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们的约定

　　唐誉离开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北方的天气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安雅意想，时间过得真快，都到秋天了。

　　那天，安雅意和唐誉拜访了自己的高中班主任。他们的班主任是个既和蔼又慈祥的老太太，他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孟妈。孟妈今年刚好60，说到今年年底自己就要退休了。她说她觉得自己还能干，天天和学生们在一起多有激情多有目标啊！可是儿子不让。儿子在南方工作得很好，说，妈您来南方养老吧，那暖和，您也多陪陪我。

　　孟妈领着安雅意和唐誉去了她的班级，让他们坐在后面听了一节语文课。这节课讲的是《滕王阁序》，安雅意和学生们一起背诵课文，竟一路背了下来。有几处忘记了，也很快在学生们的提醒下想了起来。走出学校，安雅意被唐誉握住了手。她没有挣扎，而是很安心地让他握着。她说：“唐誉，你知道吗，就像咱们当初背诵的《滕王阁序》那样，记住的东西，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唐誉，你就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

　　唐誉低着头，看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双柔软的手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嗯，被一个人记住一辈子，那很好啊。”

　　中午两个人肚子饿了，可是都不想去饭店吃油腻腻的饭菜。于是安雅意建议说咱们去吃步行街的小吃吧，我都好久没吃了呢。唐誉点头说好，今天听你的。

　　小吃街有很多好吃的，臭豆腐、烤鱿鱼、炒粉，也有棉花糖、冰激凌。这些东西吃多少都吃不饱，但是很诱人，吸引了许许多多的学生情侣。安雅意和唐誉手牵着手，一个负责付钱，一个指点江山般地买东西，然后两个都奔三了的人就那样坦然地站在街头巷尾，头对着头地分享一碗炒粉。唐誉说，我今天真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安雅意就说是呀是呀，我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三。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想回家，可是又不知道去哪儿，就拉着手漫无目的地在人行路上走着。夜晚的霓虹灯很炫目，马路上也是车水马龙的热闹非凡。唐誉说人生真好，永远都这么热闹。安雅意说是啊，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唐誉点头，说我争取哈。

　　街上有很多行人，他们中有情侣，有孩子，也有老人。他们或者亲热，或者吵架，但那都是最最平凡的幸福。

　　唐誉侧过身，看着安雅意的侧脸。他说：“雅意，你能答应我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呀，咱们这关系，跟我客气什么。”

　　唐誉就说，不行，这事必须得客气着来。安雅意就更好奇了，说你快说，不说我就不听了，我憋死你！唐誉说好好好，你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一天天的小孩子脾气。

　　唐誉说：“雅意，这辈子咱们两个人是有缘无分了。林泽生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丈夫，你要跟他好好过日子。以后再生个小孩，好好地养大成人，然后再让他好好孝顺你们。可是雅意，咱能做个约定吗？下辈子，我把你的下辈子预定了，你下辈子还做我老婆。到时候咱们相亲相爱的，不吵架也不冷战，就算过不下去了分开重新认识一次也不离婚。你说，这个约定，可以吗？”

　　安雅意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回身抱住唐誉，说：“唐誉，咱们就这么说好了，下辈子咱还做夫妻，我还要嫁给你。等下辈子了，高中的时候我不和你较劲了，咱那个时候就开始谈恋爱，然后一起努力考大学。咱也不等毕业了再结婚，咱们岁数够了就去领证。咱俩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除了彼此咱谁都不看。”

　　唐誉的手缓缓地扣住安雅意的腰，他的唇厮磨在安雅意的耳畔。他说：“那咱们可就这么定了啊，不带反悔的。”安雅意说好啊，谁反悔了谁乌龟王八蛋。

　　转眼就到了晚上9点，夜风一吹，有点凉。安雅意说：“唐誉，我们回去吧。”唐誉却摇头，说：“雅意，陪我去看场电影吧，好久没看了。”

　　安雅意想说，唐誉咱们明天再去看吧，你看都这么晚了，你该休息了。咱们这才回老家没几天呀，不急着把所有的事都干完。可是唐誉坚持，安雅意只好随他去。

　　唐誉却是在想，傻丫头，我的时间不多了呢，我要把想和你一起做的事都做完。

　　夜场电影，晚上10点20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唐誉就让安雅意坐在休息区，自己跑到吧台去买可乐和爆米花。安雅意捧着唐誉买回来的爆米花哭笑不得，她说：“唐誉，我一不是小孩子了，二又不喜欢吃甜的，你买这么多，干吗呀。”

　　唐誉张开嘴巴，接过安雅意递来的一粒爆米花，说：“好不容易看场电影，当然要全套啦。”

　　夜场，不算知名的喜剧片，放映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对情侣，有些清净，但是唐誉很喜欢。他说这多好呀，我还正愁着没钱请你看包场电影呢。

　　电影开始播放，两个人渐渐入戏，不再交谈。轻喜剧，不动脑子就可以笑出声来，安雅意很喜欢这份轻松。渐渐地，她也就忘了为什么唐誉进场后就变得沉默了。

　　等到安雅意发现唐誉的异样，他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她一边拿出手机给120打电话，一边对唐誉说：“唐誉，你醒醒呀，电影演完了，我们该回家了……”

　　在救护车上，医生就宣判了唐誉的死亡。心脏严重衰竭致死，再简单不过清晰明了的死因。

　　安雅意看着医生拔了唐誉的氧气罩，才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她跳起来和医生吵，“医院都没到呢！你怎么就能拔了他的氧气罩呢！他还没死啊！他还这么年轻！你得救他啊！”

　　救护车里的空间很小，医生被安雅意的忽然爆发吓了一跳，连声劝着她镇定。医生说：“他心脏已经停跳半个小时了，我们就是华佗在世如来佛祖也救不活他啊！”

　　现在的医院是不设停尸房的，所以救护车拉到医院门口就不管了。医生说：“姑娘，你别再这样哭了，哭也没用啊。你快通知家里人，赶紧送火葬场，办丧事吧，唉。”

　　安雅意蹲在医院门口，哆哆嗦嗦地抱着手机给蒋梅平打电话。听见妈妈的声音，安雅意哭得更厉害了，话也是断断续续地说不清楚。

　　“妈，你快来啊……唐誉，唐誉他……我怎么办啊妈？！”

　　蒋梅平说你先别哭了，你先告诉我你在哪个医院，我这就过去！

　　唐誉的后事都是蒋梅平处理的，安雅意像个大布娃娃一样，别人让干吗就干吗，扯到哪就去哪，不吵不闹也不哭的。蒋梅平说：“雅意，你快点给唐誉的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爸妈就是在外太空也得回来主持他的葬礼啊！咱们终究是个外人，唉！”

　　蒋梅平拍了安雅意好几下，说你愣什么神啊，快打电话啊！安雅意才回过神来，说哦，我这就打。可是答应完了，手机也不知道拿出来，依旧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发呆。

　　唐爸唐妈还有唐誉的姐姐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两位老人连夜赶飞机，又有失子之痛，几乎是一瞬间，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苍老的唐妈妈拉着安雅意的手，哭得很伤心。她说：“雅意，阿姨真的很对不起你。唐誉从小身体不好，心脏病是遗传了他爷爷，可是你叔叔就没这病，唐誉一直也都不严重，我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你看，唐誉他……这说没就没了……我们一家人都对不起你啊……”

　　安雅意扶着唐妈妈坐下，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安雅意说：“阿姨，唐誉真的没有对不起我。当初他为了不连累我，和我离婚，我不赞同也觉得不被他信任，但是我知道他是为我考虑，为我好。所以我和唐誉真的谁都不欠谁的，我们是没这个缘分。”

　　唐誉的葬礼是唐誉的姐姐主持的，安雅意和蒋梅平坐在后排，看到唐爸唐妈心里都不好受。蒋梅平拍拍安雅意的肩，说：“姑娘，你这辈子嫁过这样一个男人，值了。”安雅意就点头，说是啊，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嫁给了唐誉。

　　安雅意冰凉的手指被妈妈温暖的手掌包着，便也觉得不那么冷了。安雅意从始至终没有掉一滴泪，她总觉得这不真实，唐誉还在，他们都没有失去他。

　　转身离开的时候，安雅意最后看了一眼挂在正中间的唐誉的照片。她那样认真地看，专注地看，把他的眉眼，他的轮廓，看得那样仔细。她紧握着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蒋梅平提醒愣住的安雅意，说已经结束了，咱们该走了，可是安雅意还是固执地盯着唐誉的照片。

　　安雅意说：“妈妈，要是有一天，我把唐誉的样子忘了，那可怎么办啊？”

　　蒋梅平抱住自己的女儿，伤心地哭出了声。

　　走出礼堂，安雅意见到了李琪琪。她有些意外，又觉得这在意料之中。

　　安雅意和妈妈说这是在北京的朋友，想和她聊一聊。蒋梅平说好，那你晚上早点回家。

　　安雅意把李琪琪带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李琪琪点了一杯咖啡，安雅意则要了一杯牛奶。

　　李琪琪今天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胸前有一朵小白花。两个人都沉默无语的，安雅意只好先开口。

　　安雅意说：“既然都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

　　李琪琪捧着热咖啡看着窗外，回答问题的时候也没有把头转过来。她说：“进去做什么呢？我谁都不认识，也没有人认识我。而且我总是想，只要我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没有亲眼看着他从我眼前消失，我就觉得他还没有离开，他还陪着我呢。”

　　安雅意没有说话。实际上她和李琪琪素昧平生，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唯一的交集唐誉也是安雅意不想提及的话题，所以安雅意不知道该怎样劝这个伤心的姑娘，也不想劝。

　　李琪琪却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很傻是不？而且不值得？可是事实上，我多想冲进去拉着唐誉的爸妈叫一声爸妈！”

　　“可是那没有意义了，唐誉都不知道了。”

　　“是啊，没有意义。就连我爱唐誉，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天安雅意走之前，对李琪琪说：“你还这么年轻，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的，不要自暴自弃。”

　　悲伤中的李琪琪听了这话忽然凌厉了起来，她说：“安雅意，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自私！和丈夫离婚了就可以马上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前夫死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和现任丈夫过幸福美满的生活！安雅意，你有什么资格让唐誉对你这么好？！”

　　安雅意淡淡地笑了下，没有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

　　她想，唐誉会原谅她，林泽生也会懂她。爱情、婚姻，不能完全依靠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要维持一段感情，更多的是身上的责任。她爱唐誉，可是她不后悔和他离婚。唐誉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其实是对她的不信任，更是两个人在思想观念上的差异。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在婚姻生活中因为别的，更大的分歧导致分手。可是林泽生不一样，抛去那些所谓的欲望，他们更像是精神伴侣，因为他们懂彼此的心。

　　其实，婚姻到底是什么呢？我们谁都研究不透它。但是我们至少都应该明白，单单只有感情，只有情爱，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