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将往事留在风中(2)

　　我不知道自己曾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具体已经记不清，大概意思是，如果一个人见到你最丑陋的一面，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杀了他，或者，嫁给他。当时我想，这也许是仅有的选择了。

　　如果没有遇见蔚冉，我一辈子也会以为，假使碰上这样的事情，我面临的也只有这两个选择了。

　　【5】

　　当我站在奶茶店的门口，一声“欢迎光临”未喊出口便已经声泪俱下的时候，蔚冉看着我，慌乱之中急忙拿出纸巾为我擦拭眼泪。

　　我和易熙朗做出了同样霸道的举动，利用完别人后指责他为什么多管闲事？不同的是，他是拿我当拒绝别人的挡箭牌，而我，是拿蔚冉当发泄工具。

　　我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霸道的一面，先是蔚冉帮哭得忘乎所以的我请了假，陪我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谈心，然后我趴在他的肩上抽泣，颤抖的身体连着眼泪肆虐着他洁白的衬衣，最后他抱怨我哭脏了他新买的衬衣，我反问他，谁让你那么多管闲事？

　　他哭笑不得，连连哀求，好，我认错我认错，是我好心遭雷劈，我学雷锋不成反被将了一军。

　　我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这才看清他的脸。蔚冉是个看上去比我大两三岁的小伙子，长着好看的眉眼，和易熙朗不同的是少了一点霸气，如果易熙朗是火，蔚冉便是清风，前者刚烈，后者温柔。

　　如果换做是另一个陌生人，我断然不会轻易吐露心声，可他是蔚冉，无形之中有股能量驱使我放下了戒备，除去所有的盔甲，将一滩浑浊难咽的苦水吐露在他面前。

　　临别前，蔚冉以我毁坏他刚买的衬衣的理由要求我翌日放学后陪他去新买一件，我摆摆手，坦言，对我来说你始终是来路不明的人，如何能信得过？

　　他居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和一张名片递给我，说，我去旅游，今天刚下飞机，证件都还在身上，你要再不信，可以去公安局核实一下。

　　我没有想到蔚冉为了让我陪他去买一件衣服如此较真，笑着说，那倒不用。

　　他突然神情认真地看着我，我只是很想和你做朋友。

　　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我连忙假装轻松地说，好啊好啊，明天下午等我放学哦。

　　他眉眼微绽，一言为定。

　　【6】

　　现实的脚印告诉我，年少的我，还是低估了情窦初开却表达错误的女生的嫉妒心理。嫉妒让人的思想扭曲，甚者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来，在我的青春里，她们就曾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隔壁班那三个在奶茶店里故意刁难我的女生并没有就此作罢，她们偷偷拍下了我靠在蔚冉肩膀上哭泣和他帮我擦拭眼泪的画面，散布到学校的论坛上，大大的题目写着“优秀榜样林沫宛竟然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还将它们打印出来放到易熙朗的桌下，附上这样的话：原来你喜欢的是行为不检点的女生？她哪点招你喜欢了？梨花带雨的美丽？

　　谣言的散布速度之快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课上，我将她们扔给我的照片撕个粉碎，委屈得涨红了眼，我害怕母亲看到这些照片，更怕连累易熙朗。

　　下课之后，易熙朗没有问我事出何因，也没有视若无睹，而是直接拿着照片冲进隔壁班找到那三个女生，大声呵斥她们，现在马上把底片删了！谁发的，给我滚回家删帖！

　　他很清楚，这件事一定是她们干的。我想过他会为我出气，却没想到他这么生气，就连待在本班教室的我，都能够听见他怒吼的声音。

　　我以为最令他生气的是那三个一厢情愿的女生，其实不是，他是因为照片，因为我。

　　一整天，易熙朗都没有搭理过我，更没有看我一眼。自从在隔壁班发火完后，他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那些照片被他紧紧拿在手里，他睡着时，它们便掉落在桌面上，等他突然醒来，又将它们紧握在手中。

　　这么明显的举动，任谁都看出了他对我的在意。大家都以为他本来就喜欢我，是我不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从头到尾我真的以为他只拿我当挡箭牌。

　　为什么当看见睡梦中的他眼角有泪溢出时，我会难过得几近窒息？那只攥紧的手告诉我，易熙朗并没有睡着，那么，他是真的哭了吗？是……因为我吗？

　　我莫名很想抱着睡得如同小孩的他，不言不语，只用体温抚平他的伤口，温暖他的心。

　　【7】

　　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看见如约而至的蔚冉。面对周围许许多多异样的目光，他显然还毫无察觉。

　　和他并肩走在路上，我一直考虑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最后我决定，向他隐瞒这件事，毕竟他是最无辜的受害者，事情由我而起，我没有理由要他卷进无端的是非中来。

　　那是我第一次进男士衣服专门店，琳琅满目，我的眼睛掠过各种颜色的衬衣，最后在一件枣红色衬衣上停留下来。

　　服务员，请帮我拿那一件。

　　蔚冉闻声走过来，一边看着衬衣一边问我，你觉得适合我吗？

　　我转过脸去看着他，再看看那件衬衣，乍眼一看，着实不适合。电光石火之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脸，我想，他更适合这个颜色。

　　不要了不要了，我觉得还是白色适合你。

　　最后，蔚冉买下了一件一点也不起眼的衬衣，白色的。我想他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因为第一眼看见他时，他就穿着白色的衬衣，所以我确信一定会好看，可一方面却显示出我的漫不经心，我只看过他穿白色好看，竟连想象他还适合哪一个颜色都懒得想。

　　我以为为人随和的蔚冉并不会洞悉这一点，却不晓得，在爱情面前，任何人都能变得神经敏感，无论性格好坏，无一幸免。

　　在我们两个人各自拿着新鲜的冰冻奶茶从奶茶店里出来后，我们的谈笑风生便因了看见易熙朗黯淡的目光戛然而止。

　　所有路人包括蔚冉在那一瞬间恍然化作路灯甲乙，照耀着我面前的易熙朗，可尽管他的出现激起了我的所有神经，牵扯着我的心跳，我还是阻挡不了他所见到的一切的发生。

　　我的心间跳出一个勇敢的声音，易熙朗，这一切如果你不希望发生，那么，我宁愿它从没有发生。但自始自终我没有说出口为自己辩解，我该用什么开头？

　　易熙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只是朋友关系？

　　易熙朗，别生气好吗？

　　易熙朗，好巧啊！

　　最终我和蔚冉一起越过他，向人群中走去。我们就像陌生人，一如在看见那只泰迪之前的我们一样。我明白，易熙朗和我原本就不应该有任何交点，我们天各一方，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依然安逸无忧，我则继续为家庭奔波。

　　【8】

　　回到家中，父亲正在客厅通电话，而母亲躲在房间里，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母亲告诉我，打电话的是当初借钱给父亲的人，他这次打来，无非又是来催债，给这个家添多一份沉重的压力。

　　我用手帮母亲擦拭眼泪，轻声询问，他们不是朋友吗？

　　母亲摇摇头，这个社会，有利益往来就是朋友……

　　我顿时万念俱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回到客厅里，父亲已经挂断电话，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满目愁容。我从书包中拿出预支的工资递给他，一千块钱，您拿去先垫上一点。

　　父亲接过钱的手微微颤抖，沫宛，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这辈子我从没有见过他掉眼泪，我不敢直视他的眼，怕看见他湿润的眼眶。只要他不掉泪，我便还有一丝撑下去的信念。

　　我向学校申请每天最后两节的自习课提前放学，原因是晚上工作白天学习，我的睡眠时间明显不够，希望学校可以特例准许我更合理地安排作息时间。校长答应了。

　　没有人知道我是想打多一份工，光靠晚上的兼职工作根本分担不了家庭的负担。自从那天在街上碰见易熙朗，他对我的态度便变成了冷漠，我不敢拜托他帮我找工作，只好托蔚冉帮忙。蔚冉介绍我当促销员，一次活动七十块，明显是份收益可观的工作。

　　彼时的我，真的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忙碌却也平淡地过下去。

　　【9】

　　我向学校发出的申请恳请领导保密，每个同学都知道林沫宛每天最后两节课都缺课，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包括易熙朗。

　　在一次酸奶的促销活动上，我在前来购买的纷涌人群中，突然撞见了易熙朗的身影。他神情凛冽，试图将我望眼欲穿。但我旋即将脸转向别处，不去看他。

　　和我随行的是另一个女生，我们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易熙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假装工作人员帮我推销起产品来。

　　我压低声音问易熙朗，你除了知道它是酸奶还知道什么？我还要工作，你快离开这里。

　　他不肯罢休，停止了推销，直接售卖起来。

　　我的脑海很乱，不知道易熙朗究竟是想干什么，但我清楚，他跟我，绝对不是同一路人，我必须制止他这样帮助我。

　　我要一箱。

　　要一箱是吗？好……您……您怎么会在这里？易熙朗震惊的语言驱使我转移了视线，对方是个大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易熙朗。他们那么像，难道……

　　我第一次坐上限量奥迪车，头有些晕，透过后视镜，易熙朗看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我，不禁一颤，我知道自己早已冷汗涔涔。

　　他的父亲说，我要见见你的父母。然后，他把我和易熙朗带上车。

　　熙朗最近在家总是无缘无故发脾气，茶饭不思，今天看来，恐怕是因为你了。易叔叔边开车边对我说。

　　我希望易熙朗可以解释些什么，可他什么都不说，万念俱灰的模样告诉我，他的父亲在他面前一定树有不可忤逆的威严。

　　我想易叔叔和我的父亲先前一定认识，不然他们怎么会在见面后纷纷哑口无言。直到弄清事情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令我们的家发生巨大改变的那个人，我想方设法所赚的钱，全部都要归还于他，易熙朗的父亲。

　　易熙朗也是在这一天才知道我的家庭状况，知晓这一切。

　　易叔叔和父母亲谈话时，易熙朗把我叫到外面。他踌躇了很久，终于挤出这样的话：我，喜欢你，从你喂泰迪的那一刻起，就忍不住喜欢，所以才情不自禁拍下了那张照片，知道吗林沫宛，你和那些女生都不一样，可你很笨，你真的很笨，就是这么笨的你，却让我第一次那么伤心……那天，那个男生，你喜欢他？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闭上眼，我点点头，是。

　　【10】

　　易熙朗离开时的表情我没有看见，他的背影却永远留在了我心底。他以为我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对他那么狠心，但其实不是，我是不敢。

　　他离开后，父母亲告诉我，离他远一点，他和我不适合，真的不适合。我含泪闭上眼，放心，他从此不会再来找我。

　　我没有向易熙朗坦白，蔚冉曾向我表白，但被我婉拒后，他依旧将我当作朋友看待。有句话说，如果一个人见到你最丑陋的一面，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杀了他，或者，嫁给他。我没有杀了他，也不会嫁给他，但我的生活里依然有他。

　　易熙朗，我早料到你的父亲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爱你，不敢奢望拥有你。只要让我远远地望着你。

　　我知道，当你听见我喜欢的不是你时，你一定伤透了心，可比起不顾身世背景地跟你在一起，扮演一个狠心的角色真的不算什么。

　　倘若我们在一起，你将和你的父亲不和，我们两个家庭之间，恐怕也会产生无法想象的矛盾，那么，又何必让更多的灾难发生呢？

　　听说你后来去了美国留学，是你主动向父亲提出的请求，我突然如释重负，见不到你也好，至少不会太难过。可为什么至今想起你，我还是会泪流满面呢？

　　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个秘密在我心底早已化成茧，那就是，易熙郎，林沫宛的灵魂，也曾为你沸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