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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上)》 作者:周梦

第7章 :天一诀

  “师傅!”令狐团圆收剑回身。

  梨迦穆上前,对着剑台迟疑了片刻。令狐团圆擦了擦汗,只听他道:“也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事了。”令狐团圆一喜,却没想到梨迦穆说的不是她娘亲的事。

  “你师从我十年,只知师从我梨迦穆,却不知你有师门。”

  令狐团圆一怔。

  “我们叫做罗玄门。”

  “啊?”令狐团圆听说过这个门派。罗玄门在江湖上极其有名,它并非大派,却是皇族秘门。

  “罗玄门的武学包罗万象,涉猎极广,但人力总有穷尽的时候,一人是无法学会所有武学的,譬如为师,所精的就是剑技。剑技你已初成,剩下的都得靠自己领悟,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你的悟性极高,就是不思进取。天赋奇才又如何?多少天才死于禀赋。你若能日日像先前一般做到全力以赴,我就放心了。”

  令狐团圆只点头不说话,她知道不能打断他,一打断他就肯定不会继续说了。

  梨迦穆极轻地叹了一声,“以后你总会碰上罗玄门人,我今儿就一并跟你说了。罗玄门最早的武功心法,就是那著名的《天一诀》,西日皇族曾用它引发武林争斗,血洗过无数门派。在此期间,这绝世的武学秘籍不断地残缺,再被不断地补遗,折腾来折腾去,罗玄门分为了两派,一派叫补,一派叫弥,分别对照的就是《补天诀》和《弥天诀》,而我传授给你的心法是《弥天诀》。弥天者,志高意远,其精髓在于不拘泥于形式,不落窠臼。技艺相通,剑技达到精深无所谓剑,琴师的乐音达到极致无所谓琴。你明白吗?”

  令狐团圆沉思良久,抬头答:“我懂了。七式剑法足矣,还请师傅命名。”

  梨迦穆落寞地问:“还需要名吗?”

  令狐团圆道:“那我就叫它寂灭七剑。”

  梨迦穆不语。他本意是想让她领悟剑法不在于形式而在于意,只要灵活运用,别说七招剑式,一招也足够了。可他想不到令狐团圆给起了“寂灭”之名,那不是他的剑意,却是他当时的剑境,确切地说是心境。

  接下来的十几日,看着令狐团圆逐渐精熟寂灭七剑,梨迦穆却总是沉默。令狐团圆的伤在逐渐痊愈中。当她提上内力,完全施展出寂灭七剑的那日,无缺来了,他来接她回府。

  再次弄脏优渥公子的船舱地毯后,令狐团圆舒服地赖在了床榻上,“到底是三哥的船好。”

  无缺在旁笑问:“还上过谁的船?”

  “不清楚啊,只知道那人姓潘。”令狐团圆顺手捏了枚榻边的果子,塞进嘴里。

  “就知道吃!”无缺嘴上说她,手上却端来碟糕点。

  令狐团圆吃了糕点又喝茶,看着船行至潘家湾,正想到她那晚落脚的地方就是在这附近,无缺忽然问:“挂念梁王了?”

  令狐团圆“噗”一声,茶喷,“谁挂念那恶人?”

  无缺微笑道:“我原先觉着你在潘家住一晚没大碍,不料梁王横杀进来,等我告之梨先生已是破晓。对了,那一晚可好?”

  令狐团圆恼羞成怒,“那可是我仇人!我吃了他一掌,他还恶毒得很,居然打在我伤处。你说我好不好?”

  无缺“哦”了声,又道:“还是有好人的,潘家的公子就好。”

  “都不是好人!”

  “怎么不好了?”

  令狐团圆刚想说他把她送给梁王睡了,再一想又不对,因为梁王当时也很惊诧。这么一回忆,她突然发现是她自己走错了地睡错了床,那丫鬟曾经还提醒过她要记路。

  面对无缺笑吟吟的样子,令狐团圆生气道:“姓潘的你都说好!”

  船不久到了香江,两人均无话,安静地看着两岸。令狐团圆耳灵,听到了从姬肆传来的闲话,她问:“艺水楼是我们家的吧?陈妈妈怎么死了?”

  无缺道:“是啊,父亲正为此头疼。快半个月了,梁王把这事也算在潘家头上,隔三岔五地在陈留找麻烦。”

  “那恶人……”见无缺又笑吟吟,她连忙又道,“不提他!”

  船驶过香江,令狐家族的大队车马正在岸口候着,令狐团圆想骑马,在翡翠玦闷坏了,无缺却慢悠悠道:“梁王布了缉拿画像,到处找一个被他打了一掌的丫头。”令狐团圆立马钻进马车。

  快到家门,无缺道:“只是那画像很丑,没人见过那样丑的丫头。”

  令狐团圆盯他半晌,道:“你不早说?”

  无缺一笑,先下了马车。令狐团圆跟下,还未站稳,令狐阿文就跑过来道:“哎哟,我的四小姐啊,你可回来了!老爷都等急了!”

  “爹想我了?”

  无缺对阿文使了个眼色,被令狐团圆敏锐地察觉到了。

  “你接我回来莫非有大事?”

  无缺嘴角勾起,“你跟我走,不就知晓了吗?”

  令狐团圆狐疑地随他进入府邸。无缺没引她去见令狐约,而是带她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早有一群侍女手捧各色物品在等候,令狐团圆逐一扫过,越瞅越惊心。首先是令狐家族的女子正装:正红大袖衣、红罗长裙、红霞帔、红纱衫和白纱裆裤;还有女用饰品:胭脂粉盒、玉钏珠坠、罗巾和团扇;单是这些也就罢了,最后一个侍女盘中盛的是剪子、推子、锉子。

  “你要杀了我不成?”

  无缺取了剪子,挥退侍女。把玩着剪子,他瞟着令狐团圆道:“毛有点儿乱,得修修才成。”

  顺着他的目光,令狐团圆怒道:“你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里会剪你?”无缺悠悠道,“我就是拿着唬唬不听话的,比如大白啊,老是晚上跑出去……”

  在无缺的玩剪声中,在侍女哀求的目光下,令狐团圆只好进了屏风,几位侍女上下其手,开始为她换装。

  “要我打扮成这样,到底何事?”

  无缺坐在沉香椅上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去见一个男人。”

  “什么?”

  侍女弱弱地道:“四小姐,您先穿袖子!”

  令狐团圆咬牙切齿地问:“见谁?”

  “一个姓潘的男人啊!”

  令狐团圆移步,被两旁侍女拉住。

  “不用慌的!”无缺一手点了点剪子尖头,“你想见潘微之都难,见的是他爷爷。”

  令狐团圆恼道:“说话别说一半,他爷爷见我做什么?”

  “潘老爷子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无缺笑了笑,“不过微之也来了。”

  令狐团圆没好气地道:“不和你说话。”

  侍女将令狐团圆打扮好后,她箭步出了屏风,瞬间出现在无缺眼前,凑到他眼前道:“你想要我如何?”

  无缺眼中闪过一道光,慢吞吞地道:“少说话,得空就回。”

  令狐团圆应了声,直起身来,不料衣裙太长,不习惯的她就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无缺手快,一把握住她腰肢,令狐团圆站稳了,回头道:“这裙子就是穿不惯。”

  无缺轻叹一声,看着她的腰肢滑出他的掌间。

  “四小姐,请随奴婢来。”

  令狐团圆跟随侍女去了正厅,通报后,她走了进去,却见令狐海岚也在。五小姐亦是一身隆重的正红衣裳,却多了点儿瑶环瑜珥,正端坐侧席,而正席两座上坐的是令狐约和潘岳。

  “父亲。”此种场合,令狐团圆也会像模像样地行礼。

  “团圆来了,来,见过潘家爷爷。”

  “潘爷爷好。”

  潘岳点头。看着令狐团圆在侍女的轻扶下施施然入座,俨然一派贵族千金的样子,难与手下所报的少女形象重叠起来。再看她身旁的令狐海岚,潘岳不得不钦佩,令狐约的一双女儿,一个能装,一个能耐,令狐海岚入座后,保持着淑雅的姿态,至今纹丝不动。

  “团圆前一阵染了风寒,所以来迟。不知潘老为何要见我这两个女儿?”

  潘岳答:“为了两桩事儿。其一,老夫想为微之结一门良缘。与你家无缺一样,世家贵族都盯着,连远在西秦的纳兰家都来探过音讯。可与无缺不同的是,微之年纪不小了,像你我这样的大族,嫡系子孙年过弱冠都未娶妻,徒落人笑柄。老夫不想为难你和你家的姑娘,先直说了,你们若是愿意,这事就定了;若不肯,也没什么关系,老夫只当没说过这事。”

  话落,令狐家两女没有任何反应,潘岳看在眼里,一个红得鲜明,一个红得沉静。

  令狐约问:“那其二呢?”

  潘岳心想,我都不嫌你这两女皆庶出,你却连个表示都没有。觉着不满的他接下去话就重了,“第二桩事得问你家四小姐了。”

  令狐约蹙眉看令狐团圆,后者起身,施礼而问:“不知潘爷爷想问什么?”

  潘岳冷哼一声,刚说出“水坊琴师”四个字,却听门外下人通报:“老爷,梁王殿下驾到!直往老爷这里来。”

  潘与令狐的两位族长均变色起身,令狐约命人准备接驾。

  令狐团圆悄悄移身到侧门,令狐海岚不动声色地起身为她遮掩。令狐团圆还未闪进侧门,令狐约便道:“你们两个先行退下!”

  令狐团圆如获大赦,先出了侧门,令狐海岚行礼后告退,却见四姐又站到了门后。令狐团圆猛对她打手势,令狐海岚略微迟疑,点头后与之擦肩而过。

  “趁梁王还未走到,潘老你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令狐约问。

  潘岳却反问:“陈妈妈是你动的手?”

  令狐约苦笑,“我何时这么蠢了?”

  潘岳盯他半晌,低声吐字,“我们潘家挡了香江的事,到此为止,请看好你家四姑娘。”

  令狐约无语,侧门后的令狐团圆疑窦丛生。潘岳还有“二”未问,恶人将至,怎么两位族长又将话题扯到陈妈妈和她身上了?

  过了片刻,潘岳沉声,“琴师的尸体不见了,这我总没错怪你吧?令狐家族高手辈出,你也是文武双全。”

  令狐约作揖,“潘老谬赞了,令狐约已多年不舞刀弄剑。”

  他的言行已然作答,潘岳再哼一声。陈妈妈是令狐的人,出事了潘家拦,水坊死那么多人,令狐家还把犯妇的尸体盗去,令狐约作个揖能顶那么多事吗?

  令狐团圆知她爹会武,却不解何为高手辈出?令狐约的修为不高,远不如自己,甚至连令狐无缺都无法比及。再往下听,却没了动静,等有了动静,已是梁王步入。

  两族长拜见粱王,令狐团圆分明听到她爹变粗了气息。

  “看来本王来得很巧。”西日玄浩径自坐在令狐约的位置上,嘲讽道,“陈留郡守一向不离开府邸,一离开跑的就是望舒郡守府邸。这下好,被本王撞个正着。”

  潘岳解释是为结亲而来,令狐约命人奉茶。

  “如何?香江的事左右两郡需得出个结论,可以结案了吗?”

  潘岳硬着头皮答:“犯妇已死,水坊之事暂了,余下的是陈妈妈和丢尸两事。”

  西日玄浩瞥着令狐约,后者黯然道:“殿下屈尊南越,臣一直身在望舒,没能向殿下请安,还请殿下见谅。”

  西日玄浩端着架子,平镇替他斥责,“香江并发两案,你作为望舒郡守袖手旁观,苦了潘岳大人独自操劳,这是其一。艺水楼本是令狐家族的产业,老鸨离奇而死,你只换了一人主持,对案情不闻不问,这是对死者不义,此乃其二。”

  令狐约没有辩白他也曾遣人往香江、去陈留,因为梁王小半月在陈留他都知道,梁王就是来南越找茬的,辩解又有何用?

  平镇一个劲儿地说着,细碎之极,令狐约一一跪听。在旁的潘岳并不为他操心,令狐约的城府,他领教了几十年。不过潘岳倒是听出些名堂,梁王在挑衅两家关系。

  就在平镇说得口干舌燥,令狐团圆听得耳茧层层的时候,又有下人来报:“启禀殿下、老爷、潘老爷,宫里来人了!”

  西日玄浩发话,道:“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都凑一堆了?”两位族长面面相觑,均觉出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边,一位黄袍宦官带着一群人过来了,令狐团圆老远就感觉到了里面有不少高手,包括她三哥在内,可此际她已无法离开大厅,来的人太多,路都被堵住了。

  宦官可能跑得很急,到厅里还喘气,“很好,很好……咱家不用跑第二趟了……人都齐了!”

  潘岳看清宦官身后的人,潘家身在陈留的头面人物都来了,令狐家情况也一样。

  平镇跟随梁王多年,认得那宦官,立即上前请安。他与宦官寒暄的时候,一位侍卫补上他的位置对梁王耳语。

  “咱家先办公事!”宦官对平镇一点头,掏出了两份圣旨,正厅内外,立刻跪了一地的人。

  “梁王接旨!呵呵,免跪,陛下说让你自己看吧!”

  西日玄浩接的圣旨只有四字:速回盛京。西日玄浩面色一阴,他在南越还未展开手脚,父皇就召他回去?

  宦官宣了第二份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数年未见两位爱卿,颇为挂念,特命尔等速速返京觐见,钦此。’接旨吧,两位大人!”

  潘岳年长,出面接过圣旨。令狐约被令狐无缺搀起,却听宦官又道:“陛下还有话对两位大人说,不用跪听了。”

  侧门后的令狐团圆正觉着事事诡异,族长离开家族地界,莫非将新立两郡郡守?不防备,一只大手伸进门里,抓牢了她的手腕。她本想挣扎,却想到场面上众目睽睽,一反抗必然丢了令狐脸面,这么一犹豫,她就被拉到了正厅。

  “又是你!”西日玄浩听侍卫说侧门后有人窥听,拉了出来,却是熟人。

  令狐团圆一看周围,无缺掩目,潘微之直直地盯着,两位族长则阴沉了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西日玄浩正郁闷,南越之行似一无所获,这下好,终于捉到了一个浑球。而看她一身令狐家族的正装红衣,他立时明了,此女出自令狐,“你叫令狐什么?”

  潘微之听得清楚,少女脆声道:“令狐团圆!”他的心神顿时一乱。

  梁王扣得紧,令狐团圆无法放肆,她急中生智道:“我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请殿下先松手。”

  所有人都盯着西日玄浩紧抓住令狐团圆的手,心思各异。

  西日玄浩如何会轻易放开她,他冷笑一声,语惊当场,“本王宠幸过你,定当给你个名分!”

  潘岳倒吸一口冷气,旁人皆色变。令狐家族从不与皇族联姻,难道要从令狐团圆这里开始改变?

  令狐团圆握紧拳头,正色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令狐家族从不结亲皇家,倘若殿下真宠幸了团圆,团圆当一头撞死厅前。”

  “你!”

  成功地洗刷了自己“罪名”的令狐团圆笑道:“所以请殿下松手!”

  如此放肆又惊骇的对话令全场静默,潘岳擦了擦汗,令狐约放下了心,无缺不知在想什么,潘微之则始终盯着看。

  西日玄浩一点点松开又心有不甘,就在令狐团圆抽手之际,他再次捉牢,凶狠道:“你就是杀死叶琴师的凶手,也是香江两案最大的嫌疑者。”

  令狐团圆蹙眉,才解了一个套,他又套她第二个。

  “来人,给本王拿下她!”

  由于打断的是梁王,宦官也不急于说皇帝下面交代的话了,饶有兴趣地看着。潘微之则打定主意,将一力承担叶琴师是他吩咐手下动手和令狐团圆共同击毙的,潘岳应该不会责难他,香江的事潘家一直都深陷其中,何况她就是令狐团圆。

  “等等!”令狐约急道,“我知道陈妈妈是如何死的。”

  又一句语出惊人。无缺凝视其父,父亲什么时候看穿了陈妈妈之死的真相?只听令狐约道:“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梁王瞪他一眼,冷冷道:“本王给你这个面子,如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把你父女二人一块儿绑了。”

  令狐团圆被梁王交由侍卫看管,令狐约对她说了一句:“没事的,为父会为你解释清楚。”抚慰了令狐团圆后,令狐约引梁王走入侧门。

  令狐团圆没有挣扎,她明白,爹叫她别乱来,就说明他有法子处理。而她更明白,她离侧门最近,且修为不低,令狐约与梁王的对话自然逃不过她的耳朵。

  梁王问:“你且说!”

  令狐约淡淡道:“殿下,臣原先一直不解陈妈妈那样的人如何会被吓死,但今日见到殿下臣明白了,她确实是被殿下吓死的。”

  “什么?”

  “殿下子肖其父,与陛下有七分相似,而陈妈妈是见过陛下的,她见到殿下后惶恐难安,一思及曾与陛下相识,半夜里就越想越怕。纵然她阅历丰富,识人无数,却也经不住殿下带给她的威慑力。当年她接待陛下不周,这么一想下去,一晚上她就胆裂而死了。”

  西日玄浩震惊,陈妈妈还真是被他活活吓死的。所有人都想复杂了,唯独没有想到真相就是如此简单。可简单的只是表面,陈妈妈与其说是被父皇的身份吓死,不如说是知情而死,而她一死也把秘密带入了黄土。

  “香江两案,臣以为牵涉皇家,殿下也在其内,而犯妇已死,小女乃自卫杀人,不如就此结案。”

  令狐团圆正腹议,这恶人恶得厉害,居然能把一个大活人生生吓死,却听西日玄浩冰冷着声音问:“牵涉皇家?想必令狐大人能帮本王找一个人了。曾在艺水楼的叶琴师叶凤瑶到哪儿去了?”

  令狐约苦涩地答:“臣有一妾叶氏,早年在艺水楼讨过生活。”

  西日玄浩眉宇间几乎滴水,令狐团圆则不能呼吸,梁王居然是为她娘亲而来。

  “她现在人呢?”

  令狐约知道梁王查到令狐家是迟早的事,所以挑能说的说了,“叶氏已病故十多年。”

  西日玄浩面色稍霁,“叶氏可有子女?”

  “殿下才见过……”令狐约苦笑道,“她与臣育有一女,正是团圆。”

  西日玄浩的面色又沉了回去,叶凤瑶的女儿。再望令狐约,虽年过四十,却额丰貌伟,清晰可见年轻时的翩翩风采。嫁郎令狐……难道这就是叶凤瑶最后的选择吗?

  待两人步回大厅,令狐团圆已换作无事人般。令狐约瞥她一眼,再望无缺,不知何时,无缺走到潘微之身旁正说着什么话。令狐约心叹一声,又把目光转回到西日玄浩身上。

  平镇请示,西日玄浩道:“一场误会,香江的案子就由潘大人结案。”

  潘岳满含佩服地看了令狐约一眼,后者却是有苦自知。

  宦官清咳一声后道:“既然误会解了,那咱家就继续说了。”

  侍卫放开令狐团圆,西日玄浩依然紧盯着她。她只作不知,在人群中寻无缺,便与无缺身旁的潘微之目光相撞,柔和的目光叫令狐团圆一怔,她这才知道他就是潘微之。除了潘微之,无缺与其他潘家人都不会那么亲近。一想起在香江上,他帮她起镖、带她去潘府,令狐团圆便冲他微微一颔首,随后才转了目光,看宦官说话。

  “陛下说了,两位大人兼族长和郡守之位,一旦入京,恐两位大人担心家族和地方,所以他准许了潘泰大人告老还乡,委任令狐绅大人为望舒郡守,此刻这两位大人已在返乡路上。当然,令狐约大人到了盛京,陛下还会为大人另安排一个合适职位。”

  宦官的话连令狐团圆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雍帝调动南越两个家族的官员,打压了南越的家族力量。每个家族真正厉害的人物往往长居族内,而非朝堂。在令狐团圆的印象里,她爹令狐约就是她所见最精干之人。现在雍帝把令狐绅、她的伯父遣回原籍,调她爹上京,听似一进一出,实则降了令狐家族的势力。一方面,令狐绅回乡执掌令狐家族,日后未必会将家族交到无缺手里。另一方面,宦官说得好听,雍帝会另安排一个职位,却未说明什么职位。要知道,令狐绅在盛京官居三品,等令狐约去了,雍帝会一下提拔一个七品郡守到三品吗?

  潘岳的面色更难看,他已年至古稀,行将就木,被雍帝一旨召到盛京,很可能客死他乡。而以他的年纪,雍帝也不会重用,宦官只字未提他去了会如何,就是证明。

  两大家族的人都缄默,宦官还在往下说:“此外,陛下念及旧情,特意恩准两位大人带齐家眷随行。令狐大人,你可清楚?”

  令狐约黯然,“下官清楚。”雍帝这一招釜底抽薪,对令狐家族来说还是双管齐下。带齐家眷,不就是让他带着团圆上路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雍帝早已淡忘,可现在雍帝却伸手来要,要的还是那么狠,不仅要团圆一个,还连根带土地挖了。

  宦官笑道:“潘大人也一样哦,四大公子陛下耳闻已久,倘若能齐聚一堂,真是盛京的盛会了。”

  无缺和潘微之当即明了,雍帝对四大家族同时操起了剪子。

  西日玄浩拂袖而去,他兴致而来败兴而归,连到手的浑球都带不走。他带着手下一走,令狐府邸厅堂里压抑的气氛随之外泄。两族头面人物一商议,雍帝没有明令返京觐见时日,而盛京的两位族人也在赶回途中,这当中可找些时间,怎么也得交接完了再出发,进京路上急行,把时间补回就是。

  没令狐团圆的事,她便走出了正厅。潘微之注视着她的背影,将调皮勇武的香江少女和鲜丽夺目的红衣少女的形象重合起来,优渥的妹妹令狐团圆,确实不是寻常的家族小姐能比。

  送走梁王后,潘与令狐两族再无虚日,忙于族事。令狐绅返乡之日,令狐团圆去了翡翠玦,向梨迦穆辞行。无缺也跟去了,他与梨迦穆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无缺九岁那年被梨迦穆相中一并收了去,只是他始终不肯让无缺尊他为师。

  两人船下黄龙滩,施展轻身术攀上山头。午后的阳光明媚,翡翠玦鲜绿欲滴,令狐团圆到了玦前,心生感叹,草木无情,岂在乎人之离情?

  “你不妨请梨先生同往?”无缺提议。

  令狐团圆道:“只怕师傅不答应。”梨迦穆十余年只字未提他身为西日皇族的秘门传人,后来提了,也只道令狐团圆日后可能碰到同门,意味着他不打算见同门。既不想见同门,自然不肯见皇族中人。

  无缺道:“你得去问他,不问如何知道他是去还是留?”

  令狐团圆点头,忽觉翡翠玦下寒风刮起,无缺道声“小心”,两人同时跃下。墓穴阴风密布,与玦上风光有着天壤之别。令狐团圆欲行前,被无缺拉住,“你到我身后。”

  令狐团圆见他面色凝重,不好争先,只得运起浑身内力抵挡墓地阴风。两人一前一后,飞速前行,越行阴风越重。无缺突然停下身形,令狐团圆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她刚问“怎么了”,无缺就侧身掩住其妹,前方猛然爆出强大的气流,吹鼓起两人衣衫。

  令狐团圆在无缺怀中震惊,何时无缺的感知胜过了她?而随着前方气流的狂泻奔涌,墓穴发出了沉闷压抑的轰鸣声,仿佛被阴风压抑了许久,积蓄的力量喷薄而出。整座墓地在颤抖,石壁剥脱下一层层石片,阴风夹杂着石片到处肆虐。无缺不假思索,由遮掩改成了紧搂,旋身带着妹子闪到了角落里。无数石片从他身旁擦过,弹射进石壁之中,或跌落地面。待到墓地震颤暂休,阴风又呼啸穿梭,声势远大于前,阴森森又冰冷冷。

  无缺和令狐团圆心知,此情意味着翡翠玦来了强敌。来人与梨迦穆交手,能造出如此声势,必是与梨迦穆一样级别的高手。只有高手过招,才会将内力控制如斯,或韬晦待时或激流澎湃。

  无缺犹豫着,他与团圆没到那个级别,即使过去也帮不上梨迦穆的忙。令狐团圆却看到他衣衫多处破损,脸颊也被石片划出两道血痕,她一时血热,从他怀里钻出,抢先开道。她这一跑,无缺来不及拉住,只得紧紧尾随。

  剑吟夹杂着厉风,如同无数把利剑不断地冲出墓室。令狐团圆艰难地站到了墓室门口,她担忧师傅,却只能止步门前,再往前阴寒透骨,乃两个高手过招形成的气场。无缺跟上与她并肩,眼前墓室已面目全非,仿佛被揭了一层石皮似的失去了往日颜色,色白形惨。

  梨迦穆未持青冥剑,只握了把竹剑,竹剑早在内力交错中冰冻成棍,一层冰霜覆盖其上,每每于交手中磕去一层,又迅速凝结新的一层。他的对手是一位外表奇特的男子,发灰黑、衣裳灰黑,相貌整齐、周身整齐,面肤微黄不带表情,犹如木雕假人。他空手应对梨迦穆不落下风,掌风犀利带有阴风。

  令狐团圆看了几眼,暂缓下心。师傅未用青冥剑就说明还有余技,倒是冰剑所展示的剑式她前所未见。与寂灭七剑风格不同,也与梨迦穆往日的精妙绝剑不同,冰剑每走一式,她都看得极不舒服。无缺亦是一样感到不适,看着梨迦穆的剑式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流。

  剑式简约率性,仿佛无心而出,却剑剑指向对方难接之处,若换了令狐团圆和无缺应对,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而来敌委实了得,尽数化解了梨迦穆的剑式。他掌上功夫了得,内力更是浑厚,有几剑分明要招呼到他的身上,他却凭借散发出的内力所凝成的气场弹开,墓穴中盘旋的阴风就因他而生。

  令狐团圆和无缺从未见过如此阵势,尽管看着剑式逆血般难受,却也很快沉迷在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中。两人以往只知梨迦穆的修为高深莫测,一直不明水深几何,眼下终于有了比照。

  梨迦穆早知墓穴来人,眼角余光瞥到两个痴迷的人后,心中暗叹,他和此人的对决,岂是眼前的两人能旁观的?

  对手仿似看穿了梨迦穆的心思,挥掌弹开冰剑后,瞬间避退三尺。他收起阴风,以一副低柔嗓音细语:“你我十余年后的再度交手,暂且到此为止。”

  梨迦穆不言,收剑后他的虎口开裂,一道鲜血顺着冰剑迅速流下,流过剑身,热血与冰剑相触,发出咝咝颤吟。令狐团圆一惊,师傅竟吃了亏。血滴落地面,冰剑骤融,化成一滩血水。

  “你是何人?”也只有令狐团圆敢这么问。

  那人慢慢转过身,神情已与适才不同,他和蔼地笑道:“你们就是他的徒儿?不错,很好,年纪轻轻的能走到这里。”

  令狐团圆一怔,这人虽在笑,还笑如春风,却偏偏给她一种险恶感。

  “你可以走了,万福。”梨迦穆喝道。

  无缺眉头一拧,他不似令狐团圆漠不关心世事,万福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大内第一高手,甚至是杲中第一高手,雍帝最宠信的宦官万福公公。

  “遵命。”万福笑吟吟地回身作揖,紧跟着,他原地消失不见,一阵阴风疾出门口,冲劲震开了令狐二人。

  令狐团圆左退一步,站直后,耳畔却钻入万福低柔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的,呵呵,小团圆。”

  无缺站稳后扶住了令狐团圆,后者面色粉白,两道鼻血淌下,他暗道不好,自己体内也热血上涌。无缺强自压下,梨迦穆淡漠道:“先调息,稳了再说。”

  令狐团圆和无缺这才知道,好戏不能白看。梨迦穆和万福这样级别的高手过招,两人离得太近,都受了内伤。

  等两人调息完起身,却见梨迦穆面色惨白。他那样的人,面色这样一变,就更加吓人。

  “万福有多厉害?他到底来做什么?他是敌是友?”令狐团圆不敢问他伤势。

  梨迦穆沉默了片刻道:“十二年前我不是他对手,十二年后我还是技逊一筹。”

  “不会啊,师傅你都没有用青冥剑。”令狐团圆抱不平。

  梨迦穆冷冷道:“持剑之利,终借了外物。你还不知,万福擅长的根本不是拳脚。”他若手持青冥,则未战即败。

  令狐团圆惊讶不已,她终于明白,这世间还有比梨迦穆更厉害的高手。武学之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无缺沉吟而问:“请教梨先生,万福为何而来?”

  “棺材。”梨迦穆答了两字。

  无缺顿时想到,他派人北上送棺,万福见了梨迦穆剑刻木牌,即知梨迦穆身在南越,由此万福才会出现在翡翠玦。

  令狐团圆也听到了“棺材”两字,却不愿往下想,她还在琢磨梨迦穆的话。持剑借物,是梨迦穆抵触的,也是这么多年,梨迦穆一直不准她随身佩剑的原因。剑客无剑,琴师无琴,可那种境界,天下武者、乐师又有几人能达到?梨迦穆的用意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在她的剑技还未达到那种境界前,先一步步地来,眼到、心到、意到,以此奠基她日后的武道。

  “棺材”两字之后,梨迦穆便缄口不语。

  无缺向他叙述了雍帝的旨意、令狐家事后,又替令狐团圆问梨迦穆是否同行,梨迦穆果然拒绝。

  无缺眉梢微动,又猜测到了万福来战的另一个缘由——击伤梨迦穆,拖延梨迦穆可能北上的行程。

  “该来的,终要来,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你们的身边。”梨迦穆凝视令狐团圆道,“你且牢记,你是我的弟子,姓氏令狐。”

  令狐团圆点头。

  梨迦穆转向无缺,无语,无缺却明白他的意思。梨迦穆又沉默良久,道出了令狐团圆期盼多年的尘封往事。与令狐团圆的盼望不同的是,他说的是她的父亲。

  “你不能愧对你的姓氏,你的父亲令狐约为你们母女付出了半生的代价。你父亲早年的修为远在你们之上,可为了你娘亲,几乎成了废人。当年你娘重伤濒死,是你父亲拼尽一身内力日夜救护,才将你娘亲拉出了鬼门关,这才有了你的出生。”

  令狐团圆动容,无缺黯然。

  梨迦穆语调更重,“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更改你的姓氏。”

  令狐团圆当即应下。这段从未听闻的旧事令她无比惊骇,父亲的守口如瓶、深藏之心和隐匿之苦,抵得过她身世的所有传言。她就是令狐约的女儿,此生不变。

  令狐兄妹各怀心事地回到了望舒,两人一到,令狐约这一支就踏上了进京之路。令狐团圆目视其父与伯父令狐绅告别,两人四手紧握,所有话语尽在不言中。等令狐约上了马车,车行驶了数丈,令狐绅忽然在后面高呼:“约……”

  此一字意味极深,令狐团圆隐隐觉出,伯父喊的不是她父亲的名讳。令狐家族族长之外的头号人物、曾位居大杲三品高官的令狐绅,表达的不会仅是离情那么简单。

  令狐约略微点点头,放下了车帘。他举家迁移,马车中还坐有两个儿子,次子令狐无伤和嫡子令狐无缺,而他的长子令狐无忧远在西秦为官。

  令狐团圆与令狐海岚、无伤之妻陶氏一车,戚夫人与两位姨娘坐一车,三主车之后,另有五辆车载人,再有十辆车载物。

  一路众人皆无语,出望舒过陈留,入夜后在百药郡落脚。下车后,令狐团圆发现车载的物品颇费思量,十车物品,大多是食物,甚至还有炊具。

  无缺见她停在车旁,上前道:“走了。”

  令狐团圆指指车内,要他作答,无缺道:“今儿赶得算得巧,能在百药郡入住,后几日就难说了,保不齐还得露宿野地。”

  令狐团圆不禁感叹:“爹总那么多虑,太受累了。”

  无缺想了想道:“晚饭后到我房里来一趟,我给你留窗。”

  “为什么不是你来我房里?”

  无缺却道:“不来别后悔。”

  令狐团圆猜不透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副吃准了她会上钩的模样,便甩头道:“不去!”

  无缺也不纠缠,只尾随她步入客栈。

  晚饭后,令狐团圆在房中来回踱步,踱到月上中天,她到底溜出了房间,钻了无缺的窗。

  无缺仿佛笃定她会来,头也不抬地道:“把窗关了。”

  令狐团圆一反手,窗格落下,“到底什么事?”走近后,她看清了案上的物件,一条银白色衣带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令狐团圆一惊,那可不是衣带,“你把细水给我?”

  无缺看着手中一本泛黄的书,轻描淡写地道:“当年我就说过,我的就是你的。”

  令狐团圆抓起衣带,运起内力,那衣带立刻发出一声脆响,抖直成剑,剑若一泓秋水,又似一束银光。

  无缺九岁那年拜师不成,梨迦穆却赠他软剑细水,羡煞令狐团圆。她开口讨要,被梨迦穆呵斥:“你用此剑,终生无望宗师。”无缺当时安慰:“我的就是你的,我先替你收着。”令狐团圆心有小九九,如此软剑,三哥必定不用。果然,无缺雪藏细水多年,还是交到她手中。

  “可是……”令狐团圆又放下宝剑,细水还原为衣带,“这剑太好了!”细水之利,不在青冥之下。

  “此行北上盛京,你身边没个防身的总是不妥。”无缺轻轻翻了一页书,“平日把它佩在腰际,权当无剑不就是了?”

  令狐团圆确也爱不释手。梨迦穆曾品评此剑,剑中极品,只是过于细柔。

  “那我以后得了青冥就给你。”令狐团圆把玩着细水道,“师傅说我出师,就给我青冥。”说着话,她忽然想通,为何梨迦穆说她用细水于武学无益。剑如其人,剑技、剑式甚至剑本身都能说明剑客的剑道,细水偏阴柔,无法企及青冥的中正。长期使用细水,她可能在柔剑上登峰造极,却将封闭更多更广阔的剑道,那将成为剑境无法弥补的残缺。

  “敢情好!”无缺又翻了一页书,“那我就期待你早日出师了!”

  令狐团圆束细水于腰间,斜眼看他,“你怎么与我说话这么心不在焉?”

  无缺放下书,瞥着她腰间的细水,道:“我很惊讶,你那么贪吃居然没变成水桶腰。”

  令狐团圆冲他比比拳头,无缺将书递到她拳头上,“给!”

  “还有给我的?这是什么书?”

  “匿气之术!”

  令狐团圆顿时挑眉,“这是师傅授你的?”

  无缺叹道:“我没有你学习剑技的天赋,梨先生又不肯收我,他教我的都是这些旁门左道、雕虫小技。”

  令狐团圆盯着他上下打量,不愧为令狐家族的宠儿优渥,心里的弯弯绕绕多不说,还跟爹一样能藏。

  “拿着啊!你从翡翠玦回来不是问我感知的事吗?这书里就有。本来想再过几年给你的,好叫你专注于剑技……可惜,时不待人。”无缺没有一分感叹却似悠然。

  “你学的都是什么啊?”令狐团圆接过书,大致翻阅后,所见全是不入流的武技,“匿气之术在哪页?”

  “在最后几页。”无缺解释道,“很多东西你都不必学,了解即可。譬如催眠术,只能用在不设防的人身上;刑禁术,那是拷打逼问用的……”

  “说有用的!”

  无缺笑道:“说有用都有用,就看怎么用。有时候雕虫小技,往往能扭转乾坤,决定胜败。”

  令狐团圆收好书,对着他摇头,“你没治了!”紧跟着,她跳窗而出。

  次日马车里,令狐团圆花了一整天读懂了匿气之术。简单说来,这是门针对武者内力感知的武技,外可察敌,内用隐匿自身修为。它本身不属任何武技、武道,却适用于绝大多数武者,而武者若到了梨迦穆和万福的级别,不学也通。达到武圣的标准,即浑身气脉百流归宗,一气贯穿又牵动全身,到了那境地,自然对敌对己的内力洞察分明。可是无数的武者踌躇一生都无法达到武圣的境地,匿气之术的价值就体现了。

  知己知彼,而后运策。无缺不嫌麻烦,心细如发,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他很是适用。令狐团圆不得不感叹,原先以为梨迦穆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冰人,现在方知他早早就打算好了,令她精学剑技,而令无缺尽学辅武之技。

  “你在感叹什么?”一旁的令狐海岚终于忍不住问道。

  令狐团圆摩拳道:“我的拳头太小!”

  海岚愕然。

  匿气之术看似简单,上手却需要时日。令狐团圆定下心来,日夜揣摩研习,三日后,术有小成,令狐团圆发觉她耳灵的范围宽广了数倍。她正窃喜着,驰骋的马车忽然慢了。令狐团圆掀开车帘,只见夕阳西下,远处山坡下旷地上停着很多马车,原令狐家外管令狐立秋正拍马前去一探究竟。

  一旁陶氏问:“前头出什么事了?”

  令狐团圆和海岚没有搭腔,只是看着。陶氏讨了个无趣,自答:“等秋管家回来问问。”

  令狐立秋回来后,令狐家的车队继续前行。到了山坡前,令狐团圆看得分明,潘家的车队也堵在那里。此行两家北上,潘与令狐不同,潘家旗帜飞扬,清一色豪车骏马,而令狐家低调,只是宽车大马。无缺本想带齐他自己的车队,还被令狐约驳斥了一番。

  除了潘家的几十辆马车,另有一队镖局的车、两辆商队马车。三方人正在商榷,令狐约很快加入了商谈之中。

  潘家出面的是玉公子潘微之和管家潘迟,令狐约一到,话语权就转了。令狐团圆在马车里听得仔细,前方山路遥遥,恐猛兽出没,又加夜路,镖局不肯去。商队原本跟定了镖局,不料后来的潘家要夜行山路,商人心活,想转搭潘家,可镖局不干了。就这么一档子小事,搞到后来搞成了潘迟仗势欺人、镖局维护信誉的问题了。

  令狐约很快拍板,“一起走!”

  镖局不满,却禁不住南越两大世家的合力气势。

  令狐团圆还听到一耳朵潘迟的话,“公子你就是心太善了!”

  四队人马调整了队列,令狐家开道,商队尾随令狐,潘家居中,镖局断后压阵。夜幕降临一个时辰后,令狐约下令在一处山腰坡地稍作休息。

  粗通匿气之术的令狐团圆眼力和耳力大有长进,但凡离她近了,她便能分辨来人是否会武功。潘岳果真没有说错,令狐家高手辈出,就连令狐立秋也颇有武功修为。只是她仅学到皮毛,令狐立秋的修为高低她还看不出来。

  无缺从她车旁路过,低语一句:“商人有古怪。”

  令狐团圆点头。无缺习匿气日久,感知远胜于她,而无缺话里的意思是要她提防,令狐家的女眷就由她守护。

  无缺随令狐约步入潘家车队,他与潘微之说话,心情欠佳的潘岳这时候也下了车,与令狐约两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当令狐家的侍从支起大铁锅生火做饭时,另外三家都目瞪口呆了。荒山野岭的,旁人都啃干粮,令狐家居然吃热的。

  商人中一个矮小的少年不禁欷歔,道:“原来这就是世家大族……”

  少年对面的长者沉声道:“少说为妙!”

  长者身后两个汉子只管埋头吃干粮,好像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少年转而羡慕地偷看潘微之和令狐无缺两人,潘郎如玉和令狐优渥并肩一起的风采,不仅吸引了他,也吸引了附近潘家车队里的潘亦心。

  这是潘亦心初次见到南越人口中常挂着的优渥公子。比潘微之年小几岁同为名门贵公子的令狐无缺,一身华丽的红服明艳显赫,可潘亦心却总觉着哪里不对劲。贵族子弟多爱鲜色衣裳,甚至比女子更爱红装,寻常穿一身红,尽显的是纨绔风流,而令狐无缺却透着一股蒙纱般的神秘。未见梁王之前,潘亦心很关注优渥的事情,见过梁王后,她对优渥的兴致淡了,此时见到了优渥真人,潘亦心再次心生复杂的情绪。

  潘亦心的丫鬟也在车窗后看,面颊红红的,“姑娘,你说我家公子好看还是令狐公子好看?”

  潘亦心啐了丫鬟一口。她对面的妇人道:“还是姑娘明白事理。”这妇人盘头抹额,一副姨娘打扮又不似姨娘。令狐团圆若身在车中,定会惊讶,她不就是水坊侥幸活命的妇人?

  “潘姑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丫鬟不解。

  潘姑子道:“令狐家和我们潘家不同,不能看表面好看难看。”

  丫鬟还是不懂,潘亦心倒琢磨出些意思来。

  潘姑子笑问:“请教姑娘一句,令狐家盛产何物?”

  潘亦心沉吟道:“令狐的产业颇多,要说盛产,应该是酒吧?大杲名酒‘火烧云’!”

  潘姑子摆摆手,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今儿说与姑娘,只是想给姑娘提个醒。令狐家盛产狐狸,令狐家的人一个个都精似狐狸,令狐家就是一个狐狸窝。”

  丫鬟扑哧笑出声来,潘亦心不觉好笑,瞪了丫鬟一眼。再看窗外红衣少年,潘亦心的感受已然不同,狐狸再小,总归也是狐狸。

  令狐无缺仿佛察觉到了车窗后的目光,他望了一眼,却听潘微之问:“你妹子伤势痊愈了吗?”

  无缺点头,“她皮实着,早就无甚大碍,再调养一阵,又会活蹦乱跳的。”潘微之一笑,无缺道,“上回你借她的衣裳,我瞅着顺眼,就不还你了。”

  潘微之顿了顿道:“她的那身我带在车上了,一直没机会还她。”

  无缺动了动嘴皮,却没说下去。这时候,大白跑来了,它在戚夫人车里闷久了,一放出来就直奔主人。无缺弯腰,一手提起猫脖,将它放在臂弯里,红衣白猫,煞是醒目,潘亦心的丫鬟又看直了眼。优渥优雅,潘郎温润,拆开看、单着看都是顶尖的人儿,并肩一起更是叫人挪不开眼。

  潘岳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对令狐约叹道:“你这宝贝儿子,怕我家孙女配不上啊!”

  令狐约心中明白,潘岳是不想再趟令狐家的浑水,潘家没和令狐家同行,就已然说明了潘岳的态度。雍帝的旨意一到,潘岳的底线也到了。

  令狐约回了句文绉绉的话,道:“我欲快刀斩乱麻,无奈何君不肯……”

  “得了吧!”潘岳苦恼道,“我要真答应了你,一时痛快了,日后你不嫌烦我还嫌烦!”

  令狐约轻叹一声,潘岳从一开始就不想结这门亲。

  令狐家的饭做好了,女眷都在车内用饭。饭后休整完毕,车队再次出发,连夜赶路。半夜里,令狐团圆一直保持警醒,却是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天光晦暗,看似要下暴雨,车队只得马不停蹄,向前方城镇急行。一路马乏人困,驰入南越重镇桐山城后,头顶已乌云密布,一场大雨随时将至。

  桐山城隶属桐山郡,管辖周边两郡。桐山知州花爽与令狐约是旧识,车队一入城,便直往州府而去。尾随其后的镖局和商队到州府前皆止步另宿,也算他们有先见之明,桐山城州府刚出了件大案。

  令狐约想不到,花爽就在昨晚一命呜呼。潘岳也想不到,在桐山城州府他又碰到了梁王。两人气都没来得及喘一下,就被平镇唤去见梁王。三方见面,一色愁面,三张脸没有最难看,只有更难看。

  西日玄浩并未昼夜兼程地赶路,他到桐山城后,被花爽请到府邸用宴,夜宴完了就在花府睡了,可一早醒来,花爽就死在书房里了。更叫西日玄浩郁闷的是,花爽的死与陈妈妈的死一样离奇,花爽被发现的时候,书房门窗紧闭,没有外力破坏的迹象,看似花爽就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然后死了。去一个地儿死一人,去一个地儿出一大案,这趟南越之行,梁王倒足了八辈子的霉。

  暂且不提州府疑案,潘与令狐两大家族不得不另找驻扎的地方。不料车队才出州府不远,豆大的雨珠儿就从天而降。令狐立秋带两队人马拐入了州府旁的社庙。令狐团圆跳下车来,就去扶戚夫人。待进社庙,她见到了适才告退的镖局和商队的人。

  “你们都在这里避雨?”潘迟皱眉问。

  “你们不也来了?怎么,州府放不下人了?”一镖师没好气地答。

  令狐立秋立刻接了话头,“叨扰诸位,出门在外,行个方便,大家方便。”

  商人最为识趣,先挪开了。令狐家的人手脚麻利,迅速清出了一块空地,铺上垫布后,先请戚夫人休息,跟着潘家的女眷也安置妥当了。潘迟按捺下不满,坐在商人旁边,隔开了两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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