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恨不能一夜白头(3)

　　“还会死。”乔伟业打断她，低声咳嗽道，“可是我要你幸福，我已经失去了你妈妈，我不会再让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我会没脸去见你妈妈的。”

　　芷珊冷冷地道：“不要拿妈妈当借口。”

　　乔伟业似乎没听到，只是继续说：“我知道你虽然一直说恨我，可并不是真的想我死。相反有很多人，他们总是在对你笑，问候你恭维你，可是一旦有机会便恨不能立刻捅你一刀。所以一旦我全身不能动弹地躺在手术台上时，恐怕就离死不远了。”乔伟业看着芷珊说：“你怕不怕郑凯志在手术台上要了我的命？”

　　芷珊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人忽然扎了一针，感觉很疼，神经突跳。

　　“不，他不会的。”这句话好像是她要说给自己听的。

　　“这口气跟你妈妈当年很像。”乔伟业低头笑着，仿佛是忽然陷入了回忆里。“当年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因为一场官司惹上了黑社会。是你妈妈挺身而出救了我，你爷爷问她：你不怕那个人在利用你吗？她也是这样说，不，他不会的。”他顿了顿，又说，“而后她固执地要跟我在一起，你外公极力反对，所以你母亲就跟我私奔来到了这里。”

　　芷珊也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也不是很上进。她居然就跟了我，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她每天为我洗衣服做饭，我看她劳累的样子，忽然很不忍心。我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我也想亲身保护我爱的女人，所以我想要做大做强。可是没想到……她没有等到那时候就……”他抬手按了一下眼睛，继续说下去，“我什么都没给她，但我想至少还能补偿给你，可是我没想到历史真的会重演。”

　　乔伟业靠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无奈地笑着：“那天你冲进书房，我忽然明白了你外公当年的心情，他恨我，大约就像我不喜欢郑凯志一样。他总觉得我要害宜欣，就像我一直觉得那小子在利用你一样。”

　　“妈妈救你的时候，不是也没有在乎你利用他吗？”想起当晚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也许就是这句话刺中了乔伟业的要害，使他投降了。

　　“爸爸。”芷珊垂下眼帘，望着杯子里的水说，“就动手术吧。”

　　乔伟业并没有说什么，可是那一声“爸爸”，却像是拨开乌云的手，柔柔地，轻轻地拂过他的心。他想起很多年前宜欣说过的话：“为了一个人而努力，比一个人奋斗要更有动力。”那时候的莫宜欣，和现在的乔芷珊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到他都不敢正眼去看。

　　她说：“伟业，我们要个孩子吧，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说：“女孩，最好像你。”

　　他忽然觉得这些年来所有的苦难都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像是听见了呱呱坠地的婴孩的哭声。

　　“要动就动吧。”乔伟业看着她说，“不管什么原因，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你要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芷珊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忙又背过身去：“干吗老说死不死的啊。”

　　“说笑而已，虽然一把老骨头了，可是我还不想死呢。”乔伟业长吁了一口气，略微躺平身子道，“离开这儿吧，也许只有离开这儿你才能真的幸福。去哪里都好，读书也好工作也罢，总之离开这里吧。”说着说着，渐渐地就像是梦呓了，他合起双眼，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芷珊看他睡下，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乔伟业说：“可是你千万不要像你妈妈那么傻。”

　　她顿了一下，眼眶微微一热，急忙带上门走了出去。

　　4.

　　一周后，乔伟业做了手术，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手术后，为了方便照顾他，芷珊也搬回了别墅同乔伟业一起住。郑凯志本来不打算搬的，在芷珊一再强调“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的情况下，终于妥协了。

　　不过她说起“很危险”的时候，总是把孟军山说成了大灰狼。

　　桂姐和丧斌都相当满意现在的结果，桂姐天天好菜好饭地招待，芷珊一个礼拜就胖了几斤，吓得以后都不敢大口吃饭了。乔伟业的气色也好多了，芷珊每天下午都跟桂姐学煮饭煮甜品，弄得郑凯志不得不求饶。芷珊义正词严地道：“你可是脑外科医生啊，那可是个体力活儿，你不好好吃饭怎么有力气呢？”

　　除了院子里老是有人守着，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芷珊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了。每当她因为身后有大班人马跟着就大发脾气时，郑凯志就无不揶揄地说：“那也没办法啊，谁让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到处都是大灰狼呢？”

　　不知不觉冬天就来了，乔伟业喜欢躺在客厅的摇椅上看报纸，这日丧斌走进来，看见芷珊在茶几上剥橘子，喊了一声“大小姐”后，说：“先生，太太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芷珊抬起头来看着丧斌，问：“妈妈的什么东西？”

　　乔伟业放下报纸，说：“明天就是宜欣的生祭，我想去看看她。”

　　芷珊低了低头，把剥好的橘子放在盘子里，端到摇椅旁，说：“你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她想了一下，又说，“还是我跟凯志一起去吧。”乔伟业不置可否地拿起一瓣橘子放入口中，微微一皱眉，说：“那让丧斌陪你们去吧。”

　　墓园在僻静的郊外，他们把车停在山脚下，丧斌那些人仍然守在那里。凯志从车后箱里拿了东西，芷珊说：“你们先回去吧。”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动，丧斌说：“小姐上去吧，我们在这里守着。”

　　芷珊也渐渐习惯了出行都有人跟着，也就不在意了。她拉着郑凯志的手，说：“我们走吧。”

　　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上走，天是洗白的牛仔色。她上一次来墓园是为了看望雅心。那高高的白色的阶梯连着天空，像是要一路通往天国。她很害怕去那个地方，所有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来过了。

　　郑凯志觉察到她神情略有异样，不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芷珊笑着摇头说：“我没事。”祭拜完母亲，他们正往回走，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一朵百合吹落在郑凯志脚边。芷珊笑了笑说：“你看，妈妈也喜欢你呢。”他笑了一下说：“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喜欢的。”

　　芷珊哼了一声，说：“谁说你是她女婿了。”郑凯志笑而不答，正要向前走，芷珊却忽然拉住他说：“我们不要从那里走，我不喜欢老让那些人跟着。”郑凯志看了看四周道：“我知道这里还有别的路可以出去，不过要绕过一座山。”

　　“好啊。”芷珊忽然有了兴致，拉着他说，“我们就从那里走。”

　　穿过墓园一侧的小巷，就是后山了。这时候是冬天，可是后山还是有大片的绿色，他牵着她的手在山路上慢慢地走着，听到林子里有鸟叫声。风呼呼地吹过来，灌进她的领口，芷珊缩着脖子跟着他向前走着，走了一路也没有看到一个人，渐渐地有些害怕了，只能更紧一些地搂着郑凯志的胳膊。

　　他看着她说：“你冷吗？”她摇头道：“冷还是不冷，可是这条路好长啊。”

　　他笑道：“我开始就说过要绕过一座山的啊，你以为一座山有多大啊。”

　　她磨磨唧唧地跟在郑凯志的身后走着，小声地说：“咦？我来这里那么多次，都不知道这里有这条路，你怎么会知道有这样一条路啊？”

　　“我小妈也葬在这里，我以前每次来拜祭她不想被人撞见，就找到了这条小路。”

　　芷珊虽然和郑凯志相处了一些日子，可是对他的事却好像还是知之甚少，于是更好奇地问道：“你说的小妈是什么人？”

　　郑凯志笑了一下，说：“她是凯文三兄妹的生母，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爸爸后来娶了小妈，小妈对我很好，我也一直很敬重她。后来因为孟军山的事，小妈去世了。我也就是那个时侯离开家的，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他们沿着山路一直在上坡，芷珊走得有些气喘。郑凯志看了看她，说：“说你缺乏锻炼你还不信，才走这么几步就喘成这样。”说着便蹲下身子，“上来吧。”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宽阔的背，笑了一下，说：“我不要，我又不是高小姐。”他说：“我也不是猪八戒，可你要是哮喘发作了，我可做不了孙悟空。”她忍不住笑了，扑在他背上搂着他脖子说，“你以前这样背过女生吗？”

　　“背过。”

　　芷珊略有些不快地道：“谁啊？”

　　她听到他笑了一下才说：“你吃醋啊？”

　　她咬咬嘴唇，不说话。他又笑了，说：“凯悦小的时候常让我背她，她那时候才两三岁，这个醋你也吃？”她挥拳轻轻地打了他一下，他笑着往前走着，又说，“凯悦小的时候很喜欢让我背他，那时候我放学回来，她就像只小猫一样扑上来。凯奇总是喜欢欺负凯悦，两人碰到一起就打架。凯文不喜欢说话，可我走的那天他哭得像个女孩子。一切都像是昨天的事，想不到一转眼，我都这么老了……”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声音却很温柔，她能想象当日凯悦出事的时候，他是怎样的一种绝望。芷珊不禁更紧一些地搂着他：“你哪里老了？我才不会喜欢一个老头子呢。”

　　郑凯志笑着，仍然是上坡，他背着她走得很慢，微微有些气喘了。她有些不忍心，就说：“不如你放我下来吧？”他说：“我既然背了，不到终点就不会放下。”

　　那一句“不到终点就不会放下”使芷珊的心微微一动，她搂着他说：“这可是你说的哦，不许反悔。”

　　他轻声说：“绝不反悔。”山路两旁的竹叶沙沙作响，偶尔有鸟鸣声，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远离了那些尘世。一直走到山顶上，郑凯志才放下她。眼前是开阔的景色，没有想到这座城市里竟然也有这样未经开发的原野般的美。

　　芷珊低声惊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好美啊。”他笑了一下，看着她：“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带我喜欢的人一起来这里，看日出，或是看日落。”

　　她负着双手站在一块石头边，穿着白色短大衣和洗白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看起来清爽得像是一抹云彩，他忽然轻声喊她：“芷珊。”她回过头来看着他。

　　“刚才背着你的时候我就在想……”

　　“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够这样一生一世地背着你，山路也好，平路也罢，我们都可以一起走。”

　　芷珊扬起嘴角看着他笑，环住他的脖子说：“那以后我走不动的时候，你都要背着我，没有到终点，绝不可以把我放下。”他就势抱住她，说：“那你不怕我背着你，忽然就把你丢下去吗？”

　　她回头看了一下山崖下的万丈深渊，摇了摇头说：“我不怕。”他眼睛里浮起淡淡的笑意，低头吻住了她冰冷的唇。

　　他们坐在那块石头上等着看日落，等着等着芷珊就睡着了。郑凯志推醒她看日落，金灿灿的日光照过来，身上已经晒得暖暖的。她欣喜地看着火炉般的落日，像个孩子一样。郑凯志说：“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去大溪地看日落，也可以去德天瀑布看彩虹。”她兴奋不已地拉着他说：“真的吗，真的吗？以后会带我去吗？”

　　“会的。”他默默地点头，“只要你喜欢。”

　　结果等他们下山的时候天都黑了，回到家里桂姐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老爷派人到处找你。还以为你们是被人绑架了呢。”芷珊看了郑凯志一眼，俏皮地笑了。

　　那天晚上，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点也不专心，心里想的都是白天郑凯志对她说的那些话。于是，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问：“你真的会带我去你说的那些地方吗？”

　　“会的。”

　　她就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脖子说：“郑凯志，不许骗我，不然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