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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下)》 作者:叶紫

第4章 :交换身份

  琴双摆摆手,她本想请护院帮忙将他扔出门去,再一想,听雨轩虽是烟花之地,但规矩甚严,只可让客人心服口服地退出,从来没有驱赶客人的待客之道,更别说那毁尸灭迹之事了。“罢了,让他在这儿待着吧。我去你房里凑合一晚。”

  “是。”冬梅领路而去。琴双目光轻轻掠过地上的尉迟骏,也走了出去。

  方才尉迟骏有心试探,琴双和冬梅都不懂武功,表面看来就和寻常青楼女子没有什么两样,但即便如此,尉迟骏仍没有打消疑虑,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果不出他所料,很快琴双带进来一名浓眉大眼鹰钩鼻的男子。

  尉迟骏暗运逆气乱脉之法,将脉搏和气息调得稍有混乱,且张口喷出酒气。琴双逃得远远的。男子把住尉迟骏的脉搏,再翻过他的眼皮,道:“这厮真的醉了。”

  两人先后离去。

  尉迟骏的目的达到,一个鲤鱼打挺干净利索地跃起,驱动内力,之前被逼到指尖的酒一滴滴洒落,就像下了场酒雨似的。

  他适才兵行险招,如若男子乘机置他于死地,那真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了。

  不过,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尉迟骏这一招妙极。他扯掉大胡子,蒙上面巾,隐没于夜色中。

  同尉迟骏相比,夏侯熙的运气显然要好得多。此时,他正和颜菁姑娘对面而坐,身旁还有歌舞助兴。

  夏侯熙同样费了点儿心思,改变了本来的相貌。但他并不如尉迟骏那般自毁形象,只是隐去锋芒,仍是以翩翩美少年的面目出场。他出门较晚,到达听雨轩时,尉迟骏已被请进琴双姑娘的房中。

  夏侯熙在大厅中流连许久,看似被勾魂夺魄的舞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实则在观察谁才是听雨轩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他目光在堂中一扫,发现曾将他和尉迟骏拦在门外的老鸨斜倚在门边,状若无事,然而双目炯炯,不时还有小厮及丫鬟对她说些什么。

  夏侯熙从怀中摸出一只荷包,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笑容满面道:“我想见颜菁姑娘,请嬷嬷通融一下。”边说,边将荷包塞给她。

  老鸨掂了掂分量,满是皱纹的老脸绽开了花。这一笑,她脸上的粉直往下掉,但她浑不在意,殷勤道:“公子请随我来。”

  夏侯熙被引入后院。那是一座完全独立的院子,清雅幽静,同前厅的喧嚣嘈杂简直是两个极端。尽管夏侯熙知道颜菁并不是云清霜,仍然在见到她的刹那,微微失了神。

  许是沉甸甸的银子发挥了作用,老鸨命人将美酒佳肴摆满了一桌后,道了句:“菁儿啊,好好地陪公子喝两杯。”

  “是。”颜菁恭顺道。

  老鸨意味深长地笑着退了出去。

  颜菁给夏侯熙斟满酒,忽而笑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夏。”夏侯熙随口答道。

  “公子是头一回来这儿吗?”

  “没错。”夏侯熙心头稍显失落。虽说同样是绝世容颜,但她毕竟不是清霜。

  颜菁口角含笑,“那以后可要多来听雨轩坐坐。”

  “好。”夏侯熙淡淡道。

  “我敬你。”颜菁举杯笑道。

  夏侯熙心中一动,“还是我敬姑娘。”他运足内劲,与之碰杯。若是颜菁身藏绝技,练武之人的本能必定会有所反应。

  颜菁笑靥如花。两只酒盅碰在一起,一滴酒都未曾洒落。她先干为敬,并亮了亮杯底。

  夏侯熙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笑,一饮而尽。看来这位颜菁姑娘不过是一名平常的烟花女子罢了,和云清霜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心底深处一丝莫名的情绪仍在困扰着他,夏侯熙无法再面对这张同清霜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脸,随意寻了个理由,匆忙离去。

  老鸨不知从哪里现出身形,眉头打成一个结,“姑娘,此人一掷千金,却又无欲无求,行事好生怪异。”

  “没有关系,他对我并无恶意。”颜菁摩挲着酒盏,笑容淡定而从容。

  “可是,他方才分明是在试探你的武功。”

  颜菁笑若春风,“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你如何能确定?”老鸨诧异道。

  “因为,他是西茗国大将军夏侯熙。”

  一轮满月从江心跳出,整个大地被罩上了一层银光。繁星满天,好似深邃无垠的大海中漾起的花火,灿若明珠,绚丽迷人。

  颜菁纤瘦的身形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下,像是披了一层透明的薄纱。

  嗖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门上多了把匕首。颜菁小心翼翼地取下匕首,在匕首上头钉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她快步走进屋里,合上门后才打开纸条。里面只有一句话:速来城西白马寺一叙。

  颜菁不由得皱了下眉。如无十万火急的事,他们之间的联系,通常只是每隔三天通过放置在后院花坛中的字条传递信息,像这样已近深夜还要求立即见面,尚属头一次。

  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颜菁暗想。她立刻换上夜行衣,倒提宝剑,瞧瞧四下无人,悄无声息地跳上屋顶,施展绝顶轻功,往城西方向而去。

  颜菁曾去白马寺上过香,知晓其大体方位所在。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她到达目的地,也不上前叩门,她深吸一口气,翻过围墙,熟门熟路地绕到后殿。推开隐藏在角落一道不易引人注目的小门,里面是一间简陋的练功房,此刻没有一丝的光亮。颜菁毫不犹豫地跨入,并且关上了门。

  “你来了。”有人在暗处道。

  颜菁早有准备,丝毫未受惊吓,容色平静无波地道:“是我。”

  “有一件很重要也很危险的事要让你去做。”

  颜菁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事?”

  一个黑影从暗处缓慢延伸出来,和颜菁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两人窃窃私语,颜菁不时地点点头。

  良久,黑影道:“你可记清楚了?”

  “是的,我记下了。”颜菁负手而立,缓缓吁出一口气。

  “那你去吧,行事务必小心谨慎。”

  颜菁领命而去,没有听到身后那声幽幽长长的叹息。

  颜菁歪在榻上小憩,有侍女轻声禀告道:“姑娘,小乌鸦来了。”

  颜菁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走到外间。一名个子矮小、瘦骨嶙峋、皮肤漆黑的小男孩恭敬地等候在那里。

  颜菁眸中精光一闪,低头吩咐道:“小瑜,你去门口守着。”

  “是,姑娘。”

  颜菁转向男孩,柔声问道:“小乌鸦,你打探到了什么?”

  小乌鸦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说话语气却甚为老成,“姑娘,我已打听清楚:太后下旨,下个月初一,四国公主都要陪同嘉禾帝去相国寺进香祈福,并且留宿一晚。这正是我们下手的大好时机。”

  颜菁点点头。的确是难得的良机,若是四国公主长居深宫,他们根本近不得其身。如此看来,还要感谢太后她老人家。

  “姑娘要是没别的事儿,小的先下去了。”

  “小乌鸦,诸多事宜你得事先安排好,不要到时手忙脚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可出任何差错,你明白吗?”颜菁正色道。

  “小人明白,请姑娘放心。”小乌鸦抱一抱拳,形容严肃。

  “嗯,你去吧。”颜菁闭上眼,将不合时宜出现的杂念抹去。

  夜幕轻垂,月光如水。这已经是尉迟骏连续第三晚出现在听雨轩。前两次他分别易容成老者和中年男子,而今夜他则还原了本来的面目。

  这一次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坐在了颜菁姑娘的房里——从他一跨进听雨轩,他的身份就传到了老鸨的耳中,所以,对于他要见颜菁的要求,老鸨自然是满口答应。

  颜菁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正兴致勃勃地逗它玩乐。见到尉迟骏,她俏生生地一笑,将猫咪放在地上,“自己玩儿去吧。”

  老鸨笑道:“菁儿,尉迟公子可是贵客,你切不可怠慢了。”

  颜菁莞尔,“风嬷嬷放心。”

  而尉迟骏直勾勾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颜菁。他眉头微蹙,不知怎的,脑中竟闪过当日云清霜怀抱雪貂坐在窗前的情景。相似的容貌、同样柔和安静的神情,让他产生了错觉,此时他与朝思暮想的云清霜不过相隔咫尺。

  前夜尉迟骏以醉酒骗过琴双姑娘后,暗中在听雨轩潜伏了下来。繁华过后,四周静谧无声,看似同其他烟花场所并无差别,但尉迟骏经过仔细勘察,在其中一间废弃的屋里,发现了几件兵刃。有了头绪,他本打算在屋里好生搜寻一番,但一个从窗外经过的婀娜身影,让他迅速改变了主意。

  尉迟骏放轻步子跟了上去。颜菁似乎没有察觉有人盯梢,走得极其缓慢,如逸云轻风一般的飘然,走几步还会抬头看一下天空。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半侧过身,尉迟骏慌忙掩入丛中。

  颜菁长叹一口气,再度抬头望天,眼眸中滑过一丝深深的哀戚,被尉迟骏轻易地捕捉到。他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他抬起头,原来又是十五月圆夜了,又圆又大的月亮光芒四射,将夜空映照的格外皎洁。

  尉迟骏神思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云苍山。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云清霜始终坐在窗前,久久不愿离去。

  尉迟骏抚了抚她的额头,“去休息吧。”

  她摇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以后再没机会,我不愿错过。”

  当时尉迟骏含着泪回答她:“清霜,你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月圆夜,每一个月圆之夜,我都会陪你一块儿度过。”

  可他许下的诺言,却一次都没有达成。尉迟骏收回思绪,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颜菁痴痴遥望着婆娑的月色,口中喃喃低语:“此时此刻,你是否在同我共赏这一轮明月?”

  尉迟骏听得不甚分明,但心底仍是被触动了。颜菁的身影同记忆中的云清霜重合,渐渐的连他也辨不清了。

  这便是他连续三天光顾听雨轩,并且执意要见到颜菁姑娘的原因。

  “公子,是小女子的打扮不得体吗?还是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颜菁低头打量衣着,并在脸上摩挲。

  尉迟骏回过神,压下心中感念,道:“不是,姑娘无须多心。”

  颜菁颊边微蕴笑意,“莫非小女子真和公子的某位故人长得如此相像吗?”

  “原来你记得我。”尉迟骏淡淡道。

  “公子谦谦君子,风采高雅,小女子的记性又一向好得很,怎么可能忘记?”颜菁哧哧笑道,剥了一只柑橘放在尉迟骏面前。

  既然她主动提及容貌相似,尉迟骏自然不放过这一机会。他眸光黑沉,不疾不徐地道:“颜菁姑娘可有姐妹?”

  “或许有吧。”颜菁抿唇笑道。

  这个答案出人意料。尉迟骏怔了一下,动容道:“此话怎讲?”

  颜菁黯然道:“小女子自懂事起,就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她垂眸,“或许有姐妹,或许有兄弟,只不过颜菁不知晓罢了。”

  尉迟骏静默颔首,道:“那姑娘可知自己是何方人士?”

  颜菁摇了摇头,“小女子从未离开过乾定城,大概便是出生在此地吧。”

  尉迟骏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颜菁稍稍挣扎了下,放弃了反抗,低头嗔道:“公子。”

  尉迟骏略感失望,松开了手。来此之前他已经开始怀疑颜菁的身份,颜菁所说的那番话,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所以他适才突然出手,也是为了试探她的武功。练武之人在遭遇突袭时,体内真气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股抵抗的力道。尉迟骏所用手法颇为特别,如果颜菁懂得武功,则会遭其内力的反噬,反而伤了自己。不过尉迟骏早做好准备,若真如此,颜菁便是云清霜无疑,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受伤的。

  颜菁的笑容粲然得有些炫目,声音轻微柔顺,“公子可是又想到那位姑娘了?”

  尉迟骏抬眼。颜菁眸中波光盈盈,柔软的发丝服帖地垂在额前,说不出的乖巧可人,但他心里却不知为何烦躁起来。他推开面前的杯盏,语气不耐地道:“颜菁姑娘,这儿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赶紧离开吧。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尽全力帮你。”许是相似的容颜勾起了他内心的万千柔情,对于颜菁,他无法坐视不理。

  颜菁眉微扬,微笑道:“公子言重了。小女子由嬷嬷抚养成人,自当报答养育之恩,怎可以轻言离开?”

  尉迟骏根本不是多事的人,放在从前他早就拂袖而去,但面对这张巧笑倩兮、深印在他心坎的俏丽脸蛋,他做不到放任不顾。他略显忧色地道:“你难道要一辈子留在这儿报恩?颜菁姑娘,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颜菁面色沉静如水,“颜菁进退之间自有分寸,不劳公子费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为不客气。尉迟骏亦心生不悦,但仍然坚持己见,“好女子是不该流连于这种地方的。”

  颜菁禁不住冷笑,“公子如此迂腐,倒是让小女子大感意外。”

  “在下绝无看轻姑娘的意思。”尉迟骏沉声道。

  颜菁似乎意识到言语过激,忽站起身,敛衣道:“小女子失态了,望公子见谅。”

  “不碍事。”尉迟骏并没有介怀。他只不过不希望如此佳人堕入风尘愈陷愈深罢了。

  所有的争论与不快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气氛变得出奇的融洽与平和。尉迟骏视线从颜菁脸上轻轻划过,只在心底低叹,面上笑容依旧云淡风轻。

  尉迟骏未提出过三关的请求,令颜菁着实长出了一口气。尉迟骏走后,她跌坐于椅上,背上竟已被冷汗浸湿。

  老鸨端进来一碗清水,将一只玉瓶递给颜菁,“快服下。”

  颜菁依言行事,吐纳调息。

  “这位尉迟公子极不容易对付,难为姑娘了。”老鸨温言软语道,同之前的趾高气扬、虚荣贪婪判若两人。

  “幸好早有提防,险些就被他识破。”颜菁一早服下了抑制内力的丹药,所以尉迟骏无法试出她武学造诣的深浅。但这药对人身体有害,不能长时间停留在体内,若是尉迟骏再不离开,她恐怕就难以支持下去了。

  “姑娘为了北辰国真可谓是尽心尽力。”

  颜菁自嘲地笑出了声。她莫名地背负起重大的责任,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数日后的深夜,颜菁换上了夜行衣,同小乌鸦在后院的柴房会和。

  “姑娘,一切安排就绪,就等姑娘下令。”小乌鸦一双精亮的眸子在暗夜里熠熠生辉,他搓着手迫不及待道。

  颜菁轻轻“嗯”了一声,“其他人呢?”

  “他们全都训练有素,会各自分散开跟在我们身后,只要一个手势,便能一呼百应。”

  “做得好。”颜菁微眯了眯眼,“我们这就出发。”

  通往相国寺的大道有专人把守,设下了重重关卡,颜菁虽早料及,却也没想到防卫会如此森严。她略一沉吟,低声道:“小乌鸦,我们改走小路,你让后面的人跟上。”

  “是。”小乌鸦将食指塞入口中,学了几下喜鹊的叫唤声。

  颜菁忍俊不禁,“怎么说你也是小乌鸦,如何就学起喜鹊的叫声呢?”

  小乌鸦挠了挠头皮,笑容憨憨。

  小道上安排的人手少,防护也相对松散得多。颜菁和小乌鸦轻功不弱,两人联袂而起,掠过防守区域仅在一瞬间。

  耳边飘过守卫的对话:

  “喂,你刚才可看到空中有黑影飞过?”

  “没有,你眼花了吧?”

  “我倒是瞧见了,不过,应该是只大鸟吧,人哪里有这么快的速度。”

  “说的也是。”

  颜菁同小乌鸦相对一笑。

  又赶了少许路,颜菁微敛了眉,“其他人轻功如何?”

  小乌鸦胸有成竹道:“姑娘不必担心。”他趴下,将耳朵紧贴地面,聆听须臾,笑道,“一个不少地跟来了。”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功夫练得已有几分火候。”颜菁赞叹道,心头却是一酸,本该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岁数,却过早地承担起国家存亡的重担,怎不让人叹息。

  “姑娘你怎么了?”

  颜菁忙敛去心思,道:“没事。小乌鸦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小乌鸦简短道,一脚踢起碎石。

  颜菁笑容略带晦涩。自己甘冒奇险尚情有可原,小乌鸦又是为了什么呢?人人有本难念的经,也不是凭她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她眼底泛起潮意,轻道:“走吧。”

  相国寺远比白马寺香火旺盛,宝象庄严,红柱绿瓦,晨钟暮鼓,雅宜清致。

  颜菁原以为会在相国寺门前看到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的壮观景象,但事实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仅有一队禁卫军绕着寺庙周围巡逻,神情放松,有说有笑。

  “小乌鸦,你的消息确定无误?”颜菁奇道。就算嘉禾帝首肯,太后也不会允许他只带一队禁卫军出巡的。

  “不会错的。我买通了宫中的内侍,今早他还给我传递了确切的消息。”小乌鸦撇撇嘴道。

  颜菁想了想,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无功而返。我们按原计划行事,你招呼其他人引开守卫,我趁机混进寺庙。”

  “是。”小乌鸦做了个手势。颜菁看到从四面八方涌来数个黑影,悠然一笑道:“小乌鸦,我进去以后,你们立即撤退,明白了吗?”

  “不行,我要陪姑娘一起进寺,我有责任保护姑娘。”小乌鸦眼中透着坚毅的光芒。

  颜菁语气平平道:“我的武功自保不成问题,你在外头的担子丝毫不轻于我,懂吗?”

  “姑娘……”

  “好了,就这么办,行动吧。”颜菁不让他再往下说。此番她的任务极重,她不愿意平白搭上小乌鸦的性命。

  颜菁隐在树后,待时机成熟,足尖轻点,飞身上树。她摘下几片树叶,利用繁茂的枝叶做掩护,深深地吸口气,抛起一片树叶,踏在上面,向前一纵,再抛出一片树叶,如此几下,越过围墙,顺利地潜入寺庙。她所用的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顶轻功登萍渡水,顾名思义,便是无需借助外力,只需叶片或者花瓣,就可渡过湍急的河流。

  与突然出现的黑影缠斗的守卫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发现颜菁,即便有人看到,也只当是乌云压顶或者大鸟飞过,不可能想象得到有人能够仅凭几片树叶便飞纵数十丈的距离。这份绝技足以傲视群雄。

  小乌鸦按照颜菁的指示,在她成功进到相国寺后,下令撤退。他们装作寡不敌众四下逃窜,守卫虽颇觉讶异,但刺客撤离对他们而言求之不得,遂不做多想,假意追出几里路,也就作罢了。

  登萍渡水虽是超卓的轻功,但极消耗内力,颜菁躲在隐蔽的角落里歇息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体力。她估摸着嘉禾帝和四国公主应该住在后院的上房,便轻手轻脚地往那里摸去。

  颜菁在白马寺接到的密令是取代东裕国娴琳公主的身份,接近嘉禾帝,找准时机刺杀他。但颜菁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她已经混入相国寺,何不直接诛杀嘉禾帝,也可省下许多麻烦。

  后院的防卫明显比寺外严密,颜菁不可能也没有时间把每一间屋子翻找一遍。她扫视一周,发觉大多数守卫都集中守在最右面一间偏房门前,直觉告诉她,嘉禾帝便栖身于此。

  来不及多想了,颜菁决定搏上一搏。若今夜得手,北辰国不再蒙上战乱的阴影,百姓不会流离失所,而她的任务也可提早结束。

  颜菁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抚了抚佩挂在腰际的宝剑,轻嘘了一口气。但她身体刚动,便觉察到有风声掠过耳边,一时背脊僵硬,额上亦是冒出涔涔的汗珠。

  背后有一人道:“姑娘,且慢。”一双柔滑的手随之扯住了她的衣袖。

  颜菁的手心捏了把濡湿的汗水。她知道,只要那人叫出声,她所有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姑娘莫惊。我是纯婉公主的贴身侍女,我叫小玉。”

  颜菁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稚气未脱的脸。她扑闪着慧黠的大眼,语笑嫣然,“颜菁姑娘,公主请您进屋去。”

  颜菁思索片刻,“好。”

  小玉将颜菁带离后院,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其实还是在后院范围内,只不过转到了后方。她以三短一长的节奏敲了敲其中的一扇窗户,片刻之后,窗户被拉开一条缝。小玉倾身而入,朝颜菁招了招手。

  两人一前一后跳进屋内。小玉道:“公主殿下,颜姑娘来了。”

  纯婉公主一身华服,雍容高贵,此时正坐在床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颜菁。她眉眼挂着疏离浅淡的笑意,客气地道:“颜姑娘,请坐。”并命小玉上茶。

  颜菁也不与她客套,礼节性地笑了笑。这北辰国的公主深夜约她相见,她倒是始料未及。

  “嘉禾帝不在寺中。”纯婉公主也不转弯抹角,直接导入正题。

  颜菁怔了怔,表情起了些变化。

  纯婉公主略尖的下巴上挑,抿了抿唇道:“萧予墨上完香后就离开了相国寺,此时大约已回到皇宫。厢房内的是他的侍卫,他们布下了迷魂阵,就等人上钩。”

  颜菁这一惊非同小可,若不是方才小玉及时制止了她,她的行踪已然败露。她个人的生死是小,但之前定下的全盘计划可就毁于一旦了。“公主是如何知晓的?”颜菁仍是心存疑惑,她一个久居深宫的金枝玉叶,过惯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怎会有如此心机和谋略?

  “是小玉打探到的。”纯婉公主神色舒展,沉声一笑。

  小玉略略颔首,颜菁亦点头嘉许。

  “萧予墨树敌众多,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留宿于此。”纯婉公主轻嗤一声,眸中透着不屑。

  小玉淡然一笑,“如若他尚留在相国寺中,小玉拼尽全力也要取他首级,也就无需姑娘亲自动手了。”

  “不可。”颜菁急忙道。她的嗓音略抬高了几分,纯婉公主与小玉皆侧目瞧她。

  颜菁从容道:“还请公主打消这个念头。”

  “为何?”纯婉公主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颜菁微微踌躇后,还是如实道:“公主有没有想过,若是小玉失手被擒,会有什么后果?”

  “小玉自会了断,绝对不会供出公主和姑娘。”小玉抢着回答,容色隐隐不悦。

  “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即便你死了,公主和北辰国也脱不了干系。到那时,嘉禾帝一道旨意,万千铁骑将踏上北辰国土。这样严重的后果,谁能够负起责任?”颜菁笑意淡泊,神色如常,然而措辞严厉,句句在理,公主和小玉竟无反驳之力。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姑娘教训的是。”良久,小玉讪讪开了口。

  颜菁摆摆手,声音逐渐平和,“我无意教训你。”她抬眼瞥向纯婉公主,“刺杀萧予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否则,圣上为何不命我与你交换身份?那样同样可以接近萧予墨,而且以我的身手,胜算还会大上几分。”

  “这……又是何道理?”纯婉公主一脸的迷惘。

  颜菁闻言含笑,“因为谁都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即中,稍有闪失就会给北辰国带来灭顶之灾。圣上命我取代东裕国娴琳公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来,东裕国同天阒国素来亲厚,嘉禾帝对其防范不会太过严密,给了我们可乘之机;二来,即便刺杀失败,也将可东裕国推入绝境,逼得它不得不同其他三国合作。无论最后是何种局面,对我们而言终究是百利而无一害。”

  “姑娘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好生佩服。”纯婉公主淡声道,小心地掩去话中的讥讽。

  颜菁眼神灼灼,她如何品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纯婉公主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她却已成了心思沉重、走一步需盘算三步,并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双手沾满血腥的罪人。可这又何尝是她想过的生活?

  纯婉公主回避颜菁的目光,“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维持原定计划。”颜菁冷静道,眼底染上一抹轻愁,很快消失不见。“娴琳公主住在哪一间房?”

  “右首第二间。”小玉回道。

  颜菁冷冷一笑。嘉禾帝心思缜密,安排东裕国公主同他比邻而居,混淆视听,掩人耳目,这招甚是高明。

  纯婉公主在颜菁转身之前,先一步拦住她,“门前有禁卫军守护,你根本无法靠近娴琳公主。”

  颜菁稍稍思索,目光仿若无意地掠过小玉,“小玉姑娘,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引开侍卫?”

  “小玉愿意效劳,姑娘尽管吩咐。”

  “不行,这样做风险太大。你也说过,若是小玉被牵连,我脱不了干系。”纯婉公主把小玉推到身后,笑容若淡淡浮云。

  颜菁咬着嘴唇,心中越发冷然,脸上反而笑起来,“你说得对,不能连累公主。那颜菁就一个人试试。”

  “我有更好的方法,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纯婉公主堵住窗口,她的话落入颜菁耳中,不由讶异地望过去。纯婉公主坦然一笑,美丽的容颜如最娇艳的花朵。

  颜菁不觉诧异,她静静伫立,颦眉道:“什么方法?”

  纯婉公主温婉而笑,“四国公主明日就会被接回宫,姑娘身手非凡,事先躲入马车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颜菁聪慧过人,寥寥数语即点醒了她。她歉然道:“是颜菁心急了,公主的办法甚好。”她顿一顿,“只是,今晚……”

  纯婉公主似能看穿她的心思,打断她的话,“你不必再出寺庙,那样容易打草惊蛇。今夜你就与我同睡一张床,明日行事也更为方便。”

  “这……怕是不妥。”颜菁诚惶诚恐道。

  “这床是小了点儿,你我就挤一挤吧。”纯婉公主好似才发现颜菁为难的神色,不解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颜菁犹豫道:“公主乃金枝玉叶……”

  “好了,没那么多的讲究。”纯婉公主眨一眨眼,先前刻意营造的拘谨氛围不复存在。

  这位公主倒也是个性情中人,颜菁暗道,一丝发自内心的好感油然而生。

  小玉乖巧地铺好被褥,唤道:“公主,颜姑娘,可以安寝了。”之前颜菁对她的呵斥,虽然让她心中不快,但她到底心无城府,那点儿小摩擦早就被她抛置九霄云外。

  颜菁仍然推辞,“我伏在桌上对付一晚即可。”

  纯婉公主拉起她,了然道:“听我的没错。”

  颜菁无奈,只得由着她。

  和衣躺在床上,颜菁心神不宁。昨夜她还在听雨轩为着今日的行动部署谋划,今晚却与一位北辰国的公主同榻而眠。

  “颜姑娘,你在想什么?”纯婉公主忽然问道。

  颜菁调匀呼吸,并没有接话。

  纯婉公主也不介意,自顾自道:“我曾在脑中无数次地揣摩你的样貌。”

  颜菁眼皮一跳,仍是无言。

  “我很想知道父王真心爱过的女子,会是如何的倾国倾城。”纯婉低低地在她耳边细语。

  颜菁有些忍不住了。她一直在追寻的秘密,或者能从纯婉公主口中得到答案。

  未被理会,纯婉公主依旧不以为意,接着说道:“看到你,我可以想象令堂当年的风采,也难怪父王用情至深。”

  颜菁终究按捺不住,她倏然坐起,迫切道:“当年的事公主还知道多少?能否说与颜菁听?”

  纯婉公主睨她一眼,无辜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颜菁的话在口中反复嚅嗫,就是不知该怎样说才妥当。

  纯婉公主幽幽叹了一声,“按理说,我应该恨你的,可又怎么都恨不起来。”

  颜菁要待问个清楚,忽然传来的嘈杂声打破了寂静的黑夜。过了没多久,大门就被重重拍响。纯婉公主拉着颜菁躺下,以口形告诉她道:“你不要出声,小玉会处理稳当的。”

  颜菁应着,手摸到放在床边的长剑,心中一定。

  “小玉姑娘,相国寺混进了刺客,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往这儿来?”

  “公主身体稍觉不适,早早便睡下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小玉打着哈欠道。

  想是守卫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小玉又道:“你们来之前这门闩得好好的,刺客哪里跑得进来?”

  屋里住的毕竟是一国公主,守卫也不敢冒犯,唠叨了几句,往别处去了。

  小玉合上门,插紧门闩,走近里屋道:“他们已经走了。”

  纯婉公主不无担忧地转向颜菁,“你进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应该不会。我潜入寺内已有两个时辰,他们何以到现在才下令搜捕?”颜菁沉吟后方道。

  “那……会不会是你的同伴?”

  颜菁眼皮一抬。她笃定小乌鸦不会违抗她下达的撤退命令,但他是否会去而复返,她实无把握。心骤然收紧,但为了不影响到纯婉的心情,她还是神色如常道:“他们早就撤走了。”

  忽听得外面一声高呼:“刺客往那里去了!”沉沉的脚步声加上兵刃碰撞的声响,听得人胆战心惊。

  颜菁竭力克制着心头的不安,但她时不时的深呼吸以及多次往门外望去的举动,多少泄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纯婉公主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道:“小玉,你去打探一番。”

  小玉领命而去,归来时含了一抹微笑。“刺客全身而退,姑娘不必担心了。”

  “嗯,”颜菁握住她的手,“多谢你。”

  重新躺下后,颜菁旧事重提,纯婉公主却道:“睡吧,时辰已经不早了。”

  颜菁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她若是知根知底,为何话才说一半?要说她毫不知情,为何又要透露给她一丝信息?颜菁只狐疑地瞅着她,纯婉公主却兀自闭起双目,没过多久,沉沉入睡。只是苦了颜菁,她身处陌生的环境,本就不甚习惯,再加上公主的这一番话惹得她愁肠百结,了无睡意。她恨又恨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觉苦不堪言,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

  此时此刻,尉迟骏正守候在相国寺最右首的厢房内。他奉了嘉禾帝之命,在这里等待刺客自投罗网。萧予墨本来也想留下,但他贵为九五之尊,尉迟骏怎敢让他以身犯险,好说歹说,护送他从后门离去。没有嘉禾帝在场,若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也能放得开手脚。

  夜已深,倦意渐渐袭上,尉迟骏灌下一杯浓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也听得有刺客来袭,精神一凛,但守在房中半晌,无人闯入,喧嚣声反而渐渐远去。

  他忽而心中一动,伸手自囊中取出一物,慢慢摊开手掌,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耳坠。

  这枚耳坠原属于云清霜,是尉迟骏离开云苍山时,藏在衣袖中带回来的。回忆起那段短暂的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没有后悔做出离开云清霜的决定,若是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可能还是会这么做。他清楚地知道,他同云清霜之间有着永远都无法冲破的阻隔。他有他背负的责任,她亦有她需要保护的人与事。也许,他们的相遇相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尉迟骏在心底叹出了声。他紧紧握着耳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之交心。心念电转之间,他脑中却又浮现出另一人的容颜。颜菁给他的感觉太似云清霜,不止是同样清丽脱俗的容貌,还有她待人的态度,虽是面带笑颜,却客套有余,热情不足,像极了云清霜疏淡清冷的处世之道。有时他也会恍惚,是否他心心念念记挂的云清霜,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摒除杂念后他又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两名容貌酷似的女子,她们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尉迟骏却不知,此时,颜菁同他不过几墙之隔,也在那一头辗转反侧,心事重重。

  今夜注定难眠。

  颜菁一夜未眠,天刚擦出朦胧的亮光,她便悄然起身。纯婉公主也极警觉,颜菁一动,她也醒了过来。颜菁不便露面,由小玉出门打水给她二人洗漱。

  纯婉公主沉默片刻,“娴琳公主性喜大红,宫廷内侍投其所好,将她马车上的幔帘换成了红色,很容易辨认。”

  颜菁“嗯”了一声。

  纯婉公主扳过她的身体,正视道:“你会不会杀了她?”

  颜菁苦笑。她也不是生来就心狠手辣,无奈形势所逼,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略微沉声道:“暂时不会。”

  “娴琳公主极为单纯,对人毫无心机,我很喜欢她。”纯婉公主看她一眼。

  颜菁淡然微笑,“我会尽最大努力说服她。”

  “那样最好了。”纯婉公主掩唇一笑。

  颜菁脸色略显僵硬,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方投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小玉进来通报马车已停在相国寺外,一切安排就绪,只等公主上车。

  颜菁换上小玉的衣裳,随手摸出一张人皮面具套上,瞬间变作另一个人。纯婉公主瞧得目瞪口呆。

  “委屈你扮作我的丫鬟,同小玉先行去寺前打点。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纯婉公主挽起颜菁的胳膊,亲切地道。

  “房内平白多了个人出来,终究不妥,”颜菁不能确定守卫是否会留意这样的细节,但她绝不可以冒险。窗户这头是侍卫视线死角,她执意从那里出去。

  “也好,我让小玉去寺外接应你。”纯婉公主微微颔首。

  颜菁身姿翩然,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小玉呆愣了半晌,道:“颜姑娘的轻功真是高明。”

  “比起你如何?”纯婉公主唇角微扬。

  “小玉自叹弗如。”

  纯婉公主笑意渐深,“难怪父王会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她。”

  “颜姑娘胆大心细,此行一定马到成功。”

  “你还不快去帮她。”纯婉公主笑着推了她一把,小玉应了一声,推门出去。

  寺门前果真停有数辆马车。许是连上天都眷顾颜菁,那一辆红色幔帘的车同纯婉公主那辆比邻停靠。

  颜菁是混在小玉带着的大批宫女中一同出现的。因车身窄小,只有贴身侍女才能同公主共坐一辆车,其余人则三三两两地被分散到别的马车上。

  小玉笑嘻嘻地塞给马夫、守卫一些干果点心和碎银两,“几位大哥辛苦了,这是我家公主的一点儿心意。”

  守卫们被分散了注意力,心满意足地数着银两,嚼着点心口齿不清道:“小玉姑娘,替我们谢谢公主。”

  “好说,好说。”小玉笑道。她给颜菁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乘其不备,揭开幔布,一个箭步登上马车。她动作飞快,旁人只觉有一阵风刮过,丝毫未觉身边少了一个人。

  也有细心的守卫问道:“小玉姑娘,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都上后面的马车了。”她这样回答,也就再无人过问。

  等到四国公主各自坐上马车,侍卫们谁还记得适才的小丫鬟呢?即便有所疑问,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再理会。

  颜菁在娴琳公主及其侍女踏上马车的瞬间,立刻出手点了她们的穴道。

  娴琳公主果然是一袭华美的红衣。她神色出奇的平静,突遭变故仍不失公主的风度和尊贵,着实让颜菁折服。颜菁凝眸看她,柔声道:“我没有伤害公主之意,只是有些话想对公主说,你心平气和地听完好吗?”

  娴琳公主点了点头。

  颜菁扶公主坐下,娓娓言道:“公主虽久居深宫,也该知道天阒国嘉禾帝意欲吞并四国、一统天下的野心。”

  娴琳公主略颔首。

  “表面上看来贵国与天阒国交好,在短时间内相安无事。但是,一旦嘉禾帝发兵攻下北辰、西茗两国,贵国势难逃避这场灾祸。我说得可有道理?”颜菁开诚布公,掷地有声道。

  娴琳公主明了地微笑。

  颜菁轻舒口气,“我身为北辰国子民,有义务阻止战乱的发生。”

  娴琳公主眨眨眼,示意有话要说。

  颜菁低首思量,直言不讳道:“我解开你的穴道,你若是叫喊,我就一剑杀了你。”

  娴琳公主丝毫未露怯意,再度点头。

  颜菁替公主解开哑穴,为防万一,手扣在她的脉门上。

  娴琳公主说话又急又快,“我早就劝过父王,萧予墨绝非善类,在他吞并三国后,是绝对不会放过东裕国的。为今之计,唯有四国联手,同仇敌忾,才有胜算。”她深明大义,对世事瞧得通透,颜菁不住点头。

  “但父王一意孤行,我劝不动他。”娴琳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颜菁摇头,笑容笃定,“你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否则你父王不会送你来乾定城。”

  娴琳公主不解地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颜菁凝神道:“你这么聪明,还猜不透他的用意吗?”

  “原来如此。”娴琳公主闭目沉思片刻后,一脸惭愧道,“我还总是埋怨父王将我推入火坑,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过。”

  “你父王希望你可以化解这一场危机,使生灵免遭涂炭。”颜菁边说,边心虚地低下头。东裕国君的本意大约只是要娴琳打探消息,传送军情密报,但萧予墨工于心计,娴琳根本不会有机会,所以,颜菁为了达成此行的目的,夸大了事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可对着娴琳天真无邪的脸,她负罪感极重。

  “我能做什么?”娴琳公主的目光柔和而恳切。

  颜菁的笑容隐晦淡然,然斩钉截铁道:“杀了萧予墨。”

  娴琳慌得掉了手中的绢帕,语无伦次道:“这……这……”

  颜菁是故意吓她的,虽不忍心,却不得不硬着心肠这么做。这位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公主,哪里能想象这般血淋淋的场面。她面无人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颜菁重重地咬了下唇,出此下策,实属情非得已,却只能和她道声抱歉了。她抚了抚娴琳纤瘦的肩胛骨,眸中忧色渐生,“对你而言确实有些为难,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娴琳公主略抬了抬眼,眼中难掩惊惶之色。

  “那就由我替代你入宫,寻找良机刺杀他。”颜菁眸光深邃若幽洞,透着晦暗的幽光,冷冽而锐利,难辨情绪。

  娴琳已换上浅浅笑意,“可是你又如何能扮作我的模样?”

  “这又有何难?”颜菁抹了把脸,揭下人皮面具,又顶着她惊异的目光,摸出易容用具,对镜在脸上涂抹了一番,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是活脱脱的另一个娴琳公主。

  “你……”娴琳公主震惊得无以复加。这等手段她简直闻所未闻,她满腹狐疑,吃不准颜菁的来历。

  “江湖人赖以生存的小伎俩罢了,公主勿怪。”颜菁瞧出娴琳的犹疑,努力打消她的疑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江湖中也有不少血性的汉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沦丧,我不过是他们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娴琳听罢神色略略松弛,“姑娘说的是。”

  颜菁拢着手盈盈一笑。

  “我答应你。”娴琳直接了当道。

  颜菁微微一怔。她原以为需费尽唇舌才能够说服娴琳,未料想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

  “我自问没有能力铲除萧予墨,姑娘的本领我看在眼里,实在是巾帼英雄,可敬可佩。娴琳便偷一下懒,将这副重担托付给姑娘。”娴琳公主敛了笑意,郑重其事道。

  颜菁不觉含笑,“我定不负公主所托。”

  “你先扮作我的贴身侍女,等进了皇宫,嗯……”娴琳公主边想边说,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你我互换身份后,再寻个理由让我出宫,由此才不会露丝毫破绽。”

  颜菁喟然一叹,“公主乃七窍玲珑心,此计天衣无缝。”

  “你还不给她解穴吗?”娴琳一指身旁的婢女,怡然一笑。

  “是我疏忽了,公主见谅。”颜菁手一扬,那婢女身体前倾,软软地倒下。颜菁忙扶住她,替她揉了揉因僵直良久而发麻的双腿。

  “对不住了。”颜菁歉意道。

  “已经不碍事了。”

  婢女小怀已听得娴琳公主的吩咐,让颜菁换上她的衣服。颜菁用易容丹将肤色调黑,尽量使得自己容貌不引人注目。

  娴琳公主性子率真,待人热情,她认定了颜菁是好人,便同她一下子熟络起来。颜菁惭愧地抚了抚额头。她接到的密令是在事成后要将娴琳灭口,尽管她早已改了主意,但娴琳无条件的信任,仍是让她羞愧难当。

  亏得娴琳心性单纯,若她再多问一句,颜菁既身为北辰国人,为何不从纯婉公主那里下手,反而要来找她,那颜菁真是无言以对了。

  北风吹起车帘的一角,颜菁无意间往外扫了一眼,尉迟骏正策马从车身前经过,英姿勃发,神明爽俊。她晶莹纯澈的眸子顿时黯淡了几分。

  从下马车的那一刻起,颜菁就觉察到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待她回头张望,却遍寻不着。这种超乎她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她甚至有落荒而逃的念头。她硬着头皮跟在娴琳公主的身后,一步步地走进了锦华宫。

  如芒在背的感觉随之消失,颜菁长出一口气。这短短的路程,竟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并且使她对一贯信心十足的易容术产生了一丝的不确定。

  “姑娘,你怎么了?”小怀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唤她。颜菁回过神,发觉自己神思恍惚,险些就跟着纯婉公主进了她的住所。纯婉递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颜菁打起精神勉强回以一笑。

  直到踏进娴琳公主的居所,才算真正地放松下来。颜菁将失常的原因归结于昨晚彻夜未眠,导致今日精神不济。小怀将她带到房里,她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颜菁醒来时,锦华宫内已是灯火通明。

  颜菁福一福身,娴琳公主示意她坐到她身边,温柔笑道:“先吃点儿东西吧。”

  琳琅满目的菜肴摆了一桌,颜菁顿觉饥肠辘辘。她也不客气,拣清淡爽口的吃了几口,随后接过小怀递来的湿帕,抹了抹嘴,垂首微笑道:“公主,你是否已有打算?”

  娴琳点一点头,“我考虑过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虽说我带来的宫女数量不少,但平白无故多出个生面孔总会惹人怀疑。明日我们就互换身份。不过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离宫呢?这倒是很伤脑筋。”

  颜菁嘴角轻扬,“公主,这一点儿都不难。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公主有一位婢女的家人病重,公主体恤她一片孝心,特下令准她返回东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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