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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之内欲望之外》 作者:走走

第8章 天雷无妄(3)

  南:刚才西打电话给我,说他还是爱我的,但他希望我可以不要那么在乎他……

  贾纯:你的前男友真有个性,藕断丝还连。

  南:他是那种很犹豫的性格,又固执……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像陀螺,他一个电话,又让我失魂。

  贾纯:不过,为了你的将来考虑,别去找他了。还是现实一点吧,他又没有上海户口,工资也不高。

  南:我想等他,等他真的成熟了,我们可以在一起,过一辈子。

  贾纯:你准备等他几年?

  南:三、五年吧。如果等的过程中,我发现他或者我自己,真的可以放弃彼此了,我会放手。

  贾纯:你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他了吗?要知道,告诉我,最多能缓解你一时的痛苦,告诉他,两个人一起寻求解决之道。

  南:如果让他知道我等他,他会有压力。

  12

  今天是星期五,我知道她在之后的两天里哪也不会去,她将始终呆在屋里。她会举一本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不吃饭,从清晨一直到深夜。她总是睡在床边,很靠外。同样的位置,男孩曾经睡过一个又一个下午。床里被她乱扔一气的衣裤占据着,它们被她的随意设置成很多形状,看过去,有时是高高的一堆,有时又是绵延的一条。

  有时她睡去,书从她手边滑脱。翻个身,书上就多了一道褶子。电视始终开着,到满屏幕的雪花白,总还是有声音。等她再睁开眼,新一天的节目已经开始上演。

  钥匙转动门锁,她回来了。她的耳朵里插着耳机,她一定是不想说话。她这是在学那个男孩的动作呢。好几次,她扑过去摇男孩的手,拿掉他的耳机,看着我呀,跟我说说话吧。男孩看她的眼神是莫名其妙的,他轻轻推开她,别吵,让我听音乐。

  她开始翻箱倒柜,把每个抽屉都拉开,在里面扒拉,不时拿起一版药片,翻到背面瞧一瞧。不一会儿,桌子上就堆起了一小堆。我看着她剥开,一粒一粒放进嘴,喝水,吞下,再喝水,再吞下。

  她慢慢走到床边,摘下耳机,脱掉衣服钻进被窝,关上灯。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五颜六色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哇”的一声,女孩从床上坐起,伏下身子,她开始呕吐,吐了一地。然后抹一抹嘴,重新躺下。

  13

  南已经失眠很久了,每天在公司熬到两三点回家,还是睡不着。只要一想到她的思念会让西的耳朵浅浅燃烧,他同样会辗转难眠,她就逼着自己拼命地想,狠狠地想,想每一个细节。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的衣服?第一句对白发生在怎样的场景?第一个吻又是在什么时候?第一声叹息呢,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天一个接一个地亮了。

  她突然就泄气了,突然就想睡了。她吃了一把克感敏,把家里所有吃剩的都归拢来。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一觉睡到周一早上去上班。就着水吞下药的时候她感到自己是平静的,她甚至在想,西,西是谁?她觉得她已经有些忘记他了,在美美睡上一觉后她会彻底地忘记。在黑暗里她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头开始重,已经看到了黑暗在向她招手。有多少药片?它们有那么重吗?它们不是应该呆在胃里的吗?怎么都跑到头上去了?

  难受开始了,形容不出的那种难受,没有明显的痛,就是觉得无法呼吸,拼命地想呼吸。

  后悔的念头冒出来,南开始后悔吃多了药,她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一个向左的箭头在脑子里重复出现,那是电脑WORD界面撤消键入的符号。她第一次意识到,吃下去的东西很难再掏出来了。有一个瞬间,她甚至听到一种呼唤,从某个模模糊糊的方向传来。好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喊着妈妈,是谁?

  小时候,和妈妈走很远很远的林荫路,去妈妈单位玩。路上有一个小园子,地上有绿草,草丛里有一粒粒红红的小果子。南最喜欢把那些红果子揪下来,把它们揿到衣服上。妈妈,妈妈,你看,那么多红脸蛋。以后你再问我要,我就把它们给你。

  妈妈总是问她要红脸蛋,真讨厌啊。午睡以后就会来检查她的红脸蛋,有,就是睡着了;没有,就是没睡着。睡不着怎么办呢,南可不想让妈妈打她的屁股,就把头闷在被子里,闷啊闷,闷啊闷,闷得脸蛋红扑扑。

  妈妈,我在外面,我过得不好,我不会笑了。

  妈妈,我现在想睡了,你来检查吧,我会有很红很红的红脸蛋,你不会再失望了。

  妈妈,我还是睡不着。妈妈,我不再骗你了,你把我的头拉出来吧。我闷啊,我快透不过气了。

  妈妈,你听见了吗?妈妈,你帮帮我吧。

  妈妈,我现在是一个人了。他走了,像你当初告诉我的那样。

  妈妈,我知道你还爱我,你对我好,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交谈了。

  妈妈,我真的难受。

  妈妈,你听见了吗?妈妈,你帮帮我吧。

  南的手伸到了胸口抓着,什么东西,堆了一层又一层?她要把自己解开,她不想对妈妈有任何秘密,她要把自己摊平,摊得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个褶子,藏不住一点影子。妈妈,你把我拎起来吧,用力地抖,把我重新抖得透明。然后带我走,带你孤独的孩子离开这个房间,一直带到太阳底下。我会跟你走的,妈妈。

  胃开始翻,兜底的,通过她张开的嘴倾倒出来。

  已经没有不能消化的药片了,胃于是没了痛苦。头却还是晕。

  南在迷迷糊糊的难受中睡去。

  在黑黑的夜里,她好像看见母亲轻轻开门进来,向她走来,她想举起手阻止母亲。她还记得她吐出的东西弄脏了地,她不想再把母亲弄脏了。可是母亲好像没看见,她就站在床边,站在一堆来不及消化的药片里,絮絮地说,窗要关的,要关的,饭要吃的,要吃的。

  南醒过来的时候是周日下午,太阳很好,隔着玻璃窗它看着她,她也看着它。她想笑一笑,但是眼泪就下来了。她突然就心疼了,心疼自己的身体。不管灌多少酒吃多少药,彻夜不眠还是连睡三天三夜,它都在,一直在。没有它,她的心,怎么可能再为另一具身体跳得失去规则?

  她需要妈妈,她的身体也需要她呀。

  我们要做好孩子。好孩子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南坐起来,紧紧地抱住自己。

  14

  太阳快往西走了,这个周末眼看就要过去了。我默默地看着她。她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下午她扫了地,拖了地板,看起来,稍微整洁了些。她原本挺爱清洁的,男孩在的时候三天拖一次地板,七天擦一次窗玻璃,两个人穿的衣服全都齐齐整整地收在柜子里,就和那时的玉珍一样。玉珍是个闲不住的女子,干完屋外的活就干屋内的,墙上糊的纸趟得溜光,床上叠的被四四方方,柱子穿的衣裳全都齐齐整整的收在柜子里。没事就打桶水回来,蹲在地上擦地板……正想着,门上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女孩一下转过头,瞪着房门看。眼光很迅猛,门外的那只手似乎没有防备,被钉住一般,敲击声猝然停止。女孩静静等了一会,重新垂下了头。眼光顺着她的眼睛落到了地上,那只手重新得了自由,“咚咚”声再次响起。

  “谁啊?”女孩拔高了声音问,有些颤。

  “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妈,你等等,我就来。”女孩迅速跳下床,向房门走去。走到沙发旁,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跑回床边。蹲下,掀起垂到地上的床单,从床底下拖出一把木琴,靠在沙发旁的墙角边,然后笑嘻嘻地开了门。

  “妈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事先打声招呼!”口气半是嗔半是娇,“坐车坐了很久吧,累不累?”

  “还算方便,换两部车。就是路太远了,颠了我一个半小时。你很久不回去了,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带回去洗的吗?”

  “我这里有洗衣机,自己会洗。你手上拎的是什么?”

  “哦,棉拖鞋。刚给你做的,你不是最怕冷吗?试试看。”

  她们肩并肩坐在床上。女人打量了一圈,眼光就落到了那把琴上。“不知怎么了,昨晚右眼皮老跳,不是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吗?想想我就有点担心你。现在看到他的琴在,我就放心了。他会照顾你的。”

  女孩一个劲点头,笑容很甜蜜,“他啊,去跑场赚钱了,他说想和我结婚。”

  女人笑笑,“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啊。”

  15

  2007-01-28 14:15:37

  南:西有两把琴,一把木的,一把电的。他带走了电的。木的他暂时不需要,所以留下了。我一直将那把木琴塞在床底下,我不想看见它。但是听见母亲敲门喊我的声音,我立刻将琴拖了出来,靠在墙角。

  我希望母亲相信我好好的。我也会努力好好的。

  可是,你知道吗?那真的很痛苦,就像看见血从身上一滴滴滴下去,你知道死不了,也以为可以麻木了,但是动一动,伤口处彻心的痛。然后这血,一落到地面,就被吸收了,你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少了多少。不完整着,一直到整个人都虚空。

  贾纯:冬天一定会过去,所有的伤口都会愈合。南南的春天也该来了呀。

  南:其实真的应该高兴才对。因为再也不会失去了,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呢?”

  16

  2007-01-29 10:47:21

  南:昨天晚上和老朋友聚会,地点就在我以前男朋友工作酒吧隔壁的一家咖啡书店。结束后路过酒吧,看到他。他不愿意和我说话,只问我朋友,我过得好吗?我朋友说不好,说我不想看见他的东西所以每天很晚回家。他说他一安顿下来,就把东西拿走。他说他只想要擦肩而过的爱情。

  贾纯:你男朋友真是有福不会享啊。

  南:什么是福呢?可能对他来说,因为我认真了,让他苦不堪言也难说。贾纯,你觉得什么才算是擦肩而过的爱情呢?

  贾纯:宁静、温柔、旖旎。还要加上激情。

  贾纯:有啊,那是一种黑暗里的香气。

  一个夏天的夜晚,贾纯乘上十一点的那一班公交车。车厢并不空落,也不拥挤,恰到好处的距离。

  车子开始起动,似乎摇动了一只香水瓶,香气随着车身的颠簸晃荡着,晃进他的鼻子。那种香气,很难形容。甜蜜的,无法拒绝的,想躲进去得一丝安慰的。像一个角落,他忍不住想进去呆上一会儿。

  他顺着香气寻找。他的手边是另一只手,他们都握着同一根杆子。他的拳头大。另一个,小了好几圈。头上的顶灯“扑”地熄掉,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只赤裸的手臂上一层淡金。现在他们都在黑暗里了。他偷偷侧一点眉眼。身边的女孩有一头长发,随着车子的动荡微微地摇晃。她的皮肤,在并不阴沉的黑暗里,非常干净的白。他想伸过手去碰一碰,就碰一下。

  没有对话。没有对视。玫瑰花瓣上迷人的露水,夕阳西下时穿过人行道的风,他在自己的幻想里徘徊。只要他伸出手,他就可以抚摸;只要他闭上眼,他就可以做梦。所有的可能在相对静止里被车厢的摇晃揉搓着,磨得他的心一丝丝难耐。

  她动了,移到车门的地方。他跟着移动,站在她的身后。

  这里离他的目的地,还有三站路。但是他听到了一种召唤,他得跟着去。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车,一前一后的影子在洒了月光的路上连续向前。拐进了弄堂,再看着她进了楼道。灯亮了,香气淡了,他一点点醒过来。

  他转身步行回家。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她的香气闭上眼就可以闻到。忙不迭的睁开眼,又渺在了空气里,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他提笔给她写信的时候就这样,闭一闭眼闻一闻香气,记住了就睁开眼,忘记了就再闭上。他的信就在眼睛的开开合合里,在香气的断断续续里,重复着大家熟悉的三个字。

  他揣上信去找她。

  她在楼下的花坛前浇花,他看着她的背影。她就这么一直弯着腰,他们在寂静的黄昏前对抗。最后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小孩,小孩拿了他的信奔向她,喊着“大姐姐、大姐姐。”

  他收到了她的回信。信的最后她告诉他,她要搬家了,但她还是会坐那一班公交车。她希望他们还可以碰到。

  他将信折好,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信上没有她的香。他叹一口气。到了夜晚,还是忍不住看着表等着乘那辆公交车。

  “这就是擦肩而过的爱情啊。”贾纯这样总结,南听到贾纯的叹气在听筒里转悠着,不忍心,把听筒稍微挪开点,那口气就“哧”地一声散去了。

  17

  2007-01-30 13: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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