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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作者:桩桩

第20章 大皇子的算盘

  别让任何人发现你是女的……你不可以洗澡……你要严格控制喝水,出恭大小便要同时进行……如果你不想去牡丹院,如果你还想回家的话……

  卯时三刻,永夜便与端王一起进宫早朝。

  端王倚在马车锦垫上瞧着永夜直乐。永夜得意地伸了伸手,笑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身官服衬得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夸、花见花谢、车见车……”他咳了两声,这“爆胎”二字万万不能冒出来,若是问他何为车爆胎,他实在没办法硬指着马车的木轱辘说是车轮散了的意思。

  “唉!还美呢?都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端王叹了口气,他穿的是金绣麒麟袍,戴了缀玉王冠,不怒自威。

  永夜难得见端王叹气,故意要引他展颜,便笑着说:“当年父王也是穿这身威风的官袍,脸上顶了巴掌印去上朝?”

  端王果然扑哧笑出声,扯过永夜想打,却又搂住了。

  永夜觉得像极了前世小时候伏在父亲肩头的情景。靠着端王厚实的胸,觉得很安全。他闭了眼自语道:“最安全的地方……”

  端王心里一热,手搂得更紧了,嘴里却淡淡道:“你主谈便罢,还谈了个公主回来,今日金殿之上看你如何应对!”

  “这是游离谷的主意,也是故意请我去做谈判正使的真正用意。他们非要塞一个公主来和亲,你说我能不答应吗?游离谷终于动了,父王,这机会永夜不想放弃!我有七成把握,游离谷与陈国有关。”

  “是机会还是阴谋?公主嫁给哪位皇子,都不好。”端王点醒永夜。

  永夜何尝不知?游离谷想让玉袖公主和亲不外有几种可能:一是游离谷支持三位皇子中的一位,娶了玉袖等于有了陈国支持,被支持的皇子便有继位的可能;二是游离谷是由陈国所建,不管玉袖嫁给哪位皇子,总会引得众皇子之间相互猜忌、起内讧,让安国大乱。

  “定了亲,不见得就要娶啊!先把嫁妆弄来再说。在父王所列条件之后,玉袖公主又加了战马千匹,有何不可?再说,皇上随便封个侯伯,娶了公主便是。”

  “你这孩子!玉袖公主在陈国地位何等尊贵,岂是随便封个侯伯便能娶她的?安国若这么办,两国将重起战火。”端王摇头。

  永夜这下有点儿愁了。若是这样,无论哪个皇子娶了公主好像皇帝都不舒服。

  端王又是一笑,戏谑道:“很简单,要配上公主,又不能乱我阵脚,我听闻玉袖公主位居天下四美,你娶了她就相得益彰!”

  永夜嘴大得能塞个鸡蛋进去,说话也结巴起来:“……我……娶?”

  端王收了笑容,正色道:“皇上的意思,也只有你的身份配得上陈国公主。再说了,陈国递交合约时,陈使一再暗示,公主对你……”他咳了声,忍笑道,“一见钟情!”

  皇上的意思?我的身份?一见钟情?永夜看着笑得无辜的端王,好生佩服端王的心机,他让皇帝知道游离谷以真换假掉错包的事情以免欺君。皇帝知道了他的身份,还让他娶她?

  “让我娶了,我这病歪歪的模样,陈国会让他们的金枝玉叶嫁过来守活寡?”永夜的意思是他只能这样娶玉袖。

  “也许……公主在意的只是如何进我端王府呢?”

  永夜有些不明白。公主不管嫁给哪个皇子都可以引得安国发生一场动乱,嫁给他有什么好处?嫁进端王府又有什么好处?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心际,很多事情霍然明了。

  换世子,不是为了接近大皇子,辅佐李天佑,而是为了接手端王的势力。有什么比世子的身份更有说服力?玉袖进王府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屡次在散玉关败陈的端王。端王一死,自己就能理所当然接王位,接手端王权势。

  游离谷想要让哪个皇子继位都行,想要自己卖了安国都行。

  出任和议主使,给安国要来大笔赔偿,外加一个位居天下四美的公主和亲。自己算是一洗病弱形象,轻松谈判成功有了政绩。将来端王死,自己凭借这些也能在朝廷有点儿小资本了。

  但是,听端王的语气似乎已经识破了这个局,需要的只是自己配合,顺水推舟。

  永夜所有的神情都被端王收入眼底。他真的很聪明,也很懂事,他眼里的笑意只是一闪即过,盯着永夜英气勃勃又用了药粉故意整得病弱的脸轻摇了摇头,“当年你母亲一心想生个儿子,是不是儿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该做的事情一件没落下。”

  我还杀了很多人,可以不偿命吗?他几乎想坦白告诉端王他还是刺客星魂,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多年刺客生涯以及前世的教训让他不得不再防着点儿。等他配合皇帝与端王灭了游离谷,将功赎罪,说出来也是个脱罪理由。

  永夜嘿嘿笑着打趣:“要永夜娶公主,那蔷薇郡主呢?她对永夜好像也是一见钟情,从六七岁缠永夜到现在,要不,一并娶了?”

  端王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知道你的身份,静安侯会提刀杀进王府来。”

  “当年静安侯府三番五次请媒婆上门提亲,真依他意娶了郡主,他却要提刀砍我?”永夜笑着躲开,嘴里不依不饶。

  “太子请旨立蔷薇为太子妃,只等蔷薇及笄。皇上已恩准了。”

  永夜大惊,想起蔷薇,心里很是同情,“几时的事?”

  “昨日。”

  “可怜的蔷薇。”

  端王睨他一眼,“此事一了,就给我好生待在王府里学规矩!”

  “那是不可能的。”永夜回嘴,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好好吃顿饱饭,这些年生怕长得太快了……”

  端王鼻子一酸,再也说不出半句训他的话来。

  说话间已到了紫禁城宣德楼外。二人下了轿车,侍从提了灯笼在前引路。永夜抬头看天,黎明前的黑暗,几颗疏落的星子挂在天上,四周安安静静。高大的宣德楼上挑了几顶灯笼,看不见全貌。右掖门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员等着早朝钟响。

  众人见端王和永夜过来,均行礼招呼。

  永夜斯文地跟着端王,只行礼不肯多说话,默默地打量这群安国栋梁。他心里突生警戒,装着不在意地退到了端王身后,扯了下他的衣袍。端王回头,永夜听到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天佑见过皇叔。”

  永夜这才回转身,见李天佑着了亲王服饰,一身宝蓝四爪蟒袍,头结金珠王冠,像天上晨曦初现的那抹微光般清朗,他抱拳向端王行礼。永夜赶紧也是一揖,“佑亲王。”

  “永夜这么早起,身子骨受得了不?”李天佑关切地问候,手顺势拍向永夜肩头。

  这等亲热举动永夜还没觉得有什么,端王却很自然地侧过身体整了整永夜的袍服挡住了李天佑的手,疼惜地叹道:“交了陈国这差事,还是回府养病的好。今儿一起早,这脸色差得吓人。”

  永夜只好叹了口气,假做强撑状,“孩儿没事,父王过虑了。”

  “是啊,永夜的脸色还真不好看,就像……月色一样苍白。再折腾一日,没准儿身体更糟糕。今日回了旨,天佑也上奏请永夜辞了少卿一职好生养病。”

  永夜干笑两声,心中却如泼了瓢滚油,烫得直痛,难道佑亲王认出他来了?他分明话里有话,他把月魄怎么了?这个奸诈的大皇子怎么折腾月魄了?直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佑亲王府去探个究竟。嘴里却道:“永夜身体不好,却一直也想为朝廷做事,也不算太辛苦,真正累着的是马大人他们。”

  这边站着的马大人听得永夜不居功,当着端王的面提携,赶紧走过来寒暄,倒隔开了李天佑的视线。

  早朝钟声一响,掖门大开,官员们鱼贯而入。

  薄薄的晨曦扫在大庆殿前的广场金砖上,反射出淡淡的青光。永夜看了眼巍峨耸立的大庆殿,两旁站满了禁军和宫侍。从中间走过,远远能瞧见无数台阶之上殿堂深处的龙椅,可以想象从上往下望来的天子威严。

  就为了这份气势与凌驾众人之上的权力,庙堂之中、朝堂之外、牵至江湖、殃及百姓,无人不受影响。

  他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望着李天佑挺拔的背影,心里的疑惑与不安越来越重。今天他抬头望天的时候,并无月色。李天佑话中定有深意。

  可是月魄……想起李天佑说的折腾一天、身体更糟糕的话,永夜心惊肉跳。

  不安地在殿上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听到内侍喊他的名字,忙站出来跪下行礼。

  “此次和谈甚得朕心,李少卿还顺带附议了陈公主和亲之事,李少卿认为谁娶公主最为合适?”裕嘉帝和蔼地问道。

  永夜想起与父王的对话,但是当这么多人的面让他怎能说自己最合适?他恭敬地回答:“臣以为,佑亲王尚未娶妻,可迎公主。”

  “皇上,臣认为不妥。”有大臣反对,“陈军屡次败于散玉关,都仗端王威武。陈国此番和谈提请由李大人为主谈,和亲若以公主嫁与李大人,我朝恩威并施,方显和谈成效。臣建议由李大人迎娶公主。”

  “皇上,永夜也十八了,尚未订亲,臣无意见。”端王笑眯眯地应道。

  裕嘉帝懒得再问意见,点点头道:“封李永夜为永安侯,赐田五百亩,八月迎娶陈公主。”

  “臣李永夜谢皇上。”永夜只有谢恩的份儿。侯爷?他升得可真快,直接由从四品升到王侯。也是这端王世子的身份,朝臣并无异议。用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爷虚名,去娶陈公主,大家都觉得划得来。永夜想起对父王说的话,倒成真的了。他嘴角扯了扯,又想笑。

  永夜与百官一起行了礼散朝出殿,他着急回去通知李言年打探月魄情况。正打算脚底抹油的时候,李天佑已笑着走到他身边亲热地说道:“永夜,我邀得名医在府中,本想请进端王府为你瞧病,但那大夫脾气甚是古怪,拒不前往。我想请永夜过府,方便治疗旧疾。“

  永夜听了,更加不安,李天佑嘴里的名医除了月魄还有谁?他是真的在试探还是已经拿得实证了呢?心里百般猜测,脸上却笑了称谢。

  “早看比晚看好,千万别忌讳大夫,拖久了不好。”

  “多谢大殿下关心。永夜回府换了衣袍就过王府来。”永夜不动声色说道。李天佑只差没说“李永夜,我捉到你的同伙了,你这就跟我回去坦白从宽”。要他当了李天佑的面不动声色看李天佑折磨月魄,以便这位心思深沉的大殿下拿得实证?他笑笑抱拳行了一礼离开。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李天佑望着永夜走下金殿的背影出神。明明都是小个子,明明永夜曾去游离谷求医,明明那晚的刺客消失在端王府内……错又如何?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李天佑冷冷地想。

  月魄。永夜闭上眼就想起小时候月魄挡在他身前的情景,再睁眼耳边听到的是上次见月魄硬了心不想和他亲近,他唤自己的声音。

  那一声“星魂”如今回想只让他有肝胆俱裂的痛。

  明知道会是个圈套,明知道李天佑起了疑心,但事关月魄安危,他又怎能不去呢?

  永夜换了身干净衣裳,贴身穿了那件乌金甲衣。打开箱子,里面是他所有的装备。手指轻轻从一排排柳叶飞刀上抚过,冰凉沉静的感觉。玉色瓶子里原是装的离开山谷时月魄给的易容药,现在是他照着方子自己调制的。墨色瓶子是月魄给他偷的解毒药,上回中了佑亲王书房里的毒,吃了些。还有那一排,迷魂散、迷烟、毒物……每一样都能让他想起月魄。

  眼睛有些湿润,心里万分矛盾。他可以不去救他的,也可以不管,但为什么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坐立不安呢?

  “少爷!吃饭了。”茵儿的声音在外清脆地响起。

  “不了,我去揽翠那儿蹭饭,很久没吃她做的菜了。”永夜答了声,一股脑儿把该带的东西全带上。顺手拿了那块仿制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如果月魄要逃,这个应该可以帮到他。

  李言年的院子挨着王府,西小巷角落里的小小四合院,门口种了棵大槐树。永夜慢慢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夕阳余晖中,李言年、李二还有揽翠正在小院里吃饭。见永夜进来,揽翠满脸喜色,“少爷!你怎么来了?”

  “嗯,好香!我来蹭饭!”

  揽翠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去屋里重新拿碗筷,移座位。自己却端了碗去厨房里吃。

  小方桌上摆着四个菜,凉拌青菜、水豆腐、卤牛肉,还有一只烧鸡。

  永夜突然想笑,想起前世坐街边小摊吃饭的情景,这里差的是啤酒。他看了眼烧鸡,夹的却是青菜,吞着口水咽了。

  八年,为了害怕这身体长得开了,他一直食素节食,十八岁的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他容易吗?想到这里,永夜放下了筷子,“李执事,佑亲王说请了个名医,想请我过王府瞧病去。”

  李言年吃了块豆腐对李二说:“少爷十八岁了,可以饮酒的,去找找看,屋里还有酒没?没有就去打点儿。”

  李二放下筷子弓着身子进屋,不一会儿拎着酒壶出了门。

  李言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游离谷受人之托派月魄保护佑亲王,从他进入佑亲王府那刻起,他的命就是佑亲王的了——这是游离谷的金字招牌。无论佑亲王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只能受着。”

  永夜静静地看着李言年,吃这么简单,穿的只是家常布袍,为何他从李言年身上总感觉到一种贵气与阴险?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还是扬着骄傲的神色。是什么让他如此忠心游离谷?又是什么父王明知他是游离谷的人却不动他?真的只是因为时候不到?

  永夜一字一顿地说:“救他!”

  李言年并未停箸,夹起一块烧鸡非常优雅地嚼了,慢慢吐出骨头。

  “谷里若不救他,我也不当这世子了,今晚就去劫了月魄离开。”永夜知道自己是在要挟,也知道这句话对李言年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

  果然,李言年小心地掏出方巾拭了拭嘴道:“谷主果然英明,可是他却没想到,你竟然为了月魄会冒着被揭穿的危险。知道后果吗?端王会杀你,游离谷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何必赔上自己?”

  “我不信,费了十来年的工夫布的局,你们会舍得放弃,再说……皇上已下旨八月中秋由我迎娶陈国玉袖公主。”

  李言年终于正眼看向永夜,眸光里一片阴冷,“和亲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不会以为游离谷只有你一个人像世子吧?哪怕是个白痴,公主也照样会嫁过来。”

  永夜目光平和地看着李言年,“没有人能取代我,这么多年,你以为再掉包端王会看不出端倪?”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空气里闪动着危险的气息。

  “酒来了!”李二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李言年低声说道:“只要你不暴露身份,游离谷不插手。”

  这就是自己得到的最大让步了吗?永夜笑笑,“我也不想自毁前程。”

  他站起身,李二笑道:“从没见少爷饮过酒,不喝一盅?”

  永夜摇摇头,“今晚我要去佑亲王府看病,喝了酒不方便大夫诊治。你们慢用,我下回再来尝揽翠的手艺。”

  揽翠见永夜起身,急着跑出来道:“少爷总是这样,吃这么少,身体怎么好得了?”

  永夜闻言,拎起烧鸡腿拿着笑道:“我边走边吃!”鸡腿很香。今晚他需要体力。

  出了府,暮色渐浓。如果顾全大局,他应该不管月魄,继续扮着他的世子,等待收网的时候。然而,他做不到。

  永夜悠然踱步到河边。

  晚风吹来,水面上浮起一层白色的雾,渐渐浓得像牛奶一般,看不穿也看不透。

  永夜呆呆地瞧着,只觉得这一切像极了黄泉忘川的景致,那些魂灵全隐在雾里。是不是再来一次,他就会重新投胎做人?永夜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水淹没了她的鞋底。春日的河水还带着冬日的刺骨冰寒,冷得他打了个寒战。

  仿佛从一转世开始,一切就是新的了。

  她宁可当个白痴,也不愿在这具身体里醒来。宁可是个傻子,傻到不去正视这一切。直到“牡丹院”三字入耳,她才如雷轰顶。

  转世就被扔到妓院?他的耳朵顿时恢复了正常的听力,能听到影子偶尔在耳边的念叨:“别让任何人发现你是女的……你不可以洗澡……你要严格控制喝水,出恭大小便要同时进行……如果你不想去牡丹院,如果你还想回家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听不见,不会……我送了你来,就会保护你……”

  影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字一句,隔三差五就会在她耳边响起。

  “是人就会孤独。”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永夜惊诧地转过头,掌心已黏住了一枚刀。她不动声色颤抖着声音问:“谁……是鬼吗?”

  “哈哈!”浓雾那头传来大笑,那人被永夜的害怕逗乐了。“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雾飘开,风扬兮出现在永夜三丈开外,一身黑衣,落魄潦倒。瘦削的脸,满脸胡须,乌黑浓密的眉,与她过招时那双锐利蛊惑的眼神此时却显得很温和。

  永夜看了看他,突然笑逐颜开地喊道:“原来是你!疯子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刀却在掌心黏着一动未动,背上已沁出汗来。

  “我一来就看到一个人往河里走,再一瞧,原来是你!”风扬兮呵呵笑着走近,上下审视着她,叹息道:“才知道多年前我救的居然是端王世子!世子怎么在夜里独自跑到这僻静的地方来了?”

  他没发现我的异常!永夜松了一口气往草地上一坐,飞刀隐藏得无影无踪。她抱着腿看着河面的浓雾静静地说:“你说过,是人就会孤独。只不过风大侠武功盖世,永夜却让父王失望得很。”

  风扬兮坐下,永夜满面落寞。不会武功又如何?以端王的势力,以他外公的威望,安国谁敢欺负于她?

  他转开头也盯着浓雾弥漫的水面,每个人都有烦心事,不是吗?

  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随心所欲的人生?他释然地笑了,笑容里也带出了份落寞。

  风扬兮的沉默,永夜很是感激。她现在很不想说话,不想说话斗心机。

  两人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风扬兮突然解下披风披到了永夜身上,“那日在街上瞧见你时,看你脸色不好,听说一直病着,还没治好吗?”

  永夜把脸埋在手上,她一直在涂抹易容药,懒得洗一回。偶尔洗掉,倚红就分外开心,觉得她那日气色好,连王妃也借机唤她去共进晚餐。一个月也只有那几天,她能与父母亲近,一家人都觉得很辛苦。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忍。

  她为了月魄一人值得吗?

  永夜侧过头冲风扬兮一笑,“风大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侠,父王也甚是敬重,一直想与你结交。”

  风扬兮嘴唇动了动,眼睛在黑夜里闪动着光芒,“我独来独往习惯了,不喜与权贵结交。”

  撒谎!永夜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一代大侠?狗屁!谎言也脱口而出:“永夜身体不好,不能为父王分忧,甚是难过。”

  风扬兮知道永夜是端王世子,自然猜到了个中缘由,不由得有几分同情永夜。端王英武盖世却只有这么个病怏怏的儿子,难免气恼。世子怕是也心烦这些。他柔声安慰道:“大丈夫立世,但求无愧于天地,想安国前朝宰相于丹十七为相,不会丝毫武功,立于庙堂,武将纵有开碑裂石、万夫莫当之勇却仍对他恭敬有加。齐王整合三十六族建国,与安、陈并列三大霸主,靠的也不是武力而是谋略与威望。陈国以三大夫安国,无一能武。永夜身子弱了些,不会鞍马骑射十八般武艺,又何苦沮丧?”

  对,佑亲王温和有礼,礼敬斯文,其实不知有多阴险!永夜腹诽。眼睛却慢慢亮起来,似想明白了什么,绽开了笑容,起身对风扬兮一躬,“多谢风大侠教诲,永夜明白了。”

  风扬兮含笑看着她,见永夜浑身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辉,面色虽不好看,五官却漂亮得迷人。忧郁时让人心生怜惜,此时笑起来,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神采,盖过了长相之美,另有份吸引人亲近的魅力。静安侯的蔷薇郡主为他倾心,倒也不是全冲着他的相貌而去。想到这里不由得脱口而出:“外表只是副皮囊罢了,永夜不必事事从此处揣摩他人心意,那日我瞧那小郡主……”

  永夜眨巴着眼打断他,笑了笑,“风大侠一身黑衣七八年不变,原是不屑于衣饰吗?”

  风扬兮见他不愿提及蔷薇郡主,也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我没银子!”

  永夜喷笑,伸手从怀中拿出荷包,拈出一锭小金元宝拉过风扬兮的手放在他掌心道:“我当你是朋友,这是我的见面礼。不要嫌俗气,这是我诚心的见面礼,也是时辰不对,不然,我就去给你制身新衣!”

  她不住口地说,生怕风扬兮误解了她似的。

  风扬兮哭笑不得看着掌心的元宝,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块小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风扬兮”三字,也放在永夜手里笑道:“日后有难,凭这块木牌,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天哪,居然有这样的好事!赚到了!风扬兮你这个好骗的白痴!永夜乐不可支地接过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天真地问道:“这就是风大侠的江湖令?一亮这木牌,黑白两道通通回避?”

  “呵呵,江湖朋友给面子而已。你收好了。”风扬兮觉得这位端王世子天真未泯,待在王府久了,当真如璞玉一块。如果不是端王世子,倒也是个可结交的好朋友。

  永夜看看天色,冲风扬兮一笑道:“愁君独向江,永夜月同孤。后会有期。”

  风扬兮眼中漫出浓浓意味,喃喃念了几遍永夜的话,对这个端王世子凭空生出一份知己之心。

  他却不知,永夜慢悠悠离开时,得意得几乎想大笑。

  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永夜目中飘过一丝狠绝,宁为枭雄不为败寇。她这一世绝不再因心软而让自己身陷险境。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她温柔的母亲,她一心报国的父亲。

  这一刻,永夜重拾信心。

  多年前就已经想清楚了。她不可能做白天获得女人芳心的少侠,也不可能做黑夜偷香的采花贼,这具身体,女孩子的身体会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但是新的一世,总要有新的乐趣。她已经在努力适应,也惊叹地发现男与女种种的不同。

  自己比以前更容易心软、更容易流泪,她对女人只是欣赏,并没半点儿从前想入非非的冲动与占有欲。

  相同的是胸腔里的这颗心,坚强、果断、狠辣。

  以后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吗?永夜目光露出一种好奇与向往,又不屑地撇嘴。男人的把戏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想要让她心动,可不是一般的难呢。

  想着,心情居然雀跃起来。随手抛起手里的木牌,永夜贼笑。风扬兮,我打不过你,玩阴的,还整不过你?

  还有你,李天佑。

  永夜望着佑亲王府的方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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