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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终结篇》 作者:十四夜

第48章 隔世重逢

  眼见鬼师退去,两国军民举城欢呼。黑暗退却,黎明第一缕曙光徐徐出现在天际,子娆持箫独立,静静望着那霞光出神,突然纵身落下望楼,向着方才琴音传来的方向掠去。夜玄殇传令白虎军安营善后,微笑看着那道幽魅的身影消失在天光之下,身后有人大声叫道:“父王!”

  他转身回头,却见子羿正向城头奔来,韵儿跟在身后摇着小手,兴奋地喊道:“伯伯!伯伯!子羿哥哥杀了两只怪鸟,子羿哥哥好厉害啊!”

  夜玄殇一愣,跟着哈哈大笑,一把将子羿举起道:“好小子,本王果然没有认错你,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穆国的继承人!穆国三军听令,今日本王立公子子羿为储君,日后继承王位,汝等当尽心辅佐,不得有误!”他这一句话以内力向空送出,传遍全城。穆国三军闻声一静,而后爆发出震天的高呼。

  夜玄殇在此之前早便与卫垣、虞肖等实权上将说过子羿的身份,亦言明立储之意。众将皆知早在十年之前,九公主便已经算是穆国王后,只不过未行大典而已,既然子羿为她所出,也都无异议,此时率领将士三呼叩拜,就在这战场之上拥立储君。

  子羿被夜玄殇举在肩上,接受三军参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父王,那两只怪鸟不是我自己杀的,是那个白衣姐姐帮我的,就是那天把我关在屋里的姐姐。”

  夜玄殇见他手中尚握着一把小巧锋锐的短剑,顿时明白,笑道:“莫要乱叫,以后见了她要叫姨娘。你姨娘那天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你藏起来,否则你便被坏人抓了去,见不到父王了。”

  子羿奇道:“姨娘好漂亮好年轻!父王你真厉害,你还有多少这么好看的姨娘啊?”

  夜玄殇抬手在他脑门上一敲,笑骂一声,放他下来,负手看着城外云气茫茫,过了会儿说道:“你姨娘不但漂亮,而且能干,十几年前她便跟了我,无论我做什么事,她都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我做什么决定,她都永远站在我这里。这些年她也不知替我解决了多少麻烦,随我历了多少风险。我还记得当年穆国第一次遇上鬼师,我一时疏忽大意,险些被敌军所困,是她带兵杀入重围,冒死增援,自己却被鬼师重伤,差点死在我怀里。我那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但是子羿,只要你以后好好对你姨娘,她就一定会好好对你,你若像待自己娘亲一样孝敬她,她便也会像你娘亲一样疼你。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无论有没有血缘之亲,能够相遇便是缘分,彼此善待,彼此珍惜,总不会错。父王的话,你记住了吗?”

  子羿坐在城头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听身后一个柔媚的声音轻轻叫道:“殿下。”

  夜玄殇微微侧头,见白姝儿自护卫之中闪出,迎着漠漠晨风,一瞬不瞬看着他,眼中泪光莹莹,媚艳照人。“你来了。”夜玄殇拍了拍子羿肩头,转身道:“从今天起,本王把我穆国的储君交给你,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定会保他平安。”

  子羿跳下地,叫了声“姨娘”,看到韵儿在旁边对自己招手,嘻嘻一笑,溜下城头去了。白姝儿移步上前,美目轻轻一瞥,目送他远去,轻声叹道:“殿下既然认定这孩子,姝儿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九公主她会同意吗?”

  夜玄殇看向琴声消失的方向,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回来了。”

  白姝儿却知道他所指何人,道:“莫非殿下早就料到有这一日,如今一切皆是为此?”

  夜玄殇转身笑问:“你十年前和且兰去帝都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一旦回来,天下将会是何等局面?”

  白姝儿心头突地一跳,不想他早知此事,十年来却未提过半句,若是当初自己稍有异心,今日便绝对不是这般情形,思及此处,心中越发对他又爱又怕,媚眸稍转,柔声道:“自始至终,姝儿所做的一切皆为穆国。穆国是殿下的穆国,姝儿也是殿下的人,无论殿下做什么决定,姝儿都会像方才殿下所说的一样,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

  夜玄殇含笑伸手,白姝儿轻轻纵入他怀中。他抬头遥看城下山河,笑道:“江山美人,各得其所。我和他一场约定,如今可要好好算一算这十年的旧账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微雨,子娆循着琴声而去,半山崖上,一座山亭矗立在石崖尽头,下方藤萝森森,流瀑错落,形成一泓碧潭。细雨深处,一角青衫澹澹,若隐若现。

  子娆起先施展身法全力赶来,待到了此地却突然驻足,隔着漫天雨光,怔怔看着那潭中之人。

  烟雨缥缈,轻轻自碧潭升起,仿若浮云幻境,幽然空寂,那人的身影也似梦中,远远看着几疑幻觉。子娆紧紧握着手中玉箫,心中一遍遍回响着那助她击退含夕的琴音。她相信自己不会听错,那人的琴曲,她自幼便听得熟了,那套《沧海余生》的曲谱,与当年的棋谱一样,是他亲手所作,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人懂得。但是,这怎么可能?十年前九转玲珑阵发动,他早已经和那片王域一起灰飞烟灭,若是他还在这世上,又怎会十年不来见她,十年踪迹全无?

  子娆心中思潮起伏,此时此刻,人在咫尺,竟是不敢移步上前。碧潭上一丝弦音如缕,那人抬手抚琴,转宫过羽,淡淡清音回转飘来。那琴曲穿过雨丝,飘过云烟,如飞叶点点,如碧竹幽幽,令人仿佛置身一片竹海深处,坐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那空灵柔美的曲调,似已历尽了万水千山的缱绻,红尘三生的纠缠。风拂袖袂,子娆独立雨中,听着那琴音似已痴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碧竹林中与她初次相见的少年,便是这样坐在琴前,弹奏着这样一首曲子。那不期而至的缘分,注定了她一生一世的悲喜,让她知道了尘寰中最为美好的感觉,却亦尝尽了人世间最为深切的痛苦。

  琴声如丝,转过烟雨万丈,轻轻缭绕身畔。她忽然身形轻飘,遥遥落向那石亭,琴声悠然而止,那人面目陌生,但她视而不见,纵身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将他抱住。

  一声“子昊”哽在喉间。十年生死茫茫,十年相思如刃,就算换了岁月换了容颜,那一心眷恋不忘,那一世情丝难解。苍天有情,不笑痴人痴心,多少光阴,换来你我一刻相拥。

  碧潭幽幽,仿佛远离尘嚣,四周只闻雨声,无止无尽。

  过了良久,雨中传来极轻叹息,他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子娆,对不起。我回来了。”

  子娆双目紧闭,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缠绵如昨,如水如幻,“真的是你吗?你是不是又在哄我?十年了,你究竟要哄我多少次才甘心,要折磨我多少次才肯放手?”

  亭外雨落成烟,迷蒙萦绕。子昊低下头来,声音低哑,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清柔,“我之前骗了你一次,老天罚我再也看不见你的模样,但是它也待我不薄,终究肯给我一次机会,用这一生来补偿你。”

  子娆心头蓦地一痛,抬手揭下他脸上的面具。烟雨染过他清隽的眉目,空濛迷离,如漫柔情。眼中泪水悄然而落,她却恍然不觉,只是笑着道:“这样多好,我以后就把你困在身边,困你到天长地久,来还我那些空白的画卷。以后你谁都不是,谁都不准见,你许下的承诺,永远永远也还不完。”

  子昊抬手轻抚她脸庞,微笑道:“好,你说不见,我们就不见,你想做什么,我都依着你。”

  无边无际的雨帘,无声无息的雾霭,天地似乎化作一片空白,消失在彼此温暖的气息间。子娆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声音柔软低迷,幽幽响起在雨中,“子昊,我突然觉得好怕,你若再晚些回来,或许我们这一生便又要错过了。生死相隔的滋味你永远也想不到,你以为那一杯酒真能让我无忧无虑吗?这十年来的煎熬,你真真狠心。”

  子昊低头将唇抵上她的额头,将心比心,他如何不知她这些年究竟怎样熬过,“我从未想过会让你等上整整十年,那九转玲珑阵聚天地之力,变幻莫测,终是无人能够控制。”

  子娆颤声道:“你集齐九转灵石,安排下轮回阵法,便是知道自己尚有生机,却为何要将这秘密瞒着我,不早些告诉我?”

  子昊微微苦笑,道:“我没有把握。”

  “所以你便用一杯忘忧打发了我,给我一个虚幻的完美?”子娆狠狠抓着他的手道,“你什么都要万无一失,难道就不怕自己回来之后物是人非,我已为人妻,为人母?”

  子昊沉默片刻,淡淡一笑,“有什么关系吗?哪怕你为人妻,为人母,你仍是子娆,我仍是我。”

  子娆抬起头来,雨光落入星眸,一片涟漪摇曳。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也轻轻笑了,柔声道:“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她细密的睫毛徐徐垂落,丹唇幽柔,慵媚生姿,“子昊永远是子昊,我也永远是我。”

  世间的情话或许有太多太多,但什么也比不上这样轻浅的一句。你永远是你,我永远是我,无需承诺的守护,只为彼此的等待。子昊手臂收紧,仿佛怕怀中女子消失一样,低头轻吻她温凉的发丝,呼吸纠缠,辗转落上红唇。

  两个人,一个世界,时光仿佛已到尽头,融化了雨丝点点,万丈红尘。

  也不知过了多久,城中突然传来整齐的高呼。子娆似被蓦然惊醒,侧耳倾听,那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席卷全城,激荡人心。片刻后,她幽幽叹了口气,道:“终是逃不过的,我们若不回去,他们便会找来。”

  子昊拥着她道:“你不高兴,我们便躲开些。”

  子娆转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静静看了半晌,忽而妩媚一笑,“不,这不是梦,我以后要和你开开心心过安稳的日子。谁不容我们,我先杀谁,谁让这天下不太平,我就让他不好过。北域那些鬼师我看着讨厌,必要打发了才好。打发了他们,你才真正是我的。”她这话说得颇是乖张,子昊却只是笑笑,道:“好,你说怎样便怎样。”

  子娆又是一叹,叹息里却有满足与欢喜,拉了他的手起身,忽然扭头道:“以前你什么都是自己拿主意,我行我素,从来没这么好商量的。”

  子昊轻轻扬唇,“欠下的总归要还,不是吗?”

  子娆一双魅眸被雨洗得清亮,柔柔一漾,笑上双靥。两人携手同行,沿山而下,待到行营之前,遥见昔国三军军容严整,阵列雨中。苏陵、且兰早已率众将等候多时。

  见他二人到来,苏陵快步上前,叫声“主上”,翻身跪倒,也不知是雨光还是泪光,湿了温文俊颜。且兰抱着儿子紧随在后,三军将士同时抚剑叩拜,数万人振衣之声齐齐响起,雨中声势肃然,连绵数里。子昊虽然目不能视,却也感受到这份举国相待的礼仪,叹了口气,伸手去扶且兰,道:“你不好好歇着,这是干什么呢?”

  且兰看着他没了面具遮挡的清瘦的容颜,眸中落下泪来,道:“主上,且兰此生受你所赐良多,无以为报。这些年我们守着王域,守着百姓,总算不负主上所托,盼了十年,现在终于盼得你回来了。”

  子昊笑了笑道:“原不想见你们,便是为这个。我虽回来,却也不是以前了,这‘主上’二字,以后无须再提。”

  苏陵抬头道:“主上何出此言?无论什么时候,您都是我们的主上……”话未说完,却听子昊道:“怎么,你要将家国妻子一并都送了我吗?”

  苏陵一愣,转身看向且兰。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情愫万千,一时谁也说不出话。苏陵脸上隐隐流露痛苦之色,子昊唇畔却掠过笑意,忽然低头,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苏陵神情一震,猛地转头看向且兰,目光既是诧异,又是惊喜。子昊伸手拍了拍且兰怀中的孩子,笑道:“你若负她,我不饶你。小徒儿我收下,其他事情到此为止。”

  且兰满心疑惑,方要开口相询,忽听有人大声笑道:“没满月的小娃娃你都收做了徒儿,不如好事成双,我再送你个徒儿如何?”说话间,夜玄殇牵着子羿,白姝儿抱着韵儿,两人联袂而至。

  子昊闻声轻轻挑唇。子羿见到母亲,大叫着跑上前来。韵儿亦跳下地,笑嘻嘻扑到且兰怀中,道:“母后,子羿哥哥要来拜师父,伯伯说穆国储君需得有本事的人来教才行。母后,我可以拜师父吗?我要和子羿哥哥一起学武功。”且兰含笑不语,将她往前轻轻一推,悄悄伸手指了指子昊。

  韵儿人小精灵,立刻跪下叫道:“师父,我先叫你师父,子羿哥哥再叫你,他就是师弟!”

  子羿也抢着跪下道:“师父,你别听她的,我再过几个月都满十岁了,她还不到七岁,自然我是师哥,她是师妹才对。”

  韵儿撇嘴道:“十岁又怎样?伯伯刚才说过了,谁先叫师父谁就大,明明是我先,我是师姐。”

  子羿想了想,哼了一声,转头道:“父王说好男不跟女斗,我做师哥让着你这师妹,不跟你吵。我听师父的,师父说谁大就谁大。”

  众人听两个孩子斗嘴,皆是忍俊不禁。韵儿抬头看着子昊道:“师父,那你说我们谁大?是不是我先叫你师父的嘛?”

  子昊半生手掌天下,运筹江山,什么风雨阵仗没见过,眼前却被两个孩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苏陵强忍笑意,待要上前哄劝女儿,却被且兰拉住。子娆眸光流转,掠向夜玄殇,低声道:“你搞什么名堂呢?哄得两个孩子团团转,子羿他……”

  话说一半,夜玄殇突然伸手将她揽到身边,笑道:“夜子羿现在已经是穆国储君,尽人皆知,你也是本王的王后,我正琢磨着趁这立储之机,咱们也补一场喜酒,这叫喜上加喜。王上回来得正好,请你喝酒,如何?”

  白姝儿这时一指且兰怀中,对子羿和韵儿道:“喂,你们两个,若按拜师先后的话,先过去叫了师哥再说。”

  子羿和韵儿啊的一声,双双跳了起来,注意力全都转到了那刚出生数日的小娃娃身上。子昊方才脱出身来,无奈一笑道:“十年未见,穆王好特别的见面礼,就不能让我先缓一缓吗?”

  夜玄殇笑道:“这场酒我等了十年,差点便当你毁约不算了,如今到了还账的时候,自然要催得紧些才是。”

  子昊唇角微微上扬,“穆王军中必有好酒。子娆,咱们且去一尝吧。”

  白姝儿早知夜玄殇心意,见他们有话要谈,对他妩媚一笑,带了子羿与韵儿去玩。韵儿因不愿叫弟弟做师哥,勉强让步,同意以年龄大小排辈,让子羿做了师哥。子羿甚是开心,便答应陪她去看腊梅。此时雨势已歇,行营外一片腊梅成林,蜿蜒着转到山坳之后,幽香缕缕,景致天成。两个孩子牵手来此,一路说笑,一路采摘花朵玩耍。白姝儿既认了子羿为储君,答应夜玄殇护他周全,怕他们有什么闪失,便一直跟随在侧,略施手段,哄得两个孩子开心不已。

  眼见半日过去,天近黄昏,林中雾气浮泛,雨意又浓。白姝儿抬头观天,一转眼,见两个孩子往林后跑去,方要去寻,心中倏然掠过一丝异样,停住脚步,回头喝道:“什么人?”

  林中暮风徐至,吹起薄雾缈缈,一角紫衣飘然闪动,花树之间现出一人。白姝儿眸心掠过微芒,沉声道:“婠夫人。”

  那紫衣人走出花影,露出冷艳的面容,单看眉目虽仍是蝶千衣的模样,但形貌气质已全然改变,雾气曼妙,予人妖异诡艳的感觉,“白堂主,多年不见了。”

  白姝儿冷声道:“的确是多年不见了。夫人毁约背誓,与我穆国为敌,竟然还敢来项章城,真是好胆量。”

  婠夫人十年前被子昊击散真元,功力尽失,后来虽武功略复,却也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才重新修回真元,能够随心所欲使用巫族蛊术。九转玲珑阵发动之后,血玲珑辗转为北域所得。她引导含夕利用灵石之力修习秘法,重现当年鬼师之祸,横扫天下,半年前又重获金凤石,借助此物,终于能以蛊尸操纵异兽,令鬼师的战力越发提升得恐怖。

  冷雾幽荡,婠夫人移步上前,盯着白姝儿道:“我当然要来,不来会会白堂主,我如何甘心?说起来,我倒真是低估了你,昨日用琴音与含夕作对的,是不是东帝?”

  白姝儿目中媚光浮沉,微微一转,“东帝?我怎么知道呢。夫人都不能确定的事,我又如何知晓?”

  婠夫人面容半隐暗影,依稀透出杀意,“不是你在九转玲珑阵中动了手脚的话,东帝能够返生才叫奇怪。莫以为我感觉不到碧玺灵石与黑曜石的灵力,千算万算,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站在他那一边。你莫非失心疯了吗?他可是你的仇人。”

  事到如今,白姝儿目的已经达成,干脆来个死不认账,悠悠笑道:“夫人说笑了,这事我可当真不知道。我还正想请问夫人呢,可是那九转玲珑阵出了什么差错?如若不然,便是东帝当真好运喽。”

  婠夫人心知必然是她从中弄鬼,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城府极深,当下不动声色地道:“子娆那丫头也回来了,好啊,此番倒遂了她的心意,两人箫琴合奏好个郎情妾意。听说她还养了个孽种,我这做外婆的倒是想看看,这孩子长得像谁呢?”

  白姝儿听着她森然的语气,暗中警惕,先要设法将她引开再说,笑道:“夫人想见外孙还不容易,那孩子正在行营中,我陪夫人一起去吧,想必夫人也不想惊动九公主和穆王,对吗?”

  “你倒识相呢。”婠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怕未来的穆国太子让别人抢了先,想借我的手除去他吗?”

  白姝儿掩唇娇笑,“知我者莫若夫人呢。我们家殿下死心眼,认定了那孩子是他的,我碍着他在前,也不好亲自动手,夫人来得可正好。”

  薄暮冥光下,两人言辞往来,心机微露,各具打算。这时,林外忽然传来子羿的叫声:“姨娘,姨娘,你快去看!山下好像有只还没有死的怪鸟!”后面韵儿紧跟着叫道:“子羿哥哥,你慢点跑,我害怕!”

  白姝儿心叫不妙,猛一咬牙,挥手向婠夫人拍去,同时喝道:“子羿快走!”说话间,她水袖飘拂,已向婠夫人攻出六六三十六招,皆是大自在四时法中致命的杀招。婠夫人眸中杀机迸射,拂手应招。林中残花疾舞,雾飞如练,自四面八方向着两人所在的地方卷来。子羿正和韵儿向这边跑来,远远看得目瞪口呆,大声道:“姨娘!”

  夜雾中,一袭紫衣一道白影飘忽闪动,白姝儿的武功阴柔诡变,一轮快攻之下,将婠夫人迫得暂时难施手脚,回头叫道:“快带韵儿去找你娘!”

  子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她语气焦急,回身拉了韵儿,便往山坡下奔去。婠夫人冷喝一声:“给我留下!”纵身而起。白姝儿长袖拂卷,灵蛇般缠向她足腕,同时笑道:“夫人何必着急,咱们多年未见,且先叙叙旧再说。”婠夫人忌惮她招式凌厉,不得已回身落地,怒道:“你找死!”目中忽现异芒,撮掌如刀,向着白姝儿肩头劈去。

  白姝儿娇笑连连,身形如风,接连避开她数招抢攻,展开自在逍遥法将她缠住。婠夫人眼见子羿和韵儿就要跑出花林,倏地旋身后退,双手收向胸前,十指变幻,雾气中紫衣重重,纷飞飘举,透出诡谲夺目的幽芒。白姝儿脸上笑容忽然消失,神情凝重。婠夫人指花绽放,树林四面,无数金色光点像是从地狱血海中浮现,带着尖锐刺耳的厉啸,向着白姝儿周身射去。白姝儿足尖一点,身子轻云般向上拔起。她轻身功夫高明至极,这一纵之势恍若白练冲天,半空中连转数周,拂袖击下。

  “破!”

  随她娇声清叱,林中金光四散如雨。白姝儿击退对手,身子袅袅向后飘落,甫一落地,却觉左手指尖一凉,一点金光乍现即逝,随着她荡回的衣袂没入臂弯。一股阴寒莫名的凉意,刹那传遍整条手臂,白姝儿心头骤惊,不想婠夫人竟暗中施放毒蛊,自己稍不留神,居然着了她的道。就这片刻之间,寒意袭遍周身,如坠冰雪严冬,婠夫人趋身近前,一掌向她心口拍下。

  白姝儿正以全身功力抵抗蛊虫入体,勉力挥袖前击。婠夫人掌力劲吐,一丛金光侵遍她全身,白姝儿浑身剧震,喷出一口鲜血,坠下山坡。婠夫人借着反冲之力,身子飘出花林,一掠数丈,追向前方两个孩子。

  韵儿本来被子羿拉着一路狂奔,但她毕竟年纪幼小,赶不上子羿步子,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婠夫人凌空扑下,伸手向她后心抓去。子羿眼见韵儿遇险,情急之下合身扑出,叫声:“韵儿快跑!”自己挡在韵儿身上。婠夫人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提起,几个起落,便已到了数丈之外。薄雾中,她森冷的声音遥遥传来,“告诉那丫头,想要孩子,便到北域机关城来吧!”

  行营中早已燃起灯火,夜玄殇与子昊、子娆把酒叙旧。一日将尽,微雨又至,三人十年未见,如今隔世重逢,坐听风雨,心中都是感慨良多。不过无论如何,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应付鬼师的进攻。

  外面夜雨重重,巡逻战士的脚步声不断传来。苏陵与且兰巡视过各处防卫,先后来到行营。子昊听他们详细说起鬼师目前的状况,道:“昨晚你们应该也已察觉,血玲珑落在了含夕手中。因她借助了灵石之力,所以这鬼师之祸较之二十年前皇域所为更加严重。”

  子娆亦道:“昨晚在城外接应含夕的人是瑄离,兽群中似乎也有灵石的气息。湘妃石已经随皇非之死消失不见,幽灵石仍被镇在桃林之中,除去我们手中的碧玺、黑曜石和月华石,便只余冰蓝晶、金凤石和紫晶石。”

  夜玄殇接口道:“冰蓝晶两年前为我二哥所得,交给了殷夕语保管。紫晶石在我这里,现在姝儿收着呢。”

  子娆点头道:“如此便只可能是金凤石了。能够以灵石之力操纵蛊术,含夕身边有巫族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是巫族长老级的人物。”

  夜玄殇轻轻扬了扬眉梢,抬眸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仅仅一个眼神,子娆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婠夫人身在北域一事,夜玄殇早已通过白姝儿知道,但因为子娆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对任何人,包括苏陵他们提起。子娆修眉隐蹙,一缕矛盾而悲伤的情绪幽幽掠过眸心,随之化作浅淡的冷意,“又是她。或许我们俩都错了,当初她若真的死在子昊手中,便不会有今天这番祸患。”

  此时子昊好像却没有听到他俩说话,转头面向窗外,似是若有所思。子娆见他神情有异,问道:“子昊,什么事?”

  子昊没有回答,片刻后突然问道:“子羿人呢?”

  子娆与且兰对视一眼,道:“白姝儿带他和韵儿玩去了,怎么了?”

  子昊微微蹙眉,心头不知为何掠过一阵强烈的不安,以他的修为与定力,这种心绪波动极为异常,身旁几人多年来也从未见他如此明显地表露情绪。就在这时,他袖底的黑曜石,子娆腕上的碧玺灵石,以及他回来后重新交给且兰的月华石忽然同时闪现幽微的光芒,仿佛被什么力量所牵引,灵力涌动,流光跳跃。子昊心中不安越发强烈,竟微一拂袖站了起来,室门突然被人推开,几人诧异回头。

  “韵儿!”

  韵儿浑身被雨湿透,哭着扑到且兰怀中,“娘亲,子羿哥哥被坏人抓走了,还有白姨娘……姨娘……”她话音未落,灯下青衫一闪,子昊已掠出屋外。

  几人冒雨寻到林中时,一地残花零落。白姝儿闭目靠在一棵树下,周身被暗金色的血芒笼罩,已将白衣染成血色,唯有心口一缕微弱的紫光隐现,似乎时刻都会消散。子娆近前查看她的情况,发现她被人以掌力重伤心脉,以致毒蛊噬心,若不是靠紫晶石的灵力护住最后一点真元,此时早被蛊毒侵蚀化身血尸。这种情况已然无救,子娆收回手,对夜玄殇轻轻摇了摇头。夜玄殇俯身欲将白姝儿抱起,白姝儿却转开头不肯看他,低声道:“殿下……我有话想对九公主单独说。”

  子娆微微一愣。夜玄殇沉默片刻,点头道:“好。”起身离开。

  白姝儿身上血光愈浓,子娆指尖真气聚拢,化出一朵莲华覆向她心口,暂时抑制住毒蛊的侵蚀,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白姝儿睁开眼睛道:“子羿被婠夫人带去了机关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恨你,但你见到她,千万……千万莫要再手软。”

  子娆听到“婠夫人”三个字,魅眸幽幽,寒意展流,“多谢你提醒,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她。”

  白姝儿心口的紫光越来越弱,已全靠莲华之术支撑,慢慢道:“我说这话并非为你,你也不必谢我……你若要去机关城,他必定舍命相陪,我只是不愿他因此……身陷险地……我以前虽有算计你的时候,但时至今日,却也无愧于你,你我两不相欠……”

  子娆此前已从且兰口中得知她十年前所为之事,若非她设法周旋,子昊绝不可能生还人世,低声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在灵阵中安放了月华石,你我旧怨,早已一笔勾销。”

  白姝儿喘息道:“你若当真谢我,便杀了我……我白姝儿生来不受人摆布,死也绝不任人为所欲为。”

  此时紫晶石的微光已经全然被血色吞没,子娆知道再过片刻,她的意识便会为蛊虫全然控制,届时只会死得更惨,点了点头,抬手按上她心口,轻声道:“你可还有话要对他说?”

  白姝儿微微笑道:“我跟了他十多年,一点也不后悔……他这一生已经休想忘记我,这就够了……不要让他见到我死后的样子。”

  子娆道:“好,我答应你,他只会记得你最美的模样。”

  白姝儿含笑合目,子娆轻声一叹,掌心真气微吐,一重七彩光芒如水冲流。白姝儿心脉俱毁,香消玉殒,体内毒蛊亦随之灰飞烟灭。

  子昊等人分头追寻婠夫人与子羿未果,这时都已回到此地,眼见此景,心下无不黯然。子娆谨守承诺,以焰蝶之术将白姝儿尸身焚化。微雨霏霏,花林香残,一缕幽魂,辗转随风而去,唯余片片落花,飞舞人间。夜玄殇自始至终没有转身,抬首向天,雨光自峻冷的面容滑落,坠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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