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总要有个结局。等到全世界剧终，如果我们还放不开彼此的手，那就证明，你是我这辈子的命中注定。
001.
2012年12月18日首都国际机场。
丛莱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那一块羊脂玉，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质地如此脆弱的软玉在周宁远用尽全力摔向地面后却没有碎。那一道蜿蜒裂痕如此明显，沿着裂痕最中心的地方呈现出深红色，红色向两边延伸，一点点变淡。血液溶在玉石里，像是有生命一般渐渐地扩散蔓延，而那条裂痕就像是随着心脏而脉动的血管。有些东西看起来脆弱，但是它拥有不为人知的坚韧。看似摇摇欲坠，即将崩塌，可是因为它有着坚强的内在，本质上的执拗，所以就算再惨烈也能幸免于难。又或者，它如此执着只是为了证明他们之间还有一线希望，随着时间流逝，淘尽一切肮脏泥泞碎石泥浆之后，能看见那珍贵的闪闪发光的希望。
“想什么呢，美女？”安露的声音传来，将丛莱的回忆打断。
“你想带的东西都确定带好了？别到了酒店又抱怨自己的防晒霜没有带。”丛莱打量了女人手中拎着的那个粉红的手提箱问道。
“放心，有钱还怕没有防晒霜吗？”安露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她还在为了周宁远汇到账户上的那50万开心不已。
“看把你乐的，我说话算话请你去西班牙旅行了，你是不是也应该长点心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一下了？”丛莱打趣道。
“什么事？”安露整了整自己硕大的遮阳帽，坐在她身边，假装无辜地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陈少华打听你的消息都直接打听到我这里了。你们的事情我可不想管，不过多少给我点面子跟他说清楚也好。”
“唉。我告诉你，你再说姐可跟你翻脸啊。为了你的事儿我容易吗？老娘我贞洁都搭进去了。再说了，这马上就世界末日了，如果玛雅人靠谱，这一次就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享乐的机会了，别提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儿了，好不好？”
这时候候机大厅响起播报登机信息的声音，丛莱站起来说：“行，我不管你了，上飞机吧。大小姐。”
安露咧开嘴，站起来，“这还差不多……”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又翻了个白眼，无奈说道，“丛莱啊丛莱，我说你就少欠一点儿风流账吧。我去飞机上等你，如果你临时决定不去了，至少我还能自己享受这趟‘人生最后的享乐机会’的旅程。”
丛莱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顺着她的眼光回头看去，见潘礼站在不远处。他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不舍。丛莱走过去，微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最后再见你一面，没准你就能转变心意留下。”男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潘礼，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男人……”丛莱叹口气，错过他，她也觉得可惜，可是有些事情她自己也都无能为力，人总是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打住！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你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没有意义的借口。何况我是不是好人，我自己还不知道吗？”男人无奈地笑笑，打断丛莱的话。
“潘礼，从前我只知道我是一个被毁坏的人，有着致命缺陷所以才没有能力爱上谁，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再也不能爱的原因是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我们纵使互相伤害、相互憎恨，可是他从未离开过，我又何谈去爱上别人？对于你我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男人又笑了笑，笑容中饱含无奈与遗憾，他张开手臂对她说道：“直到现在，我还认为你是最适合我的女人。我曾如此认真地想过与你结婚，我甚至想好我们孩子的名字。可惜，这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还好我是一个有钱而且大方的男人，我愿意尊重你的想法。来，祝你幸福，丛莱，你值得拥有幸福。”
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丛莱眯起眼睛，想象着自己飞向3万英尺的高空，将前半生中所有遗憾和无奈遗留于地面，所有人类精神层面的痛苦：怨憎、爱、离别、求不得，都将永久留在那个庞大诱人的城市里面。
我们曾是如此痛恨它，却又如此依赖它。
安露在一旁摇摇头，叹道：“你又错过了一次如此合算的婚姻。”
丛莱没有睁开眼睛，她只是释然地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你说的嘛，反正都快世界末日了。我们的上半生总是在计算成本，世界毁灭前的最后几天就不要活得那么累了。”
002.
离开那一座灰蒙蒙的石砖堆砌的森林，来到这个地中海旁边的圣殿之都。游走于西班牙极具风情的城市之间，感受着与北京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因为不是旅游季节，所以这里相对而言比较安静。丛莱喜欢在非旅行季节游走那些知名的旅游胜地，即便是错过了很多旺季时候才能看见的风景和应季鲜花植物，但是却获得一份安静和悠闲。她也喜欢坐在街边的小咖啡店喝杯咖啡，等待安露在兰布拉大道两边疯狂暴走，安露指责她像是一个陪妻子出来逛街的不解风情的丈夫。
丛莱倒是一点也不反驳，对她说：“我是来休闲旅行的，又不是来购物的，这些东西在北京买不到？”
“我不管你了，分开旅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晚上电话联系。”她说着又拎着几个纸袋转身走了。
丛莱招了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用英语告知了司机去圣家族大教堂，她这一次旅行最向往的地方。她并不是信徒，对宗教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却对圣家族大教堂有着特别的情怀，或许是因为它独特并且巧妙的建筑结构；或许是它百年来安静矗立在世界这个角落，虽是残缺的、未完成的，却同样使世人惊叹和艳羡；或许是天才建筑家高迪的遗世之作让它更具有残缺美感，就像是时间有无数雕塑，却只有一个维纳斯。总而言之，今天，她终于来到这里，来到它的脚下。
天色渐暗，夕阳将大片的天空晕染成紫红色，冬天的巴塞罗那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丛莱在一处树荫下的木凳上坐下，不远处就是宏伟的圣家族大教堂，她只想接近它，却不太想进去，就在某个安静的广场角落里观赏。就像是和它形成了某种无形的连接，一旦走近、进入，这样的连接反而会断裂。
“丛莱。”
熟悉的男声响起，吓了丛莱一跳，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某种幻觉。她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穿着黑色风衣，裹着厚厚围巾，双颊因为天气的原因冻得微红。一双黑眸带着笑意，将一杯咖啡递过来，说道：“天气冷，喝点热咖啡吧。”
“你怎么找到我的？”丛莱不动，惊诧地问道。
“要找到你可麻烦了。”周宁远走过来，将暖乎乎的咖啡放在丛莱手中，继续说道，“我先找到安露，打听你要去哪里。然后根据她的指示又来到这里，里里外外地找了一个遍，基本上再找不到你我就放弃了。谁知道你会在这个角落里偷窥它呢？难道你要在这里为我祈祷吗？”
“宁远，你追我来这里干什么？在轻芜那一夜是一个错误，后来那一吻就更是错上加错。”
“丛莱，我们重新开始吧。”周宁远微笑着。
历尽风雨，不管是肉体或者灵魂都忍受痛苦，五年时间才能让如此深沉的痛苦慢慢变淡，丛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来一次，明知会是同样结局，却无法拒绝魔鬼的诱惑。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男人的温柔笑脸，过了几秒钟，她才摇摇头，转身就走。周宁远见她如此，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与她并肩同行，他的脚步有些急切，打乱了以往的节奏。
“丛莱，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丛莱打断他的话，加快自己的脚步，想要摆脱面临的处境。
“丛莱！”周宁远提高声音，拉住她的胳膊。
“放开我，我不想听你说任何一个字。”丛莱扭过头，干脆不去看他的脸。
“要我放开你可以，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我。”
丛莱从没有想过周宁远会使出如此下流纠缠的招数，她转过头看向男人，冷笑道：“你凭什么让我说，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没有质问你，丛莱，我爱你。”周宁远放开她的手臂，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些许假装出来的调侃味道，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此刻的紧张焦躁，他说，“你看，我只是忠于我自己的心而已，我爱你，我就可以坦然地说出来。你能吗？”
丛莱感觉胸口有口气堵在那里，让她怒火中烧。她摇摇头，冷声说道：“周宁远，你所谓的爱情都是有价值的，你的爱情只存在于你认为合适的世界里。”她说完，转身快步离开，她甚至想要迫切地离开这个地方。
“丛莱！”周宁远在她身后高声喊道。
虽然丛莱知道此刻自己不应该停住脚步，她应该走，走得越远越好，可是有些事情不是理智能够决定。她明知道他是毒药，只要接近就有危险，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丛莱，过去的事情我们不再提了好不好？无论是好是坏都让它过去。我们谈论的是未来，我现在有条件了，我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人的想法，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丛莱转身，对他说：“那你快乐吗？哥哥驱逐出境，父亲被你赶下台。周家上亿资产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公司上下几千员工都为你工作的感觉可好？”
周宁远无法回答她的话，因为答案是他们两个都不喜欢的。可是没办法，生命是一次不能回头的旅程，他们都无法回到五年前重新选择。
不过不用他说，她也明白他的答案，她知道纵使他们从此永远不再相见，各自寻找到另外的温暖怀抱，生儿育女直到白发苍苍，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周宁远的依旧是那个名叫丛莱的女人，而最了解丛莱的也只能是那个叫作周宁远的男人。因为他们是分别住在两个身体里的同一个人，是两个能够合成满圆的两条弧线。
“不是要世界末日了吗？就当作21号地球毁灭好了，至少人类消失之前我们没有后悔。丛莱，跟我走！”周宁远高声说道，丝毫不顾及周围来往的人。身在异乡或许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就算你高声叫喊到声嘶力竭，他们也不见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丛莱身体僵硬，无法移动步伐。她只能站在原地，以往所有的圆滑伶俐此时此刻全都化为乌有。她有两段人生，第二次起始于这个男人。她知道他们的爱情并不纯真，里面掺杂了许多现实和物欲，可也正是这残酷的现实和如饕餮般的物欲成就了他们的爱情。
他们之间发生的只不过是这庸俗的世界上的一段俗不可耐的爱情，不正是我们无论是谁都在经历的爱情吗？
即便很多人都将爱情放在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似乎是人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雪山上纯洁的白莲。可是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依旧每天都有无数的爱情发生，依旧有无数情侣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甜蜜亲吻。我们依旧会被这庸俗却不可或缺的物欲支配，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相爱。
即便，我们的爱情是庸俗的。
可是它确实无比真实！
它带来甜蜜、带来疼痛、带来欺骗、带来伤害、带来成长，最后变成埋藏在心中永远无法忘记的一道疤。
周宁远走到丛莱的面前，他轻轻捧住她的脸。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他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眸，里面闪着微光，带着笑意，“丛莱，只到21号。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说明老天都不想我们在一起，那时候我一定会放手！”
丛莱被他这一番荒谬的末世论给逗笑了，虽然媒体一直在炒作这个末日，可是真正信的不见得有多少人，而这些人里绝不会有周宁远。
“你这买卖做的真不亏本，如果后天不毁灭，那是不是就是老天都赞成你如此死缠烂打？”丛莱说道。
周宁远严肃地指指天空，然后把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小声说道：“你不能质疑天意。”
丛莱笑了起来，周宁远顺势搂住她的腰，想要亲吻她的唇。丛莱伸手拦住他凑过来的脸，笑着说道：“只到21号，之后我再考虑以后的事情。”
“好。”周宁远点点头。
他亲吻她柔软的嘴唇，在异国冬天的大街上，在圣家族大教堂的脚下。纵使黑夜降临，他的体温依旧让她感觉如同某个阳光明媚的冬季午后，慵懒光线照在皮肤上，让人倍感安全且昏昏欲睡。
她知道，有些人，注定到来；有些事，注定发生。
所谓期限，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华丽堂皇的借口而已。
003.
“为什么去英国？”丛莱坐在周宁远居住的酒店房间里，看着他整理行李，问道。
“难道你不喜欢泰晤士河边的风景？”周宁远笑着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得一丝不苟，然后装进背包里面。
“有什么好看的？”
“那伦敦之眼呢？”
“据说坐上去的情侣都免不了分手的结局。”丛莱勾起唇角。
“我觉得大英博物馆肯定能引起你的兴趣！”周宁远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丛莱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再跟眼前这个男人多说废话。
“我要见一个人，我们有在伦敦合作开酒店的意向。这次去见一下他，一个小时保证完事，剩下的时间你想做什么都行。”周宁远双手合十，露出祈求的表情。
“不是你说还有两天就是末日，你还开什么酒店？”丛莱其实早就猜到了，他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急着去伦敦，肯定是有目的，说不定来西班牙都是顺路而已。
周宁远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丛莱身边。他敛起笑容，认真地说：“对不起，本来想给你完美的假日，结果还是被公事搅了。丛莱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丛莱哭笑不得，说：“这些话，不应该在你收拾行李之前说吗？”
对于男人这种小心机他们两个其实都心知肚明。周宁远根本就不指望她上当，因为他知道她根本就不会说出拒绝的话，尤其是遇到这样正经的事情，她更不会无缘无故地阻挠反对。
“哎呀，到点了。车已经在楼下了，我们走吧。”周宁远看了看表，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拉起丛莱往外走。
“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完。”
“陈少华和安露会帮你收拾好带去伦敦的。”周宁远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向电梯走去。
“哎，你等等，陈少华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别人的私事你就不要过问了。”周宁远说道。
英国的冬天是温和潮湿的，没有凛冽的气势，没有让人无法忍受的严寒。就连雪，都是以一种温柔绵软的方式与地面接触。这是一座独特的城市，历史上对于它最着名的评价是“雾都”，说明了几个世纪前就开始的工业化进程。而如今，这里再不见泥泞的路面和肮脏的工厂，取而代之的是繁华的都市景象和安静的马路，但是道路两旁百年前就已存在的建筑用自己独有的方式静默地伫立在原地，任人事变迁，他们用最安静的方式去迎接变化。
丛莱喜欢这样的家庭式旅馆，他们还保持着英国最传统的生活习惯，壁炉里有温暖的火，干燥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音响里播放着StaceyKent的whatawonderfulworld，再喝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茶，这就是闲暇时不用工作的完美假期了。
过了一会儿，周宁远打来电话。那老旧的拨盘电话“叮叮”作响的时候，倒是把丛莱吓了一跳。男人约她中午出门用午餐，他说话算话，说只占用半天时间果然只占用半天时间。丛莱调侃他，今天就是世界末日的最后期限，时间宝贵，过一分钟就少一分钟。
他正儿八经地和她说笑，“那你不快点出现，虽然玛雅人记载是下午，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时差。丛莱，请你快点来到我面前，我要和你手牵手看着这整个世界沐浴于最后的火焰之中，那一定很美。而我，也一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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