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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 作者:吉川英治

宫本武藏 空之卷-12

[小.说.T.xt^天)堂)

28

"阿婆,您在练字啊?"

菇十郎从外面回来,探了一下阿杉婆的房间,看到她正在写字,觉得又惊讶又感动。

这里是半瓦弥次兵卫的家。

阿杉婆回道:

"是啊!"

说完,又执笔专心练字。

菇十郎坐到她身边。

"原来您是在抄经文啊?"

他自言自语。

阿杉婆充耳不闻继续写字。

"您年纪这么大了还练字干什么?难不成您死后还想当老师啊?"

"啰嗦。抄经文可要专心一志,别吵我,快点走开!"

"今天我在外头听到一些事想要告诉您,才赶回来的。"

"等一下我再听吧!"

"您要写到什么时候?"

"一字一句都是菩提心,我必须专心抄写,可能要花三天吧!"

"您真有耐性啊!"

"不止三天,这个夏天我还想写几十本呢!我准备在有生之年,至少要抄写一千本以上留给后世的不肖子孙去读。"

"要写上一千本?"

"这是我的心愿。"

"您说要把抄下的经文留给后世的不肖子孙,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否告诉我?不是我夸口,我也算得上是不肖子孙了!"

"你也是不肖子吗?"

"在这家里混吃混喝的人都是不肖孙子。若说孝顺的人,大概只有我们老板吧!"

"这世上真可悲啊!"

"哈哈!瞧您一副语重心长的,八成您的儿子也是个不肖子吧!"

"那家伙只会伤我的心,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不肖了。因此我才立志要抄写这部《父母恩重经》,留给世上的不肖子去读。"

"这么说来,您抄写一千本《父母恩重经》是打算分送一千个人吗?"

"若有一人能发菩提心,便能感化百人,百人又能感化千万人,我的志愿非常大,不只要感化一千人。"

阿杉放下笔,她从身边抄好的五六本经典当中拿出一本。

"这本送给你。有空时请多念诵。"

她郑重地交给菇十郎。

菇十郎看到阿杉婆如此认真,觉得很滑稽,差点笑了出来。但也不能把它当草纸随便塞到怀里,便拿着经典贴在额头,向阿杉婆行道谢礼。

"我要跟您讲另外一件事。"

菇十郎立刻转变话题。

"阿婆,大概是您的信心感动老天了,今天我在外面遇到一个人哦!"

"遇到谁?"

"就是您要报仇的那个宫本武藏。我从隅田川的渡船下来时遇见的。"

"啊!你说遇到武藏?"

老太婆立刻停止写经。

"武藏到哪里去了?你有没有调查清楚?"

"我菇十郎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放过他?我假装和他分手,然后一路尾随,看到他进了贩马街的客栈。"

"嗯!那里离这儿的木工街太近了,简直近在咫尺。"

"才没那么近呢!"

"不、不,很近。我翻山越岭走遍各地到处寻找他,现在竟在同一个地区,那就算很近了。"

"说的也是。贩马街在日本桥的那头,木工街在日本桥的这头,的确不像走遍全国那么远。"

老太婆立刻起身,从架子上拿出秘藏的传家短刀。

"阿菇,你带路。"

"到哪里?"

"你明明知道。"

"我一直认为您很沉得住气,怎么这么心急,您现在就要去贩马街吗?"

"没错。我早就有此觉悟。要是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送到美作吉野的本位田家去。"

"哎呀!您等等,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此事,您若这么做,我一定会被老板骂的。"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因为武藏随时会离开客栈。"

"这点您毋须担心,我已经派人看住他了。"

"你能保证不会让他逃走吗?"

"您这么说好像我在跟您讨人情似的。真拿您没办法。算了,我保证就是。"

菇十郎又说:

"这个时候您不如冷静一下,去抄写经文如何?"

"弥次兵卫先生今天也不在家吗?"

"老板到秩父的三峰去谈生意,不知何时回来。"

"我无法等到他回来再商量。"

"所以我想请佐佐木小次郎来商量,您觉得如何?"

翌日清晨,在贩马街盯稍武藏行踪的年轻人回报。

(武藏昨夜到旅馆前的磨刀店,很晚才回来。今天早上便搬出旅馆,移到对面的磨刀师厨子野耕介家的二楼去了。)

阿杉婆气急败坏地说:

"你看吧!人家也有脚,可不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啊!"

她对菇十郎抱怨。今天早上更是焦急得几乎无法安坐写经。

不过,老太婆性子急,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所以大伙儿并不理睬她。

"武藏再怎么厉害也不会长翅膀飞走,您不用那么心急。待会儿我交代小六去找佐佐木先生来商量就是。"

菇十郎说着。

"什么,你昨夜说要找小次郎,到现在还没派人去啊?真麻烦,我自己去吧!小次郎的家在哪里?"

老太婆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外出。

佐佐木小次郎在江户的住家,位于细川藩的重臣岩间角兵卫屋内的一栋房子。而岩间的住家位于高绳街道伊皿子坡的山腰,俗称"月岬"的高原上,有着红色的大门。

半瓦家的人告诉老太婆闭着眼睛也能找得到。

"知道了,知道了。"

年轻人认为阿杉婆年老体衰,比较迟钝。

"很简单,我去去就回来,家里由你们打点了。老板不在,大家要小心火烛。"

她穿上草鞋,拿着拐杖,腰间插着传家的短刀出了半瓦家。

有事外出的菇十郎回来。

"咦,老太婆在哪里?"

他到处寻找。

家里的人回答:

"她已经出去了。我们一告诉她佐佐木先生的住处,她就走了,才刚走没多久。"

"真拿这老太婆没办法。喂!小六哥啊!"

他这一喊,本来在赌博房的小六立刻飞奔出来。

"什么事?兄弟。"

"你还问什么事呢?你昨晚喝太多了,没去佐佐木先生那里,所以老太婆生气一个人出去了。"

"她自己去不是更好吗?"

"话不能这幺说,老板回来后,老太婆一定会去告状的。"

"她嘴巴很厉害呢!"

"她嘴巴虽厉害,身子骨却很单薄,好像一折就断。虽然个性强悍,但若被马踩到可能会一命呜呼。"

"这老太婆真难侍候。"

"她才刚出门,你赶快追上去,带她到小次郎先生家。"

"我连自己的父母都没照顾过,还要来照顾这个老太婆。"

"这样你才能赎罪啊!"

小六不赌钱了,急忙跑去追赶阿杉婆。

菇十郎微微一笑,进到年轻人的房间,躺在一角睡着了。

那个房间有三十块榻榻米大,上面铺着草席,到处散乱着大刀、手枪,以及勾棒。

墙壁上还挂着毛巾、衣服、防火衣、内衣等等,最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女人的红绢短袖上衣和梳妆台。

有一回有人问: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正打算要丢弃它。

"不能丢,那是佐佐木师父交代要挂的。"

有人这么回答:

问起理由,那人回答:

"因为这屋子里清一色都是大男人,平常为了点芝麻小事就干戈相向,但是真正生死关头时,却又施展不出本领来。因此佐佐木师父才向老板建议挂这些东西。"

可是,光是女人的上衣和梳妆台,根本无法缓和杀气。

"嘿!你别骗我们。"

"谁骗你们了?"

"你骗人。"

"我才没骗你。"

"喂,喂!"

大家趁半瓦不在时,在这大房间内饮酒作乐,玩牌赌博,现在这群年轻人的脸上个个杀气腾腾。

菇十郎看到这副光景。

"你们怎么玩不腻呢?"

他躺在床板上,翘着二郎腿,盯着天花板,屋内实在太吵了,根本无法午睡。

可是他又不想掺一脚下去赌博,只好闭着眼睛休息。

"呸!今天手气真背!"

有一个人手气太差,钱都输光了,带着惨淡的表情躺到菇十郎身旁。接着又来一个、两个,一个个都躺了下来,都是运气不好的惨败者。

突然有一个人说:

"菇哥,这是什么?"

他捡起菇十郎怀中掉出来的一本经文。

"这不是经文吗?你怎么会带这种东西啊?"

那个人觉得很奇怪。

菇十郎正要入睡,张着惺忪的眼皮。

"嗯!这个吗?这是本位田的老太婆立下弘愿,发誓要抄写一千本的经文。"

"借我看。"

有一个识字者抢了过去。

"原来是老太婆的手笔,还有平假名,连小孩也会念。"

"那么你会?"

"我才不念这种东西。"

"你就和着节拍念来给我们听看看吧!"

"别开玩笑,这是经文,可不是歌谣。"

"你别傻了。以前人不都把经文拿来当歌谣唱。和赞韵就是其中的一种啊!"

"可是这不是和赞韵啊!"

"管它什么韵,快点唱给我们听。不然我们要打你了。"

"哎哟,哎哟!"

"那我唱喽!"

那男子并未站起来,躺在床上,把经文拿得高高的。

佛说父母恩重经

如是我闻

一时佛

于王舍城耆阇崛山中说法

菩萨声闻

比丘比丘尼忧婆塞忧婆夷

一切诸天人

龙神鬼神等

皆聚集于此听法

一心围绕宝座

瞻仰佛祖尊颜---

"这是什么啊?"

"比丘尼是不是最近脸涂白粉在花街柳巷卖笑的人啊?"

"嘘!别说话。"

彼时佛陀乃为说法

一切善男子善女人

父有慈恩

母有慈恩

人之所以能出生在世

皆缘于

宿业之因

父母之缘

"什么啊!原来是在谈父亲和母亲的事啊!释迦牟尼佛说的也不过是这些众所皆知的事罢了。"

"嘘---阿武你真吵!"

"你看,他不念了,刚才听得舒服,我正要睡着了呢!"

"好了,他已经不吵了,你再多念点吧!要押韵哦!"

人无父则不生

无母则不育

因之

禀气父胤

托形母胎

念诵的人礼仪不端,他改变睡姿挖着鼻孔继续念道:

以此因缘之故

悲母之念子

世间无比

其恩浩荡

念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下来,念诵的人反而觉得不带劲儿。

"喂!有没有人在听啊?"

"我们在听啊!"

始受胎时

十月期间

行住坐卧

蒙诸苦恼

饮食衣服

执念不生

毫无贪念

一心但求

安然生产

"好累,念到这儿就好了吧!"

"我们正听得起劲呢!继续往下念吧!"

怀胎足月

生产之时

业风吹促

如骨节痛苦

父亦身心战惧

忧念母子

诸亲眷族皆苦恼

既生堕草上

父母欣无限

犹如贫女得宝珠

刚开始大家只不过随便听听,渐渐了解经文深意,大家不禁都听得出神。

婴儿初啼

母亦脱胎换骨

尔来

母怀是寝处

母膝是游场

母奶是食物

母爱是生命

母饥中时

吐哺喂子

无母不养

及离阑车

十指爪中

食子不净

……计人

饮母之乳

一日八十斛

父母恩重

昊天罔极

"……"

"怎么不念了?"

"我这就要念了。"

"哎哟,你哭了,你竟然边念边哭啊!"

"别胡扯!"

念诵的人虚张声势又继续念。

母佣东西邻

或汲水或烧水

或臼米或磨秣

还家时

未至家门

我儿家啼哭

若思恋此

心愕胸不平

乃奔还家

儿遥见母来

弄脑晃头

呜咽向母

母曲身舒两手

我口亲子口

两情一致,恩爱如洽

两岁离怀始行

无父则不知火烧身事

无母则不知刀堕指事

三岁离乳始食

无父则不知毒落命事

无母则不知药救病事

父母往外座席

若得美味珍馐

不食藏怀

子与子

子喜亲欢

"你又哭了吗?"

"这让我回想起往事。"

"你边念边哭,害我们也都快跟着掉眼泪了。"

无赖汉也有双亲。

虽然他们言行粗暴,整日醉生梦死,但他们也不是石头里迸出来的。

这些人平常只要一提到父母亲。

(呸!没用的家伙!)

受到别人的取笑。

(哼!父亲算什么?)

他们装出不认双亲的表情,以为如此才是英勇的表现。

可是,在听过经文之后,他们的心底忆起父母,个个鸦雀无声。

刚开始念诵《父母恩重经》时,也只是随口哼哼,但经文深入浅出,念者听者渐渐了解其意。

我也有父母。

一想到这里,大家不禁忆起儿时,吮乳、跪膝爬行的情景。

虽然有的人以手当枕,或高举双脚露出腿毛,随意躺在榻榻米上听经文,不知不觉间也都流下泪来。

"喂……"

其中有一人对着念诵的人说:

"下面还有经文吗?"

"有啊!"

"再继续往下念。"

"等一下。"

念诵的男子坐起身来,擤一把鼻涕,这回他正襟危坐。

及子渐长

与友相交

父索子衣

母梳子发

美好尽与子

己着故缠弊

及子索妇

家娶他女

疏远转父母

夫妇特亲近

私房中乐语

"嗯!说得的确有理。"

有人叹了一口气。

父母年高

气老力衰

所倚者子

所赖惟妇

然从朝至暮

未敢一度来问

夜半衾冷

五体不安谈笑不复

如孤客宿泊旅寓

---或复急事

疾命呼子

十唤九违

遂不来仕

反怒骂曰

老耄残世

不如早死

父母闻之怨念塞胸

涕泪冲脸

噫汝幼少时

无吾何能养

无吾何能育

噫……

"我念不下去了,谁来念吧!"

念诵经文的男子,丢下经文哭了起来。

大家鸦雀无声,躺着、卧着、坐着的人,全都默不吭声。

同一个房间的另一边有一群人正为了赌博而争吵。然而这一边这群人却都红着眼眶。

这时,门外有一个人看到房内奇妙的气氛。

"半瓦出去旅行还没回来吗?"

原来是突然造访的佐佐木小次郎。

29

一组人忙于赌博,另外一组忙于哭泣,无人回答。

"喂!到底怎么了?"

小次郎走到仰躺且双手掩面的菇十郎身边。

"啊!是师父。"

菇十郎和其他人急忙拭去眼泪,擤去鼻涕,坐起身子。

"我们不知道师父来了。"

大家觉得很难为情,赶紧上前打招呼。

"你们在哭吗?"

"不,没什么。"

"真奇怪,小六呢?"

"跟着老太婆后面到师父您那儿去了。"

"我那儿?"

"是的。"

"奇怪,本位田的老太婆到我家里做什么?"

另外一组正在赌博的人看到小次郎,便急忙散去。而和菇十郎一起哭泣的其他人也悄悄走开。

菇十郎告诉小次郎昨天在渡船口碰见武藏的事。

"碰巧老板正出门旅行,大家商量的结果,还是去找师父您比较好,所以老太婆才急着去找您。"

一听到武藏的名字,小次郎眼睛一亮。

"这么说来,武藏此刻人在贩马街喽?"

"不过,听说他已离开客栈,搬到磨刀师耕介的家里去了。"

"哦!这就奇怪了。"

"何事奇怪?"

"我的爱刀晒衣竿正放在耕介那里,准备叫他磨呢!"

"啊!师父的那把长刀---这可真是奇缘啊!"

"其实,今天我出来就是想说刀可能磨好了,正要去拿呢!"

"您去过耕介的店了。"

"不,我先来这儿,待会过去。"

"幸亏遇父还没去,搞不好会着了武藏的……"

"我才不怕武藏。不过,老太婆不在,要商量什么呢?"

"我想她应该还没到伊皿子,我派飞毛腿去叫他们回来。"

小次郎到后院等待。

到了点灯的时刻。

才看到老太婆坐在轿子里,由小六和刚才的飞毛腿男子陪伴,急急回来。

那一夜,他们在后院房间商议。

小次郎认为不须等半瓦弥次兵卫回来,自己就可以替老太婆找武藏报仇。

虽然菇十郎和小六都听说武藏武功高强,但是他们不相信武藏会赢过小次郎。

"这就进行吗?"

老太婆回道:

"对,找他报仇去。"

虽然老太婆个性要强,毕竟岁月不饶人。今天光是伊皿子来回一趟,便让她感到腰酸背痛。于是小次郎决定今夜先按兵不动,明天晚上再行动。

翌日中午。

老太婆沐浴更衣,染发、染齿。

到了黄昏,各式皆已打扮妥当,老太婆决死的装扮中,白色的内衣印满了各地神社佛阁的印章,看来仿若衣服的花纹一般。

这些神社有浪华(译注:今之大坂)的住吉神社;京都的清水寺;男山八幡宫;江户的浅草观音寺,以及旅行各地的寺朝佛阁,她相信穿着这件衣服比穿上任何盔甲更为安全。

她还不忘在腰带上放一封给儿子又八的遗书,并附上一分自己抄写的《父母恩重经》。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经常把一封书信放在钱包底下,信上写着:

我虽年事已高,却抱持一分大志愿,要找武藏报仇。也许壮志未酬,半途病倒也说不定,如有三长两短,期待善心人士用我袋中钱财,为我办后事,拜托!拜托!

作州吉野乡士

本位田后家阿杉

老太婆连自己的后事都准备好了。接着,她在腰间插上一把小刀,小腿绑上白色绑腿,手戴护手,无袖上衣上又系紧一条精心缝制的腰带,一切就绪后,端来一碗水放在写经的桌上。

"我走了。"

她像在对大家告别,双目紧闭。

也许是在向死于旅途中的权叔说话吧!

菇十郎眯着眼睛从格子门缝偷窥屋内:

"阿婆,还没好吗?"

"好了。"

"该出门了,小次郎先生也在等您呢!"

"我随时可出发了。"

"可以吗?那么请到这边的房间来。"

佐佐木小次郎、少年小六还有菇十郎,三人在后面房间准备好要帮助阿杉婆。

他们为阿杉婆留了一个位子。阿杉婆来到房间,像个木头人般直直地坐下来。"为这一战干杯!"

小六拿了一只三角陶杯交给阿杉婆,并为她斟酒。

接着为小次郎斟酒。

干杯之后,四人便熄灯离去。

家里有不少随从表示愿意助一臂之力,但小次郎认为人多手杂,而且虽然是夜晚,在江户城里恐怕引人侧目,因此辞谢他们的好意。

"请等一下。"

四个人一出大门,立刻有一名随从为他们点灯。

外头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天空上乌云密布。

黑暗中,不断传来杜鹃的啼声。

街道上陆续传来狗吠声。

连动物都感到这四个人异乎寻常。

"……奇怪了?"

少年小六站在黝暗的十字路口,频频回头。

"什么事?小六。"

"好像有个家伙从刚才一直跟踪我们?"

"那是家里的年轻人。他们一直要求要去帮忙,虽然被我拒绝了,还是有一两个人跟过来。"

听了小次郎的解释,小六说:

"这些家伙真拿他们没办法。比起吃饭,他们就是爱看杀人。怎么办呢?"

"别理他们。不管我的阻止而坚持跟来的,也算是男子汉。"

说完,这四人便不再放在心上,来到贩马街的转角处。

"嗯!那里就是磨刀师耕介的店。"

小次郎站在离店稍远的地方。

大家压低嗓门。

"师父,今夜是初来此地吗?"

"嗯!我要磨的刀是岩间角兵卫派人送来的。"

"现在该怎么做?"

"按照原先的计划,老太婆和其他人都躲到树阴底下。"

"可是,万一武藏从后门逃走了,怎么办?"

"没问题,武藏和我一样,不可能临阵逃脱的。万一他逃走了,他就失去当一名武士的资格。所以他不可能逃走。"

"我们要分躲在房子两边吗?"

"我会把武藏从屋子里引出来,并肩走在街上。大约十步左右,再拔刀砍他---那时就请老太婆来了结他。"

老太婆不断道谢。

"非常谢谢,您就像八幡宫的神明一样。"

阿杉婆合掌朝小次郎膜拜。

小次郎走向"灵魂研磨所",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正义感。

本来,他与武藏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仇恨。

但是,随着武藏声誉日高,小次郎愈感不快。何况,大家都认为武藏的实力远在小次郎之上。因此,小次郎对武藏抱着不一样的戒心。

他这种心情从几年前便开始持续不断。也就是说,当初双方都是年轻力盛、血气方刚,就像大力士比武时,容易引起摩擦。.

但是---

回想起来,除了京都吉冈一门的问题之外,尚有受痛苦煎熬的朱实,以及本位田家的阿杉婆,三者交错的情感中,小次郎与武藏即使没有宿怨,也是水火不容,扩大了敌对的鸿沟。

再加上小次郎听信阿杉婆的片面之词,对武藏存有成见。正义之心促使他必须济弱扶倾,原来扭曲的情感也变得理所当然。事到如今,这两人似乎注定是相克的。"磨刀师、磨刀师,你睡了吗?"

小次郎站在耕介的店前,敲着门大声高喊。

亮光从门缝间流泻出来。虽然店中无人,小次郎确信人一定在后面厢房中。

"哪一位?"

是主人的声音。

小次郎从门外喊道:

"我托过细川家的岩间角兵卫来此磨刀。"

"啊!是那把长刀吗?"

"没错。"

"好的。"

耕介打开门。

他盯着小次郎,挡在门口说道:

"还没磨好。"

耕介不客气地说着。

"是吗?"

小次郎反问,人已经进到屋内,坐在榻榻米的边上。

"你什么时候磨好?"

"这个嘛……"

耕介抓抓自己的脸颊。他眼尾下垂,使得脸变得更长,表情似乎在嘲笑,这让小次郎沉不住气。

"我不是托人很早就拿来了吗?"

"我告诉过岩间先生,不知何时会磨好。"

"拖太久可不好。"

"如果有事,你先拿回去吧!"

"什么?"

这不是做生意的人应该说的话。小次郎从耕介的语气和态度上看出他早已知道自己会来访,并且有武藏撑腰,才会如此强悍。

因此,小次郎决定单刀直入。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这里是下是有一位作州来的宫本武藏?"

"你听谁说的?"

耕介感到些许意外:

"他在是在。"

耕介语意含糊。

"我在京都便与武藏相识。好久没见到他了,可否请他出来?

"请教您贵姓?"

"佐佐木小次郎,这么说他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反正我帮你传达就是了。"

"啊!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我来得太唐突,若武藏对我起疑心就不好了。老实说,我在细川家听说有一位像武藏的人住在耕介的店里,所以才会前来拜访,我想找个地方与他喝酒,麻烦你转告。"

"是的。"

耕介穿过门帘到后面去了。

小次郎心里想。

即使武藏不逃走,也不会中我的计,若是他不出来那该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应该代替阿杉婆出面向他挑战呢?

小次郎盘算着各种对策。突然从黑暗的屋外传来叫声。

"啊!"

这不是普通的叫声,而是一声惨叫,令人战栗。

糟了!

小次郎猛然从边上弹起来。

对方已识破圈套!

还是自己反中对方的计!

该不是武藏从后门绕到前方找阿杉婆和菇十郎、少年小六先下手了。

"好,既然如此。"

小次郎立刻藏身黑暗中。

时机成熟了。

小次郎这么想着。

他全身备战,浑身血液充满斗志。

期待日后一决胜负。

这是当年两人在睿山往大津的茶馆中,立下的誓言。

小次郎并未忘记。

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小次郎决定,如果阿杉婆被杀,自己一定要用武藏的血来祭祀她。

在小次郎的脑海里,这种侠义与正义的念头,像火花迸开来。他跑了十步左右。

"师、师父!"

有人倒在路边痛苦呻吟。听到小次郎的脚步声,大声呼叫。

"啊!是小六。"

"被砍了……我被砍了。"

"菇十郎呢?菇十郎呢?"

"菇十郎也一样。"

"什么?"

小次郎看到菇十郎躺在离自己十一二米的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了。

惟独不见阿杉婆的踪影。

虽然如此,小次郎却无暇找人。因为武藏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攻击自己,他必须保持警戒。

"小六、小六。"

他大声呼叫即将断气的少年。

"武藏,武藏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武藏呢?"

"不,不对。"

小六已经抬不起头来。他趴在地上猛摇着头,终于说出:

"不是武藏。"

"什么?"

"不是武藏。"

"你,你说什么?"

"……"

"小六,你再说一次,你说那个人不是武藏吗?"

"……"

少年已经不能回话了。

小次郎仿佛被打了一拳,整个脑海混乱不堪。不是武藏,那会是谁在一瞬间杀死两个人呢?

这回小次郎走到菇十郎的尸体边,抓起被血染红的衣领。

"十郎,你振作点,对方是谁?跑哪里去了?"

菇十郎张了一下眼,用尽最后一口气,说了一些无关于小次郎问话的话。

"娘……娘……儿子不孝了。"

昨日《父母恩重经》的经义才刚渗入他血中,这会儿却从他的伤口不断涌出。

小次郎并不知情。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说着,甩开菇十郎的衣领。

不知从何处传来阿杉婆的叫声。

"小次郎先生,小次郎先生。"

小次郎循声音跑过去一看---简直惨不忍睹。

老太婆掉在水沟中,头发、脸上沾满菜屑和稻草。

"拉我上去,快点拉我上去。"

老太婆在下面挥着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次郎几乎快翻脸了,他用力拉起老太婆。老太婆像块抹布般瘫在地上。"刚才那个男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的问题正是小次郎想要问的。

"阿婆,那男子到底是谁啊?"

"我不认识他,我敢确信他一定是刚才一直尾随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他是不是突袭菇十郎和小六呢?"

"没错。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阵旋风。他突然从树下跑出来,先砍菇十郎再砍小六。"

"后来逃到哪里去了?"

"我拄着拐杖,慌张失措,才会掉到臭水沟里。虽然没看到,但从他的脚步声判断是往那个方向跑走了。"

"往河的方向吗?"

小次郎立刻追过去。

他跑过马市的空地,来到柳原堤。

被砍下来的柳木堆积在原野上。那里有些人影和灯火。小次郎看到四五顶轿子,轿夫正在打盹。

"喂!轿夫。"

"是的。"

"刚才我的同伴在路上被人杀了,还有一个老太婆掉到臭水沟里,可否请你们把他们抬到木工街的半瓦家。"

"什么?有人在路上被杀?"

"凶手应该逃到这边来了,有没有人看到他?"

"……没看到,是刚才吗?"

"没错。"

轿夫抬来三顶空轿子。

"先生,钱向谁收呢?"

"向半瓦家收。"

小次郎说完又跑开。他到河边四处搜寻,但毫无蛛丝马迹。

是别人在路上砍杀的吗?

小次郎往回走,来到桐树田。他打算穿过桐树林回半瓦家,因为今天诸事不利,而且阿杉婆不在,也失去了讨伐武藏的意义。他并不希望在心情紊乱时与武藏对峙,选择避开才是聪明之举,若是蒙着头往前冲便太愚蠢了。

他这么想着,突然---

小次郎看到从桐树林里闪出一道白光。刹那间,头上飘落四五片桐树叶,同时,那道白光已经扫向他头上了。

"卑鄙!"

小次郎怒斥。

"才不卑鄙!"

那人迎面又是一刀。

小次郎连转三圈,躲开对方的攻击,并跳开七尺远。

"你可是武藏?怎会偷袭别人?"

小次郎话声甫落,又惊讶大叫。

"谁?……你是谁?你可能认错人了。"

与小次郎交手的男子耸动着肩膀,气喘吁吁。他挥出第四刀之后,知道自己的攻法不对,便将刀举在胸前,眼神锐利直逼小次郎。

"住口!我不会看错人。我是平河天神境内的小幡堪兵卫景宪的弟子,名叫北条新藏,你听完心里有数了吧!"

"哦!是小幡的弟子?"

"你羞辱我师父,又杀我师兄弟。"

"噢,若你不服气,随时奉陪,我佐佐木小次郎不会逃走。"

"我就是来讨回公道的。"

"讨得了吗?"

"当然可以。"

他的刀锋节节逼近小次郎。

小次郎瞧他慢慢逼近,静静地抬头挺胸,用手握住腰上的大刀。

"来吧!"

北条新藏看到小次郎的诱敌,更提高警觉。就在此时,小次郎身体---应该说只有上半身突然往前倾,他的手肘仿佛飞出去一般。

霎时---铿锵一声。

这一瞬间,他的刀已经收入鞘内。

当然小次郎已经拔出刀刃,又收刀入鞘。但是速度之快,令人不及眨眼。只见一道白光闪向北条新藏的颈部,根本看不出是否砍中对方。

然而---

新藏只是张开双脚僵立在原地。身上看不到任何血迹,好像遭到雷击,他右手握着刀,左手压住左边的颈子。

突然,一个声音---

"啊?"

黑暗中传来叫声。小次郎闻声有点慌张,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了?"

跑过来的是耕介,他看到僵立在那儿的北条新藏,正要过去撑住他,新藏的身体突然像一具朽木,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他的身体正好倒在耕介的双臂中。

"啊!杀人了,天啊!这附近的人啊!快来呀!这里有人被杀了。"

他对着黑夜大喊。

随着他的喊叫声,新藏的脖子像裂开的贝壳般露出血红的伤口,浓稠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从脖子直流到耕介的袖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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