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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下)》 作者:叶紫

第8章 :挑战三关

  萧予墨眼底目色暗沉,“何以见得?”

  “在没有彻底反目之前,东裕国始终与我天阒国有盟约,哪有引火上身的道理?”尉迟骏笑意单薄,似乎在笑,却又显得那样缥缈虚无。

  “那么……是北辰国还是西茗国?”嘉禾帝怅然叹息。

  “是北辰国或是西茗国都不重要,他们早已结成盟军,兴许这次的刺杀行动,还是他们联手的杰作。”不知为何,尉迟骏面上在笑,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让人无端觉得他的笑容空洞而无力。

  嘉禾帝默默颔首,专注地出神。

  “圣上,那大婚的事?”尉迟骏定定心神,问道。

  “一切照旧。”萧予墨神清气爽道。

  尉迟骏低眉一笑,“表面上刺客确实是娴琳公主身边的人,圣上就这样不管不问吗?”

  “孤不但不问罪于她,还会让她回归故里,叫那些妄想鱼目混珠之人失望了。”他呵呵一笑,蓬勃的朝气在他年轻而俊逸的脸上映出淡淡纹路。

  尉迟骏眉心一动,不再言语。

  嘉禾帝忽地蹙眉道:“萧予涵倒沉得住气。”

  尉迟骏当即领会,慨叹道:“此人心机深沉,若无一击即中的把握,断不敢贸然行动。”他谨慎地斟酌着用词,“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这一点臣从来不担心。不过纯婉公主入主中宫后,与圣上接近的机会大大增加,圣上务必万分当心。”

  “孤明白的,孤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嘉禾帝不觉哂笑,先前因刺客逃离而笼罩的阴霾此时一扫而空。

  尉迟骏欠身道:“圣上若无他事,微臣告退,这就去追查刺客的下落。”

  “去吧。”萧予墨扬了扬手。

  尉迟骏踏出的步子有些沉重。若颜菁当真是云清霜,他该如何是好?一向果敢坚毅的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尉迟骏走入颜菁的绣房时,她正坐在一张案几旁沏茶。见尉迟骏走近,她抿唇一笑,“公子请坐。”温壶、润茶、浇壶、运茶,一气呵成,将第一杯捧给尉迟骏,面上带了三分笑,“公子请用茶。”

  “怎么,连杯水酒都舍不得,这便是颜菁姑娘的待客之道吗?”尉迟骏斜她一眼,半真半假道。

  “公子说笑了,颜菁还不是怕公子在府上山珍海味吃腻了,以茶代酒换一换口味。”云清霜笑容妩媚,无一丝不悦,“公子也别小瞧了这茶,这是用我前些日子收集的一坛雪水冲泡而成,如此才能将茶叶的甘醇和清香尽数保留。”

  “噢?姑娘如此有心,在下倒是要多品几杯。”那茶叶碧如温玉,热烟袅袅蒸腾,尉迟骏不紧不慢地啜上一口,唇齿留暖,津泽生香。“果然是好茶。”他赞道。

  云清霜芊芊玉手一扬,亦给自己满上一杯,“公子喜欢就好。”

  “姑娘身体无恙了?”尉迟骏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然而云清霜知晓,这场心理战正式开场了。

  “已经无碍。颜菁缠绵病榻许久,倒让公子记挂了。”云清霜扯了扯嘴角,神色如常。然而话音刚落,左肩上的伤处被牵动,她竭力掩饰,仍溢出几丝轻咳,“这病就是这样,时好时坏,搅了公子的雅兴,颜菁真是不该。”

  尉迟骏关切道:“在下略通医术,姑娘若不介意,在下十分乐意效劳。”

  云清霜一早料到这是无法避免的局面,幸好她已服下活心丸,有恃无恐,便大方地伸出手,“有劳公子了。”

  尉迟骏不料她如此大胆,一时踌躇。

  云清霜笑着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捉住她手腕的一刹那,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尉迟骏心神荡漾了一下。他抬头看向颜菁,她双眼波光粼粼,容色无波亦无澜,看似心无旁骛。

  尉迟骏平一平气息,半侧过脸,不过是替人诊脉,怎么蓦地心猿意马起来?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他伸出三指搭在她脉搏上,感觉须臾,她的脉象平稳,只隐约有一些波动,想来是病未痊愈,气虚体弱的缘故。尉迟骏运起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真气长驱直入,没有遇到任何屏障。尉迟骏面部表情逐渐柔和,她全无内功根基,自然不会武功,当然也就不可能是云清霜。

  “公子,公子?”屋内沉静如水,尉迟骏迟迟不说话,云清霜低低唤了他两句,“颜菁究竟患了什么厉害的病症,竟让公子欲言又止。”

  尉迟骏回过神,唇角扬起浅浅笑意,“没什么要紧的,姑娘多休养几天便能痊愈了。”

  “有公子这句话,颜菁真正放了心。”云清霜抚了抚胸口,仿佛真的安心不少。

  尉迟骏自个儿倒了一杯茶喝尽,神色舒展,“姑娘还需多加休息,在下就不打扰了。”

  “请。”云清霜作势起身。

  “不必送了,你好生将养着吧。”尉迟骏一笑置之,大步流星而去。

  云清霜眸中已不见了笑意。她方才站起的时候发现双腿麻木不堪,已快失了知觉,若是尉迟骏执意要她相送,她恐怕当场就要失态。气息在胸口凝滞,一股腥甜之味涌上喉间,猩红的血自嘴角汩汩溢出,她如风中之烛,摇摇晃晃地倒下,被夺门而入的风嬷嬷慌乱地抱在怀中。

  风嬷嬷所料不差,云清霜在内伤未愈的情况下服用活心丸,导致伤势加重,病情来势汹汹,最初的几天苦不堪言,几乎连药都喂不进去,幸亏她自小打下的底子好,再加上柳慕枫亲自为她调理,一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这一晚,漫天星斗被遮在厚厚的云层内,闪射黯淡光芒。云清霜发了一身汗后,身子舒坦了许多。她不喜欢别人伺候,也不愿意旁人与她亲近,宁可在病发时一个人挨着,咬咬牙撑过去,几度昏迷,几度醒转,是柳慕枫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

  云清霜嘴角挑起一丝冷然又苦涩的笑意,那是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无言的疲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慕枫惊讶地望着坐在桌前的云清霜,“霜儿,你怎么起来了?”

  “躺了几天,是时候活动下筋骨了。”云清霜颔首笑道。

  “也好,这些日子也把你憋坏了。”柳慕枫眸中隐有忧虑,“来,先把药喝了。”

  云清霜乖巧地接过芙蓉碗,轻嘘热气,皱着眉头咕噜噜一口喝尽。

  柳慕枫轻轻摇首,抚上她的嘴角,温热的指腹替她抹去点滴余下的药痕。

  云清霜心头莫名地一跳。柳慕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所不妥,以轻咳掩饰,“早点儿歇着吧。身子还没完全好透,不要累着。”

  云清霜对着他背影怔怔出神,突然开口问道:“师父,我们隐藏身份,隐匿行踪,这样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柳慕枫没有转身,挺直了背脊义正词严道:“除非萧予墨打消一统天下的野心,或者北辰国有了独立对抗百万大军的战斗力。”

  云清霜低喃道:“那何时才是尽头?”

  “身为北辰国子民,你有义务保护国家城池免受侵略,百姓免受战乱之苦。穷尽一生,这都是你的责任。”柳慕枫沉着脸,云清霜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猜想得到。

  她垂下眼帘诺诺道:“徒儿明白了。”

  “好好养伤。”柳慕枫终于回过头,眼中流露出慈爱与平和,可惜云清霜低着头没有瞧见。

  师父走后,云清霜又独自出了会儿神,暗暗懊恼,自己怎会问了个如此愚蠢的问题,既违背了她的本意,又伤了师父的心。师父对北辰国及朝渊帝的衷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他带着义子和爱女在乾定城落脚,伺机而动。云清霜在尉迟骏离开云苍山后,来到乾定城与师父师兄会合,被安插在听雨轩做眼线。柳慕枫是她最敬重的人,为他分忧解难是理所当然的事。

  云清霜向柳慕枫坦言,她曾与尉迟骏照过面,唯有易容才可以瞒天过海。对于这一点,柳慕枫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让她以真面目示人。一来,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有缺陷,无法改变眼睛和面部轮廓;二来,再完美的妆容都及不上云清霜原本的国色天姿,在听雨轩这样的地方,拥有绝世容颜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柳慕枫为求尽善尽美,不留下任何破绽,颇费了一番心思。他用药物洗去云清霜唇角及耳后的小痣,并且命她加紧练习如何自如地转变声线,这样比一味地改容易貌更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不但夏侯熙没能认出云清霜,连尉迟骏也被她骗过。

  云清霜披上一件衣衫走出卧房。天边疏疏朗朗地闪着些微的星光,星星似沾满霜花,周身散着寒气,她不觉紧了紧衣领,手缩进宽大的衣袖。

  天际划过一道流星,云清霜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头,被乌云遮盖的圆月似乎刚刚脱水而出,由群星簇拥着,晶莹如玉,清辉四射,朦胧月色惹人遐思。云清霜低叹,竟又是十五月圆夜了,每到这一夜,她总是分外感伤。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她和尉迟骏之间不该有任何交集,偏偏天意弄人,在早已注定结局的情况下还要让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相思。

  她脸上满是深深的哀痛,一手撑在了园中的树干上。她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喘口气。

  尉迟骏,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刺杀嘉禾帝未果后,她更是深切地感受到,她同尉迟骏已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身后不远处传来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云清霜下意识地转过身,一道黑影隐藏在树影下,一动不动。

  “是谁在那里?”云清霜心下一动,想见又不敢见的矛盾情绪极度困扰着她。

  无人出声。

  云清霜眼尖地瞅见黑影往更为隐蔽的地方躲闪,她来不及多加考虑,脚上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她拨开繁茂的枝叶,装着漫不经心地道:“还不出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畏畏缩缩地挪出半个身体,只一眼,云清霜便分辨出那绝不是尉迟骏,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云清霜冷冷地问道。

  他在云清霜的催促下,不情愿地探出脑袋,双手还紧抱着树干。云清霜双目灼灼地看过去,他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脸上脏兮兮的,只余下一双眸子黑得发亮,一只手中尚抓着半个没有啃完的烧饼。

  云清霜怔了怔,怎么都不会想到对方竟是个小叫花子,她不由得多看了那块烧饼几眼。

  小叫花忙将手中的烧饼往身后藏了藏。

  云清霜忍俊不禁,“你别怕,我不会和你抢的。”

  小叫花赶紧把烧饼往嘴里塞,许是吞得急了,烧饼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他翻了翻白眼,使劲捶着胸口才勉强咽下去。

  瞧他的模样,总有三四天没有吃过饱饭了。云清霜想了想,柔声道:“饿坏了吧?我带你去找东西吃。”

  小叫花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他踌躇片刻,还是乖乖地跟着云清霜走了。

  云清霜将他带到了厨房。这个时候厨子都已回房歇息,云清霜点起烛火,找遍灶台,连一点儿残羹冷炙都没有留下,就连米缸也是空的。云清霜犯了难,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好不容易在锅灶里找到几块锅巴,小叫花的眼睛亮了亮,眼巴巴地直瞅着。云清霜笑着递过去,他双手并用,狼吞虎咽,等到云清霜给他倒了一杯水回来,他已是两手空空了。

  “还饿吗?”云清霜爱怜地问道。

  小叫花迟疑地点了点头。

  云清霜从米缸里刮出剩余的一小撮糙米,煮了一锅米汤。

  小叫花将米汤喝了底朝天打着满足的饱嗝之际,云清霜舀来一盆水,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洗把脸吧。”

  那小叫花子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纤纤玉臂,出奇的白皙水嫩,和那又黑又脏的脸蛋全然不相称。他弯下腰,把整张脸埋入水中,没一会儿,那盆清水变成了墨汁。

  云清霜忍住笑,又打来一盆水,如此接连换了三盆水,那小叫花才将自己拾掇干净了。他仰起脸,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脆生生地道:“谢谢姐姐。”

  那张洗净后的脸,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眉目清秀,楚楚动人,虽不若云清霜那般绚丽夺目,也是个讨人喜欢的美人坯子。“你是姑娘家?”云清霜惊讶地问道。

  她的双目似一汪清泉,眨了眨,“嗯。”

  云清霜张了张嘴,话未出口,最后还是吞回了肚里。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她也不例外,又何必强求他人。

  “姐姐,我叫沐婉如,你呢?”

  “颜菁。”云清霜简洁道。

  沐婉如只随意颔首。填饱肚子后她举手投足斯文了许多,温婉地笑道:“颜姐姐是这些日子来唯一帮过我的人。”

  云清霜微微一笑。

  “姐姐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弄成这副模样吧?”沐婉如苦笑道。

  既然她主动提及,云清霜也就不再避讳,“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我来自北辰国,到乾定城来找一个人。”

  一听说她是北辰国人,云清霜先自多了几分好感。

  沐婉如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双如水明眸,“可惜刚到这儿还没安定下来,身上的银子就被偷走了。幸得青乐坊的班主收留,让我替他们打扫庭院,洗衣做饭,维持生计。”

  她未说明来乾定城寻找何人,云清霜自然也不会追问。她的心思已被沐婉如先前所说的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你之前在青乐坊?”她需再一次确定。

  “对。”沐婉如奇怪地飞速瞥了她一眼。

  云清霜大致可以猜到她为何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了。她在患病的这段日子里虽很少外出,但风嬷嬷总会将外界的一些消息带给她,例如青乐坊的戏子、琴师,因涉及入宫行刺一事,被尽数打入大牢,这些人能否平安归来,还是个未知数。沐婉如大概侥幸逃过一劫,在外流浪了数日,今日偷溜进听雨轩,阴差阳错地站在了这里。说到底,还是云清霜连累了她。

  沐婉如随之所说,印证了她的猜测。

  “先去我房里吧。”云清霜淡淡道。她大病初愈,体力不支,在这里站了一两个时辰,已是极限,但她性子倔强,不愿给人看出弱点,哪怕是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云清霜强自撑着取了一套新裁制的衣裳,让沐婉如进她的卧房换上。她倒在椅子上,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脚都在微微颤抖。

  换上新装的沐婉如,看上去神清气爽。她比云清霜更为娇小,穿着她的衣裳略微宽大,倒是添了几分妩媚和韵味。

  “沐姑娘,你很美。”云清霜是由衷地称赞。沐婉如的美清丽脱俗,目光清澈,而自己,已沾染上世俗的尘埃,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了。

  沐婉如唇角轻扬,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颜姐姐说笑了。你才是美丽不可方物,在你面前,无人敢夸夸其谈。”

  云清霜粲然一笑,虽不至心花怒放,毕竟还是欢喜的。又有哪个妙龄女子,不愿意听人称颂她漂亮呢?。

  “沐姑娘,你今后有何打算?”云清霜深吸了口气问道。

  沐婉如心不在焉地捏着衣角,“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对将来没有预计,云清霜却已替她做了打算。既然事情是因她而起,她有义务为沐婉如做最好的安排。听雨轩是风月场所,不是一个姑娘久留之地。她长久思索后才做了决定,“沐姑娘,”云清霜嘴角挂着柔和笑意,“我师……我的一位长辈在城南开有一家医馆,平时缺少人手打理,沐姑娘若不嫌弃,明日我送你过去如何?”

  沐婉如不是傻子,自然懂得云清霜的好意,当即笑吟吟道:“如此小妹先谢过姐姐了。”

  云清霜为人处世一贯淡然,与世无争,也很少主动与人示好。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单单对沐婉如倾注超乎其他人的关注,但事实证明,这世上的因果循环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云清霜今日的善举在以后得到了回报。当然这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云清霜于第二日把沐婉如带到了柳慕枫处,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述了昨晚的经历,以及对她的愧疚。

  柳慕枫没有多说什么,他答应留下沐婉如,只是对于云清霜抱病出门,略加责备了几句。

  云清霜不愿与柳絮碰面,将沐婉如安顿好后匆匆离去,孰料还是在门口与采药归来的柳絮不期而遇。

  “师姐。”

  云清霜本想装作没有看见一走了之,但柳絮既已出声,她不得不停下,堆满笑容,故作亲切地道:“师妹,你回来了。”

  “听说师姐病了,不过我这个做师妹的不方便上门探视,还望师姐见谅。”柳絮唇角噙笑,嘲讽意味极重。

  当日若云清霜不答应去听雨轩,这份重任就要落在柳絮的头上,如今却成为她讥讽云清霜的筹码,简直让人哭笑不得。云清霜涵养极好,瞧在师父的面子上也不愿与她计较,只装出没听懂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答道:“多谢师妹关心,我心领了。”

  云清霜如此豁达,柳絮反而无话可说。她扬了扬眉,“师姐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云清霜简明扼要地将之前同师父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拜托柳絮对沐婉如多加照顾。她对这个师妹了解甚深,她不过是对自己怀有心结,难以开解,除此之外,同旁人的相处还称得上是和睦。

  柳絮轻哼了句,“你倒好心。”不再赘言。

  云清霜毫不在意地一笑,转身而去。

  几日以后,云清霜再度来到医馆时,却被告知沐婉如不辞而别。找寻许久没有她的下落,云清霜只得放弃。时间久了,沐婉如的事也就被她逐渐淡忘了。

  刺杀事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尉迟骏都没有出现在云清霜的视野中。无论是彻底遗忘了那张酷似的面容,或者是真正对她放下了戒备,这对云清霜而言都该是件好事,可从心底深处弥漫开的怅然和苦涩,又要作何解释?

  其实在这座繁华的城池里,他们有过很多次可能的遇见,只不过在有机会面对面的瞬间,都被她故意错过了。

  一个月前,她同琴双一起从庙会回来,途经将军府时,尉迟骏正从马背上跃下,英姿飒飒,威风凛凛,一袭青衫,衣袂飘飞。他还是那么的风姿卓绝,只不过清减了几分。在他回头的瞬间,云清霜将自己隐入了人群。面对琴双诧异的目光,她的笑中也含着丝丝寂寥。

  三天前,她在风嬷嬷的房里无意间望向窗外,远远的,尉迟骏牵马经过。仿佛能感受到云清霜的目光,他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四目相接,两两相望,云清霜先自挪开了视线,等到再抬起头,尉迟骏已经不见了踪影。唇畔扬起淡淡的嘲笑,她以为自己够洒脱,却原来一直是自欺欺人。

  昨夜,云清霜受柳慕枫之命,企图混入皇宫与纯婉公主见上一面。云清霜对皇宫地形较为熟悉,她仗着盖世轻功独身一人闯入御花园,脚未着地,就被一队禁卫军团团围住。原本她还想拼死一搏,然而尉迟骏随即赶到,她顿时没了与之对抗的勇气,在同他正面交锋之前,仓皇而逃。

  他们之间的距离,时而很近,时而很远,但无论多近,都被云清霜生生地错开了。

  而这一夜,尉迟骏的突然造访,让云清霜本就乱成一团的心绪更加迷惘。

  尉迟骏认定那一日,在紫宸宫内与他交手的女子便是云清霜。他曾经陪同云清霜踏遍千山万水,并且在云苍山上朝夕相对,对她的熟悉程度,无人能及。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认出易过容的清霜,非他莫属。更何况,天下间除了邀月山庄的人,谁还会使落云剑法?

  他深信云清霜必定躲藏在乾定城的某个角落,他却遍寻不着。

  对于颜菁,他已然疑云尽释。两次试探,都未试出她有会武的迹象,而且,云清霜曾被他的内力震伤,哪怕有人愿意牺牲自个儿的功力为她运功调息,他也不至瞧不出一丁点儿的破绽。他哪里会知晓,夏侯熙身上恰好带有治疗内伤最好的良药七窍玲珑丹?机缘巧合,实际上也是云清霜自己救了自己。

  他毫不怀疑颜菁不过是一名同云清霜容貌相似的女子,却仍按捺不住与之相见的渴望。或许他希望在她身上找到清霜的影子,聊以慰藉相思之苦。

  从门口到窗前,短短的距离他一共走了三十六步,因为相距越远,颜菁身上的淡泊清冷越发同云清霜相似。他却不知道,对于无法相认的两个人而言,有时咫尺便是天涯。

  一个竭力抚平气息,“公子好久不见。”

  一个克制满心酸涩,“姑娘近来可好?”

  一个笑容得体,镇定从容。

  一个波澜不惊,冷静淡然。

  表面看似平静无波,内中汹涌如潮,又有谁人能够排遣?

  “在下想再喝一杯姑娘亲自沏泡的清茶。”尉迟骏微蕴起一丝笑意。

  云清霜莹然一笑,“公子有命,颜菁岂敢不从。但储存的雪水前几日已用尽,现今只能以寻常山泉冲泡,若口味欠佳,望公子不要介意。”

  “姑娘的手艺在下自然信得过。”尉迟骏笑容稍嫌懒散,与往日的温润平和略有不同。

  云清霜但笑不语。

  尉迟骏托起茶盅先细细观察,那茶叶纤细,蜷曲成螺状,色泽碧绿,轻啜一口,味道芳香爽口,他赞不绝口道:“好茶。姑娘亦是好手艺。”

  云清霜垂眸,长长的睫毛能遮盖住所有真实的情绪,“公子过奖了。”

  不过是几句淡到极致的场面话,却自有股暖意在二人间缓缓流淌过。时间在刹那间凝固,仿似天地间唯有他二人。

  云清霜在对方的眸中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容貌依旧,却已不复当日少艾心境。忆起往昔的情分,倍觉感伤。

  尉迟骏痴痴凝望,尘封的往事如流水般涌入脑海,那些记忆的碎片拼凑成一幅幅绝美的画面,如梦似幻,迷惑了他。他伸出手,却在碰触到云清霜面颊的一刹那,蓦地醒悟。无论容貌和性子再相像,眼前之人毕竟不是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云清霜。两人皆无声沉默下来。尉迟骏突然有些坐不住了,放下茶盏,匆匆话别。

  云清霜冷清的神色掩不去那眼角眉梢的疲态,脸色越发苍白。

  “尉迟公子对姑娘如此上心,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风嬷嬷的声音在廊檐的另一头飘来,带着意味深长的审视。

  云清霜沉默着,笑意疏离。

  此后,尉迟骏成了听雨轩的常客。他指明见颜菁姑娘一人,若是恰巧颜菁脱不开身,他也愿意静静等待。每次他在颜菁房里待的时间并不长,顶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有时下几盘棋,有时说说话,有时喝一杯清茶,有时默默瞧她几眼也好。只不过,他注视颜菁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深邃犀利到如今的温柔眷恋,让云清霜莫名惆怅。究竟他是想通过颜菁寻找云清霜的影子,还是将满腔柔情转移到了颜菁身上,大约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了。

  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有关将军府的小公子迷恋一名风尘女子的闲言碎语便在乾定城传开了。

  尉迟骏依然我行我素,丝毫未觉他此举给云清霜带来多大的困扰。

  颜菁声名大振,有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佳人风采,也有人专为找茬而来。

  就比如今夜带着一身寒气踏入听雨轩,满面笑容,然而笑意未曾真正到达眼底的夏侯熙。

  云清霜将他迎入房内,阖上门,厉声道:“夏侯将军,你若不想害我身份暴露,请你马上走,今后也不要再来。”

  夏侯熙似笑非笑,“怎么,你怕被尉迟骏知道?”这种嘲讽的语气以前从未有过。不知何时起,他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他若知晓你来这里,我如何还能在听雨轩立足?”云清霜简洁明了道。

  夏侯熙换上平日的微笑,“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

  “现在如何和从前相提并论?我在紫宸宫大意使出落云剑法,你留在乾定城迟迟不归国,而你又频繁出入听雨轩,如何不让人怀疑?”云清霜径直道。因为心急,这段话她说得甚是爽利。

  夏侯熙淡笑,“你究竟是怕他知道与我往来的是云清霜,还是颜菁?”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清霜心下猛烈地一颤,挑了挑眉道。

  夏侯熙笑一笑,别转开头,“莫要忘记你说过的话,你和我,都没有资格谈儿女私情。”

  “这句话清霜时刻谨记心头,不敢有片刻忘怀,无须将军提醒,也无须将军挂心。”云清霜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微漾出一抹恼怒的红晕,语气也重了几分。

  “你和他……”夏侯熙话未完,就被云清霜打断,“请将军尽快离开,恕清霜不能远送。”

  夏侯熙不怒反笑,叹一口气,“清霜,你的性子越发急躁了。你可知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云清霜轻飘飘地瞥他一眼,“那就请将军明言。”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如此生分?”夏侯熙口气软下来。他的本意并非要逞口舌之争,他希望能重新赢回云清霜的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见面没说上两句,便冷嘲热讽,互相伤害。

  云清霜沉吟不语。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不可能再回头。

  夏侯熙手指并拢成拳,越攥越紧,语调轻柔,“清霜,你能不能还像从前那样唤我一声大哥?”

  云清霜仰面看他,睫毛忽闪着,低低道:“夏侯……大哥。”

  “你我相识在先,本以为……”

  “不要再说了。”云清霜缓缓垂下脸,抿紧了唇。他不懂,纵然时光能够倒流,他们也已回不到从前。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默契,不是没有过感动,不是没有过真情流露,不是没有过海誓山盟,也不是没有过生死与共的考验,但她更难以忘怀的是,笔架山下两杯酒,一杯无毒,一杯剧毒,那青衣的男子毫不迟疑的一口饮尽,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为了救她,骄傲如他,竟忍受了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屈辱;云苍山上,惊心动魄的一夜,他承受住万般苦痛,用自个的性命来换取她的生。他明知道前路艰难,仍每每救她于危难之中,他比谁都清楚两人没有将来,仍是义无反顾。这样强烈的情感,云清霜在沈煜轩处没有经历过,在夏侯熙的身上也未曾感受到,情到深处,无怨无悔,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怕是生生世世都不能忘怀的了。

  夏侯熙对云清霜又是恼怒又是疼惜,怒的是她爱上不该爱的人,自作自受,疼的是她在爱与痛的边缘不断挣扎,日渐消瘦。

  他对尉迟骏又是嫉妒又是痛恨,嫉的是他轻易地得到云清霜的心,恨的是他不好好守护这颗易碎敏感的心,任她在理智与情感间苦苦煎熬。同时他对尉迟骏也有一点儿佩服,尉迟骏有一种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气势、宠辱不惊的气度、坐怀不乱的君子风范,尽管他不愿承认,这却是事实。

  夏侯熙闭了闭眼,缓缓溢出一丝苦笑,轻轻拍了下云清霜的肩,“清霜,你是否在打听纯婉公主的事?”

  云清霜轻吁一口气,“你如何知晓的?”

  夏侯熙却说了一句看似与此事无关的话:“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乾定城。”他顿了顿,“如你所愿。”

  云清霜似有所悟,“夕华公主现在何处?”

  “已离开皇宫,暂居驿站。”

  云清霜点点头,“多谢指点。”

  夏侯熙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意,“不必。”甩了甩衣袖,大踏步而去。

  云清霜无暇理会他过激的举动,纯婉公主的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绪。她们之前还断断续续有过联系,但自从大婚后,她音讯全无。云清霜不免忧心忡忡,担心是那一次刺杀不成反而害了她。

  她陷入沉思,寄希望于在夕华公主处打探到纯婉的近况。

  风嬷嬷笑吟吟地陪着一名男子走进云清霜的房间,嘱咐一句“切勿怠慢了萧公子”后,翩然离开。

  云清霜心下一沉,刚送走一位菩萨,又来一尊瘟神——来人正是那郑亲王世子萧予涵。

  说实话,对于他,云清霜连敷衍的兴致都提不起来,无论她的身份是听雨轩的头牌颜菁,还是娴琳公主的贴身侍女。那段经历并不愉快,云清霜不愿再回忆,但郑亲王世子的地位摆在那里,她得罪不起,听雨轩亦得罪不起。即便她有满心的不情愿,还是要强颜欢笑,做好本分。

  “果然国色天香,难怪一贯清心寡欲的尉迟骏也动了心。”这是萧予涵见到云清霜后的第一句话。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云清霜吩咐下去,“给萧公子预备酒菜。”

  “颜姑娘太见外了,你可以叫我涵。”萧予涵轻佻道,抬手欲捏云清霜的脸颊。云清霜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正色道:“请公子自重。”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萧予涵的手停留在半空,不露痕迹地收回摸了把鼻子,“你一个青楼女子让我自重,不觉得很可笑吗?”他面色隐隐泛青,大概是从来没被人拒绝过,他抹不开面子了。

  “青楼女子也有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听雨轩的女子卖艺不卖身,相信公子早有耳闻。”云清霜不温不火道,清和的眸中无风亦无浪。

  “是吗?”萧予涵面色阴沉不定,一把拽了云清霜入怀,“我偏要如此。”他猛地扼住她的下巴,竟要吻上她的唇。

  云清霜大惊失色。她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能施展,匆忙间只得将头偏向了一边,萧予涵的嘴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惊魂未定,他再度凑过来,云清霜咬咬牙,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萧予涵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声音寒如冰雪,“很好,很好。”

  云清霜强作镇定,“公子若执意如此,可以依照听雨轩的规矩,挑战三关。”

  萧予涵眸中精光闪动,“哪三关?说来听听。”

  云清霜暂缓口气,“诗词,武功,还有乐器。”

  萧予涵略牵了签唇角,“规矩还不小。”

  “只要公子能按照规矩过了三关……”云清霜字斟句酌。

  “过了三关是不是我想怎么样都可以?”萧予涵咄咄逼人。

  云清霜咬了咬唇,轻轻吐出一字,“是。”

  萧予涵挑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可有人曾过关?”

  “从没有过,公子是否想做第一人呢?”云清霜浅笑怡然,完全放下心来。她在听雨轩的这段日子,看过不少人不自量力,结果都铩羽而归,相信萧予涵也不会是例外。

  萧予涵轻哼一声,“没那个必要。”诚然,他贵为亲王世子,多的是投怀送抱的女人,何必将心思浪费在这里。

  云清霜唇角淡勾,高声道:“小瑜,送客。”

  萧予涵深深瞥她一眼,“颜姑娘,我记住你了。”

  云清霜笑颜明媚,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萧予涵转身就走,重重的关门声敲打在云清霜心头,她心头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萧予涵一出门就一名黑衣男子拽住,两人上了一辆停靠在外的马车。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从马车的另一面闪出一名青衫男子,他微蹙起眉头,随后进了听雨轩。

  马车徐徐启动。黑衣男子浓眉一挑,冷着脸道:“你找颜菁姑娘做什么?”

  萧予涵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反问道:“去妓院还能干什么?”

  黑衣男子眼底冰冷刺骨,“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不要骚扰颜姑娘。”

  “噢?”萧予涵笑了,颇有深意地看他,“你同她究竟什么关系,竟这般护着她?”

  黑衣人冷冷的目光似能噬人一般,“这个你无须知晓。”

  “若是我不答应呢?”萧予涵负手而立,满不在乎地说道。

  黑衣人也不恼怒,淡淡道:“世子应该很清楚,是皇位重要还是一名小小的女子重要。”

  萧予涵神色一凛,似要发作,但转念之间,扯出一丝讥笑,“但这名小小的女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显然非同寻常。”

  黑衣人眼角一扫,未说话也颇见几分气势。

  萧予涵语气软化下来,换了一副笑脸,“颜姑娘既是将军心尖上的人,我自不会夺人所爱。”

  黑衣人没有接话,只高深莫测地一笑而过。

  他在路口下车,七拐八弯地拐入一条长街。

  萧予涵眸色如晦暗的夜空,一直盯着黑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街角,才放下帘子,命车夫重新启动马车。

  夜深人静,云清霜换上一件深色衣衫,慢悠悠地从听雨轩后门走出。

  四下张望,无人跟踪,她加快了步伐。

  各国来使居住的驿站在城西,离这儿有段距离,骑马太招摇,轻功易惹人注目,云清霜只得尽最大可能地赶路,赶到驿馆时,额头已冒出密密的汗珠,身上的小衣也被汗水打湿。

  她并不知夕华公主住在哪一间房,当时只想夏侯熙尽快离开,也没有细问,如今只得靠误打误撞了。幸好这里不是在皇宫,守卫相对松懈,她对自己的轻功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她纵身飞上二楼,守夜的两名侍卫甚至还没看清来人长相,就被云清霜点了昏睡穴,如一摊烂泥般倒在地上。

  云清霜尚在踌躇该往哪一头走,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就像是专门为她指点迷津似的。许是笃定夏侯熙事前已同公主通过气,她再无犹豫地走了过去。一靠近门,她就被一左一右两股力道拉了进去。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那声音却不是来自夕华公主,烛光下,云清霜看清了拽住她胳膊的两个人,正是娴琳公主和她的婢女小怀。

  云清霜温煦一笑,然而心中还是稍有诧异。她从未以真面目示于娴琳,她又是如何判断出是她的呢?

  “这便是你真实的容貌吗?”娴琳望着她,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

  云清霜微微颔首。

  娴琳唇边浮现淡淡笑意,“纯婉公主没有夸大事实,果真是美若天仙。”

  “她还说了什么?”云清霜问道。听她的口气,像是纯婉向她描述过自己的容貌,所以她才得以在第一时间认出,兴许还受了纯婉的委托,有话传递。

  娴琳似乎轻叹了口气,“她的处境很不好。”

  云清霜一惊,追问道:“她到底如何了?”

  “她错就错在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你说什么?”云清霜瞠目结舌道,完全没有预计到会是这个结果。

  “这是她亲口对我所说。”娴琳道,眸光黯沉。

  “可是……可是……”云清霜话不能成句,眉心紧锁。

  娴琳瞟她一眼,“你也见过萧予墨,他仪表堂堂,谈吐风雅,抛开彼此对立的身份,纯婉爱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

  娴琳再度抢白,“感情这东西若能操控自如的话,世上还会有这许多痴男怨女吗?”

  云清霜哑口无言。她是最没有资格评判的人,她和尉迟骏之间何尝不是处于敌对的立场?她无法管住自己的心,又怎么能够以此要求纯婉?

  “但萧予墨娶她并非是出自真心,不过想以此缓和同北辰国愈来愈激化的矛盾罢了。大婚之后,他极少踏足皇后寝宫,承恩殿就好比冷宫,这在皇宫里早已不是秘密。”娴琳平和的话语中多少还是透出一丝怜悯。

  云清霜多少可以理解纯婉的心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同病相怜。唯一不同的是,云清霜和尉迟骏是两情相悦却无法在一起,而纯婉同萧予墨,虽有夫妻之名,但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云清霜只觉得胸口窒闷,不知是为了纯婉公主,还是为她自身。

  娴琳公主目光深远,“宫中女子若没有帝王的庇佑,哪怕贵为皇后,一样受人欺凌,何况她还是位敌国的公主。”

  云清霜语塞,斟酌许久才道:“她想要我怎么去做?”

  娴琳摇摇头,“她并不要求你为她做什么,只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云清霜顺势问道。

  “她曾经有机会置萧予墨于死地,可她下不了手。她愧对你,愧对她的父王,愧对北辰国百姓,但她绝不后悔。”

  云清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低叹。

  “话已带到,她嘱托我的事已完成,你可以走了。”娴琳公主撇撇嘴,下了逐客令。

  云清霜上前握住她的手,“萧予墨有没有为难你?”她虽没有明说,但所为何事,两人皆心知肚明。

  娴琳甩开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发,“你不觉得现在关心稍稍迟了点儿吗?”

  云清霜默然。在这件事上,她确实对不住娴琳,也无话可辩驳。

  “萧予墨准许我离开皇宫,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忍了很久,娴琳终于还是愤愤然地问出口。

  云清霜无言以对。挑起东裕国和和天阒国的争端,正是他们的目的,但她也不愿见到娴琳公主无端受到牵连。她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下,日复一日的煎熬与挣扎。“不管你相不相信,看到你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我真的很高兴。”

  娴琳只是不住的冷哼。

  云清霜心底的惆怅一点一点地弥散开,她背过身,低低道:“公主保重。”身形一动,人已经从窗前飘然跃下,身姿曼妙,如彩蝶翩翩。

  今夜的月色如同青烟一般,惨淡无光,远处漂浮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缥缥袅袅。云清霜回程中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听雨轩,风嬷嬷将她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去哪儿了?尉迟公子等了你很久。”

  纯婉的话言犹在耳,云清霜心绪难平。若有朝一日,她必须面对同样的境况,她手中的宝剑是否真能挥得出去?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欠了欠身,“让公子久等,颜菁心中难安。”

  “姑娘若是身子不爽快就别硬撑着,早些请个大夫来诊脉。”尉迟骏目光沉沉地注视她,语带关切之情。

  想必风嬷嬷又是以她身体不舒坦为由,将尉迟骏挡在了外头。云清霜眼波流转,笑容稀薄,“多谢公子关心,都是陈年旧疾了,不碍事。”

  尉迟骏脸上写着不赞同,摇了摇头,“陈年旧疾更是不可掉以轻心,姑娘还是小心的好。”

  “公子说得有理,颜菁记下了。”云清霜垂眸,神色柔顺。

  尉迟骏蹙了眉,似是不经意地道,“听闻今日早些时候有贵客临门?”

  云清霜轻笑,“公子不就是听雨轩的贵客吗?”

  尉迟骏目光自她脸上迅速滑过,笑容清朗和悦。

  “公子的消息甚是灵通,是郑亲王世子。”云清霜在他无害地迫视下,面颊染上红晕。

  尉迟骏紧接着问道:“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了。”云清霜回得干脆利落。

  笑意在尉迟骏眼底凝滞,他淡瞥了云清霜一眼,没有再追问。

  云清霜丝毫未觉,她笑道:“公子想喝什么茶?颜菁马上去准备。”

  “不用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视线里,他的背影修长挺拔,清傲寂寥。云清霜心如轮转,笑意收敛,记忆流成苦涩的长河。

  “人都走远了,何必再看?”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

  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些什么?云清霜不禁懊恼自己陷入过多情感,导致丧失了原有的警觉。

  夏侯熙抱肩倚着门口,嘴角轻扬起弧度,带几分嘲弄几分失望。

  “怎么是你?”惊吓过后,云清霜神色恢复如常。

  “公主在驿馆等了你一整晚,怕你出事,命我来一探究竟。”夏侯熙的笑容一分分地淡去,直到化为虚无。

  云清霜挑一挑眉,“我已去过驿站,并见过娴琳公主。”

  夏侯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云清霜疑是错觉。“她怎么说?”

  云清霜略略提了提纯婉公主的现状,但隐瞒了她对萧予墨的那份感情。

  夏侯熙神色稍稍松弛,平静道:“大致同公主所说相仿,但娴琳公主漏了一件事,纯婉公主染上重疾,而萧予墨不闻不问,任凭其自生自灭。”

  云清霜惊得几乎跳起,“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萧予墨本就不是良善之辈,他娶公主为后也并非出于本意。只苦了纯婉公主,一个人深陷后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夏侯熙明明是在替纯婉惋惜,偏偏语气漠然的紧,说不出的古怪。

  哪怕被现实的残酷消磨了内心的良知,云清霜还是无法理解萧予墨的所作所为。即便他和纯婉之间没有刻骨的相思,可她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百年之后唯有原配皇后有资格与他同葬,他再不情愿,命运的枷锁也已将他俩紧紧扣在了一起。

  云清霜眼底滑过复杂的情绪,低眉半晌才点了下头,“若无其他事,我回房了。”

  夏侯熙目送她离开,几次张嘴想要唤住她,却十分悲哀地发现,哪怕他用尽全身的气力,终究没有办法留住她的脚步。萧瑟的凉风从他脸上刮过,刺骨的疼痛,他忽然明白,无论他怎样努力,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再赢回云清霜的心。败给尉迟骏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夏侯熙神情落寞,唇角一抹笑意只余无边的苍凉。他从后门离去,脚步踉跄迟缓。未察觉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停驻在他身上良久,一声叹息轻得似一缕过耳的悠悠清风。

  云清霜在次日就将从娴琳公主处得来的信息告知了柳慕枫,并在他的授意下,于几日后再度夜闯皇宫。

  凭借模糊的印象,摸到承恩殿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云清霜轻功了得,虽有几十名侍卫巡逻,但没一人发现她。房内灯火通明,窗前依稀映出两个人影。她一个倒挂金钩跃上屋顶,用脚尖钩着屋檐,探头内望。

  殿中二人似在争执,云清霜伸头一窥,那二人赫然是嘉禾帝和纯婉公主。

  萧予墨神色凝重,负手而立。

  纯婉公主端坐一旁,姿容高雅,虽面有倦色,但无疾病缠身之相。

  云清霜略微放宽心。

  “孤自问待你不薄,你却还要害孤。”萧予墨疾言厉色道。

  纯婉单薄的身躯一震,“无论圣上信或是不信,臣妾宁可自己死,也绝不愿伤害您。”

  云清霜忍不住眉头微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看眼前的情形似乎与娴琳公主所说有很大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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