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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春雨·落雪时节》 作者:桩桩

第48章 阴谋诡计

  那天我刚到办公室,凳子还没坐热,办公室主任就叫我了:“子琦,你和小刘去把公司新影印的宣传册取回来,今天要用。”

  我答应一声,和司机小刘急急地出门。路上还开玩笑说不知道这次来了什么人,老板这

  般重视。

  抱着一大叠宣传资料,我推门走进会议室。大海和小王坐在里面正和老板谈事情。我一

  进去,目光都转了过来。大海跟上了发条似的跳了起来,对着我大喊一声:“子琦?!”

  老板微笑着问:“你们认识?”

  大海说:“当然认识,我们共事四年了。”

  老板很吃惊,我盯着大海,他也盯着我。我扯扯脸拉开一个笑容,把资料放在桌上:“你

  们谈,下班我请你们吃饭。”

  正想出去,狡猾的老板把我叫住:“子琦,你别急着出去,你们以前是同事,正巧今天

  天地过来了解情况,你给他们介绍一下。”

  我介绍什么啊?我对公司业务没上过心,每天弄弄文件,打打杂。屋里的人都看着我,

  我只好笑笑说:“先看看公司资料吧,有什么问题再做解释。”

  我实在不知道等会儿面对大海要做什么样的解释。木木地坐着听老板对公司大肆宣扬,中午走出会议室时老板对我说:“今天请他们吃饭,一起去。”

  我热情地招呼大海和小王吃菜。老总对我们重逢的感慨多于对公司业务的热情。我心里想,要是大海他们知道我跑来做个打杂的小文员不知会做何感想。

  当着老板的面,几个人显得特别客气,也都不知道说啥好,老板很聪明,一会儿就说有个急事要走,让我作陪。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跟了出去。

  “子琦,你好好和你的同事聊聊,公司这次可全靠你了,好好做,有前途哈。”老板笑咪咪地说。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朋友多了好办事,我明白老板话里的意思。

  老板一走,气氛就变了。先是小王说:“子琦姐,你把头发拉直了,挺不错。”

  大海道:“你怎么招呼不打,扔下一封信就跑?”

  小王接着很委屈地说:“我跟犯人似的,做了好多次笔录,到最后都是闭着眼睛一口气

  背出当天流程。”

  我呵呵笑着:“难为你了”眼睛瞟见大海很不爽的样子,忙又说:“大海,好久不见啦,你还是这么帅啊。”

  这次马屁没拍对,拍老虎屁股上了。大海对小王说:“我和子琦有点事要说,小王,你打车先回宾馆好吗?”

  小王很懂事地离开。我没阻拦,有些话当小王面是不好说。

  小王一走,大海就发难:“唐子琦,你真行,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回来,你知道宁清急得团团转,宁老爷子在家里发火,气得生病住院?全市都在传宁家媳妇跟人跑了。”

  宁清急,大海小若急我知道,可是听到宁爸爸生气,我还是难过。老爷子对我真的很好。

  现在,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怎么对大海说呢?我闷住不吭声。

  大海又吼:“你真跑B城来找展云弈了?宁清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吼完他只顾

  坐着生气。

  想了半天,我总得给他说点什么才行:“大海,我和宁清,这事儿,挺麻烦的。”

  大海的语气终于柔和起来:“宁清一直后悔,说不该让你知道展云弈收购宁氏。”

  我忍不住为弈说话:“展云弈不会对付宁家的,他只是当时气不过而已。”

  大海冷笑:“我看你还真不知道情况吧?宁氏前不久才重新召开股东大会,股权变更,

  展云奕弄了个人代他出席,他已经是宁氏董事之一。”

  我告诉大海展云弈对我说的话。告诉他,以后让弈把股份作价还给宁氏就行。大海叹了口气:“子琦,可是,你和宁清……”

  我正色对大海说:“宁清当时只是在帮我,我来B城找展云奕本来是为了还他的情,我和弈没有误会了,我想和他在一起。大海,你帮我对宁清解释。”

  大海有些为难:“子琦,宁清下午就会来,我给他打了电话,你当面对他说吧。这样好点。”

  也是,不管怎样,我都要和宁清说明白。

  我高兴起来,和大海这么久没见还真有点想念他。我带大海去我的小窝。大海也挺开心的:“子琦,展云弈还真转性了。这么多年,你总算得偿所愿了。”

  我嗔怒:“怎么说的跟抢了他似的。”脸上飞过一片红云,心里甜滋滋的。

  大海神色里有隐忧:“可是,宁清。他肯定会伤心。”

  我沉默了会坚定地对大海说:“我爱的不是他,这个,没有办法。”

  他想了想,露出无奈的笑容:“这个是没办法,你当时就怎么想到和他协议搞婚礼,动静太大,对宁清真不公平。还有宁家二老,总得给他们一个交待才是。”

  那次协议是宁清提出来的,他说他不赌连机会都没有,他说,他还想也许我在两年内会爱上他。现在,连一年都还没到,我就走了。宁家二老,我有点无法面对,那么好的老人,宁妈妈还想着抱孙子,我惭愧。“总比我就和他真的结婚一辈子想着展云奕强!”

  宁清来了,我打开门看见他,对他轻轻笑着。宁清眼底有种激动,他说:“子琦,我很想你”。说完伸手抱住我。

  我没挣开,静了会儿,我说:“大海还在呢,进屋吧。”

  大海没有多留,他说让我和宁清好好谈谈。

  送走大海,我对宁清说:“晚上就在家里吃吧,我做。”

  宁清很高兴:“好啊,都没吃过你做的菜呢。”

  我笑着对他说:“那就尝尝。”

  我做了拿手的烧排骨,熊掌豆腐,青笋肉片,还烧了一锅圆子汤。还开了两瓶二锅头。

  他尝了尝,直声叫好。举杯对我说:“子琦,不管怎样,我先说对不起,你为了我跑来找展云弈,我心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也举杯:“都过去了。不提了。展云弈不会对宁氏怎样,如果你对他手里的股份不放心,到时你们议个价,收回去就行。”

  宁清呵呵笑着:“子琦,今天真的很开心,我敬你,祝你和展云弈在一起。”

  我喝得很爽快,心里高兴,宁清这么豁达,我对宁家的负疚感轻得多。还是有些担心地问他:“大海说宁爸爸气得住院了,我怎么对得住他?”

  宁清轻轻笑着:“子琦,你就是心软,不要担心这些,我会处理。”

  我放下心,对宁清说:“有时间我回去看他们。只要他们肯原谅我就好。”

  不知不觉,我们一人喝了一瓶二两的二锅头。我和宁清的酒量都不错,酒喝下去,脸上慢慢地泌出一层艳红色。

  宁清含笑对我说:“子琦,你越来越迷人。”

  “宁清,就凭这身书卷气,就少有人能及得上你。”

  他微眯着眼说:“可惜你心里就只有展云奕。”说罢做出一副惆怅样。

  我呵呵笑道:“宁清,我俩对拍马屁,真够情意绵绵的。”

  “我求之不得呢。”宁清开玩笑。

  正说着,听到敲门声,我去开门。弈一身风尘疲倦之极地站在门口,看他脚下的行李,才从机场过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宁清在屋里,桌上杯碗狼籍,我们喝了酒,我面色如桃。我直觉地害怕弈误会。急着说:“怎么回来前不给个电话?宁清来了。”

  弈有些疑惑。还杵在门口。宁清已走了过来。他口里正问着:“子琦,是谁?”看到门口的展云弈,他挑挑眉:“展云弈?”

  这情形,比电视剧还戏剧。我打量他们两人,总觉得气氛尴尬,正想开口,宁清突然动了手。他一拳就打了过去。

  天啦,这是什么跟什么?我搞不懂宁清为什么会出手。这不明摆着把事搞砸嘛。容不得我回神,窄窄的楼道里两人就动起手来。

  我着急地往中间一站,弈一脚正踢中我肚子,我砰的倒在地上,这一脚真结实,正中丹田气海,我发不出声音,呼吸都有点困难,捂着肚子望着他俩。

  宁清跳过来抱住我,我想骂他又出不了声。只听宁清说:“展云弈,我早想揍你。”

  弈站那儿微喘着气,楼道很暗,看不太清他的脸色,我只感觉他的眼睛里有着伤心,有着失望有着深深的疲倦。

  好一会儿,我出声叫他:“奕,这是误会。”

  他理了理衣裳,拎起行李就走,我心里一急,要站起身,宁清按着我,我回头瞪他,就这电光火石之间,听到弈说:“子琦,我没有误会,你们的圈子兜的太大了,今天,你真让我痛心。”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奕拎着行李往楼下走,我摔开宁清跳起来追他,在楼梯拐角处拉住他,眼泪都急了出来,只顾着说:“别走,不是这样。”

  奕一个耳光甩过来,看也不看,径直走掉。

  我呆立半响,脸上火辣辣的,我究竟做了什么了?他怎么会误会这么深?他怎么舍得打我?

  突然想到宁清,我往楼上看,宁清好整以暇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我嘴皮都在抖动,发出一声凄厉地喊叫:“宁清!”

  他的笑容如此恐怖,带着一丝好笑,带着一丝怜悯,带着一丝恨意:“想知道么?”

  屋内桌上还摆着饭菜与碗筷,酒杯里还有酒。宁清坐下来又挟了两筷子菜吃,边吃边端起酒杯慢慢喝。就像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还是殷勤的主人,还在与他谈笑风生,还在举杯庆视否极泰来。

  他白晰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温和自若。深灰色的西服,浅白的衬衫,周正的领带,风度翩翩。

  我像是隔着一条河,在看对岸的风景。我一直这么站着,神思恍惚。他一直坐在饭桌前,吃得兴高彩烈,像是饿了许久,一下子吃到极可口的美食,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以前我对大海说,宁清人如其名,宁静淡泊,如清风明月。我对弈说,我喜欢宁清的温柔,宁清永远都带着温柔的浅笑。小若说他大哥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刚才还赞他什么来着?一身书卷气?就是这么个看似无害的人,就是这么个让我歉疚不已的人,他做了什么?我听到自已飘浮的声音在问:“宁清,你做了什么?”

  他手里把玩着小酒杯,眼睛睥睨着看我,那眼神是讥讽是嘲笑是凶光!对,在很早很早以前,我无意充当公司八卦女主角时对他说:“宁清,我们只是朋友”。他就露出过这种吓人的目光看着我说:“我们绝对不会只是朋友。”

  我怎么忘了呢?我忘了酒会上他自作主张宣布我要嫁他,我忘了他笃定地与我淡协议,这么个有心计的人我只因为他的笑容,不带半点侵害的笑容就全忘了?只记得他在帮我,他在照顾我,他默默地带着深情期待有一天我会爱上他。可是他都知道的,知道我拒绝,知道我心里爱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呢?”我看着他下意识地问。

  我觉得心在木木地痛,脸上也是木木地痛。

  宁清突然皱皱眉,似乎有点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开口。我腾的爆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抬手把桌子掀翻。

  宁清弹了弹沾在身上的菜汤,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与我对视。他嘴角一弯:“你还不明白?从你嫁我起,我就不打算让你离开,你当那么多人面嫁给了我。你只能是我的人。”

  我张口欲说那是协议。宁清不给我机会:“别对我说协议,最初是协议,我盼着与你接近,盼着你会顾怜我一点,你住进晨园,每天朝夕相对,可是,我发现我想错了,你心里除了展云弈不可能再有我的位置。我只能设计。子琦,你真的太天真,把我想得太简单。真的没有白吃的午餐的。没有人会这么大方!”

  我怒极,挥手一巴掌对他打了过去。宁清迅速截住我的手,一使劲把我的手拧在背后,我疼得眼泪簌簌往下掉。宁清把我拉得更近,伸出手指擦去我的泪水。他悠然地说:“你哭起来真好看,象小狗湿辘辘的眼睛。可怜又可爱。”

  我抬腿往他脚上使劲一踩,他吃痛的放开我。我大骂:“你装得真象正人君子,你别忘了是你主动定的协议,是你说随便我,去留由我,你出尔反尔!”

  宁清站在我面前一点,也不生气:“我是说过,可我反悔了。你借口忙公司的事情不肯与我多相处,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难受?我时常站在门口看你睡着了的样子。想起你与我看星星时睡着了呼噜的可爱。过春节放爆竹,你第一次在我怀里又笑又闹捂着耳朵尖叫,我真想护着你一辈子。你的心不在我这里呢,可是我却想留下你。我听大海说你病了,巴巴地找了个理由来看你,我以为你会感动。可你盯着展云弈却说要走,那时我就反悔了。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我是真的后悔害你落水,我软下声音请你原谅我,可是你,你醒来后我只看到你眼睛里那种厌恶的神情,我拒绝过多少女人?可偏就是你,不屑一顾,招手就来挥手就让我走,你把我的自尊踩在脚下,把我的心踩成烂泥一样。”他斯文的脸变得狰狞。他边说边向我逼近。

  我抓起身边够得着的东西朝他扔过去,口中大喊着:“所以你故意装喝醉,故意让我看你的日记,故意让我恨展云弈?!”

  “你该怪你自已,你好奇心重,你心肠软,我不过说出了展云弈收购宁氏的事实,你就冲动地忍不住。”宁清说。

  “但是你没想到我会与他和平相处,没想到我会决定与他一起,你故意不解释,故意先出手打他!”

  宁清闪过我丢过去的东西,面带微笑:“只猜中一半呢,子琦。”他蓦地捉住我把我往床上一摔,俯身压过来,我一阵惊恐,拼命地抓咬。他拉起我的双手固定在头上,额头抵住我的额,我一动不能动,眼睛望着他的眼,只看见里面波涛汹涌。他只说了一句就让我安静下来,他说:“其实今晚展云弈不会轻易误会的,想听我说么?”

  他没有放开我,慢慢地说:“你真是太不了解展云弈的处境。一个外来的野种突然出现,展家能把亚洲事务给他就算不错了。他祖父要把展家交给他,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过是和某些人达成共识而已。而你,你不过是和我商量好了去对付他,去要回宁家的股份,内忧外患,他怎么应付得过来?”

  我大怒:“我老早告诉展云弈我们只是协议结婚,他不会信你。”。

  宁清不以为然地说:“展云弈从没碰过你吧?我要了你的身子,他不信也不行。”我浑身犹如浸在冰水里,头一下子炸开。扭动身子挣扎。

  宁清低低调笑道:“没用的。”埋吻住我的颈,我猛地张嘴咬在他肩上,他痛得发抖,手一松。我随手拉过床头台灯对他砸了下去。下一秒已跑到门口。

  只听宁清在身后说:“展云弈的祖父过世了,本来是没那么快死的,展家人不过把展云弈想娶女人的婚礼录像给他放了一遍,展云弈还坚持,眼睁睁看着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我回头看他。宁清揉着头说:“他失势是必然,他父亲就他一个,他父亲的老婆恨他入骨。他对不起他母亲,对不起他祖父,对了,他还可以去联姻,找个有势力的老婆帮他一把。你可以去解释,不过,得求我帮你作证才行。或者等到他重掌展家再来找你。就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来找你了。”

  我慢慢说:“你怎么这么狠?!”

  宁清璀然一笑:“我得不到,难道可以想着你与他幸福快乐安然入睡?我倒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回来了,算算时间也该两三周以后的事。”

  我问他:“要是没找着我呢?”

  宁清笑出声来:“自然是找他了,不过,就这么巧啊,他就出现了,我出手还算快吧?我都佩服自已的急智。”

  我在他张狂的笑声中跑离家,不敢再呆。他也没追出来。

  今晚刮起了大风。一层秋雨一层凉。这风过后B城最美的季节就结束了。

  我从家里跑出来,身上穿得单薄。冷得发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外面黑漆漆一片。不见半个路人。路灯冷清清地投下一团团光晕。我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希望找到个有电话的地方。可是我找不着,四处只有IC卡电话。我咬咬牙,拨打了110,只有麻烦警察帮忙了。

  此时我觉得首都真好,110不到五分钟就来了。我知道自已看上去很狼狈,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半边脸肿着,手上已经起了点点淤青。我没有提展云弈,也没有提宁清,只是说和男友吵架,他打了我一巴掌走了,我忘带钱包云云。

  那个110严肃地听完,做好笔录,没好气地说:“小两口吵完架就报警,你怎么没打119来灭火?”

  我哀哀地说:“这不信任咱人民警察嘛,我不太麻烦的,能让我打个电话叫朋友来接我吗?”那警察真是个好警察,二话没说,掏出自已的手机给我。

  我打奕的电话,他关机了。我没打大海的电话,顾及到他和小若的关系。我给郁儿打去。她好半天才接,睡意还浓:“谁啊?”

  “我,子琦,郁儿……”我哇的大哭起来。说不出半句话。

  110拿过手机,对电话那头的郁儿说了什么,然后说:“得,我送你过去吧。女孩子谈个恋爱怎么都这样要死要活的。”

  我坐在郁儿床上开始哭。从嚎啕大哭到哭到没了眼泪,痉挛抽搐。郁儿先吓了一大跳,劝了两句见我跟没听见似的,就走到外屋打电话。我哭得累了慢慢睡着,她都还没上床睡。

  感觉中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敷在脸上,舒服得很,隐隐约约有叹息声传来。我仿佛看到弈站在床前,面颊上滑落一滴泪,他用手接住,目光中满是怜惜。我对他不停地说话,说了好多好多话。他让我安心的睡,我就很安心地睡,有他守着,安全。

  醒来睁眼,眼睛睁不开。我喊郁儿。她从外屋跑进来:“醒啦,子琦?我今天休假陪你,昨晚把我吓坏了。还是警察送你来。”

  我苦着脸:“怎么眼睛睁不开似的。”

  郁儿忍住笑,递过一面镜子:“自已好生瞧瞧,猪头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一看,可不是,两只眼肿得成条缝了,脸也是肿的。我把镜子一扔:“唐子琦毁容事件现在开始报道。”

  我对郁儿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眼睛里又有了泪光。

  郁儿听得直皱眉:“子琦,你怎么惹上这样的主儿啊?”

  我撇撇嘴心里直叫委屈:“我当时那有想那么多。宁清说得那么好,条件如此丰厚,他说他心甘情愿。愿意赌。我不过应了景,各取所需。他心里不平衡我有什么办法。”

  郁儿笑着说:“你真心狠,至少他是爱你的。”

  我心狠么?睡一觉起来太阳依旧灿烂,大风过后也没见乌云笼罩,除了外面的杨树叶儿手掌翻得噼啪作响。想起昨天,想起从前,我不恨宁清的,我压根儿就恨不起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多少我得负上一半责任。如果我没答应宁清提出的协议,如果没有披着婚纱走到他身边做他的新娘,如果我没有住进晨园,那个美丽温暖的地方,没有给了他家的幻觉,他最多是追不到,他还是那个站在花园里温文尔雅的斯文书生。

  弈关掉了手机,我找不到他。他给了我一巴掌,那么大手劲的一巴掌,就像他才打的一样,现在还肿胀着痛。

  郁儿小心地用毛巾包着冰块给我冰脸和眼睛。冷泌泌凉幽幽同梦里的感觉一样,只是没了弈,没了,真没了。

  毛巾盖脸上,我闷声闷气地说:“郁儿,我给折腾得累了。”

  她坐下来,同情地问我:“你想找展云弈解释吗?”

  “不想。本来是想的,但打不通他的手机就不想了。我累了,他同样也是。他的事情比我多。早晚他会明白。只是,我不能肯定我们是否还能在一起了。”我扯下毛巾,对郁儿笑笑。

  郁儿盯着我半响:“如果你想找他,我真的可以帮你。”

  我苦笑:“经过这么多,就算是没有误会又怎样?从前他要求我,想让我达到他家族的要求,我不肯。现在我怎能去要求他放弃?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桥段不现实。你没听过酒壮怂人胆,钱壮英雄胆的话?你不能去要求一只鹰象麻雀一样在屋檐下筑个草窝吃虫子渡日。我没有这样的权利。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呢。”

  曾经看过一本小说。主人公是位阅历丰富且具备传奇色彩的老人。他在八十几岁的时候散尽亿万家财。在中国的南海买下了一座无名小岛,过着隐居清静的生活。

  有一天,老人在海边捕鱼,他瞧着鱼儿惊恐地在网里挣扎。起网后,他把捕获的鱼带回了家,让一条鱼和其它准备下锅的鱼一起呆在混浊的水里,把另一条鱼放在干净的白瓷盆里。然后把两条鱼同时放归了大海。

  因为他不同的处置方式,而这两条鱼也就有了不同的命运。

  一条鱼回到鱼的世界里,它会把人间一游的经历形容成地狱。这条鱼亲眼见到了同类被杀戮,身边全是同类的肢体内脏,耳边回荡着同类临死前的哀嚎,它吞咽下的是混着同类鲜血的水,它经历的是九死一生,而它从此会老实地呆在深海,平安老死,再不靠近岸边。

  而另一条鱼回到原来的世界后,会以为自已曾去过了天堂。它自在且安全地呆在洁净的水里,眼里瞧着墙上贴着鲤鱼跳龙门的欢悦,四周是中国古典优雅的房间布置,耳边听着隐约的古琴声,没有大鱼前来危胁它的生命安全,请它来岸上的老人多么慈祥,完全是心目中天神的模样。这条鱼直到终老都会念念不忘看到的美景。

  一场婚礼拉近了与宁清的距离。他就像那条被老人放进白瓷盆里的鱼,憧憬着自已看到的美景。渴望着能成天生活在天堂里。然而下一秒又被放进了混浊的水里,没有希望没有美景,只等着被开膛破肚下油锅。他会怨恨,怨恨为什么最终的结果是下地狱却偏偏要给他天堂的享受。

  没有靠近过,没有得到过,就不存在失去的痛苦。

  我没法去恨宁清。

  展云弈同样如此。没来过苏河,他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美丽温暖的地方。游客看到的是山村的自然美景,他却住了下来,融进了镇里人的生活。他在哪里爱上了山里妹仔的纯真,他一心一意想要拥有想要保护。他与宁清的不同是他也看到了天堂,而他的天堂却是和地狱同时并存。

  我,给了他天堂也给了他地狱。还有第三种选择,在他逛过天堂,逛过地狱后回到水里。一切都是梦境。在适合他生存的环境里慢慢淡忘那些天堂与地狱的记忆。

  “子琦,你始终觉得和展云弈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配不上他,但是你又骄傲,连迁就都不肯。你又不是没才,只是胸无大志。山不过来,你就过去,你连这份志气都没有,难怪会累。你想得太悲观,这些日子事情也太多了,多休息,慢慢就好了。”郁儿劝我。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多好的一句话呢。我够不上展云弈这座山,至少也可以活得舒服一点不是?也许,某一天,当我和弈再次懈逅,我还容发焕发,总不能让他瞧着我一副凄惨样不安心。有首歌唱的,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我坐起身认真地对她说:“郁儿,我想换份工作,你人面熟,可以帮我介绍一个吗?”

  郁儿大喜:“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嗔她:“不是我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总不能这样自怨自叹的过一辈子吧。”我轻轻把头靠在她肩上,“郁儿,我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不管是否能在一起,我过得好,他过得好总也是好的。”

  郁儿陪我回租的窝。昨晚的满地狼籍都不见了,家里干干净净。我叹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桌上放了一封信。

  宁清只写了一句话:“子琦,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不再恨你。”

  我笑了,宁清还是那个云谈风清的宁清。

  展家的事展云弈自会解决,宁家的事自有宁清担当。

  唐子琦有唐子琦的人生。

  我转头对郁儿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呢。”

  郁儿笑着不语。我又说:“你也是好人,所以,你一定要给我介绍份好工作,环境要舒适,上下班不打卡,月薪不低于六千元,外加提成分红。公司要发展前途,老总不能象高老头,最好是帅哥如云美女成堆养眼的好环境……”

  展云弈他消失了,郁儿没瞒我,说他去英国了,以后会长驻香港。

  我常常看着在泰山拍的照片,想起当时说这些是活动的行程,从山脚到南天门,纪录得清清楚楚。在哪个地方拍的,当时说了些什么,在做什么,我一点没忘。

  我最喜欢在高片拍他的那几张,他埋头,抬腿,笑着向我走来。我把这几张用相框装了,一排排摆在书桌上,每每看见,就暧暧的想笑。

  不知道他怎么想,我选择留在B城。有人说一座陌生的城市里那怕只有一个朋友,这座城就不会有陌生的感觉了。B城现在是我最想呆的地方。或许,在我心里舍不得离他更远。

  也许这一次才是我真正的彻底地失去他了。佛家常说因果报应。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吧!

  我现在连去解释的心都没有了。就想在这里呆着,哪怕我一生也忘不了他,就这样生活下去吧。

  所有的一切转眼成空。C市成了遥远的一段经历。宁清宁若大海是消散在记忆深处的人物。我二十八岁,又重新开始。

  没等到郁儿给我介绍到工作,一家杂志社对我伸出了橄榄枝,我去做平面广告。这家杂志殷勤为爱美人士服务,我喜欢这种时尚的信息。了却我爱看帅哥美女的心愿不说,顺带有各种家俱设计,美食文化。最主要的是一个月发给我八千银子,当然,去拍广告时还能收到各种礼金礼卷打折卡。

  我第一次真真实实地融入了B城的生活,然后发现,原来这座城自有她的美丽。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她别具魅力。

  生活慢慢变得多姿多彩。我这才了解原来的自己有多么任性,多么偏激,多么的不成熟。这些体会却是以沉重的过往为代价的。

  人总是要成长,成长的代价或轻松或沉重,现在明白也不算晚吧。

  如果现在我遇到一个能好好相处的人,我肯定就嫁了。平平凡凡地上班回家带孩子待候老公,做平凡世界里的平凡夫妻。

  周末我邀集大学同学同喝免费欧式下午茶。阳光,茶点,优美的环境,懒洋洋地躺沙发上不想动弹不想说话。刘京提醒我:“子琦,注意坐姿,保持淑女风范。”

  是啊,这等环境里想粗鲁都不太好意思。我坐好,再看看大家,都坐得正儿八经。互相瞧着,吃吃地捂着嘴笑。

  女人在一起就是这样,话说三句就会扯到终身大事。

  要在苏河那小地方,二十出头就嫁人了,现在大家都二十八九的人,留B城的六个人都还没嫁出去。在外地的小玉女儿已满周岁,网上发来相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得大家口水直流。薇子说早知如此当初就回老家,黑龙江边上憨厚稳重的汉子肯定拿她当宝。

  她一说,大家都笑了,七嘴八舌说起当时在宿舍第一次会面的场景。我进去的时候手里两个提包,中等型号。刘京看我一件件往外掏东西,突然问我:“你冬天最厚的就这件防寒服?”等我再拿出呢料裙子说是冬天穿的,刘京已经快要晕到。

  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刘京夸张地说:“你小心被冻死。”正摇头的时候薇子拖着个麻布口袋进来,身后还摆着口大皮箱。

  大家都去帮忙。本以为那只大口袋里装的是铺盖枕头,结果薇子不好意思地说,是她妈妈给她的做的棉衣棉裤。一套衣服装了一个麻袋。等她拿出来展示。一屋人惊叹,我笑着说:“你们那里是把被子裁成衣服穿,有那么冷?”

  薇子形容,最冷的时候吐唾沫,掉地上时就能听到脆响。

  我和薇子成了一南一北的鲜明对比。第一个在B城的冬天,我们屋的女孩儿一人买了件军大衣做出门装备。我不喜欢也没办法,那时候一个屋的同学爱集体发疯。说起那年冬天的军大衣就扯到了友好男宿舍的集体光头。

  言谈间声声叹息,感叹时光飞逝,青春不在。感叹世上的好男人如此狠心放七个如花似玉的好女人独自惆怅。

  田华突然羞涩地低下头,睫毛抖动:“今年春节我结婚!”

  此话无疑激起公愤。几个人轮番上阵盘问,田华才吞吞吐吐地交待情况。她居然是网恋!我们想晕倒,这年头,最不敢信的就是网恋。“你了解他吗?”“你见过没有?”“网上没撒谎?”“家哪儿的?在那儿工作?实地考察过没?”

  对我们不敢相信的问题,田华只好一一如实汇报:“网上聊了四个月就见面了,然后就开始,有两年了,还行,春节结婚。”

  不管怎么说,这是在北京的舍友里第一个结婚的。五个人羡慕之余决定集体出主意,不热闹不行。我想田华可能都后悔了,把老公交这几个老女人折腾,还给她时多半只留一口气在。

  我主动担负起陪她选购家具装饰的重任。只要杂志上有的,消费在她允许范围内的,我都陪她去买。我的职责就是凭着脸熟去打折讲价。

  我性子急,没过几天约着田华去看东西。她想买盏有古意的灯。

  灯具店太多,我们耐着性子一家家逛。田华逛街出了名的有耐性,有体力,她去香港三天就在街上逛了三天,走烂了一双鞋。能把鞋走烂要么是质量不过关,要不就是她太能走。我能肯定是后者,我们已经从上午逛到了傍晚,她精神依旧,一副不买到合心意的就绝不罢休的架式。要是前面这几家装璜一流的灯具店再没有,我打算砍根竹子编个灯笼送她。

  灯具店的装修本就隔绝了大部份天光,加之又近傍晚,店里一盏盏灯越发流光溢彩,朦胧温馨。

  弈就这样,在消失了两个月后出现在灯火琉璃处。我看到他时正隔着一片水晶帘子。一颗颗珠子衬着灯光织出一幅璀璨的光芒。

  他陪着一个娇小美丽的女孩子在看灯。我的视力好得连他嘴角弯起时脸颊上漾出的小褶皱都瞧得一清二楚。

  他正指着一个灯和服务小姐说着什么,又转过头对女孩子说话。轮廓分明的脸上温柔一片,只柔到了眼底,女孩如花似的甜笑。

  我想叫他,又喊不出声。

  田华捅捅我,也往那边瞧:“那不是展云弈?子琦。” 她去撩水晶帘子,手指碰到发出几声脆响,震的我心神一跳,赶紧拉着田华往后面躲。庆幸的是这家店像迷宫一样,用七弯八拐的布置去映衬灯的美丽。

  他没有看到我,他的眼神没有往我这边瞟过一眼。我拖着田华和他们捉迷藏,等他们走过门口的位置,毫不犹豫地从大门闪身而出。

  田华默默地跟在我后面。老远,我们才放慢脚步。田华小心地说:“我听说你们分手了,分手怕什么,大大方方打招呼也不是什么事儿。”

  我忙点头同意:“是啊,我当时不过就是条件反射,动作大了点。现在继续去买灯?”

  田华叹气:“当我白痴看不出来啊?我送你回家吧,今天不买了。”

  我很感激她体谅。老实说,我现在没有陪她去买灯的心情。

  一直到回家,我还在回想弈的样子。和照片上比对,多了份深沉,少了点爽朗。是他的新女友吗?他已经可以找到一个对她施以温柔笑容的女孩子了。我有点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发酸,好象又不是难过得不行。

  我一个劲想像要是当时叫住了他,会是什么样?他是惊喜?是冷淡?是面无表情?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他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遇到个熟人似的,打声招呼就带着别的女人离开,我会心碎。

  在我心里,他始终是照片里笑着朝我走来的展云弈。

  我给郁儿打电话。郁儿不知道他回来了。

  他悄无声息的回来,又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我对自己说,洗澡睡觉,明天好好研究下印度餐厅的设计氛围,顺便吃辣辣的咖哩饭。

  既然他也在重新选择开始,我也一如既往地过我的简单日子。

  再纠缠又是一种痛。

  在B城,我最怕过两节。一是情人节,二是春节。情人节那天,那六个还没嫁出去的人居然纷纷有约,我知道城市大了每人有每人的空间,没嫁人不见得没有恋情,只是没说而已。办公室只有几个没着落的大龄青年留着为杂志社做奉献。

  其实情人节前到是忙,等到出了刊就轻松了。我翻阅着情人节特刊说:“节前对如何过情人节做了种种推荐。大家觉得最好的项目是什么?”

  没人理我。我嘴臭,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说,还要人去夸,有人理会才怪。

  终于大李起身一呼:“要不今晚没节目的都一起过过?刚好两男两女,搭对。”

  同志们哄然响应。四个人挤眉弄眼互开玩笑,地点也不含糊,选了前期杂志推存的某私家菜馆。本来情人节订座困难,硬是凭着给人家做过广告要了一张桌子。

  刚落座,大李和阿成交头接耳一阵窃窃私语,嬉皮笑脸对我和另外一个女同事菲儿说:“你看我们是不是换换座儿?两男坐一边,对俩女的,情人节这样坐看上去就傻。”

  我和菲儿四周一打量,像我们这样四个人一座的真的挺少,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含情默默两两相望。有单个人的,一看就知道在等另一位大驾光临。

  阿成又接着说:“谁和谁搭对儿?”

  我和菲儿商量了下,菲儿说:“我们猜单双。”四个人一起伸手,决定了今晚的男女伴。我和阿成坐在了一边。调整座位后再打量,都忍不住笑。

  菲儿说:“大李,今晚你可要尽到男伴的本份!”

  大李嘿嘿笑着:“从现在起到送你回家,我一定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想吃什么说,哥哥帮你布菜,绝对服务周到。”

  阿成也笑着对我说:“现在我就是你男朋友,任打任骂任罚,子琦,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绝不会端盆水来装月亮。”说完挑衅地瞧着大李。

  菲儿借机撒娇:“瞧瞧人家阿成,话就说得比你甜!”

  大李浑身一抖:“大小姐,别麻我成不?咱们不内讧,不中敌人的奸计呵,哥哥其实比他实诚多了。”

  菲儿与大李挺入戏,看上去就跟真的情侣一样。阿成笑嘻嘻盯着我,提示我咱俩也不要输他们去。

  吃过饭,四人兴头不减,特别是那他们俩懂事的送我和菲儿一人一枝长茎玫瑰,情人节似乎真的有了情人。

  找了家酒巴,人多得吓死,好不容易挤了个卡座,要了一瓶索尼伏特加开始南北对抗赛。我和阿成一组对大李和菲儿。

  从没和他们一起喝过酒,没想到酒量都不错。音乐震耳欲聋,骰子哗啦啦地响,笑声细细碎碎。如果这样过一个情人节,我愿意。

  人群里我仿佛看到奕靠在吧台喝酒。一个人,那么落莫。待我拨开人群走近了,靠在吧台喝酒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我随着音乐在舞池慢慢摇摆,酒在麻醉我的神经,忘不了就忘不了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强求。

  菲儿他们也加入进来。在这热闹与放肆的宣泄中,我心里有处地方轰然倒塌。

  我想我是醉了。四个人都醉了。摇摇晃晃走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我大喊:“如果有人求婚,我马上嫁给他!”

  菲儿扑过来抱住我:“哦,子琦,嫁我好不好?”

  我一声叹息:“你比我醉得厉害!”话一出口,才发现,不管脚步踉跄,头脑发热,我清醒无比。

  回到家,找了个瓶子插好阿成送的玫瑰。酒喝到半醉是最好,飘飘然,晕呼呼。可惜我不习惯一个人喝酒,没准儿成天灌自己。这感觉啊,真好。

  我觉得这个窝今天分外整洁,分外温馨。我没有换过窝,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奕的气息,他皱着眉帮我收拾衣物,他在又洗又切弄东西。他弄的什么啊?我想起那桌子凉菜,忍不住笑。

  洗个澡上床,天真凉了,伸手拿过桌上的照片放在枕头边上,我想和他说话。

  我说,弈,我感觉孤单。这么孤单。他笑着朝我走来。

  我说,酒巴的喧嚣,热闹的人群只能加深心底里的寂寞。他仍笑着朝我走来。

  我睡着,梦见他真的笑着朝我走来,身边没有其他女人。

  情人节一过,春节就跟着来。

  菲儿似乎和大李走近了。我们相互开玩笑。我看见阿成买了袋装烤鸭,他老家在佳木斯,春节要回家,给家人买的吧?我随口问:“给咱爸咱妈买的?”

  南方人不太清楚说“咱”和“我们”的区别。以为都是一样。在北方话里,“咱爸咱妈”是我和他共同的父母,我说出口了才发现语病。

  阿成憋着笑说:“对,给咱爸咱妈买的。”

  我想我肯定脸红了,不示弱地瞪他:“占我便宜啊?”

  阿成那肯放过这等机会,继续狡舌:“要不,啥时候你也带我去见见咱爸咱妈?”

  我气得无语,不理他。倒是一旁的大李和菲儿笑得乐不可吱。大李讪笑着说:“情人节才过完就打算上门儿?你俩速度快啊。菲儿,我也想见见咱爸咱妈。”

  菲儿一脸捉狭,配合极了:“好啊,要见咱爸妈,也拎只烤鸭去。”

  我哭笑不得。

  娟子来电话问我回不回去,我说路远不回了。她说节后给我寄苏河的腊肉。听了都想回去,又怕看着老房子伤感就放弃了。

  节前我在超市狂购物。囤积食品打算在家过。物价涨得非快,一斤生菜要卖到十元。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就后悔,出租车根本见不着空车。再过几个月买辆便宜二手车开算了。成天去弄广告坐公车也费时间。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会对开车萌发出强烈的欲望。

  拎着东西费劲地往公交站走,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听到弈在叫我,我转过头,真是他。

  我愣着,他旁边坐着上次买灯见过的女孩儿。他冲我喊:“上车,送你回去。”

  我不知所措。后面有司机开始按喇叭,我眼中只看到他在说话,他旁边那女孩儿好奇地盯着我。

  我只觉得狼狈。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斜挎着包,因为东西太重,包已有从肩上掉下来的迹象。头发几天没洗,油油地贴在头上。一双皮鞋沾满了泥水。

  而他身边的女孩子年青美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是清澈,弈喜欢的女孩子都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早已没有那种纯纯的清澈了呢。我只顾着胡思乱想,手上突然一松,东西已被奕接了过去,他不耐烦地说:“再不走,那些司机要跳下来揍人了。”

  我一醒,果然后面司机已经不停地按喇叭,正骂人呢。我赶紧拉开后门坐上去。路上没有说话,我只顾悄悄地偷看他。

  我有多久没见着他了?我模糊地想,上次他买灯看到过一次,又隔了两个月吧。这样在街头碰面算是机会多呢还是少呢?这四个月他都在B城吗?和我想象的见面都不一样呢。一点气氛都没有,成了熟人搭顺风车似的正常。去年秋天,他还情意绵绵陪我去泰山,短短几个月呢。我茫然。

  突然听到他问我:“子琦,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不知道多去几次?”

  “街上购年货的人太多,挤一次就够了。”怎么我的声音会这样平静?不带一丝异样?

  弈没再说话。他身边的女孩子倒叽里咕噜打开了话匣子。她的声音很软,不是本地人。提了一大堆问题,我听见奕温柔地一一回答。

  我看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行道树,还有戴着护耳骑车的人,不去听他们的对话。我和弈之间隔着前后排,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车里响起音乐声,是我喜欢的《生如夏花》,我怔怔地听着。

  朴树低哑的声音唱着:“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

  奕突然说:“子琦,你的手机?”

  我回过神,手忙脚乱从包里掏手机,我刚按下接听键,阿成的大噪门就传了过来。我不好意思的往前座瞟了一眼,后视镜里似乎闪过弈的笑脸。“什么事啊?你到家啦?”我问阿成。他提前两天走,现在应该早到了。

  阿成乐呵呵地说:“子琦啊,咱爸咱妈可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来看他们。”

  我脸一红:“去你的,又来了。”想起那个玩笑,笑了出来。“回来带礼物呵。”

  “没问题,咱爸妈做的好吃的统统给你们带回来。春节你真的一个人没回老家啊?可怜……”

  阿成还在贫嘴。我不想挂电话,这样说话省得我坐在车上尴尬。又不知道和阿成说什么好,就拿着手机听他唠叨,看到车拐进小区,才挂掉。

  拎着东西下车,礼貌地对弈说谢谢,和那女孩儿说再见,再不看他们,咬着嘴唇一步步往家走。

  我怕回头,我不敢回头。这便车搭得我窝囊。

  晚上,我瞪着桌上的照片骂他:“人家说喜新不厌旧,你怎么这么不时尚?”我拿起照片抚摸他的笑脸,轻声对他说:“你真的不再笑着朝我走来了么?”

  我找了个鞋盒。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来。桌上只有阿娘的照片,阿娘不变的慈祥。我对她撒着娇:“我一个人了呢,真的一个人了呢”。

  阿娘笑着说她会一直陪着我,我安心睡去。

  突然间醒来。外面天蒙蒙亮,呈微微的蓝色。我一看时间,才凌晨四点。穿好衣服下床,走到窗边,外面房子檐边已一片雪白,碎小的雪花细雨般飘下,无声无息。

  我瞧着,失声痛哭。

  这个飘雪的凌晨,我在租住的房间里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如果我再看不到他,不会搅起心里的悲伤。我平静地从他面前走过,不过是用骄傲筑成护住心痛的堤防。

  从遇到我再送我回家,到春节结束,弈没有再出现过。

  春节过去同事们陆续恢复上班。阿成果然带回来大堆当地特产分给大家。专门拿过一份送到面前,还是那句话:“子琦,咱爸咱妈特意给你做的呢。”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阿成继续努力:“ 咱爸妈身体还好吗?”

  我认直地说:“我爸妈不在了。”办公室里气氛一下子僵住。

  阿成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子琦,”

  我瞧他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啦,我又没生气。”

  见我笑了,阿成才松口气,正要说话,总编走进来扔过几张帖子说:“下周有个酒会,装饰行会组织的,你们几个没事的都去玩吧,记着打扮漂亮点。”

  三月春寒料峭,恼人的风卷起晕黄的沙影直把整座城包裹得雾蒙蒙的。一出门墨镜,纱巾,长长的防寒服,要多丑有多丑,走进社里,外面的这层保护装置一脱,才长吁口气。

  菲儿他们正商量着什么。我走过去听到她问我:“子琦,今晚酒会你去吗?”

  我忘得一干二净。杂志社接这样的邀请函挺多的,不见得每次酒会都会去参加的。

  菲儿提醒我:“今年装饰又有新流行,据说今晚来的行业巨头挺多。要是能搭上线,就这块银子不会少赚哦。”

  菲儿说得对,开春第一个大型酒会,而且是杂志的金主们。多识得几家装饰公司高层是件好事。听说还有一些设计名家出现。我向来以为广告设计与装饰设计异曲同工。前些日子帮家专卖店设计橱窗,竟然赚了一月工资,我觉得这行大有钱途。慢慢做,说不准我对郁儿说的两年时间买车供房利真能实现。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想象我已开着辆二手小车,快乐的当着房奴。现在买辆二手小车不成问题,可房奴嘛,唉,我连当房奴都不够格呢。

  有了房,我在B城就算真个家了。衣食住行,在这里,住是排在一第一。田华买房买在了通县,三十几万买了间二手房,图的是便宜。刚开始都觉得远,现在地铁一通她的房直涨到六十万。郁儿的窝买的时候六十几平米五十多万,现在足足涨了十来万上去。

  我要求不高,能有三十平米就够了。想想就觉得外地人安家太不容易。可是,老家的房子送给了娟子,我还没家呢。蜗牛是最爱家的,走那儿把房子背那儿,如果在苏河修间房再搬到北京,哇,那得多少银子?

  正对以后的美好生活发挥想象。菲儿伸手在我面前一晃:“回神!去不去啊?”

  我去,我怎么不去。我现在就去打扮,前前任老总训过话,一个邋遢的丑女要拿到单子付出的努力会比漂亮女孩多得多。

  晚上七点,我们杂志社一行五人说说笑笑去赴会。进入会场就分散找寻目标下手。这次不同情人节,非要男女搭配。我们自然地选择了女女组队。

  菲儿和我端起一杯酒穿梭在人群里,见着面熟的笑着招呼,见着不熟的有机会就搭讪。搭讪是门艺术,菲儿是大师级,只需紧跟她就行了。

  菲儿总结经验有几点,一是牵线搭桥。利用已熟的面孔介绍熟悉新面孔。二是先入为主,不等人家反应,热情把对方归入曾打过交道貌岸然者。三是请君入瓮,这就需要我离开她了,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端杯酒站那儿,过会儿自会有人主动上前。

  跟着她穿花蝴蝶般加深了熟面孔的印象后,我与菲儿找了个角落中场休息。我问菲儿:“名片散完才收工?”

  菲儿说:“那当然,要对工作负责。”说着说着眼睛里光芒一闪。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又是他?云天插手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广了点?只听到菲儿在背弈的资料:“展云弈,三十二岁,未婚,双料硕士,云天集团董事长,一年前出过八卦。”

  我听得心里一跳,又听到她叹气:“人家不过比我们大几岁,就后半辈子不愁,太不公平!”

  我问菲儿:“你认识他?”

  菲儿摇头:“听报社朋友说起过。”她眼睛慢慢亮起来:“从来不知道云天还有这种业务,现在就去认识。”说完就往那边走。

  我没有跟去。闪到更远的角落,隔着人群慢慢看他。他穿着蓝灰的西装,很合适。我一直说他是衣架子,比着头顶量他的身高,他恰好比我高一个头,我算算差距,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脸长十八公分,我双手挥动认真地比给他看,这么长的脸!弈笑着呵我痒:“敢说我脸长,嗯?”

  想着想着不自禁地笑起来。旁边一个声音在问:“看什么看笑了?”

  阿成笑嘻嘻地站在我向旁。这会儿功夫,菲儿已成功和展云奕接上头,回头对我们示意。阿成乐了:“菲儿做公关比她做广告强。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男友。”

  “你错了,你没见着大李的眼睛就跟着菲儿打转吗?”我下巴一抬指向大李。

  “没想到情人节还真就了一对善缘。”阿成感叹。正说着,菲儿和弈竟朝我们走过来。我是该走呢,还是若无其事?最终还是没挪开脚。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近。

  菲儿介绍我和阿成与他。弈含笑说:“能老遇着熟人,也是缘份,是吧?子琦。”

  我笑着不语。

  菲儿高兴地说:“原来你们认识。”

  弈对她解释:“以前子琦做过云天的业务。”

  原来变成了业务关系。很好。

  弈接着说:“新成立了家装饰公司,刚起步,正想和你们杂志联系,子琦,你和刘小姐下周一来我公司谈谈好吗?”

  菲儿很雀跃,站在展云弈身边对我使眼色。

  业务是吗?把银子送上门来是吗?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赚展云弈的钱。我半响没吭声,菲儿忙接口:“好,我们下周一一定来。”

  没说两句,弈有礼貌的转身离开。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世事无常,人在情非。菲儿急急地对我说:“大好机会,你高兴傻了?半天不说话。”说完又是一笑,“今晚最实在的收获。”

  我不动声色的功夫练到了第几层?我看着弈心跳都没加速。是情到浓时情转薄?还是此情只可待追忆?

  早早退出酒会,菲儿没有反对,已经收获颇丰,没必要把自已弄那么累。大李求之不得,正好找着机会送菲儿回家。

  我看菲儿甜甜的笑容,估计这对男女成功比率大增。就等着有天正式对大家宣布了。

  阿成一定要送我。坐上他那辆捷达,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开车了:“阿成,能帮我看辆二手车么?”

  阿成笑着说:“终于要开车了?你不怕啦?”

  我说:“别人都说开车是练个手熟,慢慢就适应了。”

  他兴致很高:“是啊,没车是很麻烦,现在带你去练练手?”

  阿成一气把车开到了附近一个新小区。这里新开发的,路很好,人不多,晚上更是空旷。我换到驾驶座,手上一下子冒冷汗,我紧张,点了几次火都没把车发动。

  阿成笑着安慰我:“不急,你油门轰大点。”

  自从拿了驾照,我几乎没开过车。一直怕上路。也许是阿成的耐心,我慢慢熟悉起来。车开得很慢,阿成也不会象从前教练那样一个劲催我加油再加油。

  开了足足一小时,阿成鼓励我说:“你开车很稳呢,会越来越好的。”

  我靠边停住车,摸出香烟:“抽么?”

  阿成没有问我怎么会吸烟,接过一只点燃。

  我叮嘱他:“别说出去呵,影响形象。”

  他笑笑。

  有时候我觉得阿成像大海,会是很哥儿们的那种。大海比我小两岁,阿成与我同岁。但是他比大海细心。他对我说:“子琦,你老早就和展云弈很熟吧?不仅是谈业务认识的吧?”同事之间很少问对方的私事,除非是很好的关系。

  我没回答,反问他:“你家里催你交女朋友了吗?”

  阿成苦笑:“春节回家相亲都几茬。家里人不急,我还急呢。在这里有个女朋友总比单身强。”

  我俩都不说话了。对于外地人来说,在B城有个家,有个人在家里等你,日子就过得完全不一样。

  看烟顺着车窗缝儿哧溜被窗外的风吸走。我笑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你会找着可心人儿的。”

  阿成又开始贫嘴:“要不咱俩凑一对儿?如了咱爸咱妈的愿!”

  我自卑地回答:“二十九岁的男人正新鲜,二十九岁的女人是豆腐渣。我不想出门挨飞刀,说糟蹋了你这枝花。”

  阿成坏坏地笑:“这样不正好?我太有安全感了。你只能吊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我眼睛一瞪:“怎么着也得找棵紫檀木才显品味。”

  “我可没听说紫檀有枝枝杈杈供人上吊,树顶子上嘛,你跳着挂绳子,能够上么?”阿成不屑地说。

  “哥哥,这你说错了,我没说要上吊,我直接劈了它做成棺材,躺里面睡着,能保百年不坏。还没人来抢。”我狠狠地说。

  阿成大笑。笑声在夜里传出好远。这一刻我知道我又多了个哥儿们。

  他并不知道,我的那棵紫檀木远远长在深山里,我只能在山脚下远远望着。也许,我真该寻着棵合适的歪脖子树吊死了事。只是,我希望死得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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