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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秦》 作者:留雁

第23章 拱手相送 失去方知爱已深(3)

  她说得没错,他是个不懂爱的可怜人。十八年的岁月里,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他高高在上,藐视着所有人。随心所欲,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孤寂的心,高傲自负,拒绝所有不必要的情感,鄙夷地看着那些仰慕他、痴迷于他的女人。

  女人之于他,除了暖床以外,毫无用处。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更不屑和她们进行思想的交流。

  只是不断索取,从来未曾付出。

  于她,起初亦是如此。

  因为她是苍落尘珍爱的女人,所以他将她强留在身边。为的,是向那个冷漠的男人宣战、示威和挑衅。

  起初以为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而他,一定会是最终的胜者。苍落尘,这个痴迷美色、为女人神魂颠倒的所谓战神,在他眼中,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资格。

  谁能料想,就在他讽刺地笑着,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他紧闭的世界,却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悄然裂开了缝隙。

  她的聪颖,她的神秘,她的倔犟,她幽香的发和她清甜的味道,悄悄地,顺着那道缝隙,侵入了他孤寂的世界。

  如同夜半的细雨滋润干涸的田地,细细柔柔,温柔却迅速。

  当他惊觉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已经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或喜或怒,或哭或笑,每一个神情,每一点变化,都会引起他探询的欲望。

  可惜,长久的高傲、怀疑和自负,使得他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自作聪明地认定,对于她,只是因为新鲜,所以宠溺,就如同养的一只鸟或是一只猫。

  她是他解闷的玩具、豢养的宠物,仅此而已。

  可是为何,当她晕倒,冰冷地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沉稳如他,会变得如此慌乱?

  视线,停驻在阿房的脸上,依旧苍白泛青,纵然添了几个暖炉,却丝毫未见起色。秀气的鼻翼,许久才轻轻起伏一次,带给人希望,却又令人恐惧。

  对,是恐惧!嬴政此刻,满心里只剩下恐惧。他害怕,害怕她那轻浅的呼吸会突然停止,害怕她那会笑、会怒、时而单纯、时而睿智的清亮水眸再也不会睁开。

  黑色的瞳眸中,似乎有雾气氤氲。嬴政蓦地低头,将颤抖的唇印在阿房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曾经柔软清香,让他欲罢不能的樱唇,此刻,只剩寒凉。

  以舌撬开她的贝齿,长驱而入。她的口中,没有了清甜,没有了温暖,同她的肌肤一样,冰冷,没有生机。

  “你不是最讨厌寡人这样做吗?那你睁开眼,再咬一次啊!咬啊!”辗转啃噬,从唇与唇的缝隙中挤出含糊的话语。所有的高傲和沉稳,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嬴政此刻,只剩下噬心蚀骨的恐惧和懊悔。

  “启禀王上,药熬好了。”帐外,传来军医瑟缩的声音。

  “进来!”军医的到来,打断了嬴政几乎绝望的“吻”。他急切命令道,与往日的深沉判若两人。

  帐外侍卫连忙挑开门帘,军医端着托盘,上面放置着两个青花瓷盅,恭谨而入。

  军医进了营帐,还未站稳,眼前人影一闪,托盘已经落入嬴政手中。

  打开瓷盅,里面盛有一黑一红两种液体。黑色的那盅,似乎是汤药;红色,略微黏稠,呈膏状。

  军医颇有眼色,不待嬴政发问,连忙解释:“黑色的药汁,趁热服下即可。红色的药膏较为麻烦,须得每个时辰在全身涂抹一次,不可间断。”这样的病例他也没有遇到过,只能试着开些活血补气之类,权当碰运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当然,后面的话军医只在心里想想,并未敢说出来。

  “嗯。你退下。”嬴政冷声道,随即转身向锦榻走去。

  “王上……”军医并未立刻离开,稍加犹豫,开口唤住嬴政。

  “什么事?”正想给阿房喂药,闻声,嬴政转过身来,脸色更见阴婺。

  “这位姑娘如仍旧昏迷不醒,还请王上与她多说说话。若是至亲之人,或许,效果会好一些。”明知这句话不该说,但是权衡再三,军医还是说了。否则,这女子死了,他也肯定活不成,左右是死,总要择轻而处。

  壮着胆子说完,军医连忙躬礼退出帐外,冷汗,已经湿了衣襟。刚才那一瞬,他真害怕嬴政会一剑将他脑袋搬家。

  今夜看来,嬴政对这位姑娘似乎有了情意,但是,她的来历,军医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很明显,她的至亲之人,绝非他们的王上。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无异于是要劝说嬴政将她拱手送人。

  摸摸还长得结实的脖子,军医踉跄着离去。

  帐内,嬴政正喂阿房服食汤药。

  因为寒冷,即使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阿房的牙关,依然紧咬。

  不愿耽搁时间,嬴政选择了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将苦涩的汤药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随后,将红色药膏在掌心温热,为她仔细涂抹。青色的肌肤,因为药膏的晕染,渐渐呈现粉红,仿佛恢复了正常。

  然而,掌心传来的冰冷,时刻提醒着嬴政:她,依旧没有起色。

  抹好药膏,将阿房裹在绒毯中。嬴政和衣而卧,将她拥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臂上。而他的唇,就如前夜,附在她耳边轻语。只是,这次,他的语气中,没有了戏弄,只余下哀伤。

  “对不起……”想对她说的话太多,最先出口的却是这几个字。高傲如他,生平第一次说对不起,便是对着这个他曾最不放在眼中的女人。

  “对不起,寡人,不,我认输了。所以,不要再睡了,起来听我道歉,陪我说说话好不好?”颤抖的语调,哀求的口吻,邪美魅惑不再,只有憔悴和懊悔。“我不会再吓你,不会乱发脾气,不会再问你预言之事。不,不止这些。以后,只要你不愿说的,我都不会问。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

  沉沉睡着,静静听着,阿房依旧毫无反应,回应嬴政的,只有沉默。

  “阿房。”轻轻呼唤,嬴政闭上眼,想要将其中氤氲已久的雾气阻隔。谁知,它们竟凝结成泪,滚落眼角,他,哭了!这个阴婺残酷、让人胆寒的男子,他的泪,也是这般纯净透明。

  “阿房,”继续呢喃这个名字,嬴政的声音飘渺轻忽,像是陷在梦中,“回想起来,我似乎从未这样唤你名字。阿房,阿房……呵呵,现在才发现,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脱俗、美丽。醒来吧,醒来听我唤你的名字,我会好好补偿你、照顾你,醒来好不好?哪怕是骂我,恨我,千方百计逃跑,都好……”

  外面,呼啸的风呜呜咽咽。

  帐内,暖炉的火散发出橙红的光芒,将周围陈设尽皆笼罩其中,温柔地抚摸着。

  比炉火更加温柔的,是嬴政的低语,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天,渐渐亮了。

  青花瓷盅内盛放的红色药膏已经用尽,可是未见效果。阿房依然昏迷不醒,只是呼吸,似乎更加浅淡。

  嬴政的低语仍在继续,清越的嗓音,早已沙哑,却依然不愿放弃。

  帐外再次响起军医的声音,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送药了。这一夜,他度日如年,精神始终高度紧绷,唯恐下一刻,就会传来让他陪葬的命令。

  得到允许,军医捧着托盘入内,上面,依旧是两只青花瓷盅。

  将托盘放在桌上,军医跪在榻边,转过身子。

  嬴政轻轻揭开绒毯,将阿房皓腕露出,周身用锦被仔细盖好,免得侵进凉气。

  得了命令,军医这才转过身来,眼观鼻,鼻观心,除了那只手腕,哪里都不敢乱瞥。要知道,绒毯下,这姑娘现在可是未着寸缕,万一哪个地方没盖严实,被他看到,那也不用等到她咽气,他就直接可以呜呼哀哉了。

  手指搭上那纤细的腕,军医凝神感觉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脉搏,神情,更加凝重,身子,筛糠般抖了起来。

  算来,他已经为她诊了三次脉搏。她的脉象,一次比一次虚弱,照这样下去,最多两日工夫,恐怕她就……

  见军医把脉之后,脸色比阿房还要惨白。嬴政心中一震,狭长的眼蓦然张大,露出密布的血丝。红黑交加,分外阴森狰狞。

  “快说!她怎么了?为什么服了这么多药,依然未醒?”甚至,连身上的冰冷都未退去。

  在嬴政狰狞血腥的眼中,军医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大卸八块、五马分尸的惨象。

  权衡再三,军医咬着牙,旧事重提。他豁出去了,反正照这样看来,他是死定了,还不如拼上命,赌这一把,争得一线生机。

  “王上,恕臣直言。这位姑娘体内寒疾过重,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若是有至亲之人陪在身边,呼唤她的名字,说一些让她难忘、刻苦铭心的事情,唤醒她的神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最多两日,体力心血耗尽,纵然神仙下凡,也难救她的性命!”

  “最多两日,体力心血耗尽,纵然神仙下凡,也难救她的性命!”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重重砸在嬴政耳中,嗡嗡作响。

  风,更加肆虐,疯狂地撕扯着周围的一切。象征着生命和希望的旭日,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悄悄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再也不愿出来。

  整个大地,笼罩在压抑之中。

  军医低头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从刚才他的话出口,嬴政便一言不发,营帐内的空气,似乎也冻结起来,每呼吸一口,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静寂,充斥着整个营帐。这种静寂,对军医而言,最是胆战心惊。他实在猜不出,嬴政会用怎样残酷的方式来处置他。心脏,不受控制,跳得疯狂而剧烈,拼命冲撞着胸腔,想要夺路而逃。

  “如果依你所言,她,有多大的几率可以救活?”就在军医快要晕倒的时候,沙哑的嗓音如同水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荡起涟漪,打破了这帐内的静寂。

  “三……三成。”

  简单的对话后,营帐内,再次无声。

  “王上,淡水和干粮等物已经购齐,待您检查之后,便可起程。”帐外,侍卫的声音响起。他们知道嬴政急于回秦国,所以,他们片刻不敢耽搁,连夜将所有物资购齐,马不停蹄,回来复命。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也必须让嬴政知道。

  “苍落尘带着百余侍卫,距此只有百里,想必已经探知了我们的行踪。”

  听到苍落尘二字,嬴政的黑眸蓦然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神情紧绷,手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视线再次落在阿房紧闭的双眼,嬴政蓦然站起身来:“备车!”

  马车,顶着寒风,在漫天黄沙中驶去。

  宽敞的车厢内,嬴政将阿房紧紧拥在怀中,紧锁的眉峰,蓄着不舍和痛苦。

  虽然因为阿房而心智大乱,但是嬴政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将所有情感抛开,稍加斟酌,便已经有了抉择。

  那个军医,原是王宫御医,因为这次远行,专门调派而来,他医术超群,在整个秦国都是数一数二。既然他都束手无策,那么,也只好试试最后一个方法。

  纵然不舍,纵然只要想到将要将她送进其他男人的怀抱便心若刀割,却依然只能不断催促马车向前疾驰。

  伤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爱上她。爱上她,所以要离开她。成王以来,第一次让步,便是为了挽救她的生命。

  只要她能活着,一切便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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