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莱跟过去，她发现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直地看着窗外。她的腿上盖着毯子，而放在毯子上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那个小巧的胭脂盒。
“阿婆。”丛莱试着叫了一声。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老人就这样一直凝望着窗外。她满头的银发同样在脑后绾成发髻，虽然看起来像是生活不能自理，但是却被照顾得很好，黑色缎面绣花的中式上衣，盘扣整齐地系着，毯子是由很多碎花布拼成的小三角格子图案。不用想，这些肯定都是出自她的儿媳妇之手。
男人指了指脑子，对丛莱说：“我妈她年纪大了，这里不好用了。”
“那这个胭脂盒？”丛莱问。
“早上的时候她还清醒，我跟她提过你要来的事情，她坚决不同意卖这个东西。”男人说，他说完紧接着又说道，“不过你放心，老太太已经老糊涂了，我会说服她的，再给我一天时间。”
“这样好吗？毕竟是她老人家的东西，我们……”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我妈！她的早晚不得变成我的？”男人赔笑道，笑容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厌恶。
“那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个价格，您看？”丛莱点点头问。
男人听见“价格”这两个字，眼睛突然一亮，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周宁远不请自来地推门而入，说道：“无论她出多少，我出两倍！”
丛莱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提高声音道：“这位先生，谁让你进来的？你这叫私闯民宅！”
可惜她身边的刘守成一听到周宁远的话，猛地上前一步，越过丛莱问道：“两倍？”
“对！两倍！”周宁远微微一笑，十分绅士地做着一件混蛋的事情。
“刘先生，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丛莱十分生气地说道。
刘守成转过身，十分为难地说道：“丛小姐，我知道我们之前是说好了，可是这位先生要出两倍的价钱，那可是一大笔钱哪。”
丛莱将男人拉到一边，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小声地说道：“刘哥，我当你是自己人才提醒你，我们可是正规的公司，这件古董也是给很多专家鉴定过之后，才定下这么合理的价格。这个男人突然就这么出现，说给你两倍的价钱，你就不怕他是个骗子？专家给的价格就那么多，他为什么会明知道赔钱还要买你的东西？你可是要想好啊。”
听到丛莱的话，男人显然是犹豫了。丛莱也稍稍放心了一点儿，不过一边的周宁远却也不急，在屋子里找了张椅子悠闲地一坐，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笑意，仿佛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似的。
刘守成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宁远说：“这位先生，您说这……这位小姐是先来的，我们之前也通过很多次电话了……”
“三倍！”周宁远轻轻举起三根手指。
丛莱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的表情和动作，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一种有钱人高傲的优越感，仿佛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不成问题，只要出钱，就能够搞定一切。
“这……”刘守成为难地看看丛莱又看看周宁远，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床边的老人突然动了动，她慢慢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屋子里陌生的人，几秒钟之后似乎反应了过来，老人皱着眉头拿起身边的拐杖猛地一敲地面。
众人立刻被这个声音吸引了目光。
老太太颤抖着站起来，一直没说话的刘守成的媳妇连忙走过去扶住老太太，小声嘱咐道：“妈，您慢点儿。”
“我还没死呢！”老人像是气急，怒气冲冲地说道。
“妈！这破东西你藏了这么多年……”刘守成急切争辩道。
“滚！”老人吼道，“都给我滚出去，别忘了这是我家！”
丛莱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老人竟然如此反对出卖这件东西，看来说服老人卖出自己的心爱之物将是一个艰巨的任务，而且如果真的出现什么分歧，将来要走上法律程序将会十分难办，但是她的心里突然又生出一种诡异的幸灾乐祸的感觉。她偷偷瞄了一眼门口坐着的男人，只见周宁远看起来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估计和她的顾虑差不多。
“刘哥，要不你们家人再商量一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给您打电话吧。”丛莱的心放下一半，准备以退为进，先离开这里让这家人解决自己的内部问题。其实想卖还是不想卖的问题她丝毫不关心，她只要得到这件东西完成既定的任务就可以了。
最差的情况也必须是：她得不到这件东西，也不能让周宁远得到。
“好好。”男人连忙点头，似乎也不希望这个场面被她看到，以免影响之前谈好的交易。
丛莱点点头，向外走，顺便拉起还坐在那里的周宁远。
“你干什么？”周宁远被她拉着踉跄地向外走。
“你还在那儿干什么？没看见人家不愿意卖吗？”
“那是不愿意卖给你吧，可没说不愿意卖给我。”男人微微一笑，即便是被人当面拒绝了，还是一张信心满满的脸。
丛莱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心里就一阵厌烦。她白了他一眼，转身低头咒骂了一句：“虚伪！”
“你说什么？”周宁远在她身后说道。
“我说，你回去吧！我不拦着你，让刘阿婆把那个胭脂盒卖给你。”丛莱说完，转身向窄巷外面走去。
周宁远当然没有回去，他快走了几步跟上丛莱，“丛莱，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们做个交易吧。
多像是周宁远说出的话啊！
丛莱猛地停住脚步，她仔细再仔细地看了看周宁远的脸，五年的时光让他们都改变不少，他脸上长了细纹，五官更加成熟内敛，每每一笑的时候，男人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明显。当然，这样的细纹并没有让他的魅力减少，反而透出一种成熟的味道，现在更多的女人愿意倾倒在他这张脸下面，又或者是他口袋里资产的数目下面。
“你还是没变……”丛莱摇摇头，说道。
周宁远一愣，笑容收敛了几分。
“你早就忘记了吧，从你认识我开始，你就一直在跟我做交易了。”丛莱笑了笑，转身离去。
005.
丛莱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古老的大宅子，据说这宅子清朝初期就已经存在了，曾经属于一个县官的故居。后来那位举人回到家乡修建了这座宅院，也算是荣归故里，起初只有现在规模的四分之一大，时光荏苒，这个房子经过了几代人家的转卖和改建，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建国初期被当地政府收归己用，最终变成了招待宾客的居所。
丛莱住在左边向阳的房间，房间由书房改建而成，还保留了清代的桃木书桌和椅子。院子的斜对面是周宁远居住的房间，她坐在那张古老的书桌前就能够看得见他的房门，半敞开一条缝隙，门口有一株快要盛开的杜鹃。
那杜鹃花的颜色十分艳丽，翠绿配上紫红，含苞待放。像是等待着一个契机，能够让自己瞬间怒放一般。丛莱就这样盯着那花发了一会儿呆，心思却早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去了。这时候，那花后面的门被人打开，周宁远从里面走出来，他脱掉了正装，穿着极其休闲的短袖T恤，似是无意朝她所在的这个房间看了一眼，正好和坐在窗边发呆的丛莱对上眼神。他对她微微一笑，身后柔和的阳光打在他的背后，把他的笑容渲染得十分美好，他嘴角温柔无害的弧度足以让女人心跳加速。
丛莱意识到这一点，猛地回过神儿来，想起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忘记做了。
她有些懊恼地拿起电话，迅速拨通了安露的号码。
安露接起电话，劈头盖脸地问道：“丛莱，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我的机票钱到手没有？”
丛莱笑笑，“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安露，你也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了，就算不成姐姐也请你去欧洲玩一圈。先说正经事，再帮我查一件事情。”
“没问题。为了我们俩单独的欧洲行，老娘我豁出去了！”安露说。
“周宁远想要的是那个胭脂盒，这个东西和其他东西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如此迫切想要，肯定有其他的原因。你帮我查查看，他究竟要它来做什么。”
“好，没问题。”
“安露……”丛莱说道。
“怎么？”安露从电话里听出她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吗？”
丛莱愣了愣，最后还是说道：“没什么，尽快给我消息。”
她刚挂掉电话，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她惊讶地向门口看过去，只见周宁远推门而入，他手上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
“你怎么不敲门？”丛莱皱了皱眉，埋怨道。
“早上没吃饭吧，门口那家小面馆的面实在太好吃了，我就给你打包了一碗。”周宁远十分自然地说道，这样的情境一下子就让丛莱回到了五六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丛莱疑惑地看了看他手中的面，想了想，总结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周宁远将食物放在桌子上，回过头无辜说道：“你错怪我了，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没什么，我不饿，还不想吃东西，你自己吃吧。”虽然肚子已经开始叫嚣着想要那香气四溢的食物，但是丛莱还是拒绝道。
“怎么，你怕我在碗里下毒？要不我先尝一口给你看看？”男人打趣道。
“你要是想要那个胭脂盒，可以直接去和刘家商讨，不用刻意讨好我，就算讨好也没用，我现在不吃你那一套。”丛莱站起来向前一步，意思很明显是起身送客。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必须有目的才能对你好？”周宁远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个颇为无辜的眼神。
“不然为什么？你不会是要跟我说‘我们从新开始吧’？”丛莱眯起双眼，微微一笑。
“怎么，你觉得不好吗？我们可是天生一对，不在一起有些浪费。”男人半开玩笑，半正式地说道。
丛莱皱了皱眉，没由来的烦躁，“出去！赶紧给我出去！”
她说着伸手去推周宁远，想要把他赶出去。周宁远却顺势抓住她的手，无赖笑笑。他有一个特点，就是别人无论怎么说，他都能笑脸相迎。丛莱见他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无论是面对什么人，他都能八面玲珑。
“我是认真的，丛莱，你要我做什么才能证明我是认真的？”他说。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今天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办事麻烦。”丛莱终于不耐烦跟他继续太极下去，她太了解他，如此无利不起早的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
周宁远将热面推到她的面前，微微一笑，乌黑的双目轻轻弯起，似含水桃花一般。
“丛莱，你把胭脂盒让给我。我愿意出三倍价格，迟琼华，我小姨，就是对你很好的那个，你不记得了吧？”周宁远故意说道，他知道丛莱少数几个弱点，其中一个就是和她一直有联系的迟琼华。
“废话少说！”丛莱知道他在跟她玩游戏，没好气地说道。她怎么可能不记得迟琼华？即便是他们决裂之后，迟琼华还是给了丛莱很大的帮助，丛莱一直很感激这个女人。
“是她很喜欢这个东西。不信，你给她打电话。”周宁远诚恳地说道。
丛莱皱了皱眉，“早上不是还说送人用的吗，怎么又扯到小姨身上了？”
“前些年小姨可对你一直挺好的，这两年她可就这么点儿念想。丛莱，你别忘恩负义！”周宁远见她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说。
“周宁远，你这会儿说的可是真话，不是骗我？”丛莱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吃面吧，我知道你最爱吃手擀面。”周宁远笑嘻嘻地催促道，同时用他纤长白皙的手指将食物往丛莱身边推了推。
丛莱将信将疑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这味道很熟悉，却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很像是周宁远亲手做的，面身劲道有嚼劲儿，散发着一股极淡的馨香味道，曾经是她最爱的食物之一。搬出周宁远的公寓后，她找过京城很多家面馆儿，却始终无法找到周宁远亲手做出来的味道。
“吃了我的面，可就算是你答应我的要求了。”周宁远笑道。
“如果说是小姨喜欢的话……”丛莱想了想，“反正也不是不可或缺的一件展品，我可以让给你。”
“真的？”周宁远乌黑的眸子亮了亮。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丛莱笑笑，吃下面条，“我有个条件。”
“你说，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周宁远点点头。
“刘家不愿意卖我也没办法，这事情只能你自己去说服那家人。”
“没问题。”
“还有，我要10万块钱‘手续费’。”丛莱伸出手在周宁远面前晃了晃，奸笑着说道。
“10万？”周宁远眉心拧了拧。
“怎么，嫌多？”丛莱笑得咬牙切齿。
周宁远咬了咬牙，轻哼了一声，“算你狠！”
“这都是你教我的呀，忘了？”丛莱歪了歪头，轻笑着说。
“成交！”周宁远咬牙切齿地笑道。
“先拿点儿诚意出来呀！”丛莱看着他这样子开心极了，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006.
“宁远，你这是在走独木桥，为什么又骗她？你还想不想和她和好了？”陈少华在电话里对周宁远说。周宁远和丛莱之间的恩怨或许只有这个男人是最清楚的，也只有他知道在周宁远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很不起眼的照片，虽然丛莱只占了那张照片的背景部分，焦距也不在她的身上，但是女人回眸一瞥的样子无意间记录在了那张照片上。那张照片在他的桌子上保留了很久。
周宁远笑笑，“她啊！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再说，少华你知道我现在还没有时间想这件事情。”周宁远叹了一口气，“喜欢这件事情太奢侈……”
陈少华也沉默了，面对周宁远他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他们之间认识了二十几年，周宁远的个性他再了解不过。
周宁远想了想，接着说道：“丛莱对我小姨很有感情，说是我小姨想要这个，没准她就放手了。你别再给说漏了，适当透点消息给她的人。要是把这件事情给我办砸了，我要你好看！”
他只是平静地那么一说，整句话这么长，都没有声调的起伏。可是落在陈少华的耳朵里面却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周老板的话可不是说说就完的，他要他好看，他就真的会很“好看”。
“唉，放心吧，宁远。你说你在那边吃苦受累，我自己在北京吃香的喝辣的，我于心不忍哪我！”陈少华刻意讨好道，“喂，宁远……喂？我说……喂喂？”可惜还没等他说完，这边已经挂掉了电话。
下午丛莱又跑了几家，签订了委托售卖合同。途中，潘礼打来电话，她没有接，直接挂断了。一是现在她心里乱得很，身边一大堆工作等着自己去做，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二是自从周宁远出现之后，她又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感情，再一次开始不确定和潘礼是不是应该继续走下去。
几分钟后，潘礼发来短信问她怎么不接电话。丛莱知道他对她确实是上了心的。虽然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漂亮的，更年轻的，可是却偏偏在她的身上搭了那么多的钱和时间。
她想了想，回复了一句：“潘礼，我现在需要一点儿时间，等我回北京，我们再详谈好吗？”
很快，潘礼的电话就再一次打了进来，似乎她不接就不准备放弃似的，丛莱只好接起电话。
男人的语气很关切，在电话那边问道：“你没事吧？”
丛莱哭笑不得，本来周宁远的出现就让她心烦意乱，而此刻潘礼越是表现出关心越是让她心里不舒服，她突然没由来地发起脾气，没好气地说道：“没事。”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如果太累就不要工作了，咱家又不缺你这份儿……”
“潘礼！”丛莱打断男人的话，她感觉自己的心底有一股火突然冲出头顶，于是也没有思考就对着电话喊道，“你自己才没事吧？我跟你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丛莱的突然发火让男人愣了一下，一秒钟尴尬的沉默，丛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情绪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她拿着电话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一向冷静的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对一个对自己如此好的男人大发脾气。
“对不起。”丛莱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只是关心你。”男人似乎隐含怒气，尽量克制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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