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谓幸福，秒秒在变(3)

　　喂三字头　梦幻乐园俾我任玩新玩旧

　　喂三字头　扮做大人兼细路摆左摆右

　　喂三字头　日日在回忆八十贪新恋旧

　　喂三字头　做大事唔玩你又点玩出头

　　到左七字头　玩具大王玩训直死得风流

　　——林海峰《三字头》

　　某一年，我们全班同学在结束了一场K局后，又继续转战大排档，直到AM 2点，大伙儿意兴阑珊。在即将各自回家时，某人忽然提议：我们在此郑重承诺，不管怎样，以后一定不要变成我们讨厌的那种大人。我们要坚持穿波鞋穿到老，穿牛仔裤穿到老；我们要坚持打游戏打到老，看动漫看到老；我们要坚持听流行音乐到老，爱做梦到老。然后有人插嘴，打死也不穿西装皮鞋，我举双手双脚同意，但是婚礼除外，行吗？众人哄堂大笑。

　　你会问，这不就是林海峰《细路哥》的翻版剧情吗？九把刀《后青春的诗》也是呀！因为，每个人的青春都长一个模样。十年后的我和林海峰的猜测无甚出入，钱包里确实有很多张银行卡，凸起来的肚腩此生应该无计可消除，只是一个广州天河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但我也坚守着自己的诺言，在耗尽所有积蓄支付了一间小房子的首付后，摸摸干瘪的钱包，咬了咬牙，把PS3加进了家具添置清单里。太太说，不买房子怎么买书和CD啊，每次搬家都累死人啊！我说，不买房子怎么买高清大电视啊，不买电视怎么能买PS3啊！我从《魔卡少女樱》《青蛙军曹》一路追到《虫师》《蜂蜜与四叶草》《全金属狂潮》，未来打算和我的小孩一起重温《海绵宝宝》；到日本度蜜月，带回来的纪念品还是《新世纪福音战士》凌波丽的手办。我对曼联的忠诚依旧十年如一日，不能和朋友们一起到吧里看球，那就在QQ上、在微博上侃球，当曼联时隔多年后重新夺得欧洲冠军的时候，我们依然激动得痛哭流涕。我也还在坚持每天穿球鞋牛仔裤上班，到了今天依然没弄懂多少个《川保久龄大战山本耀司》里说的名牌。所以，同学会再组K局，我也能理直气壮地和大家一起唱《男子组》，“争番一口气，男子组靠你。”

　　散场当然舍不得，当然例牌要Encore：

　　怀旧新歌我地玩过

　　重遇眼泪有一箩

　　然后笑话亦都讲过

　　握手我地有握过

　　鸣谢感激各大呀哥

　　台后赞助已数过

　　连埋“你好靓仔”都听过

　　点解你仲缠住我

　　你系要喊我encore 喂我冇哂歌

　　安歌安歌喊到傻台下个个附和

　　歌唱又如何我要多得你地玩我

　　——软硬天师《Encore》

　　2006年“软硬”重组，“Long Time No See”开足一连十场——连演唱会的名字都要故意搞得这么不土不洋的。“软硬”心里面没把这看作演唱会，他们觉得这更像一场Party，和郭富城、古巨基、杨千嬅、苏永康等好友一起没心没肺地疯玩，跟年轻时一样。对于大小孩们来说，该退场的都走了，那Encore的最后是什么？

　　“软硬”说，是重头来过。关于童真，我们明日再聚。

　　达明一派的两个人，一次又一次分开，复合，又分开，兜兜转转。你心里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包括你一路的成长、你的弱点和强项。你也搞不清到底是爱还是恨，只能任由这个世界继续旋转。

　　如果我是刘以达，我会怎么办？这是我常常会想到的问题。

　　1985年，刘以达在另类音乐杂志《摇摆双周刊》上刊登了一则广告：招乐队主音一枚；音乐风格：英伦摇滚、迷幻电音、硬摇滚。当时还在商台做DJ的黄耀明看到广告后马上前来应征，一番试音后，两人一拍即合。创意广播人俞铮为他们取了“达明一派”这个名字，并介绍至宝丽金。香港传奇乐队的旅程，由此展开。

　　回想起当年“海选”主唱的经历时，刘以达表示，务实如他者并不相信朋友的介绍，觉得公开招聘的方式更直接、更有效。结果连蔡一智、蔡一杰兄弟都跑来试音，但刘以达认为兄弟俩的长处是舞蹈，和自己搭配起来并不适合。这时候真命天子黄耀明粉墨登场了。一上来，刚聊几句，刘以达就觉得其音乐口味和自己非常相近。再试着唱几句？黄耀明唱了一首英国新浪潮代表乐队“文化俱乐部”（Culture Club）的《Time（Clock Of The Heart）》，以及80年代英伦另一个大红大紫的“威猛”乐队（WHAM！）的《Careless Whisper》。如此优秀的声音，外加俊美的外型，刘以达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然后一拍大腿，行，就是他了。

　　在组建达明一派之前，刘以达已经是香港独立音乐圈里声名赫赫的人物。他很早就接触氛围音乐，除了弹一手如泣如诉的电吉他，他还能通过合成器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音色。拥有出众才华的他，内心也极度自负，他厌恶复杂的人际关系，因此达明一派只能是以刘以达再加一名主唱的形式存在，鼓手、贝斯手什么的，都交给电子合成去吧，他才不愿意对着那么多的人呢。但对于达明一派的定位和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刘以达却相当清楚。如果说Beyond是通过妥协而实现了音乐理想，达明一派的做法则是超越和领导流行。当然，他们都做到了。

　　达明一派横空出世时，黄耀明留着一头长发，他身后的刘以达却剪了一个平庸的寸头。对于张叔平的这一形象设计，刘以达没有意见，因为他知道黄耀明的艺术家形象对乐队的重要性。达明一派的音乐里营造了一种特有的末世纪都市游离感，每个人都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每个人的脸孔都如此冷漠，彼此擦肩而过却完全孤立。黄耀明的长发美男子形象则是这种自我放逐行为的最佳代言人。在喧嚣的高楼大厦里，黄耀明在街灯投射下的身影不断被压扁和拉长，不仅是焦躁和迷惘，面对黑洞一般的未来，他束手无策，只能不停地在城市里如鬼魂似的游荡。在概念大碟《石头记》里，《马路天使》描绘的就是这样一群游荡于香港街头的青少年。和我们少时一样，总喜欢在晚上十点之后，成群结伴、大呼小叫地穿过夜幕下的街道。我们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发泄一整个白天也没能消耗掉的过剩精力。偶尔有年轻女孩迎面走来，打个响指，或吹个口哨。有时候荷尔蒙分泌失控，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头，把路灯给砸烂了，然后火速逃离案发现场。香港的年轻人也是如此，他们聚集在尖东海岸，以维港夜色为舞台布幕，夜复一夜地上演用无聊抵御无聊的戏码。世人普遍对这些小年轻嗤之以鼻，但达明一派却亲切地把他们称为“马路天使”，“沿路眼光的追踪与讥讽已失作用，让每刻青春与街灯每晚重逢”，并在精选集里用“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作为温柔注脚。当黄耀明唱着“长夜里天使在欢笑在呼叫，让分秒让一切忘掉了闹着在路中乱跳”的时候，你会自然而然地把他的形象投放至尖东海岸，幻想一个现代嬉皮士的卓越风姿。能够胜任这一角色的人，只有从小就发着明星梦、囔着嚷着要母亲买带流苏的牛仔裤的黄耀明。

　　但别忘了，刘以达却是这光怪陆离世界的造梦师。他一手包办了达明一派的音乐部分，用鼓机寻找着都市里的漠然，用潮湿的电吉他呼唤更极端的空虚，用披着后工业时代色彩的合成器音色麻痹对现实世界倍感失望的心。他那一双妙手更是写出了《石头记》《那天下午我在旧居烧信》《今天应该很高兴》等唯美至死的旋律。你甚至可以认为刘以达是黄耀明在音乐道路上的导师。在达明一派的六年，是黄耀明后来成功的个人音乐生涯的基础。可世人多是肤浅无情的，刘以达在达明一派中的分量常常被忽视，甚至有很多年轻的乐迷想当然地认为《石头记》的作者是黄耀明。更让刘以达心有不甘的是，两人明明同年，黄耀明还大刘以达几个月，可黄耀明却成了象征时尚前卫的“明哥”，而刘以达则被称作老迈的“达叔”。

　　达明一派分道扬镳后，达叔触了电，凭借《诱僧》的电影配乐拿了金马奖，但更被大家所熟知的是他在周星驰电影里那些经典的配角。《食神》中，达叔空降料理大赛现场，司仪问他，你是哪位呀？达叔回答，少林寺方丈，法号“梦遗”。一句话就足以令你喷饭。《大内密探零零发》里，他同样发扬冷面笑匠的本色，反串扮女人饰演一名情报员，“大夫，我是不是有了？”这是周星驰电影里的经典台词之一。周星驰说，刘以达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往那儿一站，观众就会发笑了。可搞笑毕竟还是他的副业，作为一位音乐人，他需要的是在音乐上证明自己。1996年，宝丽金舵手陈小宝为刘以达开辟了“非池中”这一独立厂牌，他在“非池中”旗下出版了一张实验专辑《麻木》，请到王菲、关淑怡等歌手驻场，无奈叫好不叫座，该厂牌也因赚不到钱而被迫关闭。达明一派的监制陈永明辗转至英皇担任高层，请达叔为容祖儿作曲，达叔交了两首作品，但两首均被退稿。达叔自知是不适合唱歌的人，即使在后来达明一派重组演唱会中，他总要唱一首专辑《麻木》中的主唱作品《一额汗》，但作用也是串场和活跃气氛，他无法成为冲到最前面的那一个。刘以达先后组了两个二人乐队，前有“刘以达与梦”，后有“达与璐”，主唱无一例外都是女生。达叔负气的解释是：“免得再用男声，与黄耀明作比较。”但谁都明白，达明一派的成功不是轻易可以被复制的。因此，无论是“刘以达与梦”还是“达与璐”，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则是明哥艳光四射的单飞生涯。达明一派解散之后，他一度加入罗大佑的“音乐工厂”，及后回到香港，成立“人山人海”，先后加盟正东、环球、英皇、寰亚等唱片公司。一方面，他悉心栽培At17等乐坛新人，为香港主流乐坛引入蔡德才、梁基爵、李端娴等优秀的独立音乐制作人才，另一方面他继续达明一派非情歌的传统，高举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在香港乐坛中独树一帜，并不断放大自己的个人魅力。在《春光乍泄》里，明哥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高峰。

　　你以目光感受

　　浪漫宁静宇宙

　　总不及两手轻轻满身漫游

　　再见日光之后

　　欲望融掉以后

　　那表情会否同样温柔

　　意乱情迷极易流逝

　　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难道你可遮掩着身体分享一切

　　愈是期待愈是美丽

　　来让这夜春光代替

　　难道要等青春全枯萎至得到一切

　　——黄耀明《春光乍泄》

　　这首看似鼓吹一夜情的歌曲，只有黄耀明才可驾驭。它的灵感来自理查德·林克莱特1995年的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Before Sunrise）。故事讲述了一个美国青年和一个法国女孩在火车上的邂逅，两人在维也纳下车同游，一边饱览城市的美景，一边交换着彼此的内心世界。第二天他们就要各奔前途，两人都喜欢对方，两人都在等待对方。关于这一经典的“艳遇电影”，作词的林夕表示，大家都认为要先有感情才可分享彼此的身体，但实际上有些感情是先由身体开始的。那么，《春光乍泄》是否单纯地旨在为身体解放的行为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不是。在华丽的弦乐铺排之下，身体的欲望是圣洁而非肮脏的，明哥的撩人声线鼓动你勇敢地直视欲望。而在欲望之外，还有喷薄而发的热情。对此，明哥是这样说的：

　　“你是抓不住永恒的。很多时候，经验告诉我，你如果不把握这一刻去分享你们都觉得珍贵的东西，同样的机会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了。One Night Stand（一夜情）可以是Physical（身体）的，但也可能不是。它可以只是一个大家谈情的机会。有些人根本连相约一起去游览整个城市，或去开得最晚的Coffee Shop聊一整夜都不肯。可能你以后都不会再遇到这么投契的一个人，到下半辈子你就会后悔了。”

　　人类首先是把性和繁衍分开，接着又把性和爱分开。从表面上看，《春光乍泄》宣扬的是后者，但仔细一想，又并非如此。明哥的世界里，灵与肉是一体的，他希望借此告诉我们，不要因为肉体的躁动而羞耻。只要身体和心灵紧密相连，四肢的行径忠实于内心，那就大胆去爱吧。而能够担当《春光乍泄》的，把欲望唱得如此乐而不淫的，只有明哥。

　　这时的明哥，已经隐隐成为香港新一代独立音乐教父。他就像自己歌中所唱的小王子，戴琉璃冠冕，衬毛毛披肩，永远以高贵的艺术家形象示人。2005年，环球唱片推出《我爱明哥》精选集，不仅有《春光乍泄》《小王子》，还有达明一派时期的《石头记》《十个救火的少年》《你还爱我吗》等作品。这下，达叔可不乐意了，《石头记》等作品是达明一派共有的，怎么就被明哥一人独占了呢？乐队成员之间不和本是常见，但像达明一派这样几番聚散、大家的矛盾还屡屡被摆到台面的情况，确实世间罕有。两人都想证明离开了对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但事实又证明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更适合的对象。即使是在两人关系最僵的时候，只要在台上，你都不会觉察到他们有一丝貌合神离之处。对明哥有诸多抱怨的达叔，也坦诚“在台上合作很开心”。从1996年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到2004年的“为人民服务”20周年纪念音乐会，再到2012年的“兜兜转转”演唱会，“兜兜转转”不仅是《石头记》的歌词，也是达明一派始终无法摆脱剪不断理还乱的宿命。明哥和达叔无疑是彼此音乐上的最佳拍档，达叔的霓裳羽衣只有穿在明哥身上才好看，明哥音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紧紧地和达明一派与达叔系在一起。

　　在你的身边，也许同样会有一个像明哥、达叔这样的朋友。你们的性格可能完全相反，但这并没有妨碍你们在年少时形影不离。你们欣赏彼此的才华，也都羡慕对方身上那些自己这辈子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拥有的东西：运动白痴的你嫉妒他体育课上自由挥洒的反射神经；胸无点墨的他眼红你作文课上信手拈来的流水行云；其貌不扬的你艳羡他修长的四肢和出众的外表；他也会眼馋你从不用为功课与考试烦恼。经年累月地在一起，使得你们厌倦了彼此的坏脾气，无数琐碎之事也被堆得老高，最后两人之间的火山终于爆发，有一方首先甩下狠话，声明自今日起划清界限。在老死不相往来的这些年中，彼此又忍不住道听途说地打听着对方的近况，有没有新的恋人呀，现在在干些什么呀，诸如此类。某一日，那天先行把手松开的人又主动地向另一方打了个招呼，不冷不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在重新的交谈里，你们渐渐收窄着这些年的距离，大家心里也在暗暗地吃惊，他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再一次因为误会，两人又陷入了陌路人的状态。随后又复合，又分开，兜兜转转。你心里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包括你一路的成长、你的弱点和强项。你也搞不清到底是爱还是恨，只能任由这个世界继续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