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丛莱停住脚步，不解地问。
“我可以给你钱，你不用住这种地方，不用辛苦工作。你可以上学，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会见到你从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去你从前从未到过的地方，见到你从前从未见过的世界。”周宁远伸展双臂，笑意盎然地说道，仿佛像是打开一扇门，通往他的世界的大门，邀请她进入。
“可是为什么？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丛莱问。
“得到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周宁远似乎也不能理解丛莱的疑惑，在他看来，或者说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一种理由。
“我可以得到你的钱，而你不过就是得到我这个人而已。而我这样的女人大街上有的是，你不用去找自然会有人贴上来，你为什么要费力气在我身上？”
“你？丛莱，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周宁远摇摇头。
“你是说像我这样愚蠢的人并不多？”丛莱自嘲似的冷笑一下，摇摇头，转身向家里走去，并不在意周宁远的话。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者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想法，她知道他这样的人总是喜欢漂亮的女孩儿，喜欢占有收藏她们用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对她有了兴趣，那不过是因为她的某一点对他来说很有趣罢了。
“我只想向你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钱做不到的。你信吗？丛莱！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我们很合适。”男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丛莱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她并没有表现出厌烦或者轻蔑，而是给了男人一个将信将疑的眼神。周宁远知道，她开始相信了……
丛莱搬出那座简陋的地下室之后，一时之间找不到房子，只好又回到了破旧的地下旅馆。本来她是不必搬出来的，因为反正林培已经决定搬出去了，可是她觉得自己在那个和林培一起生活过的房间里多待一秒钟都让她恶心。东西本来就不多，她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首饰或者多余的装饰品，一个简陋的房间、一张硬木板床和一张老式的木头写字桌就是她现在的全部家当。
城市，如同一只巨大的张着嘴的怪兽，他甚至不必去觅食，只要坐在这里，身处此地的人就会自动将自己的灵魂奉上，心甘情愿地被这只巨兽吞噬，所有人的价值观都会慢慢被同化。在这里待得越久，情感和精神的需求都会越来越麻木，渐渐消失，只剩下追逐物欲名利的躯壳。所以这个城市里的人更加热衷聚会、夜店、酒吧，一切热闹的地方，因为大部分人害怕孤独又恐惧与人分享，他们比别人更加渴望爱情、亲情、友情，却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戒心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灯红酒绿和不负责任的一夜激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地方反而变成了最快捷、最安全、最简便地逃避空虚和寂寞的方式。
即便是他们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可是却更加垂死挣扎地渴求着爱人和被爱。
丛莱从不肯承认自己也失去了这种能力，她不想相信自己已经被摧毁，被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人摧毁。她如此绝望，又如此倔强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完整。如同身处地狱的人，痛苦地挣扎着向上攀爬，想要逃离如此痛苦，殊不知，地狱是一个没有尽头的空间。已然身处此地的人，如果不让自己的感知麻木，就只能无止境地忍受着狱烈焰的灼烧。
她经常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面全都是林培扭曲的面目，他跪在地上祈求她，然后他的五官开始扭曲最后变成一个鲜血淋漓的黑窟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座城市里挣扎着，可是她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她厌烦这里的同时更加依赖这里，最后她才悲伤地发现，原来在她被这座城市淹没的同时，城市也变成了她血肉的一部分。
周宁远出现在她的破旧的地下室旅馆的时候，丛莱正用走廊里公用的煤气炉煮方便面。她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他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走下来。在永远不熄灭的走廊的青色节能灯的灯光下，男人的身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走过来，走到她的面前，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旁边有很大安全隐患的煤气炉“嗞嗞”作响，小铁锅里的面因为沸腾冒出来，面汤浇在火焰上将蓝色火焰扑灭，冒出难闻的味道。
“丛莱。”男人出声。
直到他说话，丛莱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手忙脚乱地关掉煤气炉，躲过他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打听到的。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实在太危险，你知道煤气爆炸的后果有多严重吗？”周宁远拧了拧自己的眉头，检查了一下丛莱身边煤气罐的阀门。
丛莱总认为他是那种从小被宠坏的少爷，但是看他摆弄这种原始的煤气罐居然还十分熟练。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几周后竟然还能记住她的存在，并且还追到了这里。
“找我有事？”丛莱平静地问道。林培事件虽然她生气，但是她知道这不能全部怪在周宁远的头上。她和林培之间一直有着无法解决的隐患，这个隐患早晚都要爆发。她很庆幸没有等到她大着肚子，准备生下林氏后代的时候再迎来如此当头棒喝。
“我们不是有约定吗？难道你忘了？”周宁远笑着说道。
“约定？”丛莱看了看他，又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冷笑着说道，“你看看这房间。周先生，你站在这里，和我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协调，我不觉得你会和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约定。”
“唉，我很伤心。你忘了？”他表情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说只要我能证明钱能买到任何东西，你就跟我走。”
“你很缺女人？”丛莱坐在她简陋的木头桌子上吃她的面。
“不，可是我现在就想要你。”男人诚实说道。
“现在？”丛莱感到好笑地问道。
“是的，现在！”周宁远点点头。
“到什么时候为止？”
“五年？两年？或者几个月。我不清楚，或许十年……丛莱，我不擅长给别人承诺，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具体是多久。”
“那么，这算是一场交易喽？”丛莱擦了擦嘴，抬起头，问道。
周宁远笑了笑，他的双眸像是两弯黑亮的月，他点点头，说：“是的，丛莱。这是一场交易！”
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坐上他的车，那是一辆并不算太豪华的黑色奔驰越野。但是对于丛莱来说，已经是她毕生都无法企及的东西，她轻轻摸了摸车里精致的内部装饰，试图感受周宁远所在的那个世界。周宁远边开车边看了她一眼，他笑着说道：“你知道吗，丛莱？你问我为什么我会喜欢你，因为你就像我！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我像你？”丛莱摇摇头，“我们没有相同之处，你从小就锦衣玉食，我不过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罢了。”
周宁远摇摇头，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说道：“丛莱，你的眼睛一直在欺骗你。”
他带她去了一处高级私人会所，坐落在离市区有一小段距离的城郊，表面的装修十分朴素，如果不注意，你甚至不会知道它的存在。丛莱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带她来这里，她了解这样的场所，和枫林酒店没什么不同，都是灯红酒绿的消费场所，人们花费天价来这里享受奢侈服务和名贵烟酒。
“为什么要来这里？”丛莱问道。
“丛莱，你一定以为这是一个享乐的地方。”周宁远带着丛莱站在这扇门前，看着面前普通的建筑说，“那你只是看到了它的表面，重点不在于钱能在这里买到什么样的红酒，什么样的雪茄，而是我们需要交换的信息。你一定要记住，有形的物品都是明码标价的，只有无形的东西才是最具有价值的。让我们进去一探究竟吧。”
009.
她走进这扇门，如同走进了周宁远的世界，这是一个她不曾见过的地方，和外面的其貌不扬形成鲜明的对比。宫廷式的装修风格，两层挑高的大厅，墙壁上是布满繁复花纹的壁纸，镀金的壁灯发出幽暗暧昧的橘红色幽光。大厅四周都是高级进口的欧式洛可可风格沙发和家具，每一组沙发之间都有屏风隔离出相对隐私的空间。正中心是一座黑色的三角钢琴，身穿黑色西装，脸上带着面具的男人坐在琴凳上弹奏一首曲调舒缓、带有魅惑气息的爵士乐曲。房间里不吵闹，音乐正好能够遮盖每一组沙发里面人们交谈的声音。钢琴后有通向二楼的两个半圆形楼梯，门口有两个男性服务员把守，让楼上看起来更加隐私。
一进到这里，就能体会到一种强烈的暧昧气氛。身材高挑犹如模特的女服务员脸上同样带着只能遮住上半张脸的黑色面具，黑色束腰凸出腰部曼妙曲线，黑色蕾丝短裙、丝袜和高跟鞋让每个人都看起来像走秀的模特。她们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手中托着盘子，盘子里有各种各样的酒，传递给在座的客人。
周宁远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你知道这个俱乐部的会员费是多少吗？”
丛莱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七位数字。”
丛莱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还是在心里数了数七位数究竟是多少钱。
“走，我带你去看些好东西。”周宁远拉着她穿过灯光昏暗的大厅，来到一处玻璃门，门上也用厚重的深紫色天鹅绒遮盖。他推开门，外面的景色豁然开朗，一个十分宽敞的曲线形平台坐落在巨大的人工湖边，湖水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反射着远方的橘红色温暖的夕阳和大片厚实的云朵，四周眼睛可以望见的都是绿色的植被。这里如此宁静，远离都市喧嚣，又没有房间沉闷的气息，微风扑面而来的时候带着青草的香气，一切都让丛莱感到舒畅。
“你看，湖面上有天鹅。”周宁远扶着平台栏杆指给丛莱看。
丛莱看过去，确实有两只天鹅在平静的湖面上游动，旁边偶尔经过一些其他水鸟，远处还有更多天鹅。
“怎么样，漂亮吗？”周宁远说。
“嗯，确实漂亮。”丛莱坦诚回答道。
“那你认为如此缺水的城市边缘打造一座人工湖需要花费多少维护费用？包括冬天怎么保存各种珍稀植被和天鹅。即便是维护费用如此高昂，为什么还会有人在这里建造这种会所？”周宁远问。
“因为这里的人有钱。”丛莱回答。
“哪里没有有钱人？”周宁远笑笑，继续解释道，“这是因为需求，越是见不到大海的人越是向往大海，而住在海边的人则可能向往高山。况且，现在这个社会，人们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状态，他们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给自己分配阶层。他们需要认识属于他这个阶层的人，形成圈子，信息互通，从中牟利。他们要过滤那些装作有钱和有地位的人要怎么办？”
“自己先花一笔钱，用以证明身边的人都和自己差不多。”丛莱点点头，接下周宁远的下半句话。
这时候，一个身穿高尔夫衣的男人在远处同周宁远招手。他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手中拿着一根球杆。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看起来大概50多岁，但是后背挺直，步伐稳健。
周宁远也同他招手，亲切说道：“王叔叔，又来打球啊？”
“是啊，约了几个朋友在那边。你过来跟我一起和他们打个招呼。”男人说道，语气中有毋庸置疑的味道。
“好啊，我这就过去。”周宁远说着，挽起丛莱的手，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这位是我父亲的好友，他主要做的是稀土生意，知道他哥哥是做什么的吗？是具有双博士学位的在军工科研部门任职的某一管理人员。”
周宁远说着，已经带着丛莱走到那群人聚集的地方。
那位“王叔叔”拍着周宁远的肩膀给在座的人一一介绍，他们大多都是高官或者十分有钱的企业家，文化界的策展人或者影视公司的老板。丛莱没有太过注意，站在一旁静静聆听。她的目光落在周宁远身上，看着他与那些人交流，脸上满是自信笑容，无论什么话题他都能侃侃而谈，从国际形势到文化艺术，他的语言幽默风趣又十分得体，时不时地逗大家一笑。这样的周宁远是丛莱还没有见过的，她惊讶于他的博学和他接人待物方面的娴熟。
过了一会儿，周宁远见寒暄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和丛莱一起离开人群。远离他们后，他对她笑着说：“丛莱，别抗拒金钱，你不觉得它是一个好东西吗？”
丛莱笑了笑，“你说得对，它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只有在基本生存需要满足的条件下，我们才有闲暇时间关心其他。和你比起来，我发现我了解的这个世界实在太单薄，每天能做的都只是在为下一顿饭的着落打拼。”
“你终于开窍了，这很好。不过你要记住，丛莱，我并不是因为有钱才比你知道得多，是因为我比你年长八年。你还太年轻，本应该还在上学的年纪，你不过是走错了路，以后有很多时间去学习。”周宁远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说道。
“或许吧。”丛莱内心莫名一动，除却父母，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关心鼓励的话。和林培在一起，都是她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他从不愿意过问家庭琐事，也从不愿意关心丛莱的想法。
“这么说，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了？”周宁远笑着说道。
丛莱不语，内心还在犹豫。刚才那一瞬间的心动再一次因为周宁远的话熄灭，变成死灰。他的话虽然温柔，但始终都是一张冰冷的邀请函，她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他想要她。这和喜欢、和爱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摆正自己的位置，那么总有一天她要再一次为自己的幼稚和愚蠢付出代价。
周宁远顺手从路过的侍者手里拿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丛莱。
“尝尝，这白葡萄酒是上好的货色。”
丛莱看了看手中的酒，在心中猜想它的价值。自从她走进这个地方，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被贴上了标签，而她，只要不停惊叹标签上让普通人望尘莫及的零的个数就好。
“跟我去房间里面看看？”周宁远邀请。
丛莱知道这邀请后面的含义，一旦走进去，就表示她愿意接受他的邀请做他的情人。那么一切将是不可避免地发生，她是否有这个心里准备？
“别怕，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去见一个朋友而已。”周宁远看出她的顾虑，笑着说道。
丛莱被他看出心事，脸不由得一热，说道：“谁说我怕了？”
周宁远笑，没再说什么，拉起她的手带她上楼。楼上的装修风格和一楼一致，只是二楼楼梯的男侍者刻意地看了一眼周宁远衣服上小巧别致的钻石徽章，然后又将目光落在丛莱的身上，见她没有，于是礼貌而且冷漠地伸出手阻拦。
“她是跟我来的。”周宁远说道。
侍者放下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丛莱跟着周宁远来到一个房间，这是一个装修豪华的房间，外面是一个厅室，摆放着风格烦琐的欧式风格沙发，靠窗边有一个六人大小的会议用桌。会议桌旁边有一扇双开的黑色大门，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一间卧室。
房间里有一个女人，他们进去的时候女人正坐在窗边喝咖啡，咖啡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她见周宁远进来，笑着站起身和他拥抱道：“宁远，你好久没来了。”
周宁远亲吻女人的脸颊，笑着说道：“Lena，你最近可好？”
“你看我像不好吗？”女人摊开手，笑得万分妖娆。
女人看起来像是比周宁远大上几岁，但是又似乎是因为画着浓妆才让她的年龄看起来大了一些。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紧紧地裹着曼妙的身体曲线，精心烫过的卷发和复古妆容让人不禁想起五十年代美国的百老汇。
“这就是你提到过的女孩儿？”女人转过身打量丛莱。
周宁远点点头，说道：“怎么样？”
“长得很漂亮。”女人走过来，轻轻摸了一把丛莱的脸蛋儿，轻佻说道。
丛莱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有些不舒服地皱眉看向周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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