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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的事》 作者:渭七

第10章 并非所有人都要依靠爱情生存

  1

  那天晚上夏珞岚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没能见到顾锌白,沈远行看出她的不对劲,迅速地跟余砚和闻馨告了别,带着夏珞岚离开了那里。

  沈藏青这些年阅人无数,当然能看得出夏珞岚是在听到“顾锌白”这个名字后脸色猝然发白,他也不问,只是安稳地看着车,听沈远行跟夏珞岚胡扯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车子在夏珞岚家楼下停住,沈藏青看一眼那别致的小楼:“这地方很有意思,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建筑,不邀请我们上去坐坐?”

  夏珞岚才从刚才的情绪了恢复过来,得体地笑笑:“当然,请你们喝茶,酬谢今天晚上这一顿盛情的蹭饭。”

  上楼的时候她又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楼下,沈藏青也看了一眼,问:“下面这一层还是没有人住?”

  他用了还字,夏珞岚敏感地注意到了,心里疑窦顿生,沈藏青来过这儿?或许,他知道这幢房子的故事?

  进到屋子里之后她去厨房泡茶,沈藏青和沈远行就等在外面的客厅里,夏珞岚从厨房里向外看,沈藏青不停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眼睛里有一种别样的神采,她端茶出来放在桌子上:“你来过这儿?”

  沈藏青正看着一只橱柜发呆,听到她的问话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是,十余年前曾经来过,那时候这家里正好添这只橱柜。”

  他娓娓说起这幢房子的故事,这是他朋友的老房子,只住着朋友那一对夫妻,这对夫妻是年少时和他一起出国的同学,两个人都是学建筑,是同学里的神仙眷侣,当时人人艳羡,但是后来不知怎么感情破裂,把房子里面连同上下层的楼梯拆掉,改建在外面,从此不相往来,大约三年前丈夫出意外去世,妻子就把房子租了出去,然后去了澳大利亚。

  夏珞岚听着这故事,想起三年前自己跟顾锌白来这儿第一次看到这房子时心里的那份喜欢,原来早有不祥之兆。沈远行把她表情的变化看在眼里:“说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不如看珞岚做的那期栏目。”

  他打开电视,调到H市电视台,正在放片头,沈藏青和夏珞岚咳咳两声,都别过头去:“看自己在摄像头里的样子,简直是在接受鞭尸。”

  沈远行不管他们,兀自看得起劲,一边看还一边对两个人的表现指指点点,他问夏珞岚:“这个节目以后打算怎么办?难道每期都是找特约嘉宾?”

  当然不可能,一个小市级电视台,哪里有那么多特约嘉宾可找,他们打算的是从第二期开始向观众征集藏品,但凡是背后有故事的皆可,不限制非得是名贵物件。

  沈远行笑:“那我得回家翻一下自己有什么有故事的东西。”

  节目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沈藏青和沈远行向夏珞岚告别,沈藏青说:“谢谢你的茶,很久没有喝过这样用心泡出来的茶了。”

  夏珞岚想想自己那罐买来之后放了快一年的根本就没启封过的茶,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目送他们下楼,看他们打开车门进去,车子启动了,她关上门,浑身感觉到一阵疲倦。

  她知道顾锌白一定会回来的,三年前他保留学籍去当兵,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但是三年转瞬即逝,她突然听到暌违已久的这个名字,她以为自己多少能够平静一些,但是没有,她的心很乱,她怕他会来找自己,又怕他不来找自己。他来或者不来,她都无话可说无事可做无路可走。

  对于她来说,他像是一块夹心的糖果,外面是甜蜜的,里面却包裹着恶作剧似的辛辣,她怀念,亦觉得畏惧。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可能是沈远行或者沈藏青忘了拿什么东西,她走过去开门,戴着准备好的笑的面具拉开门:“又是把那个宝贝的打火机忘在这儿了么?”

  看清楚门外面那个人的脸,她的笑容顿时僵住,是顾锌白,他抿着嘴站在外面,腰挺得笔直浑身紧绷,夏珞岚没想到他会找到这儿来,半天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她想粉饰太平,但很明显,顾锌白并不,他一脚跨进来,语意尖锐地说:“你不是刚才在餐厅门口就知道了吗?所以你才那么急着走,我看到你背影的时候你正在钻进那个男人的车里,好像晚走一步后面就有雪崩海啸,夏珞岚,不要再假装平静了,你骗不了我。”

  他一上来就带着这样浓烈的火药味,他不想息事宁人,四年的军旅生涯并没有让他变得成熟起来,他还是四年前那个天真任性的男孩子,把所有情绪,所有事情都挑明了给人看,夏珞岚也懒得再摆出一副似是故人来的温和叙旧面孔,她疲倦地看着顾锌白:“你到底还想怎样?”

  顾锌白干脆利落简明扼要:“讨债。”

  夏珞岚绷着脸:“我不欠你什么,你找错负债人了。”

  她坐在离顾锌白很远的沙发上,顾锌白走过来扶住沙发,欺身过来直视着她;“少装蒜,那张彩票是我出钱买的,你必须把我的大奖还给我。”

  夏珞岚冷哼一声:“顾锌白你有病吧?那张彩票是你寄给我的,只中了五块钱,而且我收到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兑奖期限。”

  顾锌白也冷笑:“证据呢?谁知道是不是你趁我昏迷的时候把我中奖的彩票调换了,你说是我寄给你的,你留着当初的快递单吗?”

  夏珞岚气急:“你有病。”

  顾锌白在她身边坐下来,悠闲自在地翘起腿:“反正我是来讨债的,你不还债我就不走。”

  夏珞岚头痛,这个人一向是这样无理取闹,今天晚上不知道又抽的哪门子风:“好,你说是大奖就是大奖,我一定还你,你可以走了吗?我要休息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顾锌白岿然不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狡猾,现在就还,否则我不走。”

  夏珞岚恨不得抄起桌子上的杯子砸过去:“你讲不讲理,大晚上我怎么去给你弄钱。”

  她怒而起身,却被顾锌白一把按住,他俯身下来,鼻尖就抵着她的鼻尖:“没有钱,就以身偿债。”

  夏珞岚对着他的脑袋狠狠一撞,两厢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之际抬脚狠狠一踹他的膝弯:“你他妈有病。”她起身想走,却被他拽住手腕拉了回来,两个人在小小的一张沙发上近身搏斗滚来滚去,一不小心顾锌白踢到了茶几下的一只纸盒,纸盒里的东西哗啦散出来,两个人都停止了动作。

  是满满一盒子过期的彩票,顾锌白直勾勾地盯着看了半天,伸手攥住夏珞岚的衣领,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咬牙切齿:“你他妈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中大奖才买这些玩意,我认识的夏珞岚从来不是一个财迷。”

  窗户没有关严,夏风吹进来,地上的彩票被风吹着滚了一地,夏珞岚想起那一千多个等待开奖的夜,她到底为什么买这个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执念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知道那和顾锌白有关,她别过头去:“顾锌白,当年我就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你,是你自作多情。”

  顾锌白冷笑;“是我自作多情,你不喜欢我,夏珞岚,你不喜欢我你他妈的为我挡枪?你不喜欢我你他妈的搬到这里来,你不喜欢我你他妈的放弃北方电视台的聘书呆在这个鬼地方?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欢我,我对你到底是有多无所谓,才能让你三年里生活里到处都是我的影子?”

  2

  那天晚上顾锌白终究还是离开了,他对夏珞岚说;“夏珞岚,我知道你死犟,但是我告诉你,我是破军星,天生耗星,我倒是要和你比比到底谁更犟,我耗死你!”

  夏珞岚浑浑噩噩地去睡觉,一晚上梦里全是顾锌白,全是零碎的片段,三年前的,今天晚上的,她甚至还梦到Colorful餐厅开张,她和顾锌白站在门口迎接来祝贺的宾客……醒来之后夏珞岚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里骂自己一定是发疯了。

  开门之前她从猫眼里往外瞄了一下,确认顾锌白没有在外面才放心出门,到了台里,正好台长找她,告诉她说有一件事情需要她去办,可能要去外地出差几天天,夏珞岚正为顾锌白的事焦头烂额着,巴不得立刻离开H城,当即高兴地应承了下来。

  她做贼似的溜回家拿了两件必须的衣服,然后直奔车站,火车一出发她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顾锌白,她的手机里没有他的名字,但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还是顾锌白三年前的号码,他竟然没有换号,他在等什么?如果这三年来他一直还念着她,为什么当初她在病房里的时候他都不来看她一眼,他明明伤的没有她重,甚至当他离开H城去当兵的时候都没有来告诉她一声。

  顾锌白的语气气急败坏的,指责夏珞岚不讲信用,出差都不告诉他一声,又说他会在她家附近潜伏,除非她永远不回家了,否则她别想逃开他。

  夏珞岚万般无奈。

  她在外面待了一个多星期,把事情办完后就立刻回来了,反正是逃不掉的,再说她为什么要为了这个逃?那是她的家,凭什么因为顾锌白潜伏在那儿她就不回去了?

  话虽这样说,回去的时候心里还是忐忑不安,顾锌白不在,她三两步窜进屋里关上门,长舒了口气。

  听到敲门声响起来,夏珞岚心惊胆战地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还好,不是顾锌白,是陆湘。

  她打开门,陆湘黑着脸走进来:“学姐你去哪儿了,你急死我了。”

  这小祖宗又有什么事儿?夏珞岚给她倒一杯水,陆湘一饮而尽,然后噼里啪啦地说起自己这两天的委屈,夏珞岚听完后哭笑不得,只能哀叹黑白颠倒。

  原来因为夏珞岚出差不在家,陆湘只能自己去上了第二节的英语演讲课,没想到那老师对夏珞岚印象深刻,点名时候看到这次喊到的不是上次那人,十分不满,警告陆湘说:“我这门课的考勤是很严的,绝对不允许有人找人来替上课,你告诉陆湘,这次我就不记她了,下次让她自己来。”

  正牌陆湘对着老师一张义正辞严的脸百口莫辩也不敢辩,今天又是周末上课的日子了,她心急火燎地来找夏珞岚,还好她在家,陆湘摇晃着她的手:“好学姐,你帮我嘛,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死定了,我妈说我要是敢挂科她就敢剥我的皮。”

  夏珞岚板着脸:“你直接告诉他真相啊,说你才是陆湘,爹妈生产社会认证童叟无欺。”

  陆湘哭丧着脸:“他纯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记旷课的,要是知道第一节课的就是个冒牌货他不整死我,学姐呜呜呜,你不帮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她跑到阳台上一脚跨出去,做出个临风飞翔的姿势,夏珞岚只能感叹交友不慎,遇到这么个活宝:“包晚饭吗?”

  陆湘赶紧跳回来,拉着夏珞岚的手诚恳地说:“包吃包住包帅哥!”

  但是夏珞岚发誓,如果她知道顾锌白也在这堂课上,就算是陆湘真的当她面跳下去她也绝不答应她。

  她一踏进教室去就看见了顾锌白,五年前舞蹈教室那一幕闪电般地闪回出现在脑海里,她走进舞蹈教室里,一眼看见他,他转过脸来对着她微笑,然后……夏珞岚下意识地要退回去,却被陆湘推了进来,陆湘是个花痴,一眼看到坐在中间玉树临风的顾锌白,她眼睛一亮,不顾夏珞岚的挣扎和反对,拉着她走到顾锌白身边:“哎,帅哥,你身边有人吗?”

  顾锌白抬眼看见是夏珞岚,眼睛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夏珞岚立刻读懂了他眼睛里的意思,她想要走人,却被陆湘一把按在椅子上,陆湘自己也高高兴兴地在她旁边坐下。

  夏珞岚心里不由地哀叹一句自己到底上辈子怎么着陆湘了,她不过是脑袋抽风地参加了一次迎新,不过是给一只迷途羔羊指点了一下路,老天爷怎么这么捉弄自己,顾锌白侧脸看着她,闷声一笑:“我保证我这次没有打听你,我是被调剂到这课上来的,你看是不是上天都在帮我?”

  夏珞岚狠狠瞪他一眼:“老天瞎了眼了,他今天没上班。都二十多了又回来上大学,你丢不丢人。”

  顾锌白似笑非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有什么丢人的?”

  他这是明确在说是为了自己回来的啰?夏珞岚转过头去不理他,老师进来了,点名时候看到这次喊到的是“货真价实”的陆湘,很满意地一笑,讲台下陆湘捏着夏珞岚的手,闷头笑得快要憋过气儿去。

  这一节课上得无比尴尬,顾锌白那个死变态,上课的时候老是骚扰她,时不时伸手过来碰碰她的手,甚至还大胆地把咸猪手伸到她的腰间,夏珞岚恨不得狠狠地踢他一脚,正想着踢那里最有杀伤力,突然陆湘狠狠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襟,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老师点到了陆湘的名字,忙不迭地站起来。

  这堂课讲的是如何在演讲时克服恐惧心理,老师即兴点一位同学上来做一个两分钟演讲,对陆湘印象深刻的老师很自然地点到了她,夏珞岚只能无奈地上台,但是顾锌白那个变态攥住了她的手!

  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任凭她挣扎就是不松手,他吃准了她不能喊出来,夏珞岚最后只能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的时候挣脱开来,跑上讲台。

  她很自然地绕到讲桌后面去,她是做主持的,对于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当然没有恐惧感——如果下面没有那颗叫顾锌白的死人头,她硬着头皮问老师:“Can you turn off the light?”

  老师耸耸肩,把灯关上,这幢教学楼是背光的,白天里如果不亮着灯也很暗,更何况今天又是个阴天,灯关掉之后暗黑如夜,看不到那双发光的眼睛,夏珞岚的心里舒服多了,可是没想到那老师又走到讲台上,对她说请走到人群中间去。

  她无奈地摸着黑走到教室中间,开始了她的演讲,沈远行教过她,公众演讲首先要吸引听众的注意力,那么话题必须有意思而且不生僻,用词也必须是简单的,句型不能复杂,所以她选了个很口语化的话题,爱情。

  她讲述的是一对当红明星夫妇的故事,讲的时候不自觉地想到了顾锌白,所以当灯突然亮起来的那一刻,她对着面前顾锌白仰起的脸有了片刻的停顿,是那老师突然使坏打开的灯,这样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她就站在顾锌白的前面,她面对着顾锌白,刚才那些缠绵的情话和委婉的故事都是对着他讲,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她想逃,但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讲完。

  演讲结束的时候老师带头鼓掌,并向夏珞岚致歉:“很抱歉我在中途打开了灯,但是要知道公众演讲必须是要对着听众的,关着灯将永远不能锻炼出一个优秀的演讲者。”

  顾锌白还在呆呆地看着她,下课铃适时响了起来,夏珞岚对陆湘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然后匆匆走上讲台,不知道跟老师说了什么,转身出了教室门。

  3

  顾锌白当然不会让她这样跑掉,他立刻追了出去,但是夏珞岚已经不见了,他四下张望,看不到她的影子,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教室。

  夏珞岚躲在厕所里,看他进了教室才长舒一口气走出来,刚出来她的电话就响了,是沈藏青,她有些疑惑,沈藏青找她干什么?但还是接了电话,沈藏青直入话题:“你现在有事吗?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她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里坐了不久,等到了沈藏青,沈藏青看上去有些狼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刚刚接到母亲的电话,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夏珞岚的眉毛一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沈藏青哀叹一声:“她说,我再不找个女朋友,她就真的去婚介所给我报名。”

  夏珞岚扑哧一笑:“你爸妈真有意思,我实在不能想象,一个艺术家也会那么在乎传宗接代这种事儿,还要把自己儿子的信息拿去给婚介所。”

  沈藏青苦笑:“在这个问题上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我已经被逼婚好多年了,家母说她实在是不能忍受我再这样下去了。”

  夏珞岚心中警铃大作:“那你想怎样?”

  沈藏青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我在电话里跟她说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但是女孩比较害羞,所以一直没有带回家去,我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骗一下老太太和老爷子?”

  果然如此!

  夏珞岚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种狗血的桥段竟然也发生在自己发生!她礼貌地回绝沈藏青:“沈先生那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孩子梦寐以求和你回去见家长,随便找一个好了。”

  沈藏青也颇为无奈:“说来惭愧,我认识的这些女人家父和家母都不喜欢,觉得身上城府太重,我父母是知识分子,喜欢那种天然朴素的女孩子,我想既然要骗,不如随他们的意一些。而且……家母问我女朋友的名字,我说了你。”

  夏珞岚一口茶喷出来,茶水顺着食管逆流回去,她被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

  不过既然只是逢场作戏,也没什么不可,况且有这么一段好玩的经历未尝不好,夏珞岚眼睛一转:“沈先生你是生意人,知道做生意要有来有往的。”

  沈藏青一副豁出去任凭宰割的模样:“好吧,你说要什么。”

  夏珞岚伸手拿过他放在桌子上的Dupont:“我想听和这只打火机有关的故事。”

  沈藏青眼睛里的光辉淡了下去,他身体向后一倚闭上眼睛,像是突然老了很多,他许久没有说话,夏珞岚屏息等着他的答案,过了很久,沈藏青睁开眼睛:“好吧,这件事情在我心里也已经藏了很多年,说出来或许心里会轻松一些。”

  沈藏青带她去了自己的家,在那间藏品室里,夏珞岚看到了琳琅满目的瓷器,足可以用价值连城四个字来形容,但是沈藏青只是笑了笑,打开了角落里的衣柜:“对于我来说,这些瓷器加起来都不及这柜子里的衣服矜贵。”

  那柜子里面就是传说中的,沈藏青除了瓷器之外的收藏,欧洲老时代的时装,垂顺地挂满了一整个柜子,沈藏青小心翼翼拿出其中一件;“你应该能猜得到,这个故事和我的爱人有关。”

  那只Dupont上写着“藏1997”,1997年沈藏青25岁,离开故国去欧洲游学,他在法国学习经济学,因为家境优越,他不必如其他留学生一般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他的课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法国的文化和四处旅行上,1997年他和朋友旅行去意大利,那一年意大利的著名时装设计师范思哲在美国意外死亡,他的故乡雷焦卡拉布里亚一时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在意大利旅行的最后一站,沈藏青和朋友去了那个小镇,并在那里结识了此生的挚爱。

  “她也是为着范思哲而来,”沈藏青注视着那件衣服,用手轻轻拂过,如在抚摸情人脸庞,“不过她和我不同,我是为凑热闹去,她不是,她在意大利的米兰学习服装设计,范思哲是她最崇敬的一位意大利服装设计师,她是为了追悼偶像而来。”

  她是在意大利的中国人,他在雷焦卡拉布里亚遇见她,她站在一群外国姑娘中间,黑头发黄皮肤,高挑纤细,和外国姑娘的丰腴健壮完全不同,她穿着长裙,身上自有一种东方女性的优雅和法国女人那种天然的高贵,就像是雷?诺阿那幅《亚麻色头发少女》里的主角,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上去搭讪,知道了那女孩儿的名字,为了她,他在意大利的行程无限地延期,他知道了那女孩儿是在意大利学习服装设计,知道了她欣赏范思哲,喜欢收集老时代欧洲的时装,他看过了她设计的所有作品,托在法国的同学去寻找法国三四十年代的服装,寄过来给她讨她欢心。

  如果说他的一生中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像个浮夸又笨拙的纨绔少年,那就是那段时间。

  沈藏青在意大利待了快半年,学校屡屡催他回去上课,但是他舍不得离开意大利和自己的中国姑娘,直到学校勒令说如果他继续旷课,将对他以校规处以开除处分,他不得不离开意大利。

  “在我离开意大利之前我们去了一趟威尼斯,在圣马可广场上我让街头画家给我和她画了一张相,那天是个阴天,她穿了一件格子呢大衣,那幅画耗时长久,我们从早晨站到傍晚,广场上的海水随着落潮退下去,她的呢子大衣衣角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汽,直到画好了我们才发现那个画家是马蒂斯的拥护者,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一起出现在一张纸上,我们在一起那么久,竟然都没有想起来要拍一张合照,那幅画是我们唯一的合影,但是谁能看出来那是我和她?只有我自己,知道有过这么一个人,知道我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但是等我老了呢,七老八十眼花耳聋连思维都不清晰,我还能认出她来吗?”

  “回到法国后我焦躁不安,那一段时间学业很紧,我又拉下了半年的课程需要补回来,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意大利,我谢绝了所有宴会和同乡的邀请,把所有零碎的空闲时间都用在搜集老服装和海报上,你见过法国的老时装吗?空空地挂在衣架上就能让人感受到那种纤细窈窕和漫不经心的高雅,就像她一样。我把搜集到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张画片,每一本杂志都邮寄到意大利去,在包裹上写她的名字,一笔一划,焦躁而甜蜜,每个包裹里都附着一封信,让她等我去找她。等等等,只需要等。”

  “分别后的第六个月,我下课后从教室回寝室,刚到寝室楼下就见到她站在那儿,她对我说,你不去,所以我来了。”

  “她在法国待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里我带她去圣母院去埃菲尔铁塔,去塞纳河边,我突然发现,在她来到巴黎之前,我对这座城市竟是那么陌生和疏离。我陪她去看香榭大道上商店橱窗里的漂亮时装,去找隐藏在角落里的成衣定制作坊,有她在什么都是好的,那些我一惯厌恶的铆钉和金属亮片竟然也可以在服装上起到那么重要的作用。我爱她如同爱慕女神,离得远了觉得是在云端,近了又觉得不真实,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人家说爱的双方是平等的,过犹不及,我恍恍惚惚想,这样深的情,怕是不长久的,不该有的。但是我爱她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最甜蜜的时刻即是最痛苦的时刻,像是祈求了很久才终于得到的施舍,贫苦的小孩子在万圣节别人的窗下得到得到一只糖果,觉得不是真的,不敢一下吃光了,只敢凑近了贪婪地闻一下。”

  深刻的情经过长久的时光发酵,更觉深刻。

  夏珞岚问:“后来呢?”

  沈藏青失神地看着手里的衣服:“后来我们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回了意大利,我狠着心没有去送她,两个多月没有和她联系,然后我听到了她的死讯,一天晚上她在米兰的公寓遭遇入门抢劫……被发现时已经死亡。”

  夏珞岚的心一紧;“你们为什么吵架?”

  沈藏青捂住了脸,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显得十分无助:“我忘记了,事实上在她走之后不久我就把我们吵架的原因忘掉了,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我觉得她不够重视我,我想让她更重视我一点,所以我离开她,不和她联系,没想到一瞬间就天人永隔。”

  她去世后我从她的家人那儿领到了一些东西,是那批老时装,她将每一件都保存得很好,衣服的口袋里都装着我同时写给她的信,没有口袋的就用别针把信别在衣襟上。有一封信里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当时她没有给我回信,但是我拆开原件后发现她在那句上面用红笔写了一个“I do”,我还发现了一张目的地是法国巴黎的机票,时间就在她去世后的第二天,机票被放在一只巧克力色的礼盒上,用粉红色丝带系着,盒子里是一只金色的Dupont,上面刻着“藏1997”,那是她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很讨厌烟草的味道,发现我抽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到了,那时我已经有了半年的烟龄,是在分别的那半年里为了排遣无聊和焦躁才染上的瘾。她回意大利的第三天我对自己发誓,等戒掉烟瘾就清清爽爽地去米兰找她,但是没想到最后见到的只是一只打火机。我在当地的华人旧报纸上找到了她出事那天刊登的照片,她头朝下倒在楼梯上,血从心口流出来,顺着木楼梯流了一路,我连她的尸体也没有见到。”

  “而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根本不在乎我。”

  他浑身都在发抖,像是掉进了冰窖里,夏珞岚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你这么多年一直单身就是因为她?”

  沈藏青点点头,夏珞岚接着问:“我像她?”

  沈藏青怅惘地笑笑:“不,外貌上一点都不像,但都是一样地朴素沉默,不爱浮夸,你知道吗?她的所能想到的最舒适的人生是什么?她怕冷,在米兰的公寓里没有供暖设施,每天晚上只能抱着一只暖水袋睡觉,但是因为白天要去打工,所以不得不早起,走的时候被窝里的暖水袋还是有余温的,她跟我说,最好的人生就是可以在被窝里不必担心地睡觉,直到暖水袋都凉掉。”

  4

  那天下午夏珞岚跟沈藏青回家见父母。

  夏珞岚显得有点紧张,虽然是作假,但沈藏青的父母毕竟不是一般人,路上她一直在不停地看镜子,沈藏青觉得好笑:“不用那么紧张,我父母很平易近人。”

  沈藏青的家在B市,夏珞岚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你没有在家乡拓展自己的事业?”

  沈藏青蹙着眉;“我父母骨子里还是有点文人的清高,很看不起生意人,我是他们的幺子,虽然他们并没有逼我一定像他们一样,但其实还是不怎么喜欢我做商人,再说了,我现在离家乡那么远还总是被逼婚,要是住在家里,不每天被他们找来的女孩子包围着。”

  夏珞岚笑:“你应该庆幸,到了三十多岁父母还在世,不像我,从来没见过父母的样子。”

  沈藏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在我很小的时候,觉得离开父母一年只回去见一次面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后来也就明白别离是在所难免,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都不是人自己能左右的。我大哥也就是远行的父亲在几年前去世了,我父母现在身边没有什么人,远行从小到大又都对女孩子不感冒,连恋爱都没谈过一次,所以他们担心我的婚事也是正常的,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应该放下过去,往前看?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依靠爱而活下去。”

  夏珞岚没有回答他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自认自己的感情就是一笔糊涂账,哪里来的立场和经验去指导别人?

  沈家是一处老宅院,像是旅游宣传册上的江南庭院,庭院里很静,沈藏青把她带到客厅里:“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爸妈应该在书房,我去找他们。”

  夏珞岚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和她之前所经历的都不同,在北方她的家,是萧瑟孤寂的,H城是浮华喧嚣的,她居住的那幢别墅是沉静而慵懒的,但是这里是古典的清高的闲适的,让她想起旧时明清的疏雨芭蕉,浅水横塘。

  听到脚步声她迅速站了起来,沈藏青跟一对古稀老人出现在她面前:“珞岚,这是我父母,爸妈,这是我的女朋友,夏珞岚。”

  夏珞岚走上去问好:“伯父伯母好。”

  她偷偷地看了沈藏青的父母一眼,沈墨存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他很瘦,夏珞岚觉得他很适合坐在几案前,面前放一杯茶和一把扇子,缓缓地讲养生之道,沈母身上有一种端庄的大家气质,一看就是出身名门。如沈藏青所说,他的父母很平易近人,问夏珞岚的都是一些她自己的事情而鲜少提到她的家庭,他们这种名门若是过多问及人家的家庭,不免显得有夸耀之嫌,这对老人是真正的诗礼大家,一言一行都端正自持,斟酌恰当。

  显然他们很喜欢夏珞岚,看她的眼神充满慈爱,尤其是沈墨存,直夸夏珞岚样貌好,面带善意,像中国画里的仕女,夏珞岚吓了一跳,问:“唐朝还是宋朝?”

  说完这句她有点后悔,沈墨存和妻子却笑了,对沈藏青说:“这是你带回来的最坦率的女孩子。”

  做饭时,夏珞岚要去厨房帮忙却被老爷子拦住:“没关系,有厨子,这些不用你弄,你跟我来画室一趟,这些年不知道怎么的,女孩子们都越长越欧化,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一张这么古典的面相了,我给你画幅像。”

  夏珞岚回头看了一眼沈藏青,沈藏青笑着说:“我爸七十岁之后就再没动过笔了,快去吧。”

  在画室里夏珞岚显得颇有些不自在,沈墨存微笑着对她说;“不用太拘谨,用你自己觉得最舒服的状态就好了。”

  画室里很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毛笔在笔洗里涮过的声音,夏珞岚沉沉地简直要睡着,沈墨存忽然开口:“其实你不是藏青的女朋友吧?你是他找来应付我们的对不对?”

  夏珞岚顿时睡意全消,睁大眼睛看着沈墨存,沈墨存笑笑;“他年轻时的那些事,他以为我和他姆妈不知道,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最初那几年我们觉得不该逼迫太紧,就随着他,可是现在都过去十几年了,他还是单身一人,我和他姆妈很担心,你有没有看过《红楼梦》?”

  夏珞岚茫然地点点头,老爷子问:“记得第五十八回藕官说过的话?”

  夏珞岚一懵,她那点红楼梦是高中时候为了高考看的,哪里能像这些老文人一样对细节倒背如流?

  老爷子有些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大约觉得凡是中国人必得对红楼了若指掌:“第五十八回章目是杏子荫假凤泣虚凰,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他这么一提醒夏珞岚隐约有了点印象,“是说藕官烧纸宝玉解围那节?”

  第五十八回里宝玉见藕官烧纸被婆子拿住,念及她是黛玉房里的人帮忙解围,后来才从芳官那里得知纸钱是烧给死去的药官,藕官说过一句话——但只不把死去的丢开不提也就是情意了。

  老爷子叹一口气:“我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也不赞成我儿子就把那个姑娘忘了,但是那姑娘死了藏青还活着,活着的人当然还得继续活着的生活,不能为个死去的人就把感情抛开一边不提了,他是沈家的儿子,肩上扛着整个沈家,念着那个姑娘是有情义,但是不婚不后就是不孝。你们年轻人总是拿感情来搪塞说事,但是我活了一辈子,见过太多夫妻之间是没有爱情的,照样婚姻美满。你说我古板也好怎样也好,中国不是打你们这一代人开始才有了爱情,陆游和唐婉,唐明皇和杨贵妃,你敢说这不是爱情?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爱情经历爱情,遇不到怎么办?妥协而已,没有这个还可以有别的,金岳霖不是人人都做得,至少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是。”

  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靠爱情活下去,老爷子大概不知道沈藏青也说过类似的话吧?夏珞岚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您希望我怎么做?”

  老爷子画完了搁下笔:“将错就错,我和他姆妈都很喜欢你。”

  5

  回到H城已经是晚上,沈藏青送她到台里就回了公司。沈藏青的出现引起了台里一阵不小的骚动,夏珞岚刚坐下,隔壁间的同事就凑了上来,满脸的八卦;“难道继我们的一姐之后,珞岚你也要嫁入豪门了吗?哦不对,一姐嫁的只能算是个暴发户,沈藏青才是真正的豪门啊,又有钱又有品。”

  她的话里不乏酸意,夏珞岚笑笑:“别胡说八道,我们是普通朋友。”

  同事哼了一声坐回去,不满地嘟囔:“当初一姐也说和那土大款是普通朋友。”

  不知道小秋是怎么得知沈藏青送她回电视台这个消息的,电话里她情绪很激动:“怎么样怎么样!我料事如神吧!我就知道会有戏,别忘了你跟我发过的誓!老娘这次一定要把你打包卖出去!”

  她啪一下子挂了电话,夏珞岚哭笑不得,料事如神?没记错的话那位姑娘是在她和沈藏青连面都没见过的时候就逼自己发的誓吧?纯粹电视剧看多了之后的意淫,怎么还变成了料事如神?

  回到那幢小楼,她惊奇地发现楼下竟然亮着灯,终于有人搬进来了吗?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楼的门前,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一只手伸了出来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进去,夏珞岚被扔在沙发上,一个人影覆盖过来,那人手撑着沙发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这位小姐,深更半夜你偷窥我一个单身男人的家,请问有何企图?”

  是顾锌白,他刚洗过澡,穿着睡衣,浑身都是一种清新的沐浴露和男性荷尔蒙的味道,他怕她逃走,两只手紧紧钳着她的手腕,人虚跪在她膝盖上,夏珞岚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我只是好奇下面搬来的是谁,没想到是你。”

  顾锌白低低地笑:“你以为是谁?这房子我早看中了上层,很不幸被人占了,所以只好屈居下层了。”

  夏珞岚试着动了动:“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顾锌白在她膝盖上蹭动了下:“可以,但是我不想。”

  他的口气撒娇又耍赖,就像是他们在几年前还在一起的那些时候,打从再出现后,他和她说话就老是用这样一副语气,好像在努力说服自己他们还像原来那样,夏珞岚觉得很累:“顾锌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顾锌白毫不放松:“那是你自己认为的,我没有同意。”

  夏珞岚说:“那张彩票,我们买的时候你没有反对,这是天意。”

  顾锌白埋首她颈间:“可是上天也让我在英语课上遇见了你,你已经毕业了不是吗?学校有那么多英语选修课,周末有那么多教室在上课,但是你走进了演讲教室,你坐在了我身边,你敢说这不是天意?”

  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脖子,无限的温存,像一只依恋主人的宠物,夏珞岚的身体有些颤栗,她想眼睛一闭随他去,但她的脑子却还是冷静的:“顾锌白,天意是你和我没有可能,你忘了裴琳琳吗?她死了。”

  顾锌白瞬间僵住,他怎么可能忘了她?她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送命,最初他总是梦见她,梦里的她对自己毫无怨恨,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喜欢着别人的而她只是一个拿来刺激夏珞岚的工具?他愧对她。

  他放松了对夏珞岚的钳制,她推开他坐起身来:“顾锌白,你没忘,我也没忘,我们在一起过,但是给彼此带来了什么?一颗子弹?三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永远在心里背负的一条人命?如果爱不能带来快乐,如果是畸恋,为什么要在一起?”

  顾锌白还是没有动,他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石像,夏珞岚叹了一口气,拉开门走出去,关上门之前她听到一句低沉而清晰的:“你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曾有过快乐,我不会放弃的。”

  一个星期后《赏鉴》的新一期嘉宾名单放在夏珞岚面前的时候,她彻底领略了顾锌白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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