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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下)》 作者:叶紫

第15章 :离殇遗恨

  “霜儿,人生并非只有对错之分,还有许多的不得已和不能。”月晨夕一声长叹犹在耳边。

  尉迟骏对嘉禾帝一片忠心,替他开拓疆土,为完成统一大业,甚至不惜伤害到最心爱的女子,是不得已。

  云静庭将她送出宫,使得她小小年纪不得不寄人篱下,是不得已。

  她听从师命,潜伏于听雨轩,内心苦闷还得终日笑脸迎人,是不得已。

  娘亲代替姨母出嫁,嫁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是不得已。

  姨母将自己封闭在石屋中,这些年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也是不得已。

  人生总是在无数个不得已中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

  云清霜无声苦笑,心境却渐渐平和。

  “你还想知道什么?”月晨夕似有些疲累,抚额道。

  云清霜踌躇片刻,“司徒寒还有一个女儿……”

  月晨夕阻断她的话,“司徒盈是吧?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云清霜自然知道她们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司徒盈是徐姓女子所出,这在南枫国时她就已经知晓。她不明白的是,司徒寒既然和姨母有过一个女儿,又怎会再娶?

  月晨夕神色似不愿多说。那段往事尘封在记忆中已太久太久,久到不堪回首,她亦不愿再回忆。

  她的容颜刻上哀伤和悲凉,云清霜不敢再问。

  月晨夕沉静了须臾,道:“霜儿,我想去见一见你的父亲。”

  云清霜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她对父亲这个称呼相当的陌生,诚然,这个人也是陌生的。

  “你陪姨母一起去。”虽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

  云清霜默然无言。

  月晨夕目光微微一沉,“他现在的境况不太好,但毕竟是你的生父,你不愿意见见他吗?”

  云清霜垂眸,依旧不开腔。

  “我十几年都不曾下过山,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忍心让我一人上路吗?”月晨夕无奈,只得换一种方式。

  云清霜心中彷徨了许久,终于开口,“清霜答应便是。”

  柳慕枫本欲与他们一同前往,然而月晨夕心底始终有道跨不过去坎,不愿与他同行,柳慕枫只得作罢。

  月晨夕十几年未见阳光,极不适应,云清霜给她准备了一顶带有头纱的斗笠,遮挡住刺目的日光,这才上了路。

  一路上月晨夕奇怪的装束引得旁人频频注目,好在她二人都不是多事的人,即便有人见云清霜美貌,故意搭讪挑衅,也被她随意打发了去,就这样一路平安地来到乾定城。

  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云清霜千头万绪,有些沉重,有些迷惘。

  云清霜对乾定城极为熟悉,她正要将姨母带去驿站,月晨夕却道:“我们去听雨轩。”

  云清霜不解,却也不便反驳。

  直到和风嬷嬷见上面,才知道原来月晨夕曾是她的旧主。

  主仆二人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云清霜悄然替她们阖上门。她们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和无奈,何必打扰。

  她回到卧房,只见床上整齐摆放着数件小儿的小衣和肚兜,想必是风嬷嬷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精心缝制的。只可惜,谦儿一天天地长大,很多衣裳他是用不上的了。

  临近傍晚,风嬷嬷敲开房门,笑吟吟地道:“姑娘,我准备了一些饭菜,你和小姐用过以后,再去皇宫不迟。”

  云清霜微微欠身,“多谢嬷嬷。”

  席间,风嬷嬷兴致勃勃地问起孩子的事,云清霜一一作答。

  当听说是一个男婴,并且她与尉迟骏已重归于好时,她高兴得就只会说一个字:“好,好。”

  云清霜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待清霜陪姨母办妥这边的事,就同你们一块儿回去看谦儿。”

  “谦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好名字。”月晨夕唇角凝了一抹赞叹之意,“是孩子的父亲给起的名字吧?”

  云清霜微笑点头。

  一转身,风嬷嬷已不在桌旁,云清霜讶异道:“嬷嬷去了哪里?”

  “我在这儿呢。”

  顺着声音瞧过去,风嬷嬷正翻箱倒柜,不知在寻找什么。

  月晨夕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孩子找件像样的见面礼。”风嬷嬷头也不回地道。

  云清霜哑然失笑,“嬷嬷不必忙活了,谦儿可什么都不缺。”

  “他不缺是他的事儿,送见面礼是我的一片心意。”风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拢一拢鬓角,将大半个身体都埋进了橱柜中。

  “随她去吧。”月晨夕抿了抿唇,夹了一筷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风嬷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疾步走了回来,“有一件事我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们。”她顿了顿又道,“萧予墨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上过早朝。朝中议论纷纷,乾定城都传开了,说是——”她压低了嗓音,“说他其实已经驾崩多日,但生恐引起混乱,一直秘不发丧。”

  云清霜倏然一惊。她曾多次刺杀萧予墨均未成功,现在赫然听到他的死讯,心中却无一丝喜悦,反而有种淡淡的隐忧。尉迟骏被林恒安急切召回,难道正是为了这件事?扳指一算,从她离开南枫国至今差不多也有近一个月,时间上算刚刚好。

  月晨夕的表现比她淡然得多,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方道:“若传言非虚,那当真是他的报应。”

  “我也不能肯定。萧予墨诡计多端,谁知道那会不会又是一场骗局?有过前车之鉴,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云清霜脸上一阵白一阵青,风嬷嬷见她神色不对,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合上嘴。

  月晨夕丝毫未觉,颔首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云清霜咬了咬唇,低下头。

  风嬷嬷目光柔和地握了握她的手,云清霜报以感激的微笑。

  隆冬的子夜,街头巷尾已是空无一人。皇宫内也是静谧无声,只隐约似有丝竹声,不知是谁拨动了琴弦。

  有两条黑影轻盈的越过宫墙,一前一后,往深处摸去。

  此二人身材窈窕,蒙面黑巾下露出的一双美目,明亮若皓月当空,正是云清霜和月晨夕。

  云清霜虽几度出入皇宫,仍无法记清所有的方位,也不知道亡国的一国之君会被安置在何处。只听说云静庭被以礼相待,除了限制自由,其余吃穿用度都是以上宾款待。

  一队巡夜的禁卫军经过,云清霜和月晨夕掩到假山后,待他们过去后,才重新现出身形。

  月晨夕刚要说话,一名离队的禁卫军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云清霜唯恐他会大叫招来旁人,先一步点了他的哑穴。

  他手中提着一串锁匙,大概是发现掉了东西又重新折回来,却意外撞上了云、月二人。

  月晨夕手按上他的琵琶骨,“我有话问你,你若敢大叫,我便挑了你的琵琶骨,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

  云清霜拍开他的穴道,“说,北辰国朝渊帝被关在何处?”

  那人犹豫着不敢开口。

  月晨夕冷笑,神色渐渐僵硬,“还想不想活命了?”她缓缓举起手。

  那人吓得面无人色,“我说,我说。他就住在居安宫。”

  “居安宫往哪里走?”

  那人眼珠子一转,月晨夕已知其意,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你要是胆敢骗我,我让你全身溃烂而亡。”

  “不敢,不敢。两位女侠朝北走,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居安宫了。”

  月晨夕拍了他的穴道,随手将他往假山后一推,“等回来再给你解药。”

  两人放轻了脚步一路往北走,云清霜忽道:“姨母,那是什么毒药?”

  月晨夕只是笑,“我诓他的,补气养血的药丸而已,便宜他了。”

  云清霜唇角微扬,忍俊不禁。

  往北走到尽头,果然见到一座宫殿,稍嫌偏僻了些,不过对于云静庭而言,清净反而是一件好事。

  云清霜抬头扫了一眼,“姨母,是这里没错。”

  月晨夕迫不及待,快步往里走。云清霜往四处仔细探视一番,才跟着进去。

  月晨夕步子极快,云清霜步入前殿时,她已经没了影。

  再往前就是偏殿,云清霜拐过一个弯,忽然停住了脚步。

  云静庭和月晨夕一个站在窗前,一个立于门口,四目胶着,痴痴凝望对方。

  有那么一瞬间,云清霜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惊扰到他们。

  不知不觉,月晨夕早已满面泪痕。

  云静庭神情恍惚,低声呢喃:“我是在做梦吗?”

  “你不是在做梦,我是晨夕,我来看你了。”

  “晨夕。”从他唇齿间逸出的低唤如此的轻柔,让人温暖了心怀。

  月晨夕眼中有泪意一点一点地渗出,云静庭却深深一笑,“晨夕。”

  云清霜轻手轻脚地退出大殿。此时一轮明月当悬高空,清辉四射,群星璀璨,闪动耀眼光芒,那样美丽的夜晚应当属于他们。

  对尉迟骏的想念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经历过离别,还有娘亲和姨母的遭遇,让她更深地认识到,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姨母历尽千难才得以与云静庭再见上一面,师父却只能与娘亲的魂魄相依,而她,能收获尉迟骏的真情,并最终修成正果,是何等的幸运。

  不知过了多久,月晨夕缓步走出,她双目有些红肿,哑声道:“霜儿,你爹唤你进去。”

  云清霜颇有些意外,“为何不带他一起走?”说完才意识到这里一名守卫都无,防卫松懈得令人生疑。

  “你进去问他吧。”月晨夕静静道。

  云清霜依言缓缓步入。

  云静庭依旧站在窗前,像是一座石雕,纹丝不动。

  云清霜沉默以对。他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满头华发,两鬓霜白,唯有一双眸子精亮如昔,腰板挺得极直。他与月晨夕站在一起,倒像是父女一般。

  “霜儿。”他唤道。

  云清霜默然。

  他又道:“霜儿。”

  云清霜唇微张合,那个字眼似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没法出口,只能低低“嗯”了一声。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亲,也对不起晨夕。”云静庭声音荒凉如死寂一般,“更加对不起你和轩儿,你们本来可以……却因为我的缘故……”

  “从前的是与非我不想再计较,我只问你,你为何不愿和我们一起走?”云清霜语调生硬至极,她以为她能释然,但一开腔仍是怨气十足。

  云静庭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他想伸手抚一抚她的面颊,云清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霜儿。”月晨夕道

  “没关系,”云静庭苦笑,“不能怪她。”

  云清霜冷眼看他,她已经努力过,却仍然从心底深处排斥他。

  “我不能走。我与萧予墨有约定,只要他善待北辰国子民,我愿意在这居安宫里终老一生。”云静庭神色平静得无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没有丝毫关系的事。

  听得他此言,云清霜的心沉沉一坠,不假思索地道:“萧予墨自身都难保了,你还理会他做什么。”

  “他怎么了?”云静庭语气淡泊。

  “有传闻说他已在一个月前驾崩,但事实究竟如何,无人能肯定。”月晨夕婉声道。

  云静庭一笑置之,“我在宫中那么久,为何没有一点儿风声传到我耳边?可见此言当不得真。就算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我也不能冒险。何况,我一走了之,其他人怎么办?我皇室足有百人在萧予墨的掌控中,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他笑得云淡风轻,可他肩上的担子并不比从前轻多少。

  云清霜心下感念,他的气度和胸襟无愧于一国之君的身份。

  “晨夕,你身体能够复原,我很是安慰。你能来看我,我亦十分欢喜。”他转向云清霜,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自眉心掠过,“霜儿,带你姨母走吧。以后,也不必来了。我在这里很好,无须挂念。”

  云清霜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作为一个父亲,他无疑没有尽到责任,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无愧于黎民百姓的好皇帝。

  “走吧,姨母。”她扯一扯姨母的衣袖。

  泪在眼眶中打转,月晨夕忍着没让它滚落。

  出殿门前,云清霜蓦然转过身,云静庭温柔怜爱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她胸中一痛,唇半开半合,几次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那一声称谓,终究化成了心里的一声低叹。

  云清霜与月晨夕夜闯皇宫的同时,尉迟骏其实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冷宫内。

  近一个月以来,他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里,今天也不例外。

  “菀妃娘娘,你还是不愿说吗?”他的耐心几乎被磨尽了。

  这是一间极大的宫殿,而沐婉如此时蜷缩在屋内一角,头发披散着,眼神呆滞。

  尉迟骏轻轻叹息,看来今日还是问不出什么。

  正在这时,沐婉如抬起了头,眸中骤然有精光闪过,“我说。”

  尉迟骏怔了怔,立即问道:“是谁指使你杀害圣上的?”

  “是云静庭。”沐婉如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尉迟骏震惊得无以复加,他走前一步,“从前为何不说?”

  “从前还妄想会有一线生机,如今我倦怠了。你杀了我吧,让我早日下去陪予墨。”沐婉如目光恢复到平静如水,语声波澜不惊。

  “菀妃娘娘,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何还要对他下此毒手?”尉迟骏神情萧索。嘉禾帝遇难,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尉迟将军,”沐婉如瞥她一眼,唇边凝了一抹冷笑,“我是北辰国人。”

  尉迟骏只觉遍体生凉,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尉迟骏将军,如果你的国家遭此大难,你会怎么做?”沐婉如的声音好似来自天外一般,说不出的诡异。不待他回答,她自问自答:“怕是会做出比我更激烈的事吧。”

  尉迟骏狠狠按着掌心,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感使得他脑中更为清明。

  沐婉如是北辰国人。

  云清霜亦是北辰国人。

  如果说沐婉如心机深沉,直到最后一刻方显露杀机,一举得手,那云清霜对北辰国的尽心尽力他是看在眼中的。

  倘若沐婉如刺杀嘉禾帝,她一清二楚。

  倘若这本就是她的计策。

  倘若她是为复仇才重新接纳他。

  倘若她虚情假意,只为给他最深的重击。

  倘若在南枫国那些快乐的时光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尉迟骏紧紧攥住拳头,握得指节寸寸发白,心中剧痛,一张脸惨白异常。

  “清霜,清霜。”这个名字,每唤一声,心上便多一个血淋淋的破洞。

  自那一日回来后,月晨夕毫无征兆地大病一场,几天卧床不起。风嬷嬷说那是她长久郁结于心的结果。云清霜为了照顾她,不得不延后了回南枫国的计划。

  夏侯熙的到来出人意料。

  一开始有侍婢来报,云清霜还以为是尉迟骏。她曾经动过找他的念头,但一来姨母病重她抽不开身,二来,云静庭忽然成了她的生父,而他又是尉迟骏亲手从北辰国掳回来,她心理上说不出的别扭。这件事也就被耽搁下来。

  云清霜辅一见到夏侯熙,心突突直跳,但毕竟她已为人妻为人母,将近一年的光景,她也成熟了不少,很快平静。对夏侯熙,她有歉疚,有过遗憾,但很多事情错过了就再难以回头。如今她能够坦然将他当做朋友看待,就如同对沈煜轩一般,希望他也可以。

  “清霜。”夏侯熙神情难掩激动之色。

  云清霜面色沉静如水,“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夏侯熙略略一笑,“我见过了柳姑娘。”

  云清霜了然而笑。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云清霜挑起一抹温然笑意,“是我疏忽了,夏侯将军请。”

  她在称呼上依旧那么泾渭分明,夏侯熙黯然神伤。

  让座,添茶,云清霜客套而疏离。

  她已是遥不可及。夏侯熙暗道,但他又怎么能够甘心。明明是他先遇到云清霜,如果不是因为期间出了一些变故,他们早已结成连理。

  “夏侯将军,请用茶。”云清霜客气地道。

  夏侯熙握着茶盅的手,轻颤了下,有些悲愤,有些难堪。

  “将军找我有要紧的事吗?”云清霜依旧是淡淡的神情,口吻也是极清冷的。

  她的冷淡顿时激怒了他。他深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云清霜仰首瞧他。

  “云静庭死了。”他说完,忽觉松了口气。

  脑袋嗡嗡一响,眼前似有无数只小虫子在拼命扑打着翅膀,云清霜脸上灰败,嘶哑道:“你说什么?”

  “云静庭死了,昨夜,在居安宫被秘密杀害。”夏侯熙一字一顿,何其残忍,但若他不说出来,对他自己是更大的残忍。

  云清霜脑中杂乱无章,身上不知哪里在痛,好像有一把尖利的刀子将她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割下。

  夏侯熙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关切和愧色,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还有至关重要的话必须说出口。他垂眸,沉声道:“你知道是谁下的处决他的手令吗?”

  “是谁?”云清霜的嗓音粗哑得已然不像是她自己的。

  “尉迟骏。”

  几乎是同时,身后有人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云清霜吓得魂飞魄散,“姨母,姨母,你快醒醒,快醒醒。”她使劲拍打着月晨夕的脸,摇晃她的身躯。半炷香后,她终于悠悠醒转。

  没有许多的叮咛,无须太多的嘱咐,只一句,足以让云清霜从此坠入深崖,万劫不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的情绪无法克制,狂奔出门,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月夜凄清幽深,恰如云清霜此时的心境,似杜鹃啼血,分外凄凉。

  风嬷嬷派去查探的人证实了夏侯熙所言非虚,她的人生已绝望。

  云清霜走进将军府,缓慢来到尉迟骏卧房窗前。

  许久以前的一个深夜,她也曾造访过将军府。那时那景,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尉迟骏正在灯下读一卷书,神情专注,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映着模糊的光影。

  云清霜直接推门而入,盈盈而笑,“骏。”

  尉迟骏的惊讶只停留了一瞬间,笑着将她迎进门,“清霜,你怎么来了?”

  云清霜眨眨眼,“你数月未归,我放心不下,来瞧瞧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尉迟骏失笑,“傻瓜,怎么会呢。”捏一捏她的俏鼻,“瘦了。”

  云清霜险些落泪。他对她的心意始终不变,可是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为何?!

  尉迟骏将她让进屋,斟了一杯茶水给她,“暖暖手,瞧你冻成什么样了。”

  有冰凌子沾在她的衣襟上,尉迟骏伸手替她拂去。

  “骏,”云清霜握住他的手,“我想喝一点儿酒。”

  “夫人吩咐,岂敢不从,你等着我。”尉迟骏温然一笑着离去。

  云清霜快速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枕下。

  尉迟骏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只托盘,一壶好酒、一碟花生、一盘青豆,稳稳放置其中。

  “哪里来的?”酒香扑鼻,远远就能闻到。

  “我哄蔡伯从地窖取出来的。”尉迟骏含着笑意道。他给两人各斟了一小杯。云清霜心事重重,一口饮下。伸手欲拿酒壶,尉迟骏手盖住她的酒盅,温柔道:“清霜,喝得太急了,伤身体。”

  “就你啰唆,行了,我慢慢喝。”她撞了下他的胳膊,“你就别小气了。”

  尉迟骏忍着笑给她斟满。

  云清霜酒浅,喝了两杯,洁白近乎透明的肌肤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极了盛开的桃花,尤为可人。

  尉迟骏怦然心动,火辣辣地吻了下去,一时,满室春光旖旎,暗香浮动。

  一席温存后,云清霜娇羞着摊开手,“还我。”

  “什么?”尉迟骏只作不知。

  云清霜俏生生一笑,“耳坠。”

  尉迟骏想起往事,心头暖意融融。

  “如今人都在你身边,还需睹物思人吗?”云清霜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尉迟骏贴身摸出一个纸包,放入清霜的掌心,“物归原主。”

  云清霜亦从身边取出同样的一枚耳坠戴上,温情脉脉地望着尉迟骏。

  尉迟骏会意,给她别上另一枚的同时,又趁机偷了个香吻。

  云清霜羞赧地一顿足,“也不害臊。”

  “清霜,你真美。”尉迟骏的似水柔情牢牢网住她,她能在对方眼底看到情动的自己。

  云清霜踮起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她压抑着他带给她的温暖,手缓慢伸到枕下,摸索着,一柄匕首没入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朝尉迟骏背心扎去。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尉迟骏背后像长了眼睛一般,目光一闪已牢牢地钳住她的手。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云清霜的手腕剧痛似要断裂,心中反而释然。

  尉迟骏一双赤红的眼悲愤莫名,“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清霜颊边缓缓滑落了一滴清泪。

  尉迟骏笑容凄惨,“清霜,你对我可有过半分真心?”

  云清霜猛地抬头看出他。

  他抱住头,痛苦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我、毁灭圣上、毁灭天阒国。你为保全北辰国能够牺牲所有,即使是在北辰国破后,你也没有放弃过。你委曲求全地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是吗?”

  “不,不是那样的。”云清霜拼命地摇头。

  尉迟骏冰凉的指尖触过她的脸颊,目中有隐忍的泪意,“我明知道的,你心中从不曾有我的位置,我还是将一颗真心送上,任你践踏。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瓜?”

  他的话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云清霜浑身直哆嗦,他怎么可以如此诋毁她!

  “可我就是没有法子忘记你,我自作自受。”尉迟骏惨然一笑,面色青白,若窗外那一轮黯淡无光的明月。

  云清霜死死咬着唇,口中似有血腥弥漫。

  “你竟是这般恨我。”尉迟骏颓然叹息,“我原以为我的真心能够打动你,却原来只是我一人将你我之间的情分看得太重。”

  云清霜忽地一声长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不动手杀我?”

  尉迟骏回以疏狂大笑,笑过之后是更深的哀愁,“我不会杀你,对你,我永远都下不了手。”

  云清霜神色悲戚,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你走吧,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尉迟骏松开手,背过身,掩去所有的苍凉。

  屋内烧着炭火,为何会有透骨的寒意袭来?从来都是云清霜先行放手,尉迟骏从未放弃过她,而今……云清霜嘴角凝起一丝冷诮,她和他之间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云清霜闭了闭眼,任泪水流淌,倏然扬起手,将匕首狠狠地扎入自己的心窝,她闷哼一声,“骏。”

  尉迟骏恍若未闻,直到云清霜支撑着站起,却无力地摔倒,他才觉察有异。一转身,眼前却是令他肝胆俱裂的情景:云清霜倒在血泊中,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血还不断从胸前汩汩流出。

  “清霜。”他抱起她,心中大痛,似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云清霜虚弱地张了张口。尉迟骏悲痛道:“清霜,你不要说话。我去找大夫,你一定要撑下去,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低喃,用手拼命去捂她的伤口,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鲜血还是如泉涌一般。

  云清霜拼尽全力握住他的手,气若游丝道:“你陪着我,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清霜,全是我的错。你不要吓我,你快点儿好起来,打我骂我都不要紧,求你不要死。”尉迟骏悔痛万分,语无伦次,“我并没有责怪你,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做傻事?”

  云清霜温柔地笑,“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懂得。”

  “那你为何……”尉迟骏哽咽难言。

  “云静庭……他是我的父亲……”云清霜气喘吁吁,发丝被冷汗浸湿。

  尉迟骏握着清霜的手不住颤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如果他知晓,是绝不会下那道手令的。

  “我也是才知晓的。”云清霜吃力地道。

  “你别说了,等身体养好了再说行吗?”尉迟骏悄悄拭着眼角的泪。

  云清霜戚戚摇头,“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做不到……骏,这是我唯一可走的路,你不要怪我。”她一口气说完,眼神逐渐涣散。她不忍心杀尉迟骏替父报仇,又无法面对姨母绝望的眼神,唯有一死,才是解脱。

  尉迟骏早已泣不成声。

  云清霜撑着最后一口气,“答应我,好好照顾谦儿。”

  “谦儿有师妹照料……”

  “不。”云清霜心明如镜,忙道,“我要你亲自照顾他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你答应我。”她手上加了点儿力,已是最后的极限,“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尉迟骏目光眷恋,把她的样子定格成隽永的深刻记忆。

  云清霜安下心,唇边漾起一丝淡到极致的笑,“骏,你抱紧我,我有些冷。”

  尉迟骏紧拥住她,试图将身上的温暖点滴传递给她。

  云清霜抬起手,欲再摸一摸他出色的五官,却力不从心,手无力地垂下,与此同时,她的头无声无息地从他肩膀滑落,再无一丝气息。

  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像是熟睡一般安静祥和。

  “清霜——”尉迟骏轻拍她的脸,可她已不会再回应他。

  尉迟骏失声恸哭,神形俱碎,心中只余一片荒芜。

  那一夜,他策马而来,雨夜狼狈,他却风采高雅,飘逸如羽,对着她翩然一笑,那是他们缘分的开端。

  那一日,她替他揽下麻烦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执子之手,琴瑟和谐。

  那一天,他们双剑合璧,闯出皇宫,互相扶持,那一丝倾慕之情早已悄然生根。

  为了延续她的生命,他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为了保全他的声名,她大开杀戒,不惜一切代价,铲平整个山寨。

  他曾经茫然徘徊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矛盾,挣扎,在知晓那是一个人时,他释然,原来自始至终他没有对不住她。

  她曾经起过与他一同归隐山林的念头,抛开尘世的所有烦恼,不顾一切,海角天涯,誓死相随。

  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无奈他的身份,令他肩上的担子极重,许多时候是情非得已。

  她对他爱逾生命,只是她有她的责任,有她的无奈,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

  若说云苍山上短短数日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那南枫国的匆匆一年,足以使她一生回味。

  然而世事无常,如果早知道结局,他们还会不会相爱?

  地转天旋千万劫,人间只此一回逢。当时何似莫匆匆。

  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干净?一朝偶相逢,三载苦相思,情到浓处伤人深,宁愿无心对无情。何必呢,何苦呢?但愿此生,从未邂逅……

  夏侯熙的故事。

  记忆里,那是一片白雾蒙蒙,散开后,是比当时更深刻的重现。

  夏侯熙再一次见到沐婉如,是在养琴楼。

  坐在舞台上抚琴而歌的女子,妩媚而清艳,纤手挑着琴弦,铮然作响。窗外月光落成三寸,照在她的裙上,熠熠生辉。

  台上的人澹然自如,台下的老鸨却是脸色阴沉。

  沐婉如倒也干脆,一曲既毕,径直敛衣起身,正要拂袖而去。

  “你站住。”老鸨开口,冷冷看她,“一首曲子就没了?”

  沐婉如抿着好看的唇,轻道:“你待要如何?”

  老鸨道:“你当初进这养琴楼,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手一扬,得意地念着手上的卖身契道:“我沐婉如甘愿卖身进养琴楼,随供差遣。”

  沐婉如眼神微微一闪,细眉略紧,“可我未说要接客,若要我做事,我也只这一手琴曲了。”

  老鸨打量着她,沐婉如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

  尖尖的瓜子脸上,极细的西施眉,柔美的丹凤眼,皮肤水嫩得吹弹可破,显见是大家闺阁里的女子。

  “婉姑娘相貌生得这样好,本就该是被怜香惜玉的美人坯子,何必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老鸨凑了上去,抬头望着站在台边的沐婉如。

  沐婉如反是道:“我亦不是生来就为着来这里受你这等羞辱的。”

  “看来婉姑娘还不清楚我这养琴楼的规矩。”老鸨冷笑着,抱肘看着她,“来人,给我教教婉姑娘养琴楼的规矩。”

  “慢。”夏侯熙忽地出声,见老鸨的目光转过来,笑道,“嬷嬷在这里调教姑娘,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不待老鸨回答,夏侯熙手上一扬扇,飒然一笑,“在下却是欣赏婉姑娘这样的性子。”

  说罢,他从袖里拿出一包银子,道:“不知这些够不够替婉姑娘赎身?”

  老鸨眼尖,看他袖中还有银光闪闪,忙赔笑道:“够了够了。”转身呵斥沐婉如道,“还不快下来。”

  沐婉如回首,居高临下,定定看了夏侯熙几分,忽地莞尔,“这位公子,幸会了。”

  轻柔的声音让夏侯熙有些微怔忡,眼前眼神柔媚的女子,言语里虽有青楼女子的娇柔,却又不尽然,隐隐有一种傲气四散开来。

  若非流落青楼,必也是家身清白的娴静女子。

  抱了手里那张琴,沐婉如安安静静地走了下来,躬身一礼,“婉如见过公子。”

  仿佛刹那,所有的都平和了下来,四周声音尽皆散去,如同踩在云端一般,反反复复,脑海里,就只有那一个画面。

  怀抱古琴的温婉少女含笑倾身,声带感激,华裳羽衣,秀美不可方物。

  更漏声声。

  帘幕后的女子蓦然坐起,定定望着帘外,喃喃道:“夏……”

  “怎么了?”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没事儿。”回过神来的女子淡淡地笑了,“臣妾只是做了一个梦,惊扰了圣上清梦,是臣妾的罪过。”

  “婉儿……”沉沉的叹息声之后,萧予墨伸手去抚摸她柔顺光滑的长发,轻道,“你一直对孤这样客套。”

  沐婉如笑起来一直有一种平和而宁远的味道,如同沉了百年的女儿红,浓到醉人的温柔,深到沉郁的宁静。

  萧予墨始终觉得,这样的沐婉如,让他感到陌生以及遥远。

  清晨的曙光,已经透过窗沿,照了进来。

  沐婉如肩上披着香云纱,腰被萧予墨挽着,有些出神地凝视着阳光里的尘埃。她神情安静,只慢慢地说道:“圣上,该早朝了。”

  萧予墨的手微一紧,最终渐渐松开,起身召人进来。

  他张开双臂,沐婉如习惯性地从后环上为他穿衣装戴,最后整好衣领,柔声一跪,“臣妾恭送圣上。”

  如过去千万个早晨一般,井井有条。

  唯一不同的,只是昨夜,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菀妃做了一个梦。

  如此而已。

  萧予墨离开之后,沐婉如就有些无趣地倚在榻上,默默出神。

  玉葱般的手指捻着一旁的杜鹃花瓣,鲜红的花汁染在指甲上,婉如只无意识地捻着,浑然不觉。

  因着昨晚的梦,她忽然对过去的自己,那样地记忆深刻起来。

  那是豆蔻年华的一段岁月,那年的沐婉如,也还是单纯美好的样子。

  萧予墨还是北辰国的质子,而她,是深居闺阁的大家闺秀。

  如一切戏文里写的一样,她和他邂逅在湖央的画船上。空怀凌云壮志未曾实现的少年,尚且带着年少的稚气和锐利,浓黑的衣袖宽广而飒然。她偷偷在扇子后面窥着,漂亮的瞳里是潋滟的流光。他捕捉到面前少女的鲜活和胆怯,去捉她的扇子。

  她惊讶之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扇子,哗啦一声,薄薄的纸就这么撕裂了开来。

  萧予墨微微带着笑,看她睁大的妙目,不由得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

  沐婉如却是怔了半晌,才跺脚道:“你赔我的扇子。”

  那一赔就赔出了数年的时光。在萧予墨最抑郁的时候,在他韬光养晦的时候,也只有沐婉如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成长坚强起来。

  离别最后到来的时候,萧予墨说,婉儿,我会回来接你。

  沐婉如追着他的船追了一路,直到尽头,才望着河水滔滔,最后泣不成声。

  一月又一月,她等了无数个月头和月尾,却再没等来那个人。

  她一日又一日地憔悴下去,直到家门没落,父亲被人诬陷,沐家差点儿被满门抄斩。他们连夜逃出,却遭到山贼抢劫。如果不是夏侯熙拔刀相助,她已然遭到凌辱,而父母也会丢失性命。

  夏侯熙给他们全家安排了一个清净的住处。

  沐婉如却抱着包袱,独自一人踏上去往天阒国的道路。她甚至不知道萧予墨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有时候她会想,或许那个人家中,十分有权势,他才能说出那样的话——婉儿,我会回来接你。

  恍惚着深思的沐婉如倚在榻上,任侍女拭干净她的手指,随后吩咐道:“你下去吧,本宫想独自一人静一会儿。”

  时值深秋,天气渐凉。

  天阒国物候干燥,少湖多山。萧予墨时常说要带她出去狩猎,沐婉如只是轻笑着说怕累。

  他再也不了解她的内心,正如他再也不是当年的稚气少年,她也不是那时的单纯少女一样。

  庭院深深,没有泛舟湖上的自由自在,也没有走遍北辰千山万水的风轻云淡。

  沐婉如起身,轻轻地叹了一声。

  刚来到天阒国,包袱被抢,身无分文的她,浑浑噩噩地被人卖进了妓院,又在半逼迫半茫然的状态下签下了那份卖身契。

  幸好她再度遇上了夏侯熙,如果没有他,或许她就死在了养琴楼。

  没有了沐婉如,也就没有了之后的菀妃。

  沐婉如支手望着窗外,直到侍女来禀她说圣上已经下朝。

  娇娆的菀妃起身梳妆,铜镜里映照出依旧年轻且貌美的容颜,不同于过去的潦倒落魄,细致华贵的装扮,遮盖掉了她眼底唯一的情绪。

  她爱他,也怨他。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她又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到如今,她最怀念的还是那段时光。

  她努力想和他重温过去的种种,但无论她怎么尽力,他们都回不去了。

  她不想欠夏侯熙太多,赎身后,她在青乐坊谋到一份差事,替他们打扫庭院、洗衣做饭,维持生计。

  直到戏班因牵扯到刺杀一事,她仓皇逃出,几天几日未进食,头晕目眩地一头扎进听雨轩。

  是云清霜救了她。

  从前有看相的说,她生来命苦,却有贵人相助。

  她惘然笑了,还真是如此。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沐婉如忽地感觉脸颊上有些微凉。

  那些往事,都如数成了泪水。

  落下,消散,最后无迹可寻。

  云清霜将她送到医馆,她本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生。

  没想到会碰见尉迟骏,曾经站立在萧予墨身边,神采从不输于他的少年。

  她更没有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居然是天阒国的国君,他的身份,如此尊贵,如此耀眼。

  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萧予墨笑着从背后揽过了她。

  沐婉如淡淡回以一笑。

  往日的美好依旧保留在她记忆深处。

  那个少年,空有凌云壮志,然而胸襟未开,韬光养晦之余,眼里诚挚而骄傲。他会去捉她的扇子,会调笑她的羞怯,会指着远方说——婉儿,你等我回来接你。

  “沐姑娘,好久不见。”那一声招呼唤醒了她对往昔的回忆。

  原来她的过去,不止有快乐,还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希望姑娘能助我。”

  她脱口道:“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云清霜对她不过是一饭之恩,她便冒险救她性命;而夏侯熙曾经在强盗手中救下她一家老小,这份恩情更是难能可贵。只要她能办到的,哪怕是用她的性命去换,她也认了。

  “杀了萧予墨。”

  这句狠话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耳中。夏侯熙眼中的戾气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这不是一个玩笑。“我办不到。”她说,斩钉截铁。休说她没有武功,根本不可能是萧予墨的敌手,就算她可以,她也不会对自己的夫君下手。

  “你可以办到的。”夏侯熙笑,不知为何沐婉如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你的父母在我手中,你若想他们活命,萧予墨必须死。”

  沐婉如颓然跌倒在地。她不明白,为何曾解救她于水火中的恩人会换了副嘴脸,陌生得叫她心寒。

  “你的时间并不多,好好斟酌吧。”夏侯熙扔下一句话,飘然去远。

  那以后的很多日夜,沐婉如一直被噩梦所扰。闭上眼,有时是夏侯熙的威胁,有时是父母血淋淋的惨状,而更多的,是萧予墨含笑看着她,在她耳边低喃。

  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今生所属,孰重孰轻?沐婉如不会做这个权衡,她甚至宁愿夏侯熙要的命是她自己的。

  “婉儿,我们去骑马吧。”萧予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纠结。

  沐婉如深深看他,手不自觉地拂上他的俊颜:“予墨,我们去乘船好不好?你忘记了赔我扇子,已经这么多年了。”

  萧予墨捉住她一双柔荑,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好,都听你的,我把我能给你的都赔给你。”

  沐婉如的心没由来地紧了一下:你待我如此,让我情何以堪?

  “我求你,求你放过他吧。”沐婉如对着再次进宫威逼她的夏侯熙跪了下来,“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死,我代替他,好不好?求你了……”

  夏侯熙笑了,深邃的眼犹如染墨,“沐姑娘,萧予墨没有教你吗?求人办事也要有资本的。而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夏侯熙,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从前的你呢?”

  “那从前的你们呢?现在的萧予墨你了解多少呢?”夏侯熙挑眉冷笑。

  沐婉如无言以对,泄气地坐在了地砖上。

  “早点儿办完,我的耐心有限,沐姑娘。”夏侯熙蹲下身来,“如果我的耐心用完了,那死的不止萧予墨一个人,你家二老也要为他陪葬了。”语毕,他站起来一甩袖就离开了。

  如果一定要陪葬的话,就陪葬上你我的情分吧,予墨。

  “好,我赔你。”

  “婉儿,等我,我会去接你回来的!”

  “婉儿,你一直对孤如此客气……”

  “婉儿,我们去骑马吧。”

  “都听你的。”

  “婉儿……”

  这一次,终于梦见他了。沐婉如从梦中惊醒,看看床榻上空着的地方,叹了口气。泪,不期而遇。

  萧予墨说他会把能给她的都赔给她,他说到也做到了,将整个生命还给了沐婉如。临别时,他的眼神她这时才彻底读懂——婉儿,只要是你要的,我都会如你所愿。

  “予墨……”

  下手时她没有哭,尉迟骏质问她时她没有哭,被关进冷宫时她亦没落一滴泪,而在这样一个雨夜,在这座孤寂的冷宫中,沐婉如泪如雨下。

  她只想忘记,只想做一个行尸走肉,可夏侯熙却又来了。

  “如果尉迟骏问你是谁主使的,你怎样回答?”他笑着问,可笑中全无温度。

  沐婉如别过头去,轻吐,“不知。”

  “沐姑娘,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夏侯熙重你敬你。我再请求你最后一件事:请告诉尉迟骏,幕后指使是北辰国君云静庭。”夏侯熙说完,弯腰深深一拜。

  沐婉如看向他,摇摇头,抬手虚扶他一下,“夏侯公子,希望你最后还能找得到真正的自己。”

  夏侯熙立直身,“自己?我早已经丢弃了,你呢?”

  是的,真正的自己,他早已丢失了。他曾经也是为国为民的热血男儿,也是骁勇善战的一国大将,更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他的一生,从晋鸿帝告知他的身世起就已经改变了。

  他原来是晋鸿帝的私生子,亦是西茗国的皇子。晋鸿帝向他允诺,只要能帮他除去北辰国朝渊帝,并且挑起北辰和天阒的争斗,就答应他认祖归宗,百年之后,还会将皇位传给他。

  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

  他与萧予涵结成了同盟。是他亲自将一包迷药交到萧予涵手中,使得纯婉公主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对萧予墨痛下杀手。可惜未能成功。

  然而一计不成,他又心生一计。他残忍地杀害了纯婉公主后再嫁祸给萧予墨,以便挑起北辰和天阒国的争端,他西茗国和萧予涵从中得利。但这一切又被尉迟骏识破。

  他对云清霜爱逾生命,却惨遭尉迟骏横刀夺爱。

  新仇旧恨,如今终于有机会加倍还给他。

  在这条复仇之路上,他已没有办法回头,亦不能放手。

  沐婉如悄然笑了,那笑容,既落寞又美丽。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就这样了此残生,也罢,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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