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与传销抗争的日子(6)

　　半路上，陈景问正提着一堆行李，急匆匆地朝着火车站方向速行。谭滔见状，居然大声叫道：“喂，老陈，你急着去哪儿？”

　　陈景问没有搭理。蒋延军便“解释”道：“走你的路吧！人家正在调寝。”

　　当然，蒋延军的猜测并不正确。事实上，陈景问正朝着定州火车站逃去。他这一去定是不再回来。我帮不上老陈什么忙，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可以安全脱离，千万不要被那些垃圾领导碰到。要是被主任们碰到了，老陈必定会被强行带走，接受那恐怖的“教育”工作，甚至于身体上的威胁。那可就麻烦了。

　　我们边走边吃着雪糕。谈话之中，蒋延军知道谭滔的车票是我掏钱买的之后，便愤愤不平地对谭滔说：“你看看，小谢对你多好，不仅仅是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你离开的时候他仍旧对你这么好。至于他到底是何用心，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那还用说，我们可是八年的同学，他怎么可能真的害我？”

　　“明白就好。不过，在你离别之前，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外面的世界不好混啊！挨苦受气是常有的事情。像你这样的脾气，如果不改一改的话，真的很容易出事的。以后可要冷静一点儿了，别那么冲动了。”

　　蒋延军这话倒很在理。老实说，谭滔的脾气确实坏得透顶。在传销里面，他倒是蒙混过去儿，但在其他的行业里，搞不好真会出事。真希望他以后会有所改变。谭滔没再吭声。看得出来，他似乎也有所悔悟。

　　咱们边走边聊，慢慢地便回到了宿舍。

　　老同学终于走了

　　洗脑会议已经结束。我本打算向王林宗“汇报情况”，这家伙居然又没了踪影。

　　至于宿舍里的其他成员，基本上都是些老相识了。最为“坚定”的还是那个王表。记得我刚来定州的时候，王表就是该寝室的大厨。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他依旧是这个寝室的大厨，没有任何的变化。

　　当然了，对于谭滔来说，这里可就是个陌生的环境了。他郁郁寡欢地躺在男寝里，没有说上半句话。为了不让大家起疑心，我装作一副满脸“兴奋”的样子，跟那些朋友打得热火朝天。毕竟，下面的朋友是无辜的，他们很多只是被蛊惑，丝毫没有害人的意思。对于他们，我完全没必要去怨恨。

　　在谭滔的离开成为定局之后，我开始施行自己的逃脱计划。

　　我打算明天假借去石家庄接新朋友之名，直接离开定州。在离开之前，我想先作出一番铺垫，以此来迷惑其他人的视线，以求万无一失。

　　我先是给家里通了个电话，说出了国庆之前回家的打算。随后，我便把自己的手机号存入电话本，并将其姓名设置成了“刘香”（我市场名单中的一个人）。

　　快到六点半的时候，我便以“刘香”的口吻，给自己发了条配合短信：“我买火车票了，明天早上七点出发，下午五点左右到达石家庄。你一定要来接我哟！”发送完毕，手机震动了几下，其内容便以“刘香”的身份出现在了我自己的收件箱里。

　　为了方便编写下一条短信，我又在心里默念道：“不会吧？我刚刚打电话给你，你怎么就把车票给买了？”

　　接着，我继续以“刘香”的口吻，编写出第二条配合短信：“很意外吗？就想见你嘛！你说过要带着我去北京做生意，还要看阅兵式的，得说话算数哟！”新短信发送之后，再次以“刘香”的身份，出现在了我的收件箱。

　　而后，我又如法炮制，在心里默念道：“没问题。既然车票都买了，我明天就到石家庄车站接你。祝你旅途愉快！”

　　“就这么定了，明天见。”

　　随着手机的三次震动，我邀约到新朋友的“证词”便铺垫完毕。

　　之后，我便假装得意地跑到了男寝，陪着那些朋友打发着时间。事实上，我心里并不怎么好受，应该说是非常的寒心。大家当初的愿望可能都是好的，原本不过是想干出一点成绩，让生活过得舒服一点，却没想到相继落入传销陷阱，做起了骗人害人的事情。传销是邪恶的，是可怕的，我算是领教到了。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我跟陈景问取得联系，得之他已经安全离开。

　　到了八点钟，当王林宗回来之后，我便将谭滔的情况，“如实如数”地禀报给了他：“王主任，我那个朋友已经考察半个月了，基本上也都理解了，只可惜打不过来钱。我决定把他送回家。车票都已经买好了，您说接下来……”

　　“你觉得他会破坏你的市场吗？”

　　“应该不会的。他都考察这么久了。除非他不想让我发财。”

　　“他对你的态度，有所转变吗？”

　　“我们是八年的老同学了，关系一直都还不错。前些日子我们吵得厉害，但在这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还说要帮我寻找市场。”见王林宗有些沉默，我自己又编造了一句，“他还说，回去之后要使劲赚钱，赚到钱了再来这里。到时候，他用不着再去考察，直接就可以加入了。”

　　我就知道，像王林宗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是不会轻易地让谭滔离开的。他沉默了片刻，便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小谢呀，你要明白，离开这里的朋友，基本上都不会再回来的。你可要慎重考虑。你把谭滔叫过来，我要跟他说上几句……”

　　我把谭滔叫过来之后，自己便坐在了他的旁边，观察起了“阵势”。

　　王林宗对谭滔“问候”了几句，便道貌岸然地说道：“关于行业里的知识，想必你都考察得差不多了。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不妨提出来看看。”

　　或许是因为我事先嘱咐过他，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没有说话。

　　王林宗接着又说：“反正你就要离开了，把疑惑藏在心里多不好。你有什么看法，有什么见解，都不妨说出来。”

　　谭滔又是一阵浅笑，仿佛自己真的大彻大悟。

　　无论王林宗怎么套他的话，他都是点头加微笑。王林宗知道再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随便啰唆几句便归还了他的自由。

　　我也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不给面子的人，有时候还真可以派上用场。

　　谭滔出去之后，王林宗又开始询问起我接下来的打算。我早有准备，于是便打开那几条自己早已设置好的“配合短信”，“悄悄地”对王林宗说：“我的一个朋友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明天上午七点钟就要出发。”

　　“那是好事儿嘛！没想到小谢离开的这段时间，经验会变得这么丰富。你那朋友是什么情况？跟我讲讲看。”

　　“她是我的一个网友，湖北孝感人，之前在武汉做销售，现在正好失业。我给她树立的到北京开饰品店，说自己正在石家庄进货。她已经买好了开往石家庄的火车票，可能明天下午就到。”我边说，边把短信给王林宗看。

　　短信内容有点肉麻。王林宗看后便笑道：“哎呀，小谢你都用的什么招数？”

　　我装出一副很尴尬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什么过分的招数，差不多就是感情吸引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号打电话就是不扣费。我一天没事就拼命地打，说些卿卿我我的话。她可能是被我给感染了，就决定过来找我。”

　　“啧啧啧，小伙子挺牛的，我还真没看出来啊！”

　　我把头低着，又装着很害臊的样子，对王林宗说：“不是我牛，是那女孩儿太牛，其实她老早就想来找我的。因为谭滔的事情，我迟迟不敢答应。只到谭滔买好了火车票，我才打电话告诉她，说她随时可以过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听了之后，当天就把火车票给买了，还发信息过来，说赶明儿就出发。”

　　“厉害！小谢你真是太厉害了！等她明天出发了，我就给你安排带朋友，然后再去石家庄接她。”

　　听王林宗的语气，似乎要带朋友跟着我去。当然，这并不妨碍我的行动计划。我想这点小问题应该可以得到解决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晚上九点，为了不发生意外，我决定提前把谭滔送到火车站。王林宗为了我的安全，便派上王表给我当回来时的陪同。经过商量，王表骑着单车提前去了火车站。我在楼下的超市陪着谭滔买了些零食，便一同打的赶到了火车站。

　　此时已经是21：30。在我和王表的目送下，谭滔进入了候车室。确定谭滔安全离开了，我心中的那块石头才真正地放下。

　　之后，我便坐在王表的那辆破旧的单车后面，朝着宿舍赶回。

　　今晚的夜色很纯很宁静，丝丝凉风吹拂着我的衣襟。我坐在王表的单车上，心里却是波澜万丈。看着王表那道摇晃着的身影，我的内心顿生怜悯之情。从他那黯然神伤的面相来看，我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或许还在苦苦地做着发财梦，又或许他已经没了回头路。总之，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传销受害者，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心酸。

　　回到宿舍的时候，我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洗洗脚便蹦回了寝室，然后与周围的朋友聊着天，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事实上，很多传销下层的朋友都是善良无辜的。他们被蒙在鼓里，因为不知道事实真相，所以才编造出那么多的谎言，把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拉下水。真正可恶的还是上层阶级。从C级别开始，那便是一连串的丑恶嘴脸。

　　晚间就寝的时候，我一边跟大伙聊着天，一边思考着明天的计划。为了不让自己错过行动的时间，我将手机闹铃（振动）调到了凌晨五点半。

　　一切妥当之后，我便在疲惫之中悄然入睡。

　　玩转“障眼法”

　　◎9月23日 星期三 晴

　　凌晨5：30，随着“吱吱”的震动声响起，我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并顺手关掉了手机闹铃，开始实施我的“迎接计划”（事实上，应该是逃脱计划）。

　　我心想：如果刘香7：00出发，那么6：00左右就应该进候车厅了，并在这时候通知我。于是，我模仿着“刘香”的语气，编好短信发给自己：“我到武昌火车站了，进了候车室，还有50分钟就发车。”（05：58）

　　“这么早？我刚刚还在做着梦呢！”（心中默念）

　　“是不是我把你给吵醒了？嘿嘿，你不是说见光醒的吗？”（06：05）

　　“那倒是。不过我今天不是见光醒，而是信息来了自然醒。你一个姑娘家的，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不怕遇到坏人么？”（心中默念）

　　“我看过老皇历的，今天最适合出行。你就不用为我操心咯！”（06：09）

　　“哈哈！原来是这样子。对了，你可要把电板准备妥当，并保证手机里面有着充足的话费余额，以便在行车途中保持联系。”（心中默念）

　　“我可带上了三块电板，余额还有八十多块呢！足够发短信用了。好了，不闲聊了，你慢慢睡去吧！”（06：15）

　　刘香马上就要“过来”，我怎么还睡得着呢？于是我便早早地走了床。

　　出寝室门的时候，我故意“不小心”在王林宗身旁踩了一脚，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给惊醒了。王林宗睁开眼，见到我兴奋的样子，便问道：“喂，小谢，怎么起来这么早？又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人家都已经上火车了，我可不能再睡了。”

　　“那有什么？这么多朋友帮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

　　王林宗跟我扯了几句，又倒下去睡着了。

　　我真佩服他这样的演戏高手，即使每天都绞尽脑汁地害人，居然还能呼呼大睡，真不知这种人的良知跑哪儿去了。

　　我出去洗漱了一番，顺便环视了一下这琳琅满目的摆设，还有密不透风的衣物，以及整齐排放着的鞋子，心中的凉气蹿得老高。厨房的案板底下，堆放着脏兮兮的土豆与冬瓜；发霉的茄子以极其低廉的成本，被收购后扔在了角落里；曾经还可以看到烂白菜的，现在根本都见不到白菜的影子，因为白菜的价格上涨了；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嘀嗒着水；劣质煤把墙壁染得一团黑。

　　看到这一切，我的视线又模糊上了。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就快要获得自由了，可是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他们又将折腾到何时呢？他们绝大多数都无辜的啊！何况，亲朋好友不理解他们，整个社会也都对他们抱有歧视，白眼、唾弃、打击、议论……各种折磨必定会接踵而来。等他们看清真相，拿出勇气走出去的时候，又将面临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我无法想象。

　　传销给了他们信念的温床，同时又把他们引向了罪恶的道路，天底还有比这更纠结的事情吗？我知道，所有人都会醒悟的，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保证，在他们醒悟后的那个时刻，不让现实变得满目疮痍呢？

　　我一边观察，一边思考，一边叹息，心口隐隐作痛。

　　因为肚子不太舒服，我在洗手间蹲了好半天，出来时居然忘了冲洗马桶。我正准备去往大厅，一位小姑娘突然叫道：“喂，你没冲马桶！”我一听，又尴尬地退了回去，拿起那满是污垢的瓢，在外面的臭水缸里舀了好几次，把马桶从上到下冲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