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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是最幸福的悲伤》 作者:周寻

第15章 女人和蚯蚓在想什么 (6)

  夏继文站在马路边,他换了身松松垮垮的新运动服,笑嘻嘻地说是王娜买的。我跟着他走街串巷,这是片马上就要拆迁的区域,地上丢满了烂菜叶、塑料袋,房子又旧又脏,门前污水横流。后来我们在一座两层小楼下面停住了。夏继文进去打开了一个房间,进来吧,他招呼着。这里面有股甜丝丝的霉烂味,像种了蘑菇。除了张木板床和一个大箱子外,几乎没什么家具,有种露营的气氛,随时可以拎包走人。窗棂上拴着根绳子,上面晾着王娜的粉红乳罩、袜子,还有夏继文的大内裤,仍往下滴着水。

  两个人住小了点,我在灵岩山那边租得比这大多了,还便宜。

  王娜呢?夏继文走了后,她迅速地从寺院辞了职。

  去找工作了。

  哦,还行吧?

  应该没问题,她有经验。

  我也被赶出去了,后天就走。

  什么?为什么?

  我去和刘芳幽会,被他们知道了。

  你怎么还跟她联系啊?我劝过你多少次了。夏继文有点急躁。

  不甘心,得让她付出点代价。不过她新欢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样。

  什么?你见李海洋了?夏继文猛地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实在是出乎意料。我本来想跟他干一场呢,根本没这个必要。你还说他是散打冠军,狗屁,现在他瘦得扎根绳能当风筝放起来,我真奇怪刘芳当年怎么看上他的。

  以前他身体不差啊,还经常参加体育比赛,你看他房间里的奖状了吗?

  见了,压根儿一自恋狂。

  你们在一起聊了什么?

  也没聊多少,他就让我喝茶,我没喝。我岔开话题,你知道他俩勾搭的详情吗?

  我听李海洋讲过,好像是他曾在刘芳的老家中学支过几年教,刚认识的时候刘芳才十三四岁吧,山里姑娘情窦初开好骗,李海洋长得不显老,钓女人又是老油条,肯定使了不少手段,然后一直通信来着,还帮她出过书呢。至于什么时候睡上的我不清楚。对了,刘芳说我什么了吗?

  没有,谈你干吗?

  夏继文很失落,他发了会儿呆,站起来给我倒了杯茶。

  你知道当年刘芳是怎么来闹的吗?过了会儿夏继文问。我说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不谈这个,情敌嘛,谈这个多尴尬。夏继文揉了下鼻子,你真该问问她,这个情节以后要是拍进电影就好看了。她拿着一张沾有她处女血的床单天天去堵李海洋的家门,你能想象吗?我听得浑身发凉,最毒莫过妇人心啊,这么狠辣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我感觉这老头活不了多久了,脸色蜡黄蜡黄的,爬个楼梯都冒虚汗。

  活该遭报应,夏继文恨恨地说,他过去是有名的老花花公子,仗着身体壮长得好,作风特烂,不知欺骗了多少良家少女。他有个相册,我见过,你熟了也找他要着看,里面都是他跟历届女友的合影。

  对了,你不是告诉我他被学校开除了吗?刘芳怎么说还在代课呢?

  我说过吗?夏继文眯着眼睛。

  那可能我记错了。我隐约记得他好像讲过,但他这么一问,我倒迷惑起来。

  周寻,我告诉你那个烂人的事,你不知道有多烂,全世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烂的。夏继文来了精神,两眼放光,我发现说人坏话确实能带来很大快感。

  你不知道吧?李海洋年轻时因为流氓罪还被拘留过,那是八几年的事了,要不是学校派人说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肯定被枪毙掉。放出来仍死性不改,当老师这几年没少糟蹋女学生,借口跟人家谈文学谈人生,有的还带到家里过夜呢,睡烦了就给点钱打发走。这些学生大都农村出身胆小怕事,又爱占小便宜,也不敢怎么他。他专挑这样的下手。这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当年我跟他关系很铁,他什么都跟我说。我疑惑地问那他老婆和子女不管他吗?夏继文说他哪有老婆,这样的烂人谁会嫁他?我说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刘芳闹得他妻离子散吗?夏继文惊愕地拍了下脑袋,怎么可能?你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一定记错了。这个我确信他曾说过,但一想他坚信世上有龙,就觉得也没必要去跟他吹毛求疵了。

  周寻,你别再跟刘芳纠缠不清了,没意思,她这里不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听哥哥的话,去找个更好的姑娘。

  我没说话,不想再跟他谈这事儿了。

  你出来后准备做什么?他又问。

  还没想好,去找工作吧。

  有钱吗?

  有。我骗他说。

  十一 求求你带她走

  第二天中午我吃过饭和云海法师话别,我没说和心月的事,只是讲要去工作了。他很惋惜,但也支持,他说周寻,你太年轻了,在红尘里多历练一下是应当的,否则烦恼太重,出家无益。我问他当时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他笑了笑,这个说来话长啦,我十二岁就读大学了,还是个爱玩的孩子,有一阵子我特别特别开心,但后来就特别特别痛苦,我发现人都好假,他们像看怪物一样,老指望我七步成诗,把我吹得像个神仙。我根本就不喜欢物理,可他们把我说成是爱因斯坦,我想转学去读哲学也不让我转。算了,不谈这些了,前尘往事了,人好多都假。我想了想,说假是必须的,要都露了真面目,这天下就乱套了。云海说所以我才出家了啊,就想着能活得真实一点。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哪一个不是苦呢?出家就是求灭苦之道。

  我说这些我都知道。云海说理论上的知道和事实上的体验是两回事。这话很有道理,我问,法师,你会长住清园吗?以后再来时还能见到你吗?云海笑着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分的话总会再见的,我下个月想去西双版纳,在那里隐修两年。我说行,等我历练得差不多了,就去那儿找您。云海听了哈哈大笑,他给我写了个在云南的地址。告别的时候,他硬塞给我三百块钱。

  回到房里,我看了下挂钟,才一点半,我准备五点的时候再走,先去旅馆住一晚上,然后随便找份包吃住的工作,到饭店刷盘子也行,等发了工资再去找更好的,或者去上海发展。加上寺院发的,云海给的,还有我卡里的一些,我数了数,现在手头一共有七百多块,够支撑一阵子的。和刘芳就算结束了吧,她伤了我,我伤了她,尽管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可也两不相欠了。就是觉得挺伤心的,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地方、一种状态,总会出点岔子,让我不得不离开。我也许活该奔波劳碌,按夏继文的说法,就是命里有马星,在哪里都待不久,都会落得声名狼藉。

  我从包里掏出那本《瓦尔登湖》,尝试着读了几页。心想要不我也学老梭罗,去上方山或石湖边上搭个棚子住两年?像个野人一样,饿了吃菱角、莲蓬,捉湖里鱼偷村里鸡,自己再开垦点地,种稻子、花生、胡萝卜。算了吧,我又不会种地,再说了,棚子怎么搭啊?还不如跟云海法师去云南呢。他跟我讲过,那边的原始森林里有好多追求智慧的人在刻苦修行,中国人外国人都有,不过条件清苦,那里的蚊子都像螳螂,蜘蛛和拳头一样大,晚上去厕所大便,一抬头常会看见眼镜蛇在前面墙上挂着。

  就在我瘫在椅子上浮想联翩时,李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周寻,有个老头和姑娘在客堂等你,快点去!我吓坏了,一定是李海洋闹上门来,刘芳那小贱人肯定告诉他我住哪儿了。姜果然是老的辣,那天他要闹占不了便宜,屋里就他和刘芳,打架他俩一块儿上也不是我对手。现在直接追上门来,在寺院里一闹,我马上就得卷铺盖滚蛋。还好我早有准备,就要走人了,妈的,走都不让我走舒爽。

  我忐忑不安地去了客堂,李海洋和刘芳正站在门口,刘芳搀着他的胳膊,指点着前面的两棵大树。见我过来,她的脸一下子黑了。李海洋的精神似乎好了点,又像上次那样握住我的手,周寻,你好。我猜他把我的事告诉客堂了,冷冷地说我一点也不好,找我有什么事,用不着找到寺院吧?

  我们走到西花园,在一个石桌旁停了下来,旁边的一棵大柳树正发新芽,嫩绿的芽孢在枝条上昂头翘尾,随着微风轻摆,不时有白色的柳絮落在桌子上,楚楚动人。刘芳不愿意跟我坐一起,她跑到放生池那边去了。李海洋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四处望了望,好地方,好地方,这真是块修身养性的福地啊!周寻,你年纪轻轻怎么想到住寺院了?不会是要出家吧?感情受刺激了?说完独自呵呵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这一点都不好笑。我盯着他看了会儿,李海洋那笑像一层油,浮在瘦骨嶙峋的脸上,我猜不出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说什么感情?我有这么肤浅吗?早就过去的事了。下午我就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你要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还有,昨天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也不会给你道歉。你老人家要是抱着这个打算,那就到此为止不用多说了。李海洋低头看桌面,上面刻着只仙鹤,脖子和脚都长长的,和他一样瘦弱。我等着,手指在手心里画着圈。

  他突然低声说,求求你,把刘芳带走吧。我正想着他要是还说那天的事我该怎么应付,我咬定是刘芳勾引我,让他们回去再好好闹一场。他的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向前倾了倾身子,什么?李海洋又说了遍,周寻,把刘芳带走。我恍然大悟,夏继文说得没错,这老东西果然始乱终弃,要扔人了,他也许正愁没个借口呢。我说你以为刘芳是件衣服,穿腻了穿破了就能扔了?李海洋真诚地说她谈过你们的事,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有感情,你们很合适。

  我激动地站起来,你现在讲这些什么意思?谁都能看出来我们合适,你们不合适。但是你先勾引了刘芳,你这个岁数可以做她爸爸了。李海洋应该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沉默不语。我胸膛里的那股火烧得越来越旺了,要不是看着他瘦成这个样子,我真想扑上去狠揍他一顿。我真懊悔那天办的蠢事,恰好给李海洋找了个抛弃刘芳的理由。

  一朵灰云遮住了太阳,天暗了暗。我看了下不远处的刘芳,那儿漏下点阳光,她的轮廓笼罩着层迷蒙的黄色,像一尊塑像,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放生池边,手扶栏杆,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我真担心她会一头栽下去。我有点可怜她,怎么就跟上这老流氓了?李海洋追随着我的目光,语气变得悠远。我第一次见她那年,她才六岁,快二十年了啊。流光容易把人抛啊。我说你打算怎么办?给她笔钱?李海洋叹了口气,她会要吗?你劝劝她,能要就好了,她一分钱不要我的,连生活费都不要。我赶不走她,赖在我那儿了。我吃惊地问赶不走?你的意思是她缠着你不放?李海洋点了点头,这等于承认了。

  我记起刘芳跟我说过的一席话,她是担心你吧?你老是想自杀,她看着你是怕你寻死。李海洋愤怒了,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瘦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我自杀?我这样的像要自杀的吗?我还没活够呢。他高声喊,刘芳你过来!那口气像唤一条狗一样。

  刘芳听到了,她缓缓走过来,脸上光秃秃的没有表情。她站在李海洋身边。你跟周寻说我要自杀?李海洋怒气冲冲,刘芳没吭声。你怎么乱说呢?李海洋训斥她。刘芳还是没吭声,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帮着打圆场,算了吧,算了吧。李海洋想站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刘芳去扶他,他狠狠地打她的手。啪啪啪,每打一下,我的心就跟着颤动一下,但我没有动。我盯着她的脸,她好像对此早已习惯了,手一直在他肩膀上。

  我心里又酸又痛,我过去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从来没舍得打她一次,重话都没说过,这个女人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可不关我事,在刘芳眼里,我就跟前面那张刻着鹤的石桌一样吧。李海洋打累了,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刘芳轻轻地敲着他的背部。

  我送他们到大门口,临上车的时候,李海洋鸡爪一样的手突然抓住我胳膊,周寻,你记住我说的话了吗?他的脸色灰白,像死人一样。我说记住了,他重重地点点头,从怀里又掏出张小纸片,我电话,你来我家,住几天,一点点说,你知道怎么去吧?我犹豫着看刘芳的脸色,她盯着大街,没什么表情。我说等过段日子吧,太急了,我们都稳一稳情绪。李海洋气急败坏地说,稳什么情绪?你还有情绪?你要有情绪,现在就说清楚,咱们把它解了。他性子特别急。我看了眼刘芳。李海洋转向她,是你有情绪?刘芳还是不说话,见了我后,自始至终她都板着脸没说一句话,我也不打算理她,什么东西,看谁能撑到最后。李海洋拍了下我肩膀,说定了,明天你过来,这段时间我休病假。然后他又瞪了眼刘芳,恶狠狠地骂了句粗话: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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