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些往昔(2)

　　陆璃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面朝着墙，周遭又一片黑暗，不免有点气恼，于是提高嗓音喊了展皓的名字。过了几秒钟，身后的男人终于动了，却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圈过自己肋下的手臂在一瞬间收得更紧，原本轻轻贴着颈后的头也向前探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陆璃当时甚至感觉到展皓的唇缓缓擦过自己的脖颈、耳廓，最后停留在她的脸颊。不等陆璃有任何反应，那轻轻一啄已经结束，如同蝴蝶在某朵花瓣上的短暂栖息，浮光掠影一般，却让人很难忽略或者忘却。

　　直至今日，陆璃也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形。展皓略微松开怀抱，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说话时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肩窝。黑暗之中，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清澈而悠远，每一个字都轻轻敲打在她的心上，如同春日里敲打着窗棂的雨滴，滴滴答答，看似轻柔和缓，让人有点恼，却也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心生欢喜。

　　她记得他说：“小璃，我喜欢你，等你毕业回国，咱们就在一起吧。”

　　陆璃不知道别人的告白是怎么样的。她从小到大的异性缘好像都不怎么好，初、高中时其他女生都收到过告白信和情书，唯独她一直到高中毕业，连块话梅糖都没收到过。人生第一次被男生告白，对象还是自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哥哥，这个冲击对陆璃来说绝不亚于教授告诉她论文没过审导致她不能如期毕业。在陆璃的记忆中，当时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展皓一声不吭地把她打横抱起来，在黑暗之中准确找到客厅的长沙发，抱着她坐下来。

　　Y国的冬天很冷，尤其每次一下雪，那种阴冷的滋味非常难熬。展皓当天穿的还比较多，灰色羊绒大衣搭配马丁靴，看起来既暖和又不失英气。可陆璃一直特别怕冷，再加上每天都要出门，冬装也就裹得格外厚实，帽子围巾手套一样不少，就连毛衣都穿了两件，完全没有半点形象可言。她被展皓一路抱到沙发，穿得厚厚的，如同一个小棉团，还坐在他大腿上。最可怕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从前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哥哥，他还是个刚刚对她告白过的男人。陆璃当即就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把他推开，可是手刚伸出去，就被他一左一右地摘掉手套，一双手被他用一只手包握住，反复摩挲着，又捧到唇边轻轻呵气。黑暗之中，展皓的眸子清亮如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穿这么厚，手还这么凉？”

　　陆璃还没从被他告白这件事中彻底清醒过来，这种时刻根本不敢跟他对视，瞥开视线嗫嚅着解释：“平时在家会开空调和电暖气。”

　　展皓视线一转，果然看到沙发一旁立着的电暖气，空调的遥控板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展皓把两样制暖设备依次打开，抱着她的手臂纹丝不动，压根没有起身去开灯的意思。

　　陆璃被他看得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小声说：“灯，灯还没开。”

　　展皓扫了眼一旁的电暖气，声音里含着淡淡笑意：“电暖气上也有灯。前两天你跟我视频，一开始都没有开大灯。”后来是展皓提出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楚人，陆璃才去开大灯的。

　　被他这么一逗，陆璃更是咬着唇不肯吱声了。

　　展皓既紧张又好笑，伸手去帮她解围巾，却被陆璃伸手拍开。打在手背上的力道不重，可展皓到底是心里没底，一看陆璃的反应不对，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缓和了语气说：“在屋里不能穿这么多，会感冒的。”

　　陆璃垂着眼任由他把自己的帽子围巾摘掉，外套也脱了下来。展皓当时正在帮她理着发丝，一见她里面的穿着，顿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陆璃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格子毛衫里面还有一件乳白色的毛衣，大概是因为刚才那番搂抱，里面那件毛衣露出一角领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陆璃连忙捂住领口，嗔怒地瞪了展皓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展皓靠着沙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像在哄劝奓毛的小动物一般：“没有，我知道我们家小璃怕冷，你自己知道保暖是好事。”

　　陆璃的背脊在一瞬间挺得笔直，身体条件反射性地向前弓起。

　　展皓抚着她背心的手一僵，嘴角的笑也微微冻结，双眼却专注地看着她：“你怕我？”

　　陆璃牙关紧咬，缓缓转过脸的过程，只觉得脖子僵硬得不似自己的一般。

　　展皓哪里看不出她的不自在，眼中的晦暗不禁更凝重了两分，搁在她背后的手也略微施力，将她揽向自己的怀抱，另一手抚向她的脸颊，让她不得不抬起下巴与他对视：“小璃，你讨厌哥哥这么碰你？”

　　电暖气的小灯并不敞亮，昏昏黄黄的光线里，展皓的面庞显得棱角分明，倒比白日多了一分冷峻，看着陆璃的目光也显得格外深远，仿佛想就此一直望到她心里去。脸颊上的红晕表明今晚他喝得委实不少。陆璃忽然记起，晚上吃饭时是展皓主动跟侍者要了一瓶干红，她当时直接用眼神表示了不赞同，展皓却微笑着说，天气冷，喝一些红酒，身体多少会舒服些。陆璃想到他刚忙完工作就直飞到这边，而Y国的冬天确实阴冷潮湿，又见他眉间微蹙，仿佛是为着什么事情忧虑，也就未多阻止。现在想来，从到机场见到他起，这人脸上不时闪过的凝重和犹疑，以及餐间不停饮酒的反常举止，多半就是为着他跟自己表白这件事吧。

　　展皓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不言语，眼神里却没有自己畏惧的厌恨或憎恶，不禁心旌一动，低下头在陆璃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陆璃下意识地闭眼，只觉属于这人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微熏的酒香弥散鼻端。

　　展皓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紧绷，更多的是让人心颤的坚定：“我知道突然说这种事，你可能会有些难以接受。可我不想再等了，小璃，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陆璃记得自己晚餐时明明没有喝几口酒，可那股抑制不住从心间翻涌上来的热意，以及让人头昏脑涨的飘忽感，让她无法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思维。她听到自己用从未有过的娇软口吻对展皓说：“哥，我想睡了，你陪我。”

　　展皓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攫住心脏，连轻轻问出口的话都带了颤音：“小璃，你…是答应我了吗？”

　　陆璃把头埋在展皓肩膀上，嗓音轻飘飘的，仿佛已经快要睡着一般：“唔…哥。”

　　展皓几乎不记得从沙发到床边那几步路是怎么走过去的，只记得陆璃穿着格子衬衫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那一晚，是他人生中少有的真正快乐到无以复加的时刻。而窝在展皓怀里沉眠的陆璃，明知道自己的含糊搪塞对展皓非常不公平，却做不到在这样的夜晚对着那样一双眼说出直白的拒绝。

　　当时的自己，其实并不真正知晓为何自己做不到直接拒绝，却也不敢坦然接受。

　　直到此时此刻，望着展皓在厨房里忙碌着的背影、微微紧绷的脊背、面颊上泛起的淡淡潮红，才突然领悟，那时的心情，或许正是每一个女孩面对喜欢的人时最真实的反应。因为这份喜欢太真，也藏得太深，所以连她自己都不敢去面对内心涌起的喜悦，更不敢直视那个人彼时炽烈的目光。

　　展皓收拾好厨房，转过身就见陆璃一声不响地倚在门口，嘴角含笑，目光深幽，仿佛透过自己想起了一些很悠远的事。他摘下手套洗干净手，走到她面前，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璃微微一笑，轻声说：“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什么事？”展皓拉着她的手上楼，一边顺手关掉一层的灯。

　　“我在想，为什么你上学时有那么多女生追，而我从上学到现在，除了在Y国时有几个人邀请我吃饭，就没什么人正经追求过我。”

　　展皓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不自然，转过头才看到陆璃唇边的笑意，不由扬起眉看她：“你这是在笑我？”

　　“哪能呀！哥哥从上初中起就男女通吃，我这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恨呀！”陆璃原本以为展皓顶多故技重施，哪想到这人突然弯腰，径直把她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向二楼的那间主卧。

　　陆璃吓得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双手紧搂着展皓的脖子不撒手：“哥哥别--”

　　展皓就势直接把人扑倒在床上，目光一寸寸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嘴角弯起一抹坏笑：“往后哥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你一个人的，羡慕死也是别人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明知道他是故意做出来的表情，陆璃还是捂住他的双眼：“不许你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展皓轻轻松松拽下她的手，自上至下俯视着她，眉毛极自信地挑起，“哪儿说得不对，你说。”

　　“你…”陆璃被他问得语塞，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一件事，瞪大眼睛看着他说，“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说。”展皓看她这副好像受到惊吓的样子就觉得好玩，眉眼含谑，攥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吻了下。

　　陆璃抿了抿唇，轻声吐出一句话：“回到家以后，你不许…不许让妈妈看出咱们俩的事。”

　　展皓闻言面色一沉，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挑起：“是光不能让妈看出来，还是也不能让别人看到？”

　　陆璃被他堵得一噎，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不能让宋家的人知道。”

　　展皓的眉心紧蹙，眉眼间的怒意已是狠狠压抑住的，却因为这份刻意的压制更显冷硬。过了片刻，展皓突然甩开陆璃的手腕，另一只手臂一撑，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如你所愿。”冷冰冰甩下这四个字，摔门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