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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 作者:吉川英治

宫本武藏 空之卷-10

小`说`T.xt.天.堂

22

"两国"这个地名是桥造好以后的事。在当时也没有两国桥的存在。

从下总领地延伸过来的道路和奥州分支都在此处的桥边成了尽头。

渡船口有两个严守的栅门,俨然是个关卡。

江户城的县府制度制订之后,青山常陆介忠成当了第一任的县太守。他的手下驻守于此关口盘查来往旅人。

"等等。"

"可以通过。"

每一个人都要接受检查。

江户越来越敏感了。

武藏感受到这一点。

三年前,当他从中山道经江户转往奥羽时,出入这座城池尚未如此严格。

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戒备森严呢?

武藏带着伊织站在木栅前排队时,想了很多。

一个城市在都市化的过程中,人口势必增加,而人有形形色色千百种,善恶杂陈。都市要有制度,钻营法律漏洞的小人也会日益活络起来,因此,在上位者在促使繁荣的过程中,必须重整新文化。然而在此新文化底下,人们为了肤浅的生活和欲望开始明争暗斗,甚至互相厮杀。

这也可能是原因之一吧!

而且这是德川将军的大本营,对于大阪方面的警戒日增,才必须如此严密看守。无论如何,武藏隔着这条大河,看到江户城新增建为数不少的房屋和逐渐稀少的绿地,跟以前武藏印象中的江户相较之下,恍如隔世。

"这位浪人---"

武藏听到有人叫他,这些穿着皮袜子的官吏已经搜查过武藏全身上下。

另一名官吏在旁厉声质问。

"你要到城里做什么?"

武藏回道:

"我并无特别目的,只是一个四处游走的武者罢了。"

"没有目的?"

对方责问他。

"修行不是你的目的吗?"

"……"

武藏苦笑。

"出生地呢?"

官吏继续追问。

"美作吉野乡宫本村。"

"主人呢?"

"我没有主人。"

"那你哪里来的旅费盘缠呢?"

"无论走到何处,我都靠一些技术,如木雕、绘画、写字营生。有时住在寺庙里或教人习武,都是承蒙众人的帮助,才能四处旅行的……如果这些方法都行不通的时候,便露宿荒郊野地,啃树皮吃草根。"

"那你曾经到过哪些地方呢?"

"我在陆奥住了半年,在下总的法典草原过了两年农夫生活,但我并不想一辈子耕种,才会来到此地。"

"你带的小孩呢?"

"他是我在下总收的徒弟,名叫伊织,快十四岁了。"

"在江户可有落脚处?无落脚处,一概禁止入城。"

盘问没完没了,武藏眼见后面的旅人已经大排长龙。若是据实回答,后面的人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因此武藏便说:

"有。"

"在哪里?住在谁家?"

"柳生但马守宗矩大人。"

"什么?柳生大人家里?"

官吏脸色一阵惨白,不敢作声。

武藏觉得好笑,因为柳生家是刚才自己突然想到的。

虽然与大和的柳生石舟斋并不相识,但曾透过泽庵而彼此有印象。因此即使官吏前去查问,柳生家也不可能回答说:

"我们不认识此人。"

说不定泽庵也来到江户了。虽然武藏并未达成宿愿,与石舟斋面晤,请益其刀法。但是他的长子---即柳生流的嫡传者,目前任职于秀忠将军的军事教练但马守中矩,武藏极希望能与他一较上下。

他平常即惦念着此事,以至于方才官吏质问落脚处时,自己竟然脱口说出柳生家。

"原来你与柳生家有交情……刚才非常失礼。但是因为上级规定必须严密盘查,阻止一些不入流的武士进到城内。"

官吏的态度和语气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接着只做了一些例行性的调查。

"请过。"

甚至还亲自送他们到栅门口。

伊织尾随于武藏身后。

"师父,为什么官吏那么啰嗦?"

"可能是在提防敌人的间谍潜入。"

"可是间谍怎么可能装扮成浪人模样通过呢?这些官吏太不聪明了。"

"小心被他们听见了。"

"哎呀!渡船已经走了。"

"那就只好等了。我们来欣赏富士山吧!伊织,从这儿可以看到富士山哦!"

"富士山一点也不稀奇,从法典草原还不是可以看得到。"

"今天的富士山不一样。"

"为什么?"

"富士山每天的风貌都不一样。"

"全都一样啊!"

"富士山会因时因地和四时的变化,以及欣赏者奇妙的内心变化,产生各种不同的风貌。"

"……"

伊织拣起河边的石头打水漂,突然跳过来。

"师父,现在我们是要到柳生家吗?"

"嗯!怎么办呢?"

"可是您刚才在栅门口是这么说的啊!"

"我是打算去拜访,但对方可是个大人物呢!"

"能当上将军家的军事教练想必很伟大!"

"没错。"

"我长大也要像柳生家一样。"

"别只抱这么小的愿望。"

"什么?"

"你看富士山。"

"我不可能像富士山啊!"

"我们不必急着想当什么。先学习富士山屹立不动,不谄媚于世俗。如果受到他人的敬仰,自然而然的,世人自会评断你的价值。"

"渡船来喽!"

小孩总喜欢抢先。伊织抛下武藏,先跳上甲板去了。

隅田川河面宽窄不一,河中有沙洲也有浅滩,而两国正好位于此川的入海口。涨潮时,浊流侵袭两岸,河水比平日暴涨两倍,变成一条大河。渡船上的船桨喀拉喀拉地划着川底的沙石。

在万里晴空的日子里,河水一片清澈,从船舷上可望见鱼群及河底石缝间的生锈钱币。

"不知道从此是否能天下太平呢。"

渡船中有人聊天。

"可能没这么顺利吧!"

另外一个人回答。

"还会有场大战吧!即使没有,也会有一场混乱。"

那人的同伴也跟着搭腔。

谈话即将切入正题,却突然欲言又止。其中有人刻意望着水面,却又暗使眼色,要大家停止话题。因为害怕被官吏的耳目听到。虽然大家都有些忌惮,却又喜欢谈论这类问题。

"这个渡船口的关卡盘查,便可证明此点。来往行人的检查,最近才变得如此严格。听说这也是因为京城方面经常派间谍来此的缘故。"

"我还听说最近有很多盗贼闯入大将军的官邸。这种事情若传扬出去必然遭人耻笑,因此,被闯空门的大将军们都守口如瓶。"

"那一定要保密的。不管盗贼如何利欲熏心,都是赌上老命才能闯进大将军的官邸。可见这些人动机并不单纯呢!"

渡船上的客人简直就是江户的缩影。有满身木屑的木材商人和从京城辗转而来的艺人,还有耀武扬威的流氓、掘井工人、妓女、僧侣、苦行僧以及像武藏这类的浪人。

船一抵达港口,乘客鱼贯上岸。

"喂,浪人。"

一名男子从武藏身后追来。原来是同船的流氓。

"你掉了东西吧!这东西好像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我帮你捡来了。"

他拿着一袋红色锦囊,厚厚且发亮的油垢遮盖了它原来的光泽。

武藏摇摇头。

"不,这不是我的,可能是其他人掉的吧!"

话才刚说完,他身旁就有一个人说:

"啊!这是我的。"

那个人突然伸手抢去流氓手中的锦囊,收入怀中。

原来是伊织。他矮小的身子站在武藏身旁,若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流氓生气了。

"嘿!嘿!即使是你的东西,也不该连一声谢都没说就抢去啊!快把锦囊拿出来,好好地跟我说三声谢谢,我才还给你,要不然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喂鱼。"

那名流氓蛮横不讲理,但是伊织的行为也不对。武藏代为求情,希望对方不记小人过。可是那名流氓却说:

"无论你是他的哥哥或是主人,先报上名来。"

武藏降低嗓门。

"我是名默默无闻的浪人,叫做宫本武藏。"

那流氓一听。

"咦?"

他瞪大眼睛盯着武藏。

"你给我小心一点。"

他对着伊织丢下这句话之后,转身正想离去。

"站住!"

刚才武藏说话语气委婉,这会儿突然大喝一声,吓了那流氓一大跳。

"你,你想干什么?"

他意图甩掉被武藏抓住的袖口。

"你给我报上名来。"

"我的名字吗?"

"既然我已经报上名字,你怎能不吭一声就走呢?"

"我是半瓦家的人,叫做菇十郎。"

"好,你可以走了。"

武藏放手。

"你给我记住。"

菇十郎摞下话快步逃走。

伊织看到自己占了上风。

"活该,胆小鬼。"

伊织用钦佩的眼神望着武藏,跟在他身边。

他们来到街上。

"伊织。"

"什么事?"

"以前我们住在荒郊野外与松鼠、狐狸为伍,可以不注重礼仪,但是来到人群汹涌的大街上,可别忘了应有的礼节喔!"

"我知道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够和乐地相处,那就是一片安乐土。但是人们与生俱来两种性格,神性和魔性,只要稍有差错,魔性就会使这个世界堕入地狱。因此,为了克制我们的魔性,在与人相处时就必须注重礼貌,学习尊重他人,在上位者必须立法、维持整个社会的秩序。你刚才不礼貌的举动,虽然是一件小事,但是在这种秩序之下会激怒他人的。"

"是的。"

"将来我们要去哪里还是个未知数,但是我希望你对人要有礼貌。"

对于武藏的谆谆教诲,伊织不断点头。

"我知道了。"

伊织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礼貌了。

"师父,这个东西搞不好又会被我弄丢,可否请师父代为保管。"

说完,将刚才掉在渡船上那破旧的锦囊交给武藏。

武藏先前并未特别注意这个锦囊,现在拿在手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不是你父亲生前的遗物吗?"

"是的,我本来寄放在德愿寺,今天住持将它还给我,钱没动用过。所以师父如果您有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使用这些钱。"

"谢谢你。"

武藏向伊织道谢。

武藏这一句淡淡的道谢,却让伊织好不喜悦。连这小孩都会体谅自己的师父是多么的贫穷。

"那么我就收下了。"

武藏收下他的锦囊,放入怀中。

他边走边想着,虽然伊织还是个小孩,但从小生长在土地贫瘠的乡下,饱受饥困之苦,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无形中养成"节约"的观念。

相形之下,武藏发现自己对"金钱"漠不关心的缺点。

虽然自己会关心社会的经济政策,但是对于自己身边的财务却毫无概念。甚至反而让幼小的伊织担心自己的"经济"问题。

这少年有的才能是自己所欠缺的。

武藏深深地期待伊织的性格能磨炼出大智慧。无论武藏本身或已分手的城太郎都缺乏这种优点。

"今天晚上要住哪里呢?"

武藏毫无头绪。

伊织一向不为热闹的市街所诱惑,但此刻却一反常态,东张西望。最后如他乡遇故知般兴奋地说:

"师父,那里有好多马,原来在城里也有马市啊!"

最近马贩聚集在此地,专为赌博而设的茶馆和客栈,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增加且杂乱无章。武藏顺着伊织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无数的马匹并排在"贩马街"的十字路口附近。

一到热闹的城镇,马蝇四处飞,人声沸腾。这些噪音夹杂着关东口音的地方方言,因此武藏并不了解他们的语意。

原来是一名武家的人带着一名随从来此寻找名驹。世界上人才难觅,名驹亦复如此。那位武士说:

"好了,回去吧!根本找不到一匹好马能推荐给主人。"

丢下这么一句话,那武士正待转头大步离去时,猛然与武藏四目相遇。

"啊!"

武士一脸惊讶。

"你不是宫本先生吗?"

武藏也盯着武士的脸一样地惊叫出声。

"喔!"

原来是在大和的柳生庄曾经亲切招待武藏到庄里的新阴堂,并与武藏彻夜纵谈剑术---柳生石舟斋的高徒木村助九郎。

"你何时来到江户的呢?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你。"

助九郎望着武藏,似乎了解武藏仍处于修行途中。

"我才刚从下总过来,大和的大师父别后可无恙?"

"他很好,只是年岁已大了。"

助九郎说完,又说:

"你可以找个时间到但马守先生家拜访。我会帮你引见。而且……"

助九郎望着武藏,笑容中隐藏玄机。

"而且阁下掉了一件美丽的东西,有人送到但马守官邸,因此请你务必前去拜访。"

---掉了美丽的东西?

"奇怪?到底是什么?"

武藏摸不着头绪,助九郎已经转身与随从大步走到对街去了。

23

武藏刚才在贩马街闲逛,现在来到后街。

小客栈鳞次栉比,街上过半数都是肮脏的小旅馆,但因消费便宜,武藏与伊织便决定在此投宿。这里每家客栈都附有马舍,与其说是人住的客栈,倒不如说是给马住的客栈来得恰当些。

"先生,靠路边的二楼,苍蝇会少一点,我帮您把房间换到那里去吧!"

由于武藏并非马贩,旅馆的人对他稍加礼遇。

比起以前住的恳荒小屋,这里毕竟还铺着榻榻米。但是,武藏却喃喃自语:"好可怕的苍蝇啊!"

客栈老板察觉到武藏似乎不太满意,便提议帮他换房间。

武藏接受好意,与伊织换到二楼面向马路的房间。可是那房间被夕阳晒得炙热难耐。才刚挑剔,武藏就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如此奢侈。

"好、好,这里可以。"

他赶紧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人们对于周遭的感触颇令人不可思议。昨天之前,住在恳荒的小屋才认为充足的阳光可孕育幼苗,每天都在期待晴朗的天气,觉得阳光是无上光明,也是他们的希望。

而当武藏在田里工作时,汗流浃背也不在意停在身上的苍蝇,甚至会认为:

你活着,我也活着辛勤劳动呢!

武藏视苍蝇为自然界中拥有生命的朋友。可是才一过了大河,身处闹市里,马上就变得神经质。

西晒的房子好热!苍蝇真讨厌!

同时也会想到:

真想吃点美味的东西。

不只武藏如此,从伊织的脸上更可瞧出人性的巨大转变。这也难怪,因为隔壁房间里有一群马贩正在大吃大喝,菜香四溢。住在法典的垦荒小屋,如果想吃面条的话,必须经过春耕、夏耘、秋割、冬藏的辛勤耕种,才能吃得到。可是在此只要招个手,不用一刻钟,店里便会送上热腾腾的碗面来。

"伊织,我们来吃面吧!"

武藏一说,伊织立刻高兴地点头。

"嗯!"

他已经垂涎三尺了。

于是他们叫来客栈老板,询问可否擀点面条。老板回答说:因为其他客人也都点了面条,可以一起擀。

武藏在等待面条的空当,撑着下巴从西晒的窗户眺望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他看到斜对面有个招牌,上面写着:

灵魂研磨所

本阿弥门流厨子野耕介

而伊织比武藏更早发现那个招牌,面露惊色地问道:

"师父,那上头写着灵魂研磨所,到底在卖什么啊?"

"如果是本阿弥门流的话,就是磨刀师了。因为刀是武士的灵魂。"

武藏回答完又自语道:

"对了,我的刀也该磨一磨了。待会儿我们去看看。"

此刻,隔着拉门传来隔壁的喧哗声。不,好像是因赌博而起了纠纷。武藏久等面条不来,以手当枕,正待入睡,又被这些声音给吵醒。他告诉伊织:

"你去请隔壁的人安静一点。"

本来伊织只要打开拉门便可以直接进到隔壁房间,但因为武藏横躺在拉门前,伊织只好绕到外面的走廊,来到隔壁房门前。

"各位大叔,请你们别那么大声,我师父在隔壁睡觉呢!"

伊织说着。

"什么?"

马贩们已经为赌博纠纷怒目相视,这会儿大伙儿都瞪着伊织幼小的身子。

"小鬼,你说什么?"

面对马贩们的无礼,伊织嘟起嘴又说:

"本来我们讨厌楼下的苍蝇才搬到二楼来,不料你们这么大声,实在吵死人了。"

"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主人叫你来说的?"

"是我师父。"

"是他叫你来说的吗?"

"不管谁说的,你们太吵了。"

"好,跟你这种羊大便的小东西理论也是无济于事,等一下我们秩父的熊五郎会去赔不是,你们等着瞧吧!"

有两三位面目狰狞的人,不知哪一位才是秩父的熊还是狼。

这些人的怒视下,伊织跑回房间。武藏以手当枕已经沉沉入睡。他的袖子遮去了大部分的阳光,夕阳余晖照在武藏的脚尖和拉门一角。有一大群黑鸦鸦的苍蝇停在上头,伊织不敢吵醒武藏,独自默默地望着街道,可是隔壁房间依然喧闹,根本没法安静。

原先在伊织的抗议之后,隔壁的赌博纷争似乎平息下来。可是,接着他们竟无礼地在拉门上挖小洞,窥视这里,甚至口出秽言。

"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浪人,被风吹到江户。既然住在贩马街,还要嫌别人吵。我们生来就是要吵翻天的啊!"

"把他抓出去。"

"你看他还故意装睡呢!"

"也不去打听看看,我们关东可没有懦弱的赌徒会害怕一名武士。"

"光说不练没用的,把他抓到后面,用马尿洗脸。"

此时,方才自称秩父之熊或是狼的男子开口:

"好了,好了,我们不必为一两个讨饭的武士而劳师动众。我去叫他当众道歉,或用马尿给他洗脸。你们只要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即可。"

"这太有趣了。"

马贩们全躲到拉门后静观其变。

熊五郎一副有众人做靠山的表情,扎紧腰带。

"失礼了。"

他打开拉门,趾高气扬地盯着武藏,并踏进武藏的房间。

客栈的人已经把面条送到武藏和伊织房间的桌子上。大盘子上装了六团凉面,伊织与武藏正准备开始吃。

"啊!师父,他们来了。"

伊织吓了一跳,身体往后挪。熊五郎在伊织后面大摇大摆地盘腿而坐,两手撑着狰狞的面孔搁在膝盖上。

"喂!浪人,等一下再吃吧!你明明心里害怕,却故做镇定,吃了会消化不良。"

武藏充耳不闻面露微笑,拿着筷子挑起凉面,吃得津津有味。

熊五郎再也按捺不住。

"住手!"

他突然怒斥一声。

武藏仍然拿着筷子和凉面酱的碗。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来到贩马街不知道我大名的家伙,如果不是间谍就是聋子。"

"在下的确有点重听,请你大声报上姓名。"

"在关东马贩当中,一提到秩父的熊五郎,连小孩都吓得不敢哭。我就是熊五郎。"

"哦!是贩马的啊!"

"我们做生意的对象是武士,卖的是活马,我们可是有一套的。你最好先有心理准备,好好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刚才你派小鬼到我们房间说我们太吵。这里本来就是吵杂的贩马街,不是大官住的旅馆,贩马街就是有很多马贩。"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在我们玩乐当中还叫人来打岔呢?现在大家都很生气,掀了桌子。正等待你的解释。"

"你说解释什么啊?"

"除非你给我这个马贩熊五郎和其他人写一份道歉书,要不然我们会把你拖到后面,用马尿给你洗脸。"

"这太有趣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太有趣了。"

"我不是来听你胡说八道的。快点回答,你选哪条路?"

这只大熊白天喝多了酒,所以嗓门越来越大。他的额头冒汗,映着夕阳,连旁观者都替他觉得热。这只大熊可能认为威力不够,便脱去上衣露出胸毛。

"快点回答,否则我们不会走。快说,你要选哪一个?"

说着,他从肚兜拔出短刀,插在武藏的面条前,并重新盘腿坐好。

武藏一径笑着:

"要选哪一样比较好呢?"

他把碗放下,用筷子夹去面条上像是灰尘的东西,丢到窗外。

"……"

武藏全然漠视对方的存在,使得这只大熊怒不可遏。他瞪大眼睛。武藏依然自顾挑拣面条上的灰尘。

"……"

忽然,这只大熊注意到武藏的筷子。那一刻,他几乎快要窒息,七魂八魄全被武藏的筷子给震慑住了。

原来面条上无数黑色的小东西是苍蝇。武藏筷子一夹,苍蝇根本来不及飞走,便像黑豆一样被夹住丢往窗外。

"苍蝇太多了,伊织,帮我把筷子洗一洗。"

伊织拿着筷子走到门外,马贩熊五郎趁机逃到隔壁房间去了。

隔壁传来一阵骚动,过没多久,他们的声音消失了,看来是换了房间。

"伊织,痛快吧!"

他们相视而笑。吃完面,太阳已西下,一轮明月高挂在磨刀店的屋顶上空。"前面那家磨刀店看来似乎很有趣,我们去请他磨刀吧!"

武藏腰上佩带的是一把伤痕累累的无名刀,这会儿他拿着刀正准备出门。

"客官,有一名武士叫我送信给你。"

客栈的老板娘从黑梯子下递上来一封信。

是哪里送来的?

武藏看到信封背后只写着:

"送信的人呢?"

武藏问道。客栈老板娘回答已经走了,便回到柜台后面。

武藏站在梯子上打开信封,明白"助"就是今天在马市遇见的木村助九郎。

今早与您巧遇,回去禀报主人之后,但马守大人很想见您,请您尽速回信告知,何时来访。

助九郎

"老板娘,请借我一支笔。"

"这种笔可以吗?"

"可以……"

武藏站在柜台边,就在助九郎的信纸背面写:

身为一名武士并无特别要事待办,但若能与但马守大人一较高下,随时候教。

政名

政名是武藏的名号。武藏写完后,又用刚才那信封的反面写上:

柳生大人府邸

助先生

他从梯子往楼上瞧。

"伊织!"

"在。"

"你帮我送封信?"

"送到哪里?"

"柳生但马守大人的府邸。"

"遵命。"

"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边走边问。"

"嗯,很聪明。"

武藏摸摸他的头。

"可别迷路了。"

"知道了。"

伊织穿上草鞋。

客栈的老板娘听见了便亲切地说:

"谁都知道柳生府邸。但我先告诉你,你从这条大马路出去,直走过了日本桥,沿着河边靠左边走,然后问人木挽街在哪里就行了。"

"我知道了。"

伊织能够外出,好不高兴。何况是要到柳生家,使他更兴奋。

武藏也穿上草鞋来到街上。他目送伊织幼小的身影消失在贩马客栈和打铁铺的交叉路口。

"他实在太聪明了。"

武藏来到客栈斜对面的"灵魂研磨所"磨刀店。

虽是店铺却无店门,有如一般住家,也无陈列商品。

一进去便是一个工作场连着厨房的泥地房。右侧是一间地板高出一段六块榻榻米大的房间。店面与屋内之间立着一扇屏风,武藏便站在泥地房向内喊:

"有人在家吗?"

他看到光秃秃的墙下,有个人正托腮靠在一口坚固的刀箱上打瞌睡,宛如画中的庄子。

他就是店主厨子野耕介。他的面颊削瘦如粘土般苍白,丝毫没有磨刀师应有的锐利表情。从额头到下巴,长长的一张脸,再加上口角挂着长长的口水,武藏真不知他要睡到何时才会醒来?

"对不起?"

武藏朝他的耳朵大喊一声。

24

似乎听到武藏的声音,厨子野耕介这才从春秋大梦中悠悠醒过来,他缓缓地抬头。

"……?"

一脸不解地望着武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欢迎光临。"

他这才想到自己打瞌睡的时候,客人上门,于是赶紧以手擦去嘴角的口水。

"有什么事吗?"

说着,坐直身子。

武藏心想,这男人未免也太悠闲了。虽然招牌上大言不惭写着:"灵魂研磨所",可是,真让他研磨武士的灵魂,恐怕再好的刀都会被他给磨钝呢!

不过,武藏只说了一句:

"就是这个。"

便从腰间取下佩刀。

"让我看看。"

对方说着,削瘦的肩膀更加耸立,单手扶膝,另一只手接过武藏的佩刀。并恭敬致礼。

这个男人对于上门的客人一脸冷淡,惟独面对刀剑时,不论它是名刀或钝剑,必定慎重敬礼。

接着,他用棉纸握住刀柄,拔刀出鞘,静静地将刀刃举在眉尖,从刀柄到刀锋,仔细端详,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神突然一变,仿佛镶进另外两只眼睛,炯炯发亮。

耕介把刀收进鞘中,望着武藏。

"请坐。"

他保持坐姿往后退,并递给武藏坐垫。

"打扰了。"

武藏不推辞。

虽然武藏是来磨刀的,实际上是因为他看到招牌上写着本阿弥门流,心想必是京都出身的磨刀师。说不定正是本阿弥师的门下徒弟,也许可以打听到久无音讯的光悦是否平安,而且曾经照顾过自己的光悦的母亲妙秀是否依然健在。

耕介当然不知武藏的来意,只把他当成一般的客人,但当看到武藏的刀之后,态度一变。

"你这把刀是祖传的吗?"

他问武藏。

武藏回答此刀并无特别来历。耕介又问:这是一把战刀?还是日常使用的刀?武藏回答:

"没在战场上用过。只是聊胜于无,经常带在身边,是把平凡的廉价刀。"

武藏如此说明。

"嗯……"

耕介看看武藏。

"你想要我怎么磨?"

他问武藏。

"你说的怎么磨是什么意思?"

"你要我磨得锐利或是不锐利呢?"

"磨刀本来就是要磨得锐利啊!"

耕介一听,面露惊叹之色:

"啊!那我没办法。"

磨刀本来就是要磨得锐利,而把刀磨得锐利不就是磨刀师的本分吗?

武藏也一脸狐疑地望着耕介。耕介摇摇头,说道:

"我不能磨你的刀,你拿到别处去磨吧!"

他把刀推回给武藏。

这人好不莫名其妙,为何说不能磨呢?武藏被拒,心里有点不悦。

武藏沉默,耕介更不说话。

这时有人走到门口。

"耕介先生。"

好像是住在附近的男子走进来说:

"你有没有钓竿?有的话借我一下。现在河边涨潮,好多鱼浮出水面,可以钓很多喔!要是我今晚丰收,一定送来给你当晚餐。可不可以借我钓竿啊?"

耕介刚好心情不悦。

"我家没有杀生的工具,你到别处去借吧!"

那邻居吓了一跳赶紧走开。接着,耕介面有难色地看着武藏。

武藏渐渐觉得他颇耐人寻味。倒不是欣赏他的才能或机智。若用陶器来比喻,他就像一尊朴拙的茶碗或陶瓶,让人想一探究竟。

耕介鬓发微秃,头上长了一粒好像被老鼠咬过的肿瘤,贴着膏药。就像窑变中自然形成的变化,更增添几分古趣。

武藏越看越滑稽,却不形于色,表情也转为和悦。

"老板。"

隔了一会儿武藏才开口。

"什么事?"

耕介懒懒地回答。

"我这把刀为什么不能磨?难不成我的刀再怎么磨也是一把钝刀吗?"

"不。"

耕介摇摇头。

"你是这把刀的主人,比谁都了解它。它是肥前的好刀。但是,你要我磨得锐利有违我的本意。"

"哦?为什么?"

"每个拿刀来的人都是要我把刀磨得锐利,他们都认为只要磨得锐利就行,这令我很不满意。"

"但是既然磨刀……"

耕介用手势阻止武藏继续往下说。

"你先到门口再看一次我的招牌再说吧!"

"你的招牌上写着灵魂研磨所,其他还有什么吗?"

"对。我的招牌上并未写着磨刀店。因为我要磨的是武士的灵魂---而此事鲜为人知,却是我磨刀师父的教诲。"

"原来如此。"

"我秉持师父的教诲,绝不研磨杀人用的刀。"

"嗯!也有道理,请问您师父是谁?"

"我已经写在招牌上了,我的师父是京都的本阿弥光悦。"

耕介说出师父的名字时,整个人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武藏回道:

"我也认识光悦先生,还曾受过他母亲妙秀的照顾。"

武藏并说出当年与光悦交往的情形,这令耕介好不惊讶。

"这么说来,您就是那个在一乘寺下松击败吉冈一门,轰动一时的宫本武藏喽?"

说着,瞪大眼睛望着武藏。

武藏觉得他的话有点夸张,浑身不自在。

"是的,我就是武藏。"

耕介一听,有如面对贵人大驾光临,立刻卑躬曲膝地说道: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献丑了!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不,听了老板您所说的话,在下也受益匪浅。光悦先生所教出来的弟子的确不同于凡人。"

"师父从室町将军以来,便以磨刀为业,连皇宫的刀剑都是他研磨的。我师父经常说:本来,日本的刀并非用来杀人或害人。而是为了维护治安、保护社稷善良百姓、消除邪恶,可说是降魔之剑。而且站在人道的立场,上位者更该自我警惕,把随时佩戴在身的刀剑看做是武士的灵魂---因此我们磨刀的人也要秉持这种精神来磨刀。"

"嗯!的确有理。"

"因此,师父只要一看到好刀,就像看到这个国家的希望之光。如果拿到恶剑,便满心厌恶,更别说拔去刀鞘了。"

"哦!"

武藏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在下的佩刀让老板您感到厌恶喽?"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来到江户也受很多武士磨刀之托,却无一人能明了刀剑真正的意义。只会卖弄他们的刀如何把人切成四断,或从甲胄砍到脑门等等,认为刀剑就是必须磨得锐利以便杀人。我对这些实在厌恶极了,几乎想要放弃这行业。几天前我改变心意,将招牌重新更改为灵魂研磨所,可是,上门的客人还是要求将他们的刀磨得更锐利,真令人沮丧。"

"所以你看到在下提出同样的要求而拒绝吗?"

"不尽然。老实说刚才我看到你的刀刃伤得严重,上头还沾着无数死者的血迹---还以为你是那种夸耀杀人无数的浪人,才会心生厌恶。"

从耕介口中犹如听到光悦的声音,武藏不禁低头俯听。接着,他说:

"您所说的我都了解了。请您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将此大义铭记在心。"

耕介一脸和悦地说:

"那么我为您磨吧!不,应该说能为您这样的武士研磨灵魂之刀是我们磨刀师的光荣。"

不知不觉间,街上已是灯火通明。

武藏交代过后,正要离开。

"对不起,您还有其他的刀吗?"

耕介问道。

武藏回答没有。

"那么我这里有几把刀,虽然不是什么好刀,但在磨刀期间,您可以借一把去用。"

耕介带武藏到外面房间。

耕介从刀架和刀箱中选出几把刀,并列在地上。

"请选一把您中意的。"

耕介亲切地说。

武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要选哪一把。虽然他也希望能拥有一把好刀,但他向来一贫如洗,根本不敢奢望。

好刀必然有它的魅力。武藏光是握着刀鞘便可以感受到刀魂。

拔刀出鞘,果然是吉野朝代的名作。虽然武藏认为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地位不配拥有这么高级的刀,可是,在灯下他还是凝视良久,不忍释手。

"那么我选这把。"

武藏说出自己的希望。

武藏没有说要借,因为他根本不想把刀还给耕介。一把名匠冶炼的名作,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强烈魅力,不等耕介回答,武藏内心已要定这把刀。

"不愧是好眼光。"

耕介把其他刀收起来。

武藏因一时的贪念而感到烦躁,若是出价,那必是把昂贵的刀……武藏满心迷惘,却压抑不住拥有它的欲望,便脱口而出。

"耕介先生,这把刀可不可以让给我?"

"可以。"

"多少钱?"

"只要我开的价就行了。"

"那是多少?"

"金币二十枚。"

"……"

武藏非常懊悔不该有此贪念,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些钱。

"我还是还给您吧!"

他将刀放回耕介面口前。

"为什么?"

耕介觉得纳闷。

"如果您不买,我可以借给您,您拿去用吧!"

"不,我根本不想借。我第一眼看到它便想拥有它,心里面受到这种欲望的煎熬,虽然明知道无法拥有,却又要借来用,将来还的时候一定会很难过。"

"您这么喜欢它吗?"

耕介将刀与武藏相比较。

"好吧!既然您如此迷恋这把刀,我就把它配给您吧!不过,您也得送我一样东西。"

这太令人高兴了。武藏不客气地收了下来,又想到自己一贫如洗。只拥有一把剑的浪人,身无长物足以回报。

耕介说道:

"我师父光悦曾说您会雕刻,如果您有自己刻的观音像,我就用这把刀跟您交换。"

本来愁容满面的武藏听完之后,顿时心中的压力全都烟消云散。

武藏随身携带的手雕观音像留在法典草原,这会儿身边连半尊佛像都没有。

于是武藏要求耕介给他几天时间。

"不急。"

耕介毫不在意。

"您住贩马街的客栈不如住在我这里,我二楼有一间空房,您就搬来住吧!"

武藏求之不得。

武藏告诉耕介,明天便搬来此住,并雕刻观音像。

耕介非常高兴。

"那么您先来看看那个房间吧!"

耕介带武藏入内。

"好的。"

武藏尾随其后,这房子并不怎么宽敞。茶室外的走廊尽头架着一个梯子,爬五六阶便可看到上方有一间约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窗前可见杏树树梢,嫩叶上布满夜露。

"那是我的磨刀房。"

老板所指的小屋,屋顶是用牡蛎贝壳铺盖成的。

耕介不知何时已经吩咐妻子准备饭菜。

"来喝一杯吧!"

这对夫妻向武藏敬酒。

几杯下肚之后,主客已经不拘小节,敞开胸怀高谈阔论,谈的话题全与刀剑有关。

一谈起刀剑,耕介几近忘我。原先苍白的脸颊变得像少年般红润,口沫横飞,口水喷到对方脸上也不在意。

"大家只是口头上说着,刀剑是我国的神器,是武士的灵魂。然而,无论是武士、商人或神官,大家都不爱惜刀剑。我曾经怀抱志愿,花了数年走遍各地神社和大宅第,去寻找古刀中之精品。但是我发现,很少人能因为拥有自古以来著名的刀剑而心满意足,甚至没有几人能好好收藏。这使我感到非常悲哀。譬如说信州的诹访神社拥有三百多把历史悠久的俸纳刀,其中只剩五把没有生锈。另外伊予国的大三岛神社的藏刀是出了名的。我花了一个多月调查的结果,发现虽然几百年来所藏的三千把以上的刀剑,也只剩十把还闪闪发光,实在令人遗憾。"

接着他又说:

"大家对古时候传下来的刀剑和密藏的名剑,只认为它很珍贵,却不知如何爱惜它。就像盲目溺爱小孩,却不知如何教养的双亲一般。不,人类的小孩将来可能再生出优良的孩子,在多数当中,一些愚笨的小孩尚不碍事,可是刀剑就不一样。"

说到此处,耕介吞了一口口水,眼里重新燃起光芒,削瘦的肩膀耸得更高。

"除了刀剑本身之外,好像任何事都随着时代每况愈下。从室町到战国时代,冶刀的技术日趋退步,将来可能会越来越差。我认为我们必须保护古刀,因为这些是日本祖传的名刀,即使现代技术再好,也仿造不出第二把刀了。这实在是一件既可惜又令人遗憾的事。"

说完,他好像想起什么事,突然站起。

"您看这把也是别人托我磨的刀,很可惜全都锈了。"

他拿出一把很长的武士刀,放在武藏面前,证实他刚才所说的话并不假。

武藏原本轻松地流览那把长刀,蓦地,他大吃一惊,这不是佐佐木小次郎的"晒衣竿"吗?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这里是磨刀店,当然会有人寄刀剑于此。

但是,武藏万万没有料到会在此看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刀,不禁令他想起往事。

"哦!这把刀好长啊!带这把刀的人一定是个不寻常的武士。"

武藏说着。

"没错。"

耕介同意武藏的说法。

"多年来我看过不少刀,却鲜见像这么长的刀。不过……"

耕介把"晒衣竿"拔出刀鞘,刀背对着武藏,交给武藏看。

"您看,很可惜有三四处生锈了。不过还是可以使用。"

"原来如此。"

"幸运地,这把刀是镰仓以前名匠所冶炼的。虽然要下点功夫,但是生锈的部位能磨掉。古刀即使生锈了,也只是表面薄薄一层。可是近世的新刀,若是生锈,恐怕就不能使用了。新刀一生锈就像长了恶性瘤一样,会侵蚀到刀心的部分,光凭此点便可辨别新刀的冶炼技术根本无法和古刀相比。"

"请收起来。"

武藏将刀刃面对自己,刀背向耕介还给他。

"请问这把刀的主人是否亲自来此呢?"

"不,有一次我到细川家办事时,细川家的岩间角兵卫先生要我在回家前顺便到他家去。我去的时候,他便将刀托给我,说是他客人的。"

武藏在灯下对着刀看得入神,他自言自语说:

"它的刀质非常优良。"

"因为这是一把大刀,必须扛在肩上才能携带,刀主人委托我将它改为佩在腰上的刀。若非身材魁梧而且手法高明的武士,是无法将此长刀佩戴腰上的。"

耕介望着刀,自言自语。

看来这主人在酒酣耳热之际,似乎也累了。武藏趁机告辞离去。他一走到屋外,发现街上灯火已熄,到处一片黑暗。没想到他在那儿逗留这么久的时间,现在一定是半夜了。

由于武藏的客栈就在斜对面,很快便回到客栈,他从门口摸黑走上二楼。本来以为伊织已经睡了,不料房间里铺着两床棉被,却不见伊织的踪影,枕头也整齐无人睡过的痕迹。

"难道还没回来吗?"

武藏有点担心。

伊织对江户城并不熟,也许迷路了。

武藏下楼摇醒门房。那门房睡眼惺忪地回答:

"好像还没回来,他不是跟先生您一起出去的吗?"

门房看武藏一脸的迷惑。

"……奇怪了。"

武藏睡不着,他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屋檐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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