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于是丛莱决定考拍卖师资格证。每天开始艰难研读，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很晚才回家，进了家门倒头就睡，第二天一大早又赶去上班，如此循环。
几天后，她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丛莱接起来电话，对面是一个沉稳粗犷的男声，说道：“丛小姐，我想找你谈谈，我是周宁远的父亲，周复善。”
丛莱愣了几秒钟才应道：“好。”
半个小时之后，丛莱被一辆车接走。
这是丛莱第二次来到周宁远家的这座别墅庄园，走进巨大的铜质大门，门被打开的时候发出沉重的“咯吱”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一种萧条之感。因为没有了聚会，一楼的客厅立刻显现出空旷的感觉。一位中年女人将她引到沙发上，又用上好的紫砂壶给她倒了一杯红茶，然后就消失在楼梯后面的那扇门后。丛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香气浓郁，味道甘醇，确实是很好的红茶。
不一会儿一位老人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拄着拐杖，那拐杖在楼梯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丛莱站起来对老人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伯父您好。”
“你就是丛小姐？”老人面无表情打量了一下丛莱，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大概知道宁远那孩子为什么会喜欢你。请坐吧。”
丛莱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她见过迟琼宁的照片，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个女子五官更加柔和妩媚，相比较长相，更加相似的应该算是气质，安静中带着执拗，在双眉之间显露无遗。
“你觉得我今天特地让司机接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呢？”周复善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问道。
“伯父特意叫我单独前来，肯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吧。”或许是早已知道注定的结局，所以她显得格外沉着淡定。
“你是如此聪明，应该知道我要说些什么。我不怪你告泊明的事情，这小子一年到头没有好折腾，早晚得折腾出事来。现在好了，我正好找个机会将他送到国外去，我看不见他倒也清净。我只是想知道宁远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微笑，只是眼神却是犀利的，眼底一片尖锐冰冷。
丛莱听到这里，终于笑笑。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娓娓说道：“伯父，我想说的是，是周泊明对我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情，并不是我对他。是他一直想要夺走周宁远拥有的东西，录音里他说得十分清楚。如果您没有仔细看，我这里还有备份，您可以再听一遍。”
“宁远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老人并不计较丛莱无礼轻慢，只是平静问道。
丛莱冷笑着摇摇头，身体靠向沙发后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没想到，原来您也不过如此，竟然如此想自己儿子。”
周复善听到这句话，不禁眼神一凛，手中拐杖猛地敲了一下地上的大理石。可是丛莱并没有因此住口，她轻笑道：“周宁远谦虚有礼，为了周家事业几乎是倾尽全力，比起您那个不靠谱的大儿子不知道强了几万倍。可是直到现在你却还在袒护周泊明，怀疑周宁远。”
丛莱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播放她和周泊明在酒店录制的对话。手机里周泊明大笑着说道：“丛莱，你跟着我有好处，老头子已经中风过一次了，他很快就要不行了，到时候周家的产业还不是得归我？周宁远那小子能得到什么？我才是那糟老头子的亲儿子……”
周复善听后脸色苍白，双唇微微颤抖。
丛莱笑笑，收起手机，说道：“我还以为这录音你早就听过了，看来周宁远是怕你的身体受不了吧。虽然你最喜欢的是大儿子，但是难得周宁远还是如此尊敬关心你。”
“够了，丛小姐，你可够嚣张的。”老人怒气冲冲地吼道。
丛莱笑得更加开心，她站起来说道：“伯父，我其实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不会让周宁远娶我，让我趁早离开。”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么就应该知道，你对周宁远根本就没有任何帮助，只会拖他的后腿。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识趣点儿，自己离开。”老人鄙夷地白了丛莱一眼。
丛莱哈哈大笑起来，她放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面，她自己都无法制止这放肆的笑声，连泪水都笑了出来。对面的老人看见她这个样子十分吃惊，或许出于一种礼貌，他并没有打断她，只是皱着眉头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丛莱甚至觉得他一定会想自己儿子为什么会喜欢如此疯癫的女人，想到这里，她觉得更加好笑，似乎全世界都是一出巨大的闹剧。她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住，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同时说道：“伯父，谁告诉你我爱周宁远的？”
周复善皱了皱眉头。
“想让我离开他很简单。”丛莱扬了扬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有钱，我就可以离开他。”
听到这里，周复善反而好像放松了似的，他笑了笑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轻飘飘地说道：“钱不是问题，你想要多少？”
丛莱恶毒一笑，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双目如同两把利刃，刺在白发苍苍的男人脸上，“你打发迟琼宁的时候花了多少？”
“你！”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吼道。
“伯父，我希望你能尽快把我的支票给我准备好，我就不打扰了。”她甜甜一笑，快步向外走去。
从周家出来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公路上没有一辆车，只有天边明亮的圆月洒下青色微光，照得柏油马路闪着点点荧光。时而会有萤火虫在树林深处的黑暗里一闪而过，连绵山脉如沉静坚守自己岗位的战士，冷漠地注视沧海桑田、世间万物。丛莱从没有发现黑夜能够如此安静，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她自己，一步步执拗地向前走，鞋跟发出“嗒嗒”声。
很好，她突然很满足，也很享受这一刻如此孤立无援，独自行走于这片无限扩大的黑暗之中。不再有繁华喧嚣、人潮汹涌的广场和街道，一切都像是尘埃落定一般，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斗，没有欲望丛生、物欲横流。让她享受这片刻安宁，因为她知道，宁静不会持续多久，太阳就会重新升起，而她也将被打回原形，重新融入忙碌人群。
这时候，远处一盏刺目的车灯从弯路的后面冲了出来，车子开得极快，在安静的黑夜里异常刺耳。丛莱惊讶站住，与此同时，车子也猛地一刹车停在了丛莱的面前。周宁远急匆匆地跳下车，还没等丛莱反应过来就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你没事吧？”他急切问道。
“没事。”丛莱还处在一种震惊之中，意识还在神游的状态，机械地回答道。
“他有没有为难你？”
“还好。”丛莱疲惫说道，“我们回家吧，好吗？我独自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感觉好累。”
“好，我们回家。”
一旦一段故事走到结尾，或许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有人会原地踌躇，有人会寻找另一条可以继续的故事线。丛莱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乐观的人，可是她却不认为这一次她有能力和周宁远并肩。前面一望无际的黑夜，只有两个人并肩疾驰在这条看不见未来的公路上。如果黑夜可以掩盖一切不堪的、残酷的、让人无法反抗的现实，掩盖住一切骇人的伤疤，只余留模糊不清的暧昧，那这是不是最好的结束的地点？
“你想知道刚才你父亲对我说了什么吗？”丛莱说。
周宁远沉默几秒，将车子停于道路一侧，问道：“他说什么了？”他始终不愿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以及与他的关系，只是用一个代词来表示。
“他给我钱，要我离开你。”丛莱偏过头，对视上他的双眸。
“你没答应，对吧？”周宁远不假思索，直接问道。
丛莱看见他如此笃定，似乎他已经确定了她对于他的感情不是金钱能够代替，不禁笑了笑，“我答应了。”
男人眼眸猛然一冷，他轻轻抿了抿紧绷的嘴角，问道：“为什么？难道我的钱不是钱，他的钱要比我的值钱？”
“我只想结束……”丛莱无力地说道。
“结束？你说得如此轻巧，我们之间诸多纠缠，现在怎么结束？况且，那点钱对你就如此重要？你想要钱，我也有！”周宁远低声吼道，刻意压抑自己的激愤。
丛莱猛地推开车门，走下车。外面冰凉的空气打在她的脸上，紧接着脸上有一点冰凉。丛莱伸出手指摸上去，发现天空飘下柔细雨丝，就连月亮也已被浓厚乌云半遮半挡。周宁远追下车，走到她的面前，说道：“丛莱，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分手，也不会让你如此。”
“我自然有我走的自由。”丛莱冷声说道。
“你最好想好后果，我会不择手段让你回来。如此，我不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不受伤害，丛莱，你别逼我。”
丛莱冷笑，转过头不再看他，天上细雨逐渐浓密，落在她的脸上如同泪痕。她背对着他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手段，可是就算如此，你只能得到另外一个迟琼宁。”
“那我呢？”男人吐出三个字，语气中带着无尽哀伤。
丛莱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周宁远，曾经的他那么高高在上，像是一个有生杀大权的君王，他的高傲、他的彬彬有礼、他的一切的一切和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点儿都不搭边。她偏过头，不去看他的懦弱，只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且冷酷，“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我不可能接受那种命运。所以相比较你来讲，钱对我更重要！”
“钱钱钱！你张口闭口都是钱。”周宁远厉声说道。
“这不正是你教给我的吗？难道你忘了？”丛莱轻飘飘地说道。她轻笑了一下，带着些许的慵懒和疲惫。
周宁远终于沉默地愣在原地，哑口无言。这句话说得没错，她如今看待世界的方式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最终一座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大厦倾倒，压在下面的却是他自己。
“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从前的我无法改变，但是未来……”周宁远拉住她冰冷的手。
丛莱用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她认真说道：“宁远，你愿意为了我放弃财产，放弃周家继承人的位置，放弃所有的仇恨吗？”
周宁远沉默，他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嘴角，不作声，或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许这个答案他也知道她不会喜欢。
几秒钟之后，丛莱无奈地笑了笑，她伸手摘下脖子上那戴了几年的羊脂玉，玉一离开身体，脖颈立刻感到一阵冰冷。她将项链放在他的手中，说道：“我不是能与你并肩的女人，我既不能改变我的身世，也不甘愿做你的情人。我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相守一生的人，或许我不爱他，但是却可以平稳过完下半辈子的。对不起，这个……只能还给你。”
周宁远看了看手中的玉，眼中满是怒气。丛莱却转身离开，城市就在不远处，她知道，就算可能即将面临疾风骤雨，面临无边孤寂，面临黑暗，但是这段路她必须自己走。
男人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去。她再次对上周宁远的双眼，他的双目满是怒气，布满了红血丝。周宁远咬牙切齿地恶狠狠地说：“丛莱，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没有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丛莱被他如此愤怒的表情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里他始终是温柔的、微笑的、彬彬有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周宁远。可惜纵使是这样，他的爱情也是有一种限度，他只能在那个限度里面付出他的爱情罢了。
“放开我！”丛莱感到自己的身体灵魂都更加冰冷。
周宁远倔强地不放手，死死地拉住她的胳膊，像是一个孩子不愿放弃自己心爱的玩具。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修养，所有长大之后在社会上学到的那些虚伪的礼貌，在爱情面前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到最后只能让自己变得无理取闹、颜面尽失。
“我让你放开我！”丛莱猛地甩开周宁远的手，转身就走。
男人在她身后突然吼道：“丛莱，你现在走了，就别再让我看见你！”男人嘶吼着，黑夜的宁静被他彻底撕裂。
紧接着，他握着羊脂玉的手一拳狠狠地砸在车子的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又像泄恨一般狠狠地砸了几拳，直到手指鲜血淋漓。丛莱身体猛地一颤，脚步不由自主地留在原地。周宁远愤怒地将项链往车子上一摔，飞弹出去很远。丛莱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收紧，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僵立在原地。她看着愤怒的男人钻进车里，车子发出巨大的油门的轰鸣声，从她的身边掠过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可是车子尾灯那一抹艳红色的灯光却留在丛莱的虹膜上，那划过黑暗的一抹艳红，像是一把利刃给黑夜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从此印在丛莱的神经里，再也无法磨灭。
带着裂痕和血迹的羊脂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这时候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蓝色月光照在地上，那不再洁白的玉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丛莱走过来，轻轻捡起碎裂的“泪滴”，轻轻擦去上面的血迹，但是缝隙里面的血液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拼命向里面蔓延扩散。
这一别，终是五年未见。下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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