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悠看到了真相，但无法启齿。
疼痛烙在胸口，怎样包裹，都刺伤了柔软的心。
1
秦天周岁的时候，住了一次院，感冒发烧引起肺炎。白血球升到三万多，医生让去做检查，怕是白血病。
这可吓坏了孟珂，赶紧打电话让秦源回来。在给秦天治疗的时候，医生发现他是青霉素过敏体质，不能打青霉素。幸好，肺炎很快就治好。我欢天喜地的抱着秦天回家，秦源看见秦天没有事了，也回去上班了。
秦天病好后，孟珂对我，对新来的保姆刘姨说，以后一定不能让秦天碰到青霉素，那很危险。家里所有的青霉素药都收了起来。因为秦天已经可以站在学步车里，到处地乱跑，怕他会抓到青霉素药误食。
但秦天，却还是因为青霉素出事了。
那是一个傍晚。那天林佑安送我回家，在门口的时候我想起要拿一本复习提纲给他，让他和我上楼去拿。正好孟珂出来，看见林佑安的时候，审视地笑了笑，轻佻地说，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了？真是不错，送都送到家了，正好我出去，房间留给你们逍遥去！
孟珂！你别乱说！我气急败坏，尴尬地看看林佑安。
嗤！孟珂冷哼一声，扭着身子出了门。
林佑安……你别介意！我不好意思地对他。
没事，我只是担心你，和她生活在一起，一定很辛苦。他担忧地说。
我沉默了。我和孟珂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我们却形同路人，我们之间疏离、冷漠、充满了冰凉的气息。但我没想过，因为我和孟珂之间的矛盾会连累到秦天。
他是无辜的，他是我喜欢的弟弟，有长长的睫毛和粉粉的脸颊。他伸出手来要我抱，会蜷在我的臂弯里沉睡，也会依依呀呀含混不清地喊，姐姐。
但秦天却死了。
医生说，他是青霉素过敏。又质问说，你们怎么能给他吃青霉素呢？
孟珂悲痛欲绝，她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开始不停地在我的身上捶打，撕扯我的头发，她歇斯底里地喊，是你，一定是你害死秦天的！你还我的秦天！
我呆呆地，呆呆地。
到处都是白，苍茫的一片。白天还活蹦乱跳的秦天，怎么说没了就没了，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突然想起了，难道是林佑安！
今天只有我和林佑安在，孟珂出去后，刘姨也要出门买菜，让就帮着照顾秦天。我和林佑安在客厅里逗着林佑安玩，看到放电话的小桌上有打开的青霉素，赶紧收了起来。我告诉林佑安秦天的体质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对青霉素过敏，所以青霉素都被小心谨慎地放在抽屉里。
只是，中途的时候我起身去书房了，找一本书给林佑安。这个时间，只有林佑安和秦天呆在一起，当我出来的时候，看到林佑安的手里还拿着一块糖，喂秦天吃。
秦天怎么会吃到青霉素呢？
即使我万般的不愿意相信，但我的脑海里却还是电光石闪地闪过了那一幕。会是林佑安吗？他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吗？为了让我不再被忽略，为了让秦天不分走爸爸的爱，所以他这样帮我吗？
这个想法让我的心抽紧了！不是的！我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怎么可能是林佑安，他那么善良那么美好，他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热情而喜欢帮助别人。但……整个时间里，只有我和林佑安在，秦天那么小，他根本没有办法打开抽屉！
我被事实吓住了。
不管我怎样替林佑安找借口，但我都不得不承认，当时，只有我，只有林佑安在。不是我，还会有谁呢？
我的心都碎掉了。一想到秦天，就难过不已。
秦源连夜赶了回来，看到秦天冰凉的尸体时，他嗷嗷地哭泣起来。
到底是谁给秦天吃了青霉素！秦源红着眼睛，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厉声吼道。
是她，肯定是她！孟珂散乱着发，悲恸地指着我。我只是沉默不语。
一定是她！只有她在家，刘姨去买菜了，而我约了朋友，刚到就接到刘姨的电话……她啜泣起来，秦天还那么小！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够那么狠心呢？就算我平时对你不好，你有不满就冲我来……我要让你偿命！她激动地冲上来，使劲地摇晃着我。
我只是默默地流泪，声音卡在了喉咙处，发不出一个音节了。我觉得那么地，软弱，无力。
我能告诉别人，是林佑安吗？
……我想跟小悠没有关系……刘姨有些迟疑地说，我出去买菜的时候看到电话小桌上放着一盒被打开的青霉素……这几天我收过几次了，但……
孟珂的脸突然死灰一片。她最近身体不舒服，也在吃药，为了方便她就把药片就地扔在放电话的小桌上。
不……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那药其实我已经收起来。而后来是林佑安又拿了出来，给了秦天。
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全都是因为我！而我却还要让林佑安的一生都搭连进去吗？夜色那么沉。我什么也看不清，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秦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秦天，我不能说出真相。
我跪在秦天的墓前，哀伤不止。
而我和林佑安呢？我把这个秘密封了起来，但我不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林佑安在一起了，我做不到。一点也做不到了。
我的心已经成为一座牢，这以后，我要为秦天坐牢，要让我的一生为秦天赎罪了。
2
秦天的离开，让孟珂深受打击。她病了，整天躺在床上抱着秦天的照片哭。而秦源这个时候，工作调了回来，但他越发地沉默，长久地坐在阳台上吸烟，不和任何人说话。
没有秦天的家，空荡荡的。所有人都沉默，而我的内心，却因为秦天死亡的秘密备受煎熬。
秦小悠，去海边吧……你弟弟的事我很难过……林佑安像往常一样地在学校门口等我。
不去了。我冷冷地说。然后转身离去，心好像被蔓菁藤横生过去，我要如何来面对林佑安呢？他是为了我，但我却无法原谅他。
秦小悠！他在身后喊我。我停了一下，凛冽着心，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和林佑安再也不能在一起了，我们中间隔着一条人命。
他骑着脚踏车追上来，横陈在我面前，秦小悠，到底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呀！不要对我这么冷淡，我……
马上就考试了，我们还是好好复习。我淡淡地对林佑安说。可我的心里，已经泪流满面。我不能这么对林佑安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我却还给他的伤害。
我走了。我低着头，从他身边绕过去。
秦小悠！
秦小悠！
秦小悠……
我紧紧地抓住书包带子，怕自己会停下来，他的声音那样焦灼，那样无奈，可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整个冬天，异常地清冷。我安静地上学，写作业，回家。卓燕燕也来问过我好几次，为什么突然对林佑安那样疏离，可我什么也说不了。她叹气，他很难过，你不能这样对他的。
我侧过头去，看窗外，有鸽子，划着弧线扑扇着翅膀飞过，天空很暗，是要下雨了吧。
我总是想起，那个雨夜，和林佑安躲在公话亭里避雨的情景，想起他给我戴上耳塞的情景，想起我们在海边看日出的情景，想起他的眼泪落在我手臂上的情景……
他给过我许多许多的温暖，让我在最忧伤的青春里走了出来。可现在的我，只能强迫自己远离他了，虽然我很想靠近他，象当初那样和他去看我们的海，在海边拾贝壳，堆沙堡，打水漂……
在学校里遇上林佑安的时候，我会低着头匆匆地离开。他在校门口等我，怎么喊我，我也不再搭理他。
我在惩罚我自己，我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自己。
秦天看着我呢，我还有什么资格幸福，还有什么资格快乐呢？
我们已经走叉了，他向左，我向右，再也没有理由走上同一条路程了。
3
卓燕燕让我去她家坐客，她的生日。想了想，我还是去了。她的父母都在家，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吃的。她在客厅里招呼我们，给我们看她的照片，她去外地旅游的照片。她一手搂着妈妈，一手搂着爸爸，对着镜头幸福的傻笑。
她真快乐，她所有的烦恼只是林佑安，她想要收集林佑安校服上的纽扣，篮球鞋的鞋带，用过的作业本，还有更多的圆珠笔。她一直坚持地相信，只要她用他足够多的圆珠笔的写出他的名字，他就会喜欢上她。
如果，所有的十七岁都只是这样简单的烦恼，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如果我们的青春只是纯粹而单纯的忧伤，那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秦小悠。
林佑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而我，正对着卓燕燕的全家福发呆。
我没想到卓燕燕会请林佑安来，我有些慌乱。卓燕燕推了推我，去和他谈谈吧，他有话和你说。
秦小悠，就算被判死刑也要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好吗？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林佑安困顿的说。
他说，我们约好报考S大的，你会填那所学校吧！如果你不考，我也不考了。
不，我会填，我真的会填。我着急的说。我不想他因为我改变初衷，那所学校一直是他所向往的，我希望他能考上，希望他能实现他的梦想。
他笑了，真的？
真的。
这是我们的约定，你不许爽约。
恩。
但是7月后，我还是爽约了。我没有报S大，我不许自己去和林佑安上同一所大学，我不允许自己离他再近，再近一点，我甚至不许自己再见林佑安，虽然我一直在思念他，那么强烈地渴望见到他，但我用不见他来惩罚自己。
我报的是这个城市的N大。
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我去了外婆家。我害怕面对林佑安，我不知道如何和他解释，我无法启口。
再回来，是S大已经报名了。我知道林佑安已经离开了，卓燕燕说林佑安来找过她许多次，她说，虽然现在和林佑安走近了，常常见面了，可是她却并不开心，她看见这么憔悴颓败的林佑安不开心。
她说，秦小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会变成这样，但我知道你这样做也不开心。我也不再逼问你理由了。总之，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很感激卓燕燕，感激她的理解，感激她一直对我好，即使她喜欢林佑安，却一直对我很好。
我不能和林佑安在一起了，如果卓燕燕能和他一起，那也很好。
让我欣慰的是，爸爸和孟珂的关系开始缓和了。孟珂不再象以前那样刁蛮了，她坐在钢琴前弹琴，很温柔的样子，象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九月，我也要开校了。卓燕燕和我同校，她说她舍不得她妈做的大闸蟹，她不会离开她妈，离开这个城市的。
我再一次去了海边，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我知道，我在这里想念林佑安，可是，我只能这样无望的想念着他。
很无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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