受单纯的快乐。”

　　然后她又惊觉：“你明明不能吃的啊。”

　　他回答：“还好，只吃一点没事。”额前却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邵阳下去一趟后，拎着一个塑料袋上来给她：“原本以为没有时间给你的。”

　　熙童打开一看，切至薄薄的美食就在那里，酱色诱人，令她禁不住食指大动。难道……邵阳这次发胃病就因为这个？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吃的啊，怎么还……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熙童感觉心脏在胸膛里乱撞。

　　陆熙童是喜欢刑嘉航的，喜欢了那么久，那么久，只喜欢他一个人，那么久……

　　早上，熙童被电话惊醒，看了刑嘉航三个字在电话上不停地轻跳，条件反射性地用右手去拿，结果腕上一痛，手机砸到地上。

　　邵阳正好买早餐回来，替熙童将电话捡起来，看到谁打来的时候，眼瞳微眯了片刻。

　　“谢谢……”熙童接过来，小声道。

　　谢谢他买来的早点？谢谢他帮自己捡起手机？谢谢他这样守了一个晚上？她心中有许多说不明白的情绪起伏。

　　但是这一夜，却睡得安稳。

　　谢谢，邵阳。

　　熙童换了一只手，她给刑嘉航打回去：“刚刚电话掉在地上了，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大事，我这里有人带了一套首印的马克杯，既然你要，现在就给你送去吧。”

　　“哦哦，好啊。”

　　“你现在在哪儿？我给你拿过来。”

　　熙童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太过凄惨了，还是不见他的好：“还是放你那儿两天吧，我以后自己过来拿。”

　　“现在不方便吗？”

　　“没什么，也还好……我过两天再拿吧。”熙童支支吾吾。

　　刑嘉航沉默片刻，明显是开始怀疑：“小蘑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了吧？”他一向犀利到吓人，“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就是这样，有事发生从来不说明白。自己一个人撑着干吗！”

　　熙童只得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刑嘉航沉默了好一会儿：“地址告诉我。”

　　“哎，没事的，你不用过来。”熙童忘记自己是在说电话，连忙摆手表示拒绝，却因此扯动手腕，痛得哎哟一声。

　　“小蘑菇？”刑嘉航在对面急道。

　　熙童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一松，凌空而去。

　　邵阳已将电话拿了过去，直接对刑嘉航报出医院的地址来：“你过来吧，顺便带几瓶牛奶上来。我忘记买了。”挂断后，他才将手机还给熙童。

　　熙童目瞪口呆，接过手机的时都忘记追究一下，这算不算是侵犯隐私权。

　　邵阳却早已背过身，像模像样地将早餐码出来：“快起来把自己整理一下，准备吃早餐。”不大的桌上，顷刻间堆放了很多的早餐，从粤式鱼粥到炸得金黄灿烂的油条，每样都有一些。邵阳将每样都分出来一些，量不大，但又能每样都尝到。

　　难道他把整条小吃街都给搬回来了？

　　熙童抿抿嘴，想到那天打针的夜晚，他领着自己走在小吃街里，两侧都是仿古的建筑，青砖石瓦、飞檐斗拱，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他与她并肩站在店前，将店家用荷叶包好的食物拿过来拎在手上，好似穿越时间回到旧时。

　　打扫的清洁阿姨正好进来，笑眯眯对熙童道：“哟，姑娘，男朋友这么细心，你有福气啊。”

　　窗外天色已亮，薄薄的晨光透过玻璃，留下几缕光柱，连灰尘仿佛都染成金黄色，在空气中跳舞。

　　熙童脸色一红，跳起来：“我去洗脸。”脚刚刚一触到地上，钻心的痛，她不由得一歪。邵阳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她：“小心！”熙童被刚刚的话扰乱了心思，下意识飞快地缩回手，结果撑翻了搁在桌上的粥，一地狼藉，原本的美味骤然之间变得不堪。

　　邵阳的手就搁在半空，孤零零地尴尬。

　　熙童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邵阳收回手来，“你刚刚不过如同酒后吐真言。”一切都是潜意识所为。

　　邵阳转身而去，熙童心乱如麻，仿佛腹内生起一团火，燃至五脏六腑，烧得喉头发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回到熙童站到身前，这次却离了有些距离递了块毛巾过来。

　　熙童看他刻意躲开的距离，知道自己伤了他。她木木地接过毛巾，却只拿在手里捏着，不知道邵阳为什么递给自己。待他指了指她才发现，温热的粥飞溅开，有几粒米花落到她的脚背，留下湿漉的痕迹。

　　清洁阿姨见状，也看出暗潮涌动，默不作声地将一切打扫干净，拭去了一切痕迹。

　　刑嘉航这时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塑料袋，上上下下地打量熙童的伤口，“小蘑菇，你……”他滞了好一会儿，才沉下声音，“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搞不懂你。”

　　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这么问？熙童叹了口气，她真的什么都没想啊。

　　“我先去洗个脸。”熙童擦干脚背，刑嘉航要过来扶她，她没让，自己慢慢走进洗手间。她没有细想，为什么要拒绝刑嘉航的亲近？

　　熙童站在镜子前面，望着自己，没办法在邵阳面前，与刑嘉航靠近。

　　她摇了摇头，擦了把脸，这才在伤后，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果然凄惨得很，不用解释说明，“遭遇劫匪”几个金光大字，亮堂堂地挂在额门。

　　熙童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个鬼脸：“哎哟，真是难看。”

　　待到她把自己收拾整齐出来，看到邵阳正和刑嘉航坐着聊天，刑嘉航指着那一堆早餐：“这不是有很多吗？为什么还要我买牛奶。”

　　“那是因为我要喝的。”邵阳一把拿过来，“你吃过没？”

　　“没有。”

　　“哦，其实没有准备你的份儿。”

　　刑嘉航一脸佯怒，装作要去抢回牛奶。邵阳踢开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熙童顿时笑出来，原来邵阳也是会捉弄人的。当两人发现她出来，便立刻将那一瞬间的孩子气收了回去，又是两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三个人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起，吃了剩下的早餐，医生安排了熙童观察二十四小时，到了明天就能出院。

　　刑嘉航对熙童道：“那我明天过来接你吧。”

　　“你明天有时间？”邵阳揉了揉脸，他一夜没睡，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明天就要回去。”刑嘉航对着熙童的脸叹气，“我看你八成是拍不了戏了，干脆我多订一张飞机票，把你给带上。你回家也好安心静养。”

　　“这样也好。”邵阳赞成。

　　熙童还没搭上话，整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邵阳对刑嘉航说：“我还有点儿事情，先走了。晚上我再过来。”

　　“不用了，你休息吧，好好睡一觉。”

　　刑嘉航说道：“我送你下去。”

　　邵阳只是笑，同刑嘉航一同出门，临走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熙童。

　　熙童望着两人的身影直至消失，邵阳最后看过来的一眼，情绪太过复杂，她解读不出来，却觉得心好像被狠狠地揪了一把，刚刚塞满的胃正往下沉，压得她十分不舒服。

　　一颗善良的心能让人幸福，一个充实的胃也应该可以做到，但是现在，为什么她会觉得辛苦呢？

　　一颗心只有那么大，熙童告诉自己，没有其余的地方再放另外一个人进来。

　　刑嘉航去送邵阳，回来的时候，发现熙童仍旧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沿，双脚悬空，病服的裤子有些大，掩住脚背，还在一摆一摆地晃动。背后的阳光逆光勾勒出她的侧面，柔美的弧度。

　　放在窗台上的大丽菊，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刻盛开了。

　　熙童发现他回来了，连忙笑眯眯地打招呼，刑嘉航却没有回答。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暧昧的滞涩。

　　“怎么了？”熙童又问了一声。

　　刑嘉航这才如梦初醒，笑了笑，坐到她的对面：“小蘑菇，你怎么想到要去参加比赛？”她的个性、她的天真、她的外貌，其实都决定了她并不适合娱乐圈。刑嘉航真的很想不通，为什么她当初会去报名，甚至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到决赛。

　　虽然那个时候，刑嘉航真的很不赞成，话说得也不好听。可是细究起来，就好像幼年时，一直珍藏独属的玩具，突然之间变成了大家的。那种心情是很不喜欢的，因为明明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但是他却看了每一场有她的比赛，望着她的粉丝，大声地、轻易地说着“我爱你”，说着那些平时大家都珍藏在心里的话。

　　仿佛他一直守着的一只毛毛虫，蜕蛹成蝶。如果不是最后，他要马上去英国，也许真的会守到最后，也许真的会对她说，你唱得很好，即便是没有赢到最后，仍旧唱得最好。

　　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听周思说，你是为了最重要的人去比赛的？”刑嘉航问道，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周思说这话时，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以至于现在再遇上她，她也没有给他好脸色。

　　熙童坐在刑嘉航的对面，表面仍旧带着笑，却有些无奈。

　　他明明那个时候那么注意的事情，为什么到了后来却又忘记了呢？将她那么干脆地遗忘在了时间中，不，应当是尘封。一旦打开了记忆的盒子，她就那么鲜活的跳出来，仿佛身上下还带着如同柠檬洗衣粉的清香。

　　当时他正忙于《剑情》的后续工作，常常一坐就是一天，蓝牙耳机也忘记取下，匆匆忙忙地与这个人联系，与那个人联系。可是只要她来了，手旁便总能泡上一杯温暖的茶，厨房里有着汤的香味，阳台上透亮的白衬衣迎着阳光，明媚到晃眼。

　　明明是那么在意……

　　为什么会忘记。

　　熙童望着刑嘉航，脸上不知不觉一片湿润，温热的液体早已不受控制。她却又习惯性地扬起嘴角，含着而笑。

　　“你……”他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熙童知道刑嘉航懂的，她看出来他明白了，终于终于！

　　她胸口上一直一直压着的石头卸下来，因为时光的久远，如同被风化一般，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是的，一直都是因为他。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配得上他，只好这么做。

　　从未冲动，从未相信爱情，可是在遇上他之后，她却不再犹豫。

　　原来，一分钟的一见钟情，需要花数不清的分分秒秒去坚持。

　　对不起，勉强他回应，可是如果再不说出来，她真的不知道能再坚持多少时间。

　　熙童不敢抬头去看刑嘉航的表情。

　　刑嘉航半晌没作声，只是走过来，轻轻地将她揽住，抚摸着她那一头如海藻般的长发。这么久，这也变了，那也变了，唯独她的头发没有变，一如心思铺陈得蜿蜒缠绵。

　　门外，邵阳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已经听得足够多，足够明白。

　　第二日，刑嘉航替熙童拎着行李，俩人一同出发到了机场。

　　她的手脚很不方便，却固执着不肯坐轮椅，因为这样一路上都会看不到他。

　　刑嘉航便扶着她，十分细心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待进了候机厅，熙童才发现原来风潮科技的所有人都坐同一班机回去，大大小小的眼睛朝她望过来。

　　熙童窘迫极了，想从刑嘉航手里抽出，可他却牢牢地抓住。

　　“扶着受伤的女朋友，是男朋友的责任。”

　　原本以为是单独的飞行之旅，现在成了光天化日下的展示，刑嘉航把熙童塞到靠舷窗的一边，拦住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舷窗外的阳光是那么的好，云那么白，天那么蓝。

　　两人靠得那么近，肩膀与肩膀的温暖触手可及。

　　等飞机抵达时，已经是下午六时，风潮科技的同事闹着要吃饭唱K，却是挤眉弄眼，偏要刑嘉航送熙童回家。既有促狭，也有体贴。

　　熙童原本想让刑嘉航与同事同乐，刑嘉航却笑道：“你没有发现吗？”

　　“什么？”

　　“他们才不想我去，否则玩得不开心。你不知道他们玩起来会有多疯。”刑嘉航说得真真假假，打开车门让熙童坐进出租车，“你现在住在哪里？”

　　熙童报出一个地名，刑嘉航若有所思，直至到了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不禁怀念。

　　楼对面的鸽子仍旧还在，一大群鸽子时常将隔壁家的花草糟蹋得东倒西歪，惹来邻居的咒骂，可楼前的那株秋海棠，却是开得正好，宛如一匹朱砂锦。

　　“我已经到家了。”熙童低声道，伸手准备接过自己的行李。

　　刑嘉航问她，“还是五楼501？”

　　熙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刑嘉航笑笑，把一直拎着的行李递给熙童，沉甸甸地勒着她的手掌。熙童想，要不要对刑嘉航说声谢谢？长久以来，她都只是默默地爱恋着这个人，可是从来不知道，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会如何相处？

　　“拿好行李。”刑嘉航叮嘱熙童。

　　他转过身，半蹲下来：“我背你上去。”

　　“哎？”熙童吃了一惊。

　　“这里没有电梯的。”

　　“嗯……可是……”

　　“又不是第一次。”刑嘉航笑道。

　　熙童不再坚持，默默地伏在他的背上。那一夜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溯、重叠，刑嘉航的背比过去要宽厚些，褪去少年的青涩，已然肌骨分明，稳健可靠。熙童感觉这五层仿佛走了很久，又仿佛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原本以为刑嘉航会进来喝杯茶，他却告辞了。虽然下属可以去放松，但是身为上司，他必须为周一的工作做准备。

　　刑嘉航对她笑笑，微微弯下身子。

　　熙童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好像会亲吻她。

　　可是刑嘉航的手停在半空，却是拍了拍熙童的头：“好好休息，小蘑菇。做个好梦。”

　　熙童站在阳台，望着那道身影离开，觉得有些失望。不过承他吉言，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只是没有梦。飞机上消耗的体力太多了，如果不是因为饿，她可能还能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