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何谓幸福，秒秒在变(4)

　　生平第一个访问的艺人，就是明哥。约摸在六年前，初来乍到的我也搞不清状况，准备采访提纲时，主编千叮万嘱，千万别问“你是不是Gay”之类的问题，虽然大家都知道。而在“兜兜转转”演唱会的尾场，明哥在唱完源自三岛由纪夫的同名作《禁色》之后，忽然当众“出柜”：“1988年，我借陈少琪的笔写了《禁色》，之后再写“忘记他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隐瞒过我的身份，既然大家都想知道，传媒也不断要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想借此一次性和大家说清楚。我是一个同性恋者。我希望其他的同性恋者都不需要像《禁色》中的歌词说的，‘愿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将禁色尽染在梦魂外’。现在已经是21世纪，我们不需要去梦幻，我们自己爱哪个人，都需要你去批准。所以不需要大家猜，你到底是不是同志。我讲给你听，我是一个同性恋者，Gay，我是基佬，我喜欢男人。”大众一片哗然的同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反而是达叔。达叔多次声称，和明哥的最大分歧，是因为达明后期越来越倾向于表达“那一类人”的心声。达叔并没有丝毫排斥同志的意思，但他觉得不应该将其广而告之，尤其达明一派是两个人而非专属明哥一人。但明哥却选择了在达明一派的演唱会上公开此事。这一环节，之前有和达叔商量过吗？虽然当他发表这番内心独白的时候达叔并不在一旁，可演唱会后的媒体群访，大家的焦点还是集中在这件事上。明哥坦然地应对媒体时，他身边的达叔一直没有插话，只是偶尔默默颔首。事后再看新闻，明哥称在演唱会上公开性取向一事，事前只有经纪人知情。明哥，你是不是又坑达叔了呀！

　　在“出柜”的第二天，明哥发了这样一条微博：“谁介意晚节会不保，笑一笑已苍老。”这是林夕为达明一派1996年复合专辑《万岁万岁万万岁》所写的《晚节不保》的歌词，而专辑中该首歌曲的演唱者，正是达叔。《晚节不保》亦是达明一派之后演唱会上达叔独唱时段的保留曲目，扫着甜美的吉他和弦，却一脸荒诞，麦克风里尽是走调的样子，是达叔全天下仅此一家绝无分店的杀手锏。看着自己的代表作被挪用作“出柜”后的补充说明，估计达叔也只能用这首歌中的另一句回敬：“信不信都好，我一切安好。”

　　时运不济，他始终都是无法大红大紫的二线歌手。人生就是这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能投身到夜空中，闪闪发光，即使这光芒被别的星掩盖，都心满意足。

　　“Ichliebedich，so wie du mich，am Abend und am Morgen。”

　　“我爱你，正如你爱我一样，不分清晨与黄昏。”

　　这是贝多芬在25岁时所写的《温柔的爱》（Zartliche Liebe）。因第一句歌词以德文的“我爱你”（Ichliebedich）起头，所以大家也把这首歌称为《我爱你》。

　　作为古典音乐世界里的乐圣，大家对贝多芬的既有印象总停留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头桀骜不驯的乱发；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你，锐利如鹰；结实黝黑的身材；与之相匹配的怒视权贵的坏脾气。确实，贝多芬是一位丝毫不讨喜的艺术家，个性极度高傲倔强，他的作品也以史诗性的悲剧色彩著称。钢琴王子李云迪至今为止也没有能够好好地驾驭贝多芬的乐章，就被大家认为是内心世界还不够强大。但乐圣也是凡人，他也有自己的嬉笑怒骂，只不过是岁月的风霜把他的初心深深掩埋，但我们依然能够从《月光奏鸣曲》这样的作品里窥见伟人最平凡的那一面。而在贝多芬25岁的时候，他更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青年，注重穿着打扮，热衷郊游，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因此，这首以德国牧师诗人赫罗瑟（Karl Friedrich Wilhelm Herrosee）的诗作入歌的《温柔的爱》更是贝多芬内心百转千柔的一个侧面。歌曲的旋律并没有高调地求爱，而是情真意切地娓娓道来，伴随着钢琴黑白键的祝福，无限的柔情恣意缱绻沉醉于呢喃短语中。

　　在贝多芬的生平中，我们并不知歌曲中指代的感情是否确有其事，但曲调中的字字音音足以让我们细细领悟。诞生至今，从卡雷拉斯到安德烈·波切利，后世从不乏对这首世界名曲赫赫有名的追求者。1991年，韩国情歌皇帝申升勋更以这首歌的经典唱段为基础，谱写出他的首本名曲《看不见的爱》，连续14周占领韩国歌曲排行榜榜首，并以此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至今无人可破。1994年，林夕为这首歌填上了中文词，交给了梁汉文，于是有了这首《缠绵游戏》。

　　缠绵游戏过后

　　为何能舍得放手

　　是定律或是爱不够

　　告诉我这段缠绵游戏过后

　　为何情不可永久

　　是事实并没有真爱

　　或根本我未看透

　　——梁汉文《缠绵游戏》

　　贝多芬的爱情是厚积薄发的，热烈而美好。申升勋则笔锋一转，对准爱情燃烧后的灰烬，写下了感情破裂后的无能为力和痛彻心扉。林夕紧承原曲的基调，把破碎的情感具体到了男生在一夜缠绵后的不能自拔里。对于女方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怪就怪男生太傻太天真。梁汉文和着如泣如诉的钢琴与弦乐，唱出了一个渴望真爱的苦情弟弟形象。编曲者符元伟在间奏时不忘弹上一段贝多芬的原版钢琴，是幻想，也是嘲讽，更加强了鲜明的对比。2002年，天后彭羚推出了她退隐之前最后一张正式大碟《给我唱过的男孩们》，其中就有翻唱这首《缠绵游戏》。2011年“华星三宝”演唱会，梁汉文和陈奕迅、杨千嬅同台，由陈奕迅大秀小舌音，唱出贝多芬原曲中的德文选段，杨千嬅负责这首歌的主音。《缠绵游戏》本身的优质程度及对于梁汉文的意义，由此可见一斑。

　　但梁汉文最大的问题是：他似乎天生就是一个不会大红大紫的歌手。

　　和陈奕迅几乎同期出道，但相比起来，梁汉文就像月亮周围的暗星。闯入乐坛的90年代，他其实并不缺乏好歌，挥洒肆意的《随时行乐》，兼具时尚脉搏和悦耳度的《失乐园》，还有MV中酷似《春光乍泄》的《好朋友》，无一不是精良之作。但梁汉文的演绎总让人觉得牙痒痒，老想着说，如果这首歌给陈奕迅唱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总觉得他少了一点大将之风，也没有能够镇住全场的大歌，形象也太过小家子气，我甚至一度认为这是他的唱片公司企划的问题。直到后来听到《缠绵游戏》的原唱，看申升勋穿一件似乎并不合身的宽大西装，唱得天崩地裂的样子，才知道这确实是梁汉文的个人问题，与人无尤。

　　更典型的是《PG家长指引》。高中时在一大堆盗版CD里听到这首歌根本无感，即使在“叱咤乐坛流行榜颁奖典礼”上它位列当年的十大专业推介。然后它就被放在了这儿，等到十年过去了，这首歌的曲作者陈奕迅才把它翻了出来，放到自己的巡回演唱会上，也没有做任何改编，就这样原原本本地重新再唱一遍。结果，当我再去钱柜KTV的时候，在粤语点唱排行上，陈奕迅版的《PG家长指引》榜上有名。

　　“以下节目部分内容涉及成人情节及暴力，需由家长陪同收看，敬请留意。”追TVB剧集的时候，在节目播出之前，总会有这么一段“PG家长指引”的提示。黄伟文就此为题，写了这首歌。

　　你要陪住我你要陪住我你要陪住我我怕过马路步步也像无心疏忽交通灯记挂你会让我分心很多人恋爱很少人勇敢得对爱满怀信心问我怎能如儿童还须情人陪同男人的心理愿你都懂危险期无穷谁都不相信是终生得宠我不分轻重只想给你好好的哄——梁汉文《PG家长指引》

　　五年前，刚和妻子堕入热恋期的时候，我问她，你心目中最理想的爱情是怎样的。她的回答是，像梁汉文的《PG家长指引》那样。然后我们马上又重新找回这首歌来听，才猛地发现原来当年梁汉文的音乐是这样的超前。于是我又拿起电吉他，插上AMP（音箱模拟器），选了一个近似的音色，调好混响和延迟，为妻子唱了这首歌。从此，《PG家长指引》成了我们的主题曲。我们像拥有血缘关系那样亲近，任何时候都可以像孩子那样向父母要求无条件的骄纵。

　　但我们一直觉得《PG家长指引》是一首小品级的歌，美则美矣，但难登大雅之堂。只怪陈奕迅，歇斯底里的唱法颠覆了我们的三观。还有梁汉文的《新闻女郎》，一首旋律极端诡异的另类芭乐，但经过陈奕迅的口唱出来，功效却直逼《六月飞霜》。陈奕迅，或许是梁汉文一生的高端黑。

　　发了很多张唱片，梁汉文还是二线歌手。最风光的时候是《七友》。“谁人曾照顾过我的感受，待我温柔，吻过我伤口，能得到的安慰是失恋者得救后肯感激忠诚的狗”，这首苦情歌在整整一年里都被不断热播。林夕上《志云饭局》，陈志云问夕爷，有哪首歌是写到连自己都哭了？夕爷答曰，《七友》。“其实我很少哭。我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脆弱的。我是一个很坚强、很理性的人。不过《七友》这首歌真的令我一边写一边哭。因为我感觉自己就是歌中那个小矮人。第一，我很矮；第二，我真的在做小矮人的角色，永远都在帮人，扮演着一个社工，长期为他人的感情问题服务。这不仅包括我的歌词，我还听很多的电话去劝慰人。每一个人得到他想要的感情之后，就会慢慢少打电话给我了，慢慢地疏远。所以那种感慨真的很强烈。所以我会哭。”作为你的忠实听众，却从未得到你的对等关心，对于这首歌的演唱者、一直勤勤恳恳的梁汉文来说，也同样适用。听歌的人总是那么无情。

　　2008年12月18日，梁汉文和女友林文慧结束10年的爱情长跑，在香港香格里拉酒店举行婚礼。此时我在网易娱乐工作，看明星组的同事们一大早就开始对这场婚礼进行专题直播。对于一个门户网站的新闻编辑来说，流量就是一切，但梁汉文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吸引眼球的人，连同事们自己也提不起多少兴趣，不过就是例行公事罢了。到了中午，忽然，明星组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倪震向媒体发布了一份声明，表示周慧敏已答应了自己的求婚，他现在正前往周慧敏家商量婚事。消息传来，正在梁汉文婚礼现场的娱乐记者们全部撤离，直奔周慧敏居住的宝山花园楼下守候。在电脑前工作的我们，也当机立断地放弃梁汉文，把包括驻港记者在内的全部兵力投入到倪周的新闻报道中。面对此情此景，梁汉文只能无奈。翌日，我们的记者攒了一篇名为《梁汉文热吻完婚大喜之日祝福倪震周慧敏》的小稿，草草了事。在现实生活中，梁汉文也如《七友》中的小矮人那样，“谁人曾介意我也不好受，为我出头，碰过我的手。”

　　在《七友》的光环之下，大家还忽视了收录这首歌的大碟《10号》。这张专辑以数字作为主题，虽然歌曲之间关联不大，但歌曲均在平均水平以上，尤其是林夕填词的另一首《披头四》，唱着“要令农民白领总统都将我们当经典”的年少轻狂，雷颂德在歌中做出的类似The Beatles的《Within you，Without you》音色更让人会心一笑。专辑封面上，梁汉文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足球运动员射门的姿势，包围他的首尾相连的五星，则是基于2000年欧洲杯比赛用球“Terrestra Silver Stream”的设计。在荷兰-比利时携伴的那一届欧洲杯之后，这一经典的“星球”成了此后十年代表欧洲足球最高荣誉的象征，每一届的欧洲冠军联赛都是只对它进行一些小修小补。因此，《10号》也提醒我们，梁汉文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铁杆足球迷。

　　梁汉文的舅舅尹志强绰号“尹佬”，在绿茵场上司职中锋，是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时香港最有统治力的足球运动员，曾六获香港“足球先生”，也是香港著名足球俱乐部“南华”的一代名宿。1977年，他率领中国香港队从世界杯小组预选赛中突围而出，杀入世界杯亚洲区外围赛，有“亚洲第一中锋”的美誉。身上流淌着足球血液的梁汉文5岁时开始踢球，常得到舅舅的提点，13岁时便入选YMCA（基督教青年会）足球队参与港青盾杯比赛，16岁时甚至入选香港足球代表队青年军，并随队接受了3年的严格训练。和许多省港澳的球迷一样，梁汉文最喜欢的俱乐部是曼联。这得益于英格兰超级联赛在粤港地区成功的商业推广，让大卫·贝克汉姆的球迷数量得以和NBA巨星迈克尔·乔丹之抗衡。九把刀在他的小说《后青春期的诗》中深情回忆自己为“魔鬼山”希尔、“便士”哈达威以及永远的公牛队23号而废寝忘食的青春期，此时的梁汉文和我（虽然我和梁汉文差了十多岁）则沉浸在席卷欧洲的“红魔鬼”风暴中：贝克汉姆面对温布尔登中圈远程制导后露出的笑容；吉格斯足总杯上对阵阿森纳上演直捣黄龙的世纪进球后展示的胸毛；舒梅切尔封堵“冰王子”博格坎普后的霸气狮子吼；以及基恩红牌下场时对场上队友的“叮嘱”，“你们一会儿要是输了的话，回更衣室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我等着你们。”作为一名“红魔”曼联的死忠，梁汉文在微博上无时无刻不在谈论着有关曼联的话题，2010年南非世界杯期间还特意跑来广州，和陈维聪、何辉等在电视上一起讲波。尽管和舌灿莲花的陈维聪相比，梁汉文90分钟里说过的话不超过10句，依然没有什么存在感，就和他在乐坛时一样。可切回演播室的时候，梁汉文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色，看得出来他还蛮乐在其中。我问妻子，广体（广东体育电视频道）还挺财大气粗的啊，能把梁汉文请来做解说。妻子没好气地回答说，切，人家梁汉文喜欢嘛，别说友情价了，不收钱也能来不是？

　　关于梁汉文与足球最经典的故事，莫过于2011年1月2日，一年一度的叱咤颁奖礼。当梁汉文上台准备为接下来的十大专业推介颁奖时，现场司仪对他说，请讲一段感人肺腑的话，让接下来的获奖歌手感动到流眼泪吧！结果，梁汉文对着麦克风，张口就说：“今天，我来叱咤，是来坐（看）的。其实，现在，曼联正在比赛当中。但我认为，来叱咤是比看曼联重要的事。”

　　第二天出街的媒体，纷纷把梁汉文的这番话当作活跃现场气氛的玩笑。但我明白，“比看曼联重要的事情”到底是有多重要。在北京工作的那段时间里，广州的朋友曾打电话来慰问，问我生活是否习惯。我劈头盖脸就说：真的受不了啊！这儿的电视台没有英超，看不了曼联啊！

　　所以，这一晚的叱咤，电视机前的我比梁汉文醒目多了，网络直播和电视直播左右开弓，一只眼看曼联，一只眼看叱咤。当晚曼联也非常争气，凭借着“小豌豆”的绝杀，客场2比1击败西布罗姆维奇。在那个赛季里，曼联也如愿以偿地收获了联赛冠军，以创纪录的19冠，超越利物浦而成为英格兰顶级联赛夺冠次数最多之球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