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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虚-蛊毒》 作者:若虚

第9章 烟月不知人事改(8)

  女孩被凶神恶煞的傅彝吓得发抖,她看也不敢看他,一溜烟跑出门。

  “傅师弟好出息,对付小女孩就是有手段!”鹿惊风的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

  傅彝压抑的情绪跳了出来,“你不用袒护她,只当谁不知道你那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什么勾当?”鹿惊风质问道。

  傅彝索性也不顾忌了,“雍穆蓉临死前到底告诉了你什么,是不是第二朵金蚕花的下落,你为何要隐瞒不说,你到底有什么盘算?”

  鹿惊风睨着他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挂念这件事,我还偏不告诉你,你就憋着吧!”

  傅彝气得一身的汗毛都要炸了,他一拍长剑,腾地跳起。

  鹿惊风昂着头颅,像一头骄傲的雄狮,那目光里的威压让傅彝的火气低矮了三分。

  一忽儿,严家男子又来了,送来一瓮红豆米粥,粥里还熬了枣儿,越发红艳了,他放下了也不多留,只说灶上还煮着,我再去取,他又出去了。

  众人抢着舀了米粥吃下,鹿惊风看了一眼程莘,他舀了一碗递给程莘,回头时却看见傅彝眉眼飞出的冷笑。

  “坏人!”程莘没领他的情。

  鹿惊风瞪着眼睛说:“爱吃不吃,饿死了活该!”他把碗放在程莘脚边。

  那边有弟子对傅彝:“这小贱人一身都是毒,碰又不能碰,打又不能打,太为难弟兄们了,不如一刀宰了!”

  傅彝也自悻悻,“金蚕花没了,可她的血里有金蚕蛊,只好把她带回总坛,听凭师君发落。”

  程莘忽然冲了过来,她当着众人的面,把那碗米粥倒扣在瓮里,“稀罕吃!”

  傅彝大怒,一巴掌撂将过去,直将程莘摔出去,她匍在地上起不来,口里还在骂:“坏人,我要杀了你们!”

  傅彝气不可遏,正在琢磨恶毒法子收拾这不听话的程莘,眼风瞥到鹿惊风那不经意的皱眉,他讥诮道:“怎么着,心疼了?”

  鹿惊风怒了,“你若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混账话,我一剑刺死你!”

  傅彝顶着鹿惊风的怒火,他俨然豁出去了,“你当年难道没有和雍穆蓉山盟海誓么,她被师君指为圣女,你痛不欲生,她后来叛逃圣教,你为她要死要活,这些往事都历历在目,只当我们都是瞎子!”

  鹿惊风默然有顷,他冷声道:“算了吧,你当年觊觎穆蓉美色,想对她行非礼之事,被她刺破了脸,你这些丑事可还没抹过去,有脸来数落我!”

  “她就是个有眼无珠的贱人!”傅彝吼道,“宁愿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叛逃圣教,我做错了什么,她的身子那些窝囊废能碰,我就不能碰么,她居然毁我的容!”

  “嘴巴放干净点!”鹿惊风威吓道。

  傅彝不顾一切地嚎叫道:“她就是贱人贱人贱人!”

  鹿惊风的底限被掐得粉碎,他闷喝一声,一击平挥,腰间的长剑飞了起来,他在半空中握住剑茎,手上一抖,剑鞘脱飞而去。

  可那剑尖还没抵到傅彝的咽喉,却停下来了,不仅他,连傅彝也没有反击。

  因为除了他和傅彝,其余人都像中了魔咒,他们用头撞地,用手抠喉咙,拼命呕出一堆浊臭的污垢物,弓着背爬在地上蠕动,手背和脸颊的皮肤下绽出了金色大花,一缕摄魂的暗香徐徐地缭绕开去,仿佛这间空荡荡的仓房,藏着一只鬼。

  “是金蚕花,是,是…”绝望等死的人齁着嗓子哭嚎,眼泪变干了,凝在扭曲的脸上。

  “金蚕蛊!”傅彝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动不得了,屋顶上炸开了一声响雷,大雨如注落下,把绝望的垂死挣扎盖了过去。

  这偌大的仓房里,没有人会下金蚕蛊,或者说,雍穆蓉死了,世间就没人会下金蚕蛊,除非,除非…

  傅彝浑身发颤,那风雨中摇曳的仓房内光影闪烁,都像雍穆蓉冤屈的脸。

  他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在程莘身上,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甚至在笑,那冷酷的笑容可真像雍穆蓉。

  地上横着一片摔碎着陶片儿,程莘摔去的地方,有一路浅浅的血迹,他冲了过去,一把拽起程莘的右手,她的手掌还在滴血,掌心有一道很深的伤口。

  他忽然懂了,“小贱人,是你动了手脚!”

  是程莘,她用刚才摔碎的碗片划破了手掌,把血混在鹿惊风递给她的那碗米粥里,再倒扣在瓮里,没人会猜疑一个柔弱女孩会下毒,也没人会在米粥里察觉出血丝儿,混了大枣的红豆粥,成了最好的杀人掩饰。

  七岁的孩子便拥有这样可怖的心机,她骨子里流着雍穆蓉的血,她天生拥有蛊毒教的嗜血本性,傅彝不寒而栗,他咬牙切齿地拧住了程莘的脖子,“我杀了你!”

  程莘没有喊叫,眼里也没有泪,只是恨。

  傅彝手上的力道加不得了,背心很凉,一个声音冷冰冰地说:“放了她!”

  他知道是鹿惊风,“怎么着,到这地步,你还要袒护她!”

  “她不能死,我们还要带去总坛!”

  “得了吧,鹿师兄,你分明是想带走这小贱人,以达到你独吞金蚕花的目的,你想背叛圣教么?”

  长剑抵住了他的脊梁,傅彝不得已放开了手,他缓缓背过身,鹿惊风苍冷的面孔没有一丝情绪,他用挑衅的语气说:“如果我说是,你又能怎么样?”

  “你敢!”

  “我就敢了!”

  鹿惊风的剑在傅彝的脸上、咽喉处、胸口滑动,“你说,是我杀了你,还是你自杀?你选一个吧。”

  原来鹿惊风要杀他,傅彝一身的骨骸都凉了。

  一声闷响惊住了他们。

  那是一只摔碎的铜瓮,满瓮的米粥倒出来,亮晶晶的,红艳艳的,像新鲜的血。

  严家男子站在门口,一道闪电擦过天际,落在院落里,照亮他煞白的脸,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来送粥,送粥…”

  傅彝寻着个由头,赶忙说:“我看你还是别忙杀我,先灭他的口!”

  严家男子不蠢,他自然懂傅彝话里的意思,他本能地夺门而出,可求生的本能逃不过将死的厄运,脊梁上中了重重一击,那是傅彝,他在鹿惊风迟疑的刹那逃了出来。

  严家男子的脊梁断了,他像折弯的水稻,向前栽倒下去,有人一把拉住了他,这一次却是鹿惊风,他大声疾呼:“傅彝!”

  外边雨横风狂,天昏地暗,傅彝已不见了踪影。

  他摇了摇严家男子,那身子冷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抬头间却呆了。

  大雨瓢泼中,女孩直勾勾地看住他,她喃喃着:“爹爹,爹爹…”倾盆之雨拍在她单薄的身上,她猛地发足奔来。

  她疯了一般抱住父亲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厚重的风雨,鹿惊风呆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南!”大门外有人在急切地呼叫,“你在哭什么,爹爹呢,爹爹在哪里?”

  女孩哭喊道:“哥哥,爹爹被坏人杀了!”

  鹿惊风闪身返回仓房,可这屋里除了满地尸骸,并无半个活人,程莘已不见了,他心中惊疑,夺步奔了出来。

  屋外雨地里已多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用力扑向鹿惊风,“你杀了我爹爹,你还我爹爹命来!”

  鹿惊风和他解释不清,他想推开那少年,偏那少年两只手臂像生铁铸的一般,死死地箍住他,他不得已,一股力道凝起来,直将少年推出去一丈远。

  他大喊道:“你父亲并非我所杀,杀你父亲的人逃了,我和你也说不清,随你信不信!”

  他不愿停留,发足往后院奔去,听见身后声嘶竭力的呼救:“抓坏人!”

  在后院墙根处,他发现了程莘,她弯腰捡着什么,刚攥在手心,抬头看见鹿惊风,慌得要跑,鹿惊风一个纵跳,单手将她提溜起来。

  “臭丫头,我让你跑!”

  程莘挣扎着,“王八蛋,你放我走!”

  “走个屁!”鹿惊风像夹包袱般夹住了程莘,纵身从后墙跳了出去。

  暴雨中,整座村庄都醒了,火光一簇簇烧了起来,四面八方“抓坏人”的喊声沸腾了,数不清的脚步声震碎了这不安静的夜。

  程莘还在嚷叫:“我不跟你走,臭坏蛋!老不死的臭坏蛋!混帐王八蛋!”这些脏话是她偷听市井吵架学会的,今日却都派上了用场。

  鹿惊风扛起她沿着村外小路疾步奔跑,他喝道:“给老子闭嘴!”

  “不闭,我就要喊!”

  鹿惊风索性不和她讲道理,稍稍一停,他用力撕下她的一截袖子。

  “老不死的鹿惊风,你敢撕我的衣服,你是最坏的蛋,最坏的!”程莘骂骂咧咧,可忽然就骂不动了,鹿惊风用那截袖子扎住她的嘴。

  他重又扛起程莘,却发现程莘的手心死死攥着一样物什,那是一只绣工精致的革囊,因曾落在泥地里,面上有些污了,他想,这女娃子还真是有怪癖,逃命还不忘记带走这些子没用的玩意儿,这习惯以后得改。

  程莘似乎觉察到鹿惊风的心思,她在摇晃的行走中把那革囊捏得更紧了,那就像是她的命,她不舍得丢。

  狂暴风雨撕裂了天地,前途晦暗不明,鹿惊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退路地冲了过去。

  卷尾

  这是一片废墟。

  粗大的房梁整个倒塌下来,浓重的焦臭气味凝结在空气中,怎么也散不了,黑灰烟尘追捕着阳光的足迹,似乎哪儿都有未烧尽的火星子,一点两点跳出来,像亡魂不屈的眼睛。

  一夜大火,这座民宅彻底化为废墟。

  诸葛亮踏上一堆烧得焦黑的残砖,一段残梁横在他的头顶上,摇摇欲坠,修远几次想要叫他站远点,可是诸葛亮严肃得让人敬畏,他说不出这话。

  真没想到呢,不过一日光景,就会发生这样的惨事,他本来打算今早上遣人请程辅过左将军府赴宴,可那邀请竟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一共九具尸体,三具女尸,六具男尸,都烧焦了,有两具男女尸体搂得很紧,骨骸烧化在一块儿,分也分不开。

  不过没有小孩。

  成都县和蜀郡的几名官吏在四处勘验,录的录事,查的查勘,看见他都许诺说一定会严查到底,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细心。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心地跨过断垣,转过去数步,就是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的门,他低头从门里走了出去。

  程府黑黢黢的台阶下杵着一队持刀的士兵,虽然被烟尘呛得眼泪横流,也不挪动半步,街对面挤着一排看热闹的闲人,伸长脖子瞅个不停,一面看一面指指点点。

  诸葛亮在巷口登上车,他拨开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烟尘弥漫的废墟,阳光在残垣上舞蹈,仿佛那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盯视着他。

  车夫一拉缰绳,马车辚辚而去,风牵起鸾铃,叮当之声一路不绝。

  诸葛亮看了一眼还在发抖的修远,“害怕了?”

  修远惨白着脸点点头。

  诸葛亮微笑,车外有沸腾的喧嚣烧灼了面庞,故人已不在,他人的欢乐还在继续,这便是世间的残酷。

  过去了,就这样过去了,犹如那一行车辙印,终于会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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