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绝望的狙击手

　　安雅意心惊胆战地听着郭庆凡的描述，屋子里暖气开得十足，可她的手心里竟全是冷汗。

　　郭庆凡一看安雅意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一拍脑门，一激动又说多了。自己一糙老爷们被捅一刀不过就是一道口子，可人家小姑娘不一样啊！知道自己老公以前在部队里受了那么多苦，命都快丢了，还不得吓死！嗯，还好还好，林子退伍了。可是一想到林子退伍那年，郭庆凡这个糙老爷们眼眶也是一红，多好的兵啊，多好的狙击手，出事那年连枪都打不了了。

　　郭庆凡刚想把话题拉到正常轨道上来，安雅意就“啊”了一声，把赤手空拳可以打死至少十人的郭大队长吓了一大跳。

　　安雅意转个头的时间就看见林泽生早就不和沈齐歌对打了，郭庆凡说得没错，沈齐歌那小子是技术兵，小体格根本不够林爷打的。可是林泽生只用两招就把沈齐歌撂倒了，林泽生还一副欠扁的样子说：“嗯，好多年不在部队了，退步太多了，一招没拿下你小子，真丢人！”沈齐歌气得差点直接晕过去。

　　“来啊咱们兄弟们，一起收拾林小爷！反了他还！”

　　沈齐歌一带头，乌泱泱的人群就把林泽生包围了，一场群架打得风生水起的。

　　郭庆凡看这位安姑娘是真心疼自家男人了，一副领导派头地走上前去，给林泽生沈齐歌一人一拳头，“行了啊！大过年的，都想去医院过是不？！”

　　沈齐歌的白嫩嫩的小脸已经被林泽生打得铁青了，一听不用再打了，高兴坏了，立马抱住队长大人的大腿。“队长英明！兄弟们，咱今儿个看在嫂子的面子上放林小爷一把，给他个面子！”

　　林泽生笑着搂过安雅意，低声安抚她，说没事，哥儿几个闹着玩呢。

　　大家伙吃完了，打架打得也消化了，就各自回了屋，和在部队里一样按时熄灯，就寝。

　　回了屋，安雅意近乎粗暴地把林泽生推倒在床上，一鼓作气地压在他身上，扒了他衣服。

　　林泽生看着安雅意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的，哭笑不得。他伸手托住安雅意的腰，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跌到床下。他说：“娘子这般热情，为夫有些消受不起啊！”

　　安雅意看着林泽生笑嘻嘻的样子，又羞又气，低下头张嘴就咬上了他的肩膀。林泽生吃痛，却不敢推开安雅意。他安慰着：“雅意，你这是怎么了？我没受伤，真的。刚才跟战友真是闹着玩，大家手上都有分寸的。”

　　林泽生还没说完，忽然发现肩膀上一凉。林泽生一下子心都凉了半截，一想，坏了，这姑娘哭了！一定是沈齐歌或者队长那两个大嘴巴说了什么，让这姑娘担心了。

　　安雅意不是爱哭的姑娘，但是触手碰到林泽生的肌肤却发现大大小小的，都是伤口。那次在客厅里欢爱，因为是和林泽生第一次，又害羞又胆怯的，连眼睛都没敢怎么睁开，他这一身的伤，倒真是没注意。

　　林泽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劝，越劝哭得越欢实。索性就什么都不说，等姑娘自己哭完了，再好好哄。再者说现在林泽生有底气了啊，你看，我不在部队了，那些枪林弹雨的经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果然，在林泽生怀里躺了一会儿，安雅意真的就不哭了。她柔软的手掌按在林泽生胸口前最深的一处伤疤上，抬头问林泽生：“这个就是你养了三个月的那个伤口吗？”

　　林泽生点头，把安雅意抱得更紧。

　　“过年的时候你们战友都会在一起聚吗？他们都不用年假回家的吗？”

　　“年假不多，不常来。隔几年来一次，一是想聚聚，再一个……大年初三是婉知……就是我以前太太的忌日，战友们都会去拜祭一下。”

　　姜婉知。这个名字一度是林泽生和安雅意之间的禁忌。

　　“愿意说说吗？关于你的前妻。”安雅意斟酌着问。

　　林泽生把手臂伸到安雅意的脖子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他说：“都过去好多年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是一段有些血腥的历史，不同于外界传说的那样，林泽生对姜婉知的背叛，和姜婉知的为情自杀。那是一片军绿色中的一抹血红。

　　郭庆凡从高中毕业就被招到了特种部队，那是真吃苦，练的也是真功夫。

　　在部队郭庆凡最欣赏的兵是林泽生。这小子，身手好，头脑冷静，低调，话不多，具备了一名狙击手的全部素质。每次郭庆凡在训练场看到林泽生的时候，都会感慨一句自己真的是老了，这帮小兔崽子一个个的都成才了。

　　林泽生身手好，酒量也大，加上林泽生父母去世得早，亲戚联系得又不紧密，在部队五六年了，过年一次都没回过家。而这些林泽生没有用掉的年假，都陪着郭庆凡回家，当酒桶去了。

　　林泽生就是在过年的酒会上认识的姜婉知。

　　姜婉知是姜伯伯姜御海的独生女，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媛。姜婉知长得漂亮，学历高，脾气秉性又好，可谓是迷倒了京城一个个阔少的心。可是条件一好了，心气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挑来挑去没有一个男人能入得了姜大小姐的眼。

　　可是心高气傲的姜婉知却在酒会上一眼看中了一身军装的林泽生。她举着酒杯走到林泽生面前，有些紧张，牙齿咬着自己娇艳艳的红唇，语气却霸气十足。她说：“你是郭庆凡的手下，你叫林泽生吧？”

　　林泽生见了姜婉知这样俏生生的小姑娘脸一红。

　　“是……我是……”

　　“你好，我叫姜婉知，我喜欢上你了。你要是没有女朋友的话，考虑一下我吧。”

　　林泽生这个大老爷们被这个小姑娘的直白直接弄蒙了，“你说，你说什么？”

　　姜婉知叹气，这个男人可真呆啊，怎么就一眼看上他了呢？

　　姜婉知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她说：“林泽生，我说我喜欢你。你要是对我的感觉还不错的话，就让我做你女朋友吧。”

　　姜婉知和林泽生的关系发展得极快，等到第二年郭庆凡带着林泽生回北京的时候，两人已经办婚宴了。姜御海把自己女儿交到林泽生手上的时候，失声痛哭，鬼哭狼嚎的，大呼女大不中留，惹得全场笑声。

　　婚宴上，战友们见着林泽生这块木头竟然娶了这么漂亮又大气的老婆，当即不干了，可着劲地灌林泽生酒，一直把他灌趴下才算完。

　　结婚还没过15天，林泽生就跟着队长归队了。之后林泽生和姜婉知的婚后生活当然是聚少离多。又过了一年，姜婉知和林泽生商量，说你能不能转业，咱们一年见面连一个月都不到，我怕再过几年，我连你长成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林泽生当然不同意，觉得姜婉知的这个要求提得无理且莫名其妙。他想我十几岁就出来当兵了，除了军队里学的那些，除了开枪，我什么都不会啊，你让我转业干吗？接替你爸爸，做商人？开什么玩笑！

　　又过了一年，两人还是聚少离多地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有一次郭庆凡找他谈话，把门锁了开口直接问他：“林泽生，你当初为什么要和姜婉知结婚？”

　　“队长？”林泽生被郭庆凡问得一愣。他的队长向来不八卦，从来不过问队里人的私人问题。这会儿这么忽然一问，林泽生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问你为什么要和婉知结婚？”郭庆凡又问了一遍。

　　算起来，郭庆凡和姜婉知是发小。郭庆凡比姜婉知大了好几岁，小时候在军区大院里处处照顾着这个小妹妹。当初郭庆凡早就结婚了，他欣赏林泽生，眼看着林泽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就有意撮合他和姜婉知。可前一段时间姜婉知心烦，找这个昔日的邻家哥哥抱怨，郭庆凡忽然觉得，他这个红娘当的，有点不地道。然后在得知姜婉知结婚的这几年都快结成尼姑了，顿时觉得自己太不厚道了。

　　那个时候林泽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在部队里有纪律有安排的生活过习惯了，思想不成熟，感情更不成熟。他娶姜婉知一半是因为姜婉知是主动的，另一半则是因为姜婉知长得的确漂亮。他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可是说到爱情，似乎真的不多。

　　和姜婉知结婚的第三年，林泽生向姜婉知提出离婚。他说：“婉知，我知道你是个好女人，可是我觉得我现在身体和体能都很好，我还能干，我不能转业。所以我考虑了很久，我们，还是离婚吧。你没有义务为我守这个活寡。”

　　姜婉知在电话那头一下子就激动了，“我告诉你林泽生！当年我姜婉知嫁给你，就知道你是一个倔脾气的驴！我跟你结婚就从来没想过离婚！你想不要我，跟我离婚，不可能！我还就告诉你，我姜婉知这辈子就耗上你了！你总有退伍的一天吧？只要你还有一口气给我留着，你就得回来跟我好好过日子！”

　　那是林泽生第一次动容。姜婉知的固执让他意识到了，他是爱这个女人的。

　　这次的离婚事件不了了之，林泽生对姜婉知也比以前上心多了。没有出任务，队里不阻隔他们通信信息的情况下，林泽生都会给姜婉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情话说得很少，大多是报报平安。但是林泽生的这个转变让姜婉知很惊喜，她想，坚持吧，自己是真的爱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用自己的汗和热血守护着祖国的边防，值得她爱！

　　事情出在林泽生和姜婉知结婚的第四年。那时快过年了，林泽生正加班加点地统计上一年的演练报告，好提前回家和老婆团聚。队长郭庆凡就在这个时候走到了林泽生的面前。

　　郭庆凡也顾不上林泽生的心理承受能力了，直接言简意赅地说：“林子，京城发生了一件特别重大的携人质炸弹威胁事件。而据刚刚得到的情报，那个人质，是婉知！”

　　“什么？！婉知？”林泽生大惊！最近暴力事件层出不穷，但解决得都很好，没有出现重大的人员伤亡。可是在京城繁华地段发生这样的事件，真是震惊了一干武警官兵。而且重点是，那个人质是婉知，是他林泽生的老婆啊！向来冷静自制的林泽生，慌了。

　　林泽生想，这不能够啊，城市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怎么就能这么寸，人质就是他老婆呢？可是这就是事实，他只能接受。

　　“林子，别慌！咱们快点行动，直接飞过去！”郭庆凡按住林泽生颤抖的手，想稳定他的心。这个时候，最不能出乱子的就是林泽生。

　　“走！”林泽生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跟上了郭庆凡。坐在飞机上，林泽生问：“队长，最快多长时间能到？”

　　“两个小时。”郭庆凡说，“武警已经到现场了，现在现场完全封锁，局面基本控制住了。两个小时，咱们就能到。”

　　林泽生点头，心却嘣嘣直跳。

　　到了现场才知道，情况比他们估计的差多了。据信息部得到的消息，歹徒手里的那枚炸弹一旦引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污染面积更是不可预计。赶来的急救人员还说，人质，也就是姜婉知，在被歹徒劫持了长达三个小时后，已经出现了昏厥状态。再这么下去，不被歹徒弄死，自己也活不成了。

　　听完各种信息，林泽生的脸完全黑了。他握着自己的枪，对郭庆凡说：“队长，我是咱们队里最好的狙击手，让战士们配合我狙击！”

　　“你不能去！”郭庆凡阻止他。这个时候林泽生心烦意乱，这是一名狙击手的大忌。事关生死，郭庆凡身为林泽生的队长，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队长，相信我，我能行！我不仅仅是婉知的丈夫，我更是名军人！”

　　郭庆凡同意了。

　　姜婉知一眼就看见了林泽生，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歹徒有过激的反应。她朝着林泽生的方向，说：“林泽生，你开枪！不要有顾虑！炸弹不能引爆！你是我老公，但是你更是个军人！”

　　姜婉知的声音不大，可全场的人都听见了。闻者伤心，连郭庆凡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都红了。

　　林泽生举着枪，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歹徒很有经验，林泽生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在红十字处单单找到他一个人的影子。那个红点一直对着姜婉知的脑门，林泽生到了崩溃的边缘。

　　20分钟过去了，歹徒终于没有了耐心，他拉动了炸弹的保险，危机一触即发！

　　耳麦里响起了上级领导的指示，“开枪！”林泽生一滴泪，就这样落在了他的枪杆上。没有任何一刻让林泽生这样恨自己，恨自己的手，恨自己为什么会开枪！

　　那是他此生最爱的枪，却杀死了他此生最爱的人。

　　当林泽生抱着姜婉知凉透了的身体的时候，他没有再流一滴眼泪。他有些木然地转身，看着郭庆凡。他说：“队长，我可能，再也开不了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