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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日》 作者:辛夷坞

第十五部分

 

 
70.第70章 另一种相濡以沫(1)
  封澜想了许多要在三十岁生日这天做的事,她后悔从前没有好好列张清单,到了紧要的关头,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什么都很想做,可做什么都不够好。看电影,太费时;去旅行,来不及;上游乐场,人太多……她和丁小野之间有数不清的空白等着去填补,恨不得把一生都浓缩到眼前。
  后来他们回了封澜的住处,好像也没谁主动提出这个想法,但又不约而同地默许了。
  封澜的身上混杂了各种宿醉的味道,她一秒都不想让它们在身上停留。一回到家,她就钻进了洗手间,把客卫留给了丁小野。
  温暖的水流让封澜焕然一新,她擦着头发走出来时,发现丁小野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啃苹果,甚是优哉。
  “就知道吃!”封澜抱怨道,“你上辈子是饿死的?”
  丁小野笑着回头说:“小气什么?有机会你秋天去察尔德尼,我种的苹果树也结果了,到时赔你一箩筐。”
  “你得陪我去!”封澜强调道。
  “好啊。“丁小野竟爽快地答应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不过我的苹果不如外面买的,有点酸。这很适合你。”
  “适不适合吃了才知道。”封澜问他,“你没去洗澡?”
  丁小野反问:“为什么要洗?”
  他这么一说,反显得封澜的要求如司马昭之心,太过赤裸。她拉紧了浴袍的前襟,理直气壮地说:“你昨晚洗过了吗?看看你脸上身上,又是灰尘又是血,头发有多久没剪过了?整洁是一种礼貌,懂吗?”
  “我们俩相互表示了‘礼貌’之后要干什么?”丁小野虚心请教。
  封澜总能找到理由,头一偏,说道:“既然今天是我生日,接下来当然是生日大餐。我说过我的厨艺很不错,你洗干净等着就好。”她说着,又苛刻地打量了他一轮,补充道,“难道你想让我以后回忆起三十岁生日这天,是和‘这副样子’的男人一起度过的?”
  丁小野似乎被说服了,想了想,朝客卫走去。封澜跟上去告诉他:“其实外面的浴室很少用,地漏有点问题,不太好排水。你可以到我房间去洗,我不介意。”
  丁小野说:“没关系,我正好帮你检查看看哪里出了问题……你可以去做饭了。”他走过封澜身边,多看了她一眼,好奇道,“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失落?”
  “那么小心干什么,怕我骚扰你?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封澜愤愤不平。
  丁小野笑着问:“难道你不是吗?”
  封澜给了他一脚。
  地漏的小故障很快被丁小野解决。浴室里水声刚响起没多久,封澜敲了敲门,大概是水声掩盖了敲门声,丁小野没有回应。封澜想了想,推门进去。
  “呃……我忘了给你毛巾!”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然,就好像刚走进一间普通的书房。
  丁小野背对着她,听见她的声音,停下了洗澡的动作,倒也不慌,只是说:“放着就行。”
  封澜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还要看多久?”丁小野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
  封澜不屑一顾,“谁看你?我在想毛巾该放在哪里。我也不是没有见过。”
  丁小野侧过来的脸上似乎带着笑。
  “给我。”
  “什么?”
  “毛巾!”
  他说着就要转身来拿,封澜反而不好意思了,把毛巾放在洗漱台上就走。
  她才不是丁小野想的那种人。但是“绝非这种人”的她过了一会儿又关切地询问了他关于水温的问题,还给他送了一回换洗衣服。
  丁小野换下来的脏衣服被封澜扔进了洗衣机,他走出来找上衣,她扔给他一件衬衫。他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浑不在意地问:“观察了那么多回,有什么结果吗?”
  他都那么直接,封澜再闪烁其词未免落了下风。她承认自己对于衣服下的丁小野有些好奇,毕竟上次那半途而废的激情里,丁小野始终衣衫未乱,反而是她失去了更多遮蔽,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她摸着下巴点评道:“还行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衣服穿到一半的丁小野扭过头来问。
  “没什么,我去给你找块毛巾擦头发。”
  封澜才走出一步就被丁小野拉了回来。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他提醒道。
  看他总是摆出一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想不到对此还挺介意的。封澜不落痕迹地掩饰好笑意,回头惊讶道:“非要我夸你身材很好?”
  “我问的是你的后半句话的意思。”丁小野其实也看出封澜有心戏弄,偏偏又想听到下文,只得听之任之。
  “别的女人是怎么评价的?”
  “答非所问。”
  丁小野松开她的手去系胸前的纽扣,显得意兴阑珊。
  “这就生气了?”封澜伸手在丁小野眼前晃了晃,他正低头扣最后一颗扣子,有一滴水珠顺着他前额半干的发梢滑落,打在封澜的手背。封澜笑着反手把水珠子擦在他肩膀上,他要笑不笑地抬眼看她,带着不满、好奇、容忍和一点点孩子气的耍赖。
  “说不说!”
  封澜心中的那个直觉更强烈了。说什么“骗过很多女人,上钩的也不少”?她越来越怀疑那些女人是否存在。
  “行了,你什么都好。只是身上的伤有些碍眼。”封澜见好就收。她想起了刚才在他身上看到的伤痕。尤其是腰眼处那一块触目惊心的青紫,曾斐下手太狠了。
  “你的‘只不过’就是指这个?”丁小野翻个白眼。
  “别大意,留下病根就麻烦了。”封澜有些心疼地在他伤得最重的地方按了一下,“要不我给你上点药?我妈给过我一瓶药酒……”
  丁小野对封澜突如其来的触碰有些在意,不自在地截住了她的手,“你别乱动我就没事!”
  封澜佯怒,“这么贞烈?”
  丁小野把她的手轻轻放回她身畔,认真道:“我现在身上痛死了,肚子也饿,全身心等你的生日大餐。”
  封澜只得朝厨房走去,一边在冰箱里翻找,一边留神看着丁小野。他把袖子往上挽。
  “为什么不问我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封澜说。
  丁小野顺着她的话道:“哦……为什么?”
  “是我以前买了打算送给周陶然的,结果没送出去。放心吧,衣服是新的。”封澜搅着鸡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丁小野聊着,“他总是说我挑衣服的眼光很好,我就替他包办了,到头来他反而嫌弃我送的衣服太贵。”
  “很贵吗?”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挺贵的。”
  丁小野彻底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笑道:“那我岂不是赚到了?”
  封澜也笑了,这才是她喜欢的丁小野。她有感而发,“都说礼轻情意重,难道礼重了情义就轻?周陶然说他选择冯莹,是要做平凡的夫妻,过踏实的日子。我想要的也不过如此啊!我比他有钱,这是事实,因为这个,我的心意就比不上别人了?”
 
71.第71章 另一种相濡以沫(2)
  “干吗不亲口告诉他?”丁小野漫不经心道。
  封澜吁了口气,“我想过,分开了也要把话说清楚。但是再见他时,又发现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何必费那个劲去说这些?过去就过去,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和他没有关系。”
  封澜在厨房忙碌,等她把三菜一汤摆上桌,丁小野也替她修理好漏水的龙头,顺便让阳台的茶几不再摇晃。
  “开饭了!”封澜在餐厅叫他。
  丁小野擦擦手走过去,桌上摆着西红柿炒蛋、葱花煎蛋、水蒸蛋和蛋花汤。封澜赶在他质疑前不好意思地解释:“很久没在家自己做了,冰箱里除了一盒鸡蛋没别的存货,我不想出去采购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将就着吃吧。”
  “一个正常人一天需要这么多蛋类吗?”丁小野低头闻了闻味道,好像还不错。
  封澜给他盛汤,嘴上说道:“你受了伤,多吃点补一补……”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她的手停顿了一下,果然丁小野表情微妙。他说:“封澜你挺会骂人的。”
  封澜脸一红,她本没有别的意思,怎么一对上丁小野,在低级趣味的路线上就回不了头了呢?
  他们相对而坐,丁小野正打算喝一口汤,封澜站起来说:“不对,应该有烛光!”
  “现在是中午!”丁小野提醒她。
  封澜仿佛没听见一样,跑来跑去拉上了家里所有的窗帘。帘子的遮光效果不错,室内顿时昏暗了下来,随即她又拿出了香薰蜡烛,逐一点上。丁小野任她折腾,等她终于坐了回来,才问道:“可以吃了吗?”
  无怪乎恋人间需要烛光调剂情调,灯下不看郎,烛光下也一样。丁小野的头发有些长了,洗了头,还没干透,被他胡乱地往后拢,下巴上冒出了新的胡碴,光线弱化了他脸上的伤。丁小野的好看是凛冽的、咄咄逼人的,很容易让人忽略其他,以至于封澜这才留心去细看他今天的打扮。她没见过他正装的模样,可这套她原本计划在四周年纪念日时送给周陶然的ARMANI现在套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
  封澜想说话,又没出声,只是笑了,恍然觉得全世界的衬衫都该留给他来穿,这辈子的饭都该陪着他一块吃。
  她又站了起来,“你等会儿!”
  “喂,封澜,我真的饿了!”丁小野抗议道。
  “你先吃,不用等我,我马上就好。”封澜奔回房间,飞快地打开衣柜挑选衣裳,换好了裙子,又去整理头发,还腾出时间花了个超快速的淡妆。
  她日后一定会反复回忆起这一刻,绝不能允许美好片段里的自己穿着浴袍,头发凌乱,还顶着黑眼圈。
  丁小野虚脱地靠在封澜的房间门口,看她如走马灯一般折腾,等她终于施施然走了出来,他心生感慨,女人真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动物。然而目睹这个女人从清水素面,转瞬全副武装,光彩照人,这给他带来的新鲜感不亚于一场魔术。
  “你平时就是这么‘变身’的?”丁小野走回餐桌,又回头瞄她一眼。
  换了身装束令封澜多了点底气,她端坐在他对面,扬起下巴问:“不好看吗?”
  丁小野本可讽刺她几句的,然而用他饿昏了的眼睛看过去,她确实不丑。
  “还行。”他敷衍道。
  “牛嚼牡丹。”封澜把特意为迁就丁小野的风格而买的那身衣裳扔进了垃圾桶。她想通了,那身衣服不适合她,她就是这样的人,丁小野若心里有她,便该接受她真实的模样,一如她从未在意他一无所有。
  丁小野人生中的前二十年是个对吃的颇为挑剔的人,不过他得承认,封澜的菜式单调,味道尚可。最起码从她的外表看不出她是拥有这样手艺的人。封澜有很多地方让他觉得好笑,但也有很多地方让他意外,糅合在一起,又觉得天经地义,封澜就是封澜。
  烛光还没燃尽,一顿饭已吃毕。封澜仍有遗憾,她被饿死鬼投胎的丁小野感染,竟忘了开瓶红酒,就这么陪着他风卷残云。
  她提前打了招呼,“我可以做饭,但不洗碗。”
  用意不言而喻。她从未觉得女人完全不做家务值得夸耀,同样男人也是。
  丁小野没说什么,卷起衣袖收拾碗筷。封澜不忘笑盈盈地监督,提醒他小心轻放,这套餐具是她英籍的嫂子送的,坏了就可惜了。
  丁小野嫌她聒噪,正好她接了通电话,人走向阳台。
  来电的是老张。他为昨晚喝多了没送封澜回家而道歉,不知从哪儿听说今天是封澜的生日,想约她出去。
  封澜推说女人对生日这一天没什么好感,不过是又老了一岁,没什么可庆祝的,顺带感谢了老张的好意。老张却说他人已经候在楼下,纵使封澜不肯和他出去,至少让他把礼物送到寿星手里——假如她懒得出门,他也可以亲自上门,只要她愿意。
  这么一来,封澜委实找不出推脱的理由。她总不能让老张上来,自己不下去又没有礼貌。她做贼心虚地朝厨房看了一眼,丁小野背对着她,似乎并不关心。
  封澜心想,也该是和老张说清楚的时候。她和丁小野日后会怎么样,完全不知道,然而他在的时候,不可能有别人。并非道德洁癖,而是满脑子全是这个人,别的事情,她有心无力。
  封澜让老张等一会儿,她这就下去。还来不及挂断电话,手机被人从耳畔抽走。她转身撞上丁小野,他两根湿漉漉的手指捏着手机,含笑道:“谁啊?”
  “一个朋友说给我带了生日礼物,我去去就来。”
  丁小野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念道:“张天然……什么朋友啊?想泡你的朋友?拿来当备胎的朋友?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一点都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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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2章 另一种相濡以沫(3)
  他的话说得难听,封澜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微怒道:“你甩了我,还不让我找别的男人?他喜欢我,我考虑,怎么了!”
  “没问题。我陪你下去参谋参谋?男人看男人,眼光才准。”丁小野“好心”道。
  封澜知他存心捣乱,想到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也来了气,“你站在这里就是个坏的标本。我只要不找你这样的,剩下的全是好男人。”
  “你找好男人干吗?”丁小野笑得开怀,“得了吧,别糟蹋好男人了。那些‘温良恭俭让’一点都不适合你,你喜欢‘刺激’点的。”
  他转着她的手机,在她耳边轻佻地吹口哨。封澜脸涨得通红,手掌叉着他的脸将他推远,“滚!我天生就该受你的气,被你弄得不上不下是吧!”
  “我什么时候把你弄得不上不下?”
  丁小野语气的着重点让封澜气结。她语带挑衅:“懒得理你,我下楼一趟。再胡说八道我当你吃醋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在家洗碗,你去见备胎,这说得过去吗?小气又怎么了?”丁小野笑嘻嘻地伸手拦了她一把。
  “你说谁‘备胎’?”封澜真的生气了,“丁小野,我今天三十岁了,你大概也不会娶我,说不定我真会嫁给他。我说过我想过最平凡的家庭生活,找个好男人相濡以沫,白头到老……这些你做得到吗?”
  丁小野停顿了一下,说:“白头到老太遥远了,相濡以沫是没问题的。”
  他吻她时毫无预兆,封澜的口红又被弄糊了,才明白他的“相濡以沫”是什么意思。
  “我要是死了,八成是因为铅中毒。”丁小野抹着自己嘴角的红印笑道,脸上却毫无担忧,只有暧昧。蹭口红的游戏他还玩上瘾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被我揍死的!”封澜提醒道。
  “‘相濡以沫’难道不是口水对着口水?”他诚心讨教,“我理解的成语有误?”
  被他成心这一闹,封澜也脑袋发昏,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见老张了。
  “你就是自己不要,也见不得我好。”她骂道,“我总不能让人在楼下干等着!”
  她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丁小野举高过头顶,她够不着,好气又好笑,只得捋他的顺毛,“我给他打个电话应付一下好不好?”
  丁小野却收起了笑容,随手将手机抛向沙发,说:“你先应付好我。”
  封澜的腰重重地硌在沙发扶手上。那扶手是木质的,虽圆滑但坚硬。他整个人都覆了上来,封澜的腰疼得令她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道:“王八蛋,我是人肉做的,懂吗?”
  丁小野说:“哪里是人肉?让我摸摸看……”
  他的掌心有茧,触感粗砺,不由分说,也不由抵抗,剥皮拆骨一般。
  “喂,我的裙子有拉链的!”封澜艰难地才能找到空隙发出一声抗议,丁小野在“找拉链”的过程中领着她翻到了沙发一侧,她身下总算换成了柔软的垫子,还没来得及庆幸,布帛裂开的轻微声响让她抓狂。
  “你想死吗?这是我最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丁小野从背后扳过她的脸寻找她的嘴唇,封澜的身体被扭至承受的极限,颤巍巍地央求道:“松手,你先松手!让我转过来……我又不是一根麻花!”
  “封澜,你能不能闭嘴?”
  封澜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废话,她调整着自己,迁就着,适应着他。丁小野满头是汗,他的动情和急切中夹杂着懊恼。
  上一次他们止步于开端,如今真正快要进入主题时,封澜才发现丁小野的生涩。她有些明白了症结所在,在他耳边低语道:“你到底会不会?”
  丁小野从她身上支起半边身体,面红似血。
  “你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他的眼底欲望氤氲,偏有几分无助和难为情。
  封澜微眯着双眼,手指抚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轻启朱唇时说出的却是——“不行!”
  他总是欺负她,口头上占尽便宜,想不到也有今天。
  只可惜封澜的得意并未持续多久,男人的本能总会让他找到途径,只不过最后的突破一如他往常的强硬。
  封澜蹙眉道:“轻点!”
  丁小野还挺记仇,以牙还牙地喘息道:“不行。”
  封澜再说不了别的话,天花板上那盏她亲自挑回来的水晶吊灯仿佛海上星光般摇曳。她在他手下被揉皱了,捏化了,碾碎了……化成烧红的流沙,从他指缝滑落,触地时却像一滴水晕开,融入滚烫赤地,只剩最后一缕烟尘。
  “你先前不是说身上疼得厉害吗?”事后封澜质疑丁小野。
  “嗯!”他半边身子还压在她身上,“现在更疼了,哪都不想动。你去给我倒杯水。”
  他们把生日大餐提前是明智的,反正后来也没了晚饭。
  当然生日蛋糕也不在计划之列。入夜,封澜在冰箱里找到一盒速冻的比萨,用微波炉加热,对着它吹灭了生日蜡烛。
  “许什么愿这么虔诚?”丁小野觉得她郑重其事的样子相当有趣。
  封澜说:“我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她等她的应许之日。不是说,所有虔诚的人都配得到这天吗?草草填饱肚子,丁小野让封澜给他修一修遮住了眼睛的头发。封澜有时也会自己剪刘海,这个要求对她来说不算复杂。她还顺道替丁小野刮了胡子,当薄利的刀片在紧绷的皮肤上游走,任何男人看上去都会比较诚实。
  “丁小野,对我说句真话,要绝对的肺腑之言,一句就可以了。”封澜的手轻轻压着他的下巴,刀片在喉结附近停留。
  丁小野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近距离看着封澜的脸,她披散的头发垂落在他耳畔。指尖温热,刀锋冰凉,他的喉结微动。
  “其实,我……”
  “快说!”封澜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
  “其实我发现你喝醉的时候很丑,以后不要喝那么多,少丢人现眼。”
  他说完肆意地笑,肌肤震动,磨蹭着刀片。封澜懊恼,扔了刀片,不轻不重地扇了他的脸一下,“宁死不屈是吧?看来我要给你来点硬的!”
  丁小野反扑过去,“来硬的是我的特长。面对信仰坚定的勇士,你要以身相许,以柔克刚。”
 
73.第73章 从报答一个好女人开始(1)
  十二点比他们想象中来得匆忙。封澜的头枕在丁小野腿上,有些惆怅地说:“这一天就这么过了?”
  丁小野沉默,将她的发丝在手上绕了一圈。封澜深褐色的头发,柔顺坚韧,微微卷曲,像钻透指尖的蛇。
  “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为什么和曾斐起冲突?”封澜也知道有些事迟早得面对。
  丁小野从未想过要欺骗封澜,他只是想尽办法地回避,因为他知道自己能给的真相绝不是封澜期待的结果。
  他说:“七年前我做错了一件事。”
  “错到什么地步?”封澜问。她早就看出了丁小野身旁裹着灰色的迷雾,正是这屏障使得他每次在即将靠近她的时候止步不前。
  封澜也在心里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同性恋、身患绝症是她曾经做出的最坏打算。可自从曾斐卷入进来,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她心里另一个不愿触碰的答案。
  “你该不会是个奸杀劫掠、无恶不作的匪徒吧?”封澜问。
  “没错。我犯了法,所以才躲在察尔德尼七年。”丁小野感觉到封澜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的头发还缠在他手里,不经意被扯痛,她低呼一声,丁小野连忙松手,眼睁睁地看着指尖的发丝如受惊的灵蛇逶迤而过。
  心中怀疑和得到他亲口证实是两码事。封澜走到了沙发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她必须这样,才可以冷静地听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丁小野徒劳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意外吗?一点也不。一个正常的、盼望好好生活的人不都应该与他保持距离吗?
  “现在知道怕了?”他合拢手掌,低头笑笑。
  封澜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到底是什么罪?”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关键还取决于犯罪的性质和动机。封澜咬了咬嘴唇,开诚布公地说:“我接受不了强奸犯、拐卖妇女、贩毒、亵童……抢劫也很可恶!”
  封澜越说心里越发凉。她是个普通的女人,接受不了的罪恶实在太多。
  “有个人的死和我有关,他是个警察。”丁小野直接给了她答案。他不忍把这个揭晓的过程拖得太长,这于他而言也是种苦刑。
  封澜许久才木讷地“哦”了一声。她刚才心存侥幸,说不定只是简单的经济案件,可哪一种经济案件值得他在人烟罕至的地方藏了七年?
  封澜最痛苦之处不仅在于她明白了丁小野简单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而是她心惊,却并不意外,一切早有预感。就好像人们调好闹钟后陷入熟睡,无论睡得有多香甜,梦有多美,可你知道它迟早会在某一个节点将你唤醒,任凭你眷恋不舍、辗转反侧,却必须睁开眼睛。
  现在就是铃声响起的时刻。
  “你的名字是真的吗?”她环抱着自己的肩膀重新打量他。还是一样让她心动的眉眼,那下巴处是她刮胡子时弄破的小伤口,也许他嘴唇上还留着她的气味。可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是真的?
  丁小野说:“我以前的名字叫崔霆。你猜对了,你去过的‘塞外江南”是我妈妈开的餐厅。七年前曾斐破获了一起大案,主犯崔克俭就是我爸。我对你说那些关于我家里的事,大部分是真的。还有……崔嫣的生母段静琳是我爸的另一个女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紧接着,丁小野对封澜说起了他曾经隐瞒了的那一段。七年前,崔克俭案发后一度成功逃脱,藏身于乡下的私宅。他半生呼风唤雨,出事后却众叛亲离,信得过的只剩下至亲之人。崔克俭即将逃往境外之前,丁小野去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在那栋乡下的房子里,许久未见的父子俩无心道别,反而陷入了令人伤感的僵持——那时,小野妈妈的病已到最后关口,医生也说不准她还剩下多少时间。
  对于自己面临这样的下场,崔克俭并不意外。他早已为自己和至亲的人备下了后路。崔克俭从未让儿子卷进自己的“生意”,这是他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丁小野显然也无心于此,比起父亲表面风光、内里肮脏的行当,他更愿意像妈妈一样,安安分分地守着一间餐厅度日。丁小野的底子是干净的,他唯一的污点只在于他是崔克俭的儿子,这是血缘,无法抉择也无法改变,他没有必要和父亲一起东躲西藏。他要做的,只是在父亲离开后避开这件事的余波,带着妈妈换一个地方继续平静地生活。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小野妈妈的病会在这个关口急剧恶化。主治医生才刚刚表示新换的进口针剂效果不错,有望遏制住癌细胞的进一步蔓延,她的身体却忽然垮了下去。护士说她陷入深度昏迷之前,刚看过早间的报纸。
  那时正是媒体大肆报道本市最大的扫黑案获捷的关口。
  丁小野和他父亲都知道,这场变故摧毁了他妈妈与死神赛跑的信念。她之所以还苦撑着不肯结束痛苦,无非是盼着与心爱的男人见最后一面。
  崔克俭执意要到医院陪伴小野妈妈最后一程,这是她最后的祈愿,同样也是他的。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亏欠,他给了她太多的空白和等待,也未曾做到忠贞如一。他有比她广阔的天地,总是有很多比她重要的事要去做,甚至有一度,他沉溺于段静琳的温柔乡,还以为维系在自己和儿子他妈之间的只剩下浓浓的亲情。可是如今沦落至此,他最放不下的反而是陪她到察尔德尼终老的许诺。
  丁小野不同意父亲的冒险,虽然他比谁都盼着父亲能出现在病床前,了却妈妈的残愿。他年纪虽轻,却行事谨慎,况且他了解自己的亲人。不管外界如何妖魔化他父亲,实质上的崔克俭并非穷凶极恶,至少看上去不是那样。相反,崔克俭瘦高个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含蓄而略带木讷。他可以待人极好,也会极尽狠辣。在丁小野看来,他甚至也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心思缜密,他这一辈子许多重要的决定都是出于感情用事的驱使——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崔克俭对儿子说,他已不再存有“东山再起”的奢望,逃亡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若是连小野妈妈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即使活着,余生也不会好受。
 
74.第74章 从报答一个好女人开始(2)
  丁小野却太明白父亲这个时候返回医院所冒的风险,妈妈已是风中残烛,他快要没有妈妈了,不想那么快连父亲都失去。外面风声正紧,曾斐负责的专案组随时可能将他父亲逮个正着,离开的事迫在眉睫,不容再有闪失,境外自会有人接应。丁小野有理由相信,妈妈要是还有意识,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赴险。
  崔克俭沉默,他仿佛被儿子说服了。
  丁小野不能久留,留下给父亲带来的一些必需品,就得返回妈妈所在的医院。
  离开之前,丁小野听到父亲的电话响了,这响声让他心头一惊。这部电话只有崔克俭最亲近的人知道号码,除了他们母子,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段静琳。
  丁小野不敢相信父亲竟然还给了段静琳这个号码,若不是那个女人,他们何至于有今天?其实早在出事前,崔克俭已意识到曾斐和段静琳的“偶然重逢”不对劲,起过处理掉那个警察的念头。无奈段静琳苦苦哀求,以性命担保,口口声声说曾斐加入警队纯属借着父亲庇荫谋份职业罢了,他们又是自幼的伙伴,亲如姐弟,他偶尔造访只是为了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她哭得那样伤心,家人早已远离她,对她而言曾斐就像她的娘家。为此崔克俭犹豫了,后来的事不言而喻。
  不出丁小野所料,来电的正是段静琳,崔克俭久久看着嗡鸣不止的电话,没有接听,却也没有放下。那个女人倒也固执,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丁小野果断替父亲掐断了来电。
  回程的路途遥远,丁小野的车还未开出乡道,便见数辆小车迎面而来。当时天色已晚,这样偏僻的地方原本通行的车辆就不多,何况这些车虽挂着普通牌照,但车型接近,一辆紧跟一辆,仿佛借着夜色直扑某处。
  丁小野心知有异,第一时间想到给父亲打电话示警。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父亲的电话竟然处于占线状态。丁小野猜到了什么,一阵绝望。
  他幼年时多次随父亲到此,因而颇为熟悉这一带的路况,当即抄了条小路,赶在车队到前折返,想要助父亲逃脱。
  崔克俭藏身之处两公里内有一条国道、两条省道,通往这些大路的小径更是通达,这也是他选择此处的原因。丁小野赶到时,崔克俭的电话尚有余温。他抢过电话,当即取出电池,折断SIM卡,将剩余的电话残骸狠狠地砸向墙角。崔克俭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咬了咬牙,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段静琳是崔克俭除了小野妈妈以外唯一上心过的女人。他当初垂怜于她,无非是因为她神似小野妈妈年轻时的容貌。小野妈妈久于病榻,段静琳无意中给了崔克俭抚慰。他们之间虽未必如少年夫妻那般情重,但他自认待她不薄,甚至也厚待了崔嫣。出事后,他怀疑过、迁怒过这个女人。段静琳发了无数条信息想要确认他的安全,也打过无数次电话,崔克俭从未给过任何回应。然而从内心深处,他从未相信过这个女人会一心置他于死地,也不信这些年的恩情没有半点是真。
  他接了那个电话,也只是想把这个当作自己和段静琳最后的了断。段静琳哭得撕心裂肺,崔克俭并未提及自己身在何处,只说尚且平安,让她今后自己好好过日子。
  事态容不得他们多想,此地也再不可逗留。崔克俭上了丁小野的车,按照事先设计过的逃亡路线,试图在警方车队到来之前逃出重围。
  丁小野专注地开车,前方夜色如墨。对方有备而来,逃脱绝非易事。他们甩脱了后面的一个尾巴,即将离开乡村小径,上到国道之前,崔克俭示意丁小野下车,剩下的路他自己来开车,万一落网,也不至于让儿子受他牵连。
  丁小野没有吭声,这时他放在仪表台前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个不停。他匆匆看了一眼,是医院的号码。这个时候的来电只有一种可能。
  丁小野手心冒出了汗,脊背却一阵发凉。他越不敢想,那铃声越不肯放过他,仿似一阵急过一阵。
  崔克俭替儿子接了电话。他静静地听对方说完,放下手机,便对丁小野说:“回医院!”
  医院在回城方向,而他们该走的路线是沿着国道一路往南直抵边境。
  丁小野仿佛没有听见父亲的话。
  “我让你掉头回医院!”
  崔克俭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关口,他的音调反而出奇地冷静。
  丁小野不敢置信地看了父亲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时调头意味着什么。
  丁小野没有停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崔克俭也不与他争,冷不丁地用力拨了一下儿子手中的方向盘。丁小野大惊,车子打偏,他被迫踩了刹车。车还来不及停稳,崔克俭打开儿子那一侧的车门,不由分说地将丁小野推下了车。
  “你快走,别让人看见你在这里。”崔克俭交代,看着俯身双手贴在车窗玻璃上、一脸焦灼的丁小野,又说了一句,“放心,我有办法。有条小路可以绕回城里,他们不一定知道。你走你的,别管我。”
  丁小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车掉头,尾灯的光渐渐地消失于比夜更黑的树影之中。他静立了片刻,就在他刚定下心神打算步行上国道,想办法自己赶回医院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声异响。
  那声源大概在数百米开外,入夜的乡间静寂,声音入耳格外清晰。丁小野循声一路狂奔,当他赶到事发地那个岔路口时,看到父亲作为二十岁生日礼物送给他的那辆越野车无声地停在那里,一旁还有辆深色的吉普。
  丁小野如做梦一般移步上前,脚下的枯树叶发出的细碎声响也似乎淹没在他的心跳声之中。
  他的车前盖有一部分瘪了进去,而那辆深色吉普惨状更甚,挤在越野车和路旁的一棵大榕树之间,玻璃尽碎,车身严重扭曲。
  看这副情形,想必是崔克俭试图绕上那条岔路,前方有车疾冲出来,似有包抄之势。一个想要堵截,一个铁了心突围,两辆车都没有刹车痕迹。
  崔克俭向前伏倒,车上气囊已弹开,丁小野用路边的石块去砸车窗玻璃的声音让他动了动,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但人毕竟清醒了过来。
  “爸,你怎么了?”丁小野成功打开车门,一时不知父亲伤在何处,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急切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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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日辛夷坞 我们山月不知心底事许我向你看原来我在回忆里等你蚀心者浮世浮城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晨昏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