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消散到乌有之乡

　　道山财团 深夜十一点整

　　同我调查的一样，这个时间里警卫少得可怜，偶尔走来走去的几个人被我轻松地躲了过去。报纸里裹着手枪，戴着鸭舌帽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电梯冰冷的门缓缓开启。

　　显示楼层的红格一层一层地上升。

　　十二层。

　　社长的办公室在这里。

　　我知道一旦失败我将一去不复返。在离开之前，反复地想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留给侑司。即便当我消失了也好，我不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那就如同一场梦一样。

　　监视器的红灯一闪一闪地，压在鸭舌帽和黑色面罩下的我面色阴沉，无论怎样，就算成功也很可能会被逮捕，杀掉这种大人物，一旦被抓，下场一定会是终身监禁。

　　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随时随地，我都可以奔赴死亡。

　　我贴紧门边的墙壁，右手伸出去轻轻拧动办公室的门把手。

　　我以为我会紧张，以为自己会退缩。但此刻我平静得不像一个杀人犯。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想要一个人死。

　　特意选了今天。不仅警卫稀少，而且道山财团明日要召开股东大会，那么社长定有很多材料要准备，会独自一人在这里呆到很晚。

　　门被打开到最小的角度，我贴着墙壁进了屋。

　　室内有些昏暗，唯一明亮的就是社长的桌子上的那盏灯。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

　　我扯下报纸，平缓地把枪端平。

　　听到悉簌声的社长毫无心理准备地抬头——

　　“啊！”

　　我冲上去勒住他的脖子，没有准备的他自然没有余力反抗。徒劳地挣扎着，喉咙被勒得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我将冰冷且漆黑的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

　　食指在扳机前弯曲了起来，我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语：“想在我扣动扳机之前知道你为什么被杀死么？”

　　他瞪大了眼睛，虽然被枪口顶住，但表情还有着镇定与威严，迎上我那双没有丝毫犹豫的眼睛，以及，漆黑的面罩。

　　“两年前被害死的须立石与徐英慧你还记得吧？”

　　他依旧镇定地看着我。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真的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因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面对漆黑的枪口而不颤抖的。

　　“你让我失去了家人。那么，我只好要你没命。”

　　在扳机前弯曲着的食指有了深切的力度。

　　“再见……”

　　枪声没有响，以及下一秒，我失去了知觉。

　　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头上裹着厚重的纱布，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我倚在一角里艰难地喘着气。

　　这是哪里？

　　我怎么在这里？

　　“KORALONA，你醒了。”

　　随着一句冰冷的话，这个偌大的办公室亮起了昏黄的灯。

　　灯的确昏黄，但长期没有见光的我还是下意识地将手挡在了眼前。

　　KORALONA是谁？我么？

　　“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已经是完全两个人了。”陌生的中年男子轻笑着抬起我的下巴，“或许我应该问你，你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吧？”

　　这句话触动了我的神经——

　　的确，我什么……什么也不记得了。包括……我是谁……

　　“放心，刚才被请来的医生已经帮你诊断过了。头部受到撞击导致失忆。”中年男子抬起手，唇角勾起，“明白了么？”

　　下意识地，我点头。可是随即又茫然起来：“那么……你认识我么？对我有什么了解么？”

　　“当然。”中年男子显得很得意，似乎一直在期待着这个问题。

　　“这样的话，可以……告诉我么？”我目光空洞，脑海中一片空白。

　　中年男子身后走上来一名英俊的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说：“这位是老板，你是他的助手兼保镖。”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那么……我叫什么……又是怎么受伤的……”

　　年轻人再次开口：“你是为了保护老板而受伤失忆的。记住，你的名字叫KORALONA。”

　　“KO…RA…LO…NA…”我缓缓地读着，这简单的八个字母。

　　“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之前的事吧。现在你最好把伤养好，我身边可缺不了你这个忠心的手下。”老板再次令人难以捉摸地笑起来。

　　“交托给你的事都办妥了吧？VEE？”老板慢里斯条地问身边站着的英俊的年轻人，很明显，年轻人VEE是他的助手。

　　“是的。老板。一切按照您的吩咐。”VEE说，“已经买通交通部门以及医院等要职人员下发了须森爱的意外车祸死亡书。而关于KORALONA的各种身份证件也已经办妥。她的房产，包括手机号码，以前她用的东西，全部处理掉了。须森爱没有什么亲人，不会招致怀疑。也就是说，她昨天就已经死了。她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忠心耿耿服侍在您左右的KORALONA。”

　　老板满意地点点头：“关于两年前那事，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得堵住她的嘴。给她换了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对我们很有利。还有……多亏了当时你在她身后偷袭她，不然我早就命丧黄泉了。”

　　“承蒙您的厚爱，这是我应该做的。”VEE鞠躬。

　　“好。等到须森爱……噢不，等到KORALONA伤势痊愈。就全面灌输给她我为她编写好的‘以前的记忆’吧。把她彻头彻尾地新生。”老板有深意地看了VEE一眼，“还有，帮她改变装束。免得认识她的人产生怀疑。”

　　“是。”

　　“森爱姐她……死了……”小郁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

　　电话那边的璨樱……也僵在那里——

　　“你……你说什么！？”

　　“森爱姐她死了……交通事故……被大货车给碾碎了……”小郁断断续续地说着，哽咽着。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璨樱的眼眶让冰冷的泪水，给填满了。

　　“璨樱……”小郁也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泪珠从璨樱眼中无声地滚落。他没有办法相信森爱一瞬间离这个世界远去的事实。

　　“没有葬礼……森爱姐没有亲人……”小郁捂住脸孔，泪水奔涌而下，“就这么一下而已……森爱姐她……”

　　璨樱在墙角跌坐下来。挂掉电话，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以往与森爱的一切清晰如昨，可是，这重要的存在竟突然消失……

　　无法令人相信的别离，没有任何征兆。

　　的确。他说过，他觉得累，他不再爱着森爱了。

　　他的爱给了小郁。

　　但就在那几秒他却终于明白，森爱在他心里，注定是拔不去的存在。

　　思念与哀伤在这被大雪覆盖了的寒冬生根发芽。

　　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

　　森爱没有回来。

　　手机停机。以前的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让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连急着找她要画稿的《DREAMLAND》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仅是离开了这里两天。回来却什么也没有了。

　　她说过——“侑司，与所深爱的人度过的时光，并不是永远的。哪怕是现在我握住你的手，下一秒我或许会消失到乌有之乡去。这样让人无法相信的别离总有发生，人世无情。你懂么？”

　　侑司的心一凛。

　　手机响起来。

　　“喂？”

　　“我是青本。”年轻男子语气不同于以往，冷到了顶点。

　　“怎么了？”侑司低沉了声音。

　　“找到森爱的下落了。”缓缓地，八个字有力但绝望。

　　“她在哪里！？”前一秒还在被阴影笼罩着的侑司的双眼此时忽然亮了起来。

　　青本深深地吸了口气：“侑司，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时候，侑司脑中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森爱受了伤……很重的伤。即使是重到要在病院里住个几个月。侑司也没有想过她会就这样消失。

　　漂亮的面孔上带着极度的不安，却忍不住问下去：“森爱她到底怎么了？”

　　青本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整理泛滥的情绪，又或许再给侑司多一些接受的时间——

　　“侑司。她死了。”

　　纯黑的瞳孔放大。眼神像是谢幕了一般光彩全无。薄薄的唇与苍白的手指抖动起来……

　　她……森爱她……

　　手机就这样无力地滑落。

　　电话那头的青本以为出了什么事，不安地大叫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无意识地伸出手去回握住空气，以为这样做可以再次触碰到她微凉的手心，可是这空气却如此凛冽。刺破了他的手心，一直狠狠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冰冷的泪无声地滑落。

　　没有了离开了失去了不存在了……

　　侑司痛苦地合上眼睛。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森爱……

　　你知道我即使失去全部也唯独不能失去你么……

　　“侑司！你到底怎么了！？”青本焦急地吼着。

　　“我……”颤抖地拾起手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侑司的回应让青本暂时松了口气。

　　“是车祸。听说是被过马路的时候被大货车给碾碎了……救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辨不出人形来了，但包里面有证明身份的证件……人今天下午已经下葬。没有葬礼。甚至连个简单的仪式都没有。”青本说，“我也是刚刚得知……”

　　首尔还在下着雪，而森爱你，就这样消散到乌有之乡去了……

　　她的一切都还在，衣柜里暗色调的丝绸衬衫，未完成的鲜艳画稿，所迷恋的画集与碟片，银白色的耳环戒指，一切的一切，都还在这里丝毫未动。

　　可是人已不在。

　　侑司一度以为，失去森爱的日子里，他一旦睡着便会被困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再也无法醒来。

　　身边的被子不再温暖。清晨也再也没有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没有因为画不出来满意的画而不断皱起的眉头。没有她平静的嗓音。一起走过的这些日子，她的微笑。她的拥抱。她的亲吻。此时却是，圈起了手臂仍旧什么都没有。

　　失神地望着她的画室，总有她的影像在那里忙碌着。涂涂改改，翻找资料。揉成团的画纸遍地可见。

　　倚靠在卧室门边，她仿佛还在那里，蜷起自己的身体充满戒备地睡着。直到他也躺在她身边才乖乖地舒展开四肢，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漂亮的睡颜里流露出满足与依赖。

　　静静地坐在餐桌边，似乎还能看见她忙里忙外，端着一盘盘普通的菜，一直端到他面前。然后微笑着说：“侑司，开饭了。”

　　窝在客厅的软沙发里，她应该将头亲密地靠在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看《哆啦A梦》。和他一起谈天。和他一起享受这午后的阳光。

　　将身体浸没在游泳池中，她会搞怪地泼水，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累了便坐在边上，一起喝着一样的果汁。冷不防的亲吻，嘴唇里还留有果汁的清香。

　　独自站在着开阔的花园里，回忆起他们空闲的时候总把木桶灌满肥皂水，塞进去要洗的东西，两个人光着脚在里面踩来踩去。到后来总是演变成用肥皂水的打水仗，双双变成落汤鸡。

　　如今，这重要的存在突然消失了。

　　这令人无法相信的毫无兆头的别离，降临了。

　　枕头上沾满了眼泪。

　　在首尔的一片刺眼的雪白下。胸口跳动的那个地方，剧烈地疼痛着，纠缠着，日日夜夜，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