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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 作者:张钧

第31章 履冰之忧

  阿玛得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与同僚之间的钩心斗角?这样令人担忧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纳兰容若侍立在九五之尊的金阶前,寂寞难熬的时候,常常忧心忡忡地想,唯恐给近在咫尺的龙颜察觉到,不敢微皱眉头,不敢面带愁容。从打孩提时起,就没见阿玛停止过和朝中的重臣们明争暗斗。阿玛不止一次地说过:“弱肉强食,你不整他,他必然整你,唯独强者才能生存。”这太可怕了!难道,人世间真的就是如此?那为什么还有“缘分”二字呢?大家聚在一起共事,这是缘分。难道就不能和平相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彼此都以诚相待?他真的不理解阿玛的心。阿玛太工于心计了。不足五十岁的人,工于心计,使他两鬓过早地添上了银丝;工于心计,使他的眼角过早地出现了鱼尾纹。

  这不,眼下明珠正在弹劾索额图大人卖官鬻爵,私敛巨款,至今不得结案。听说有些人正在为索额图四处活动:熊赐履钳制刑部尚书王明新将此案压了一年多,才想再到李光地家去为索额图通关节。熊赐履早已摸透了李光地的心思,他是在坐山观虎斗。常言道:“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李光地只等着明珠与索额图斗一阵子,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有缝儿就好插针!”熊赐履坐在绿呢的官轿里想着,不觉,已到了李光地的官邸。李光地闲来无事正在书房看《三国演义》,耳旁听着家人来报,说是熊大人来访。“他来会有什么事?”他正迟疑问,已听见熊赐履来到房檐下呵呵地笑着,一边走,一边说:“好香的茉莉花,进府来一路上要醉倒人了。”

  李光地再也不能不动了,便放下书,三脚两步地迎出来,勉强微笑道:“偶感风寒,方才服药出了点儿汗,没得出去迎候。熊大人一向宽宏,想必会谅解。”

  “天气冷一阵,热一阵子,最易伤风,用的什么药?”熊赐履睨视了李光地一眼,撩起袍子的后下襟儿坐下,关切地说,“要不要去看郎中?别误了诊。”

  李光地忙说:“不必,不必,刚服过发热散,也就行了。”说着命人献茶,心里揣摩着熊赐履的来意。

  熊赐履已看出李光地有慢客之意,便想开门见山说明此行的意图。啜了一口茶,笑道:“你寒疾在身,我长话短说,不多打扰。索额图一案拖了一年多,已经凉了,人们差不多都淡忘了,又赶上今年与沙俄打一大胜仗的喜事,趁着皇上心里高兴的时候,定谳报奏,御批会宽松得多。今儿个来求见你,原已和刑部尚书王明新商议好了,同你一起去看看索额图的案卷,若有一线希望,想个办法在圣上面前遮掩过去,救他一驾才好。”

  李光地听了,直愣愣地瞅着熊赐履,没有言语。只是奇怪坐在眼前这个人与明珠的关系一向密切,如今怎么会对索额图怀着这份菩萨心肠?这真的令他疑惑莫解。

  “李大人,你只顾直勾勾地瞧我干什么?哦,你在琢磨我老熊心怀鬼胎不是?”熊赐履一眼就看穿了李光地的心思,于是他煞有介事地叹息着,说道,“索额图的案子关我何事?按说他也是咎由自取。当初,是他在圣上面前一而再地吹嘘明珠的好处,硬把明珠拉进朝中,想不到明珠扶摇直上,几年的工夫与他共同襄理大政,并成了皇上的心腹宠臣。到头来人家变着法儿整他,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你说索额图这不是自作自受。我熊赐履是看着气不过,心中堵得慌。他明珠翅膀才硬几年?就疯狗似的,咬了这个咬那个,说不定,你我都会被他咬着!你寻思我熊赐履想要从中捞点儿什么油水不是?那可就冤枉兄弟了。”

  李光地暗想,若是与熊赐履、王明新联袂先把明珠扳倒,然后再寻机把熊赐履、索额图等人逐个整下去,这招棋也走得,便自言自语地“啊”了一声。熊赐履趁势插了一句,说:“如今你在主子跟前说话叫响儿。今儿个,咱们和王明新商议一个方案,就由你出头和皇上敷衍一番,把这案子结了。”

  李光地就高上驴,笑道:“我原想病好了,一两天就去刑部。你这一来更好,既然熊老中堂出面斡旋,这案子就好办多了!”

  三人在吏部议论了半天,由王明新缮折,李光地看了稿样:索额图卖官鬻爵一案,经反复勘验,查无实据,纯属诬告……然后李光地和王明新都署了名。熊赐履才长出口气,觉得心里似乎有点儿底了,又故意说道:“光地兄,这件事干系甚大,你需再三斟酌,若肯领衔上奏,明日就呈皇上御览,若是勉强,也就罢了,免得万一对你不便。”

  “熊大人!你视兄弟为何等人耶?”李光地有点不耐烦地大声说,“明日一准递上去就是了。”

  “诬告者反坐,《大清律》律有明条。”第二天,纳兰容若站在金阶上想,“若是圣上再加上‘蓄意紊乱朝纲’几个字,定斩无疑,籍没家产不算,一家人还都得被发配到尚阳堡或宁古塔……”想到这儿,他心惊胆战,不由得偷偷地把眼光移向金阶上御座里的康熙。

  皇上一边把玩着御扇,一边也在想:“明珠弹劾索额图卖官鬻爵,李光地等人又上奏说全然没有此事,竟是诬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四个近臣,不把心放在朝政上,终日琢磨着尔虞我诈,真是不可思议!”一气之下,康熙有心把他们都换掉,可又一想,目下外边不安宁,不能先乱了朝中的阵脚,不禁叹息一声。一会儿,他又想到今夜驾幸哪处宫院……御座里、金阶上,君臣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明珠想一棒子打死索额图,不想,没打住狐狸却闹一身臊。他还没等抖落净臊气,便又冲着王明新去了。王明新原是江苏金坛的世族子弟,明崇祯时举人,入清登进士第,官居刑部尚书。其胞弟王明强,素有大志,明朝灭亡时,他不胜黍离之痛,发誓不事清朝。常常往京师写信讽刺他哥哥王明新,告诉他不要因名缰利锁而成千古罪人,要立志做当今的高洁之士。王明新也曾答复,并规劝弟弟不可持螳臂之勇,行自取灭亡之道,但王明强执意不信。时值郑成功的船队宣告大捷,京口一带人纷纷反正,郑成功的部下传檄金坛、句容、丹阳等地,均已恢复明室;缙绅遗老,群起号召,箪食壶浆夹道迎接,人心大奋,蓄发、改换衣冠人数,与日俱增,人人都在盼望中兴的新天子。

  郑军又派参军到处宣传:凡能助军饷一百两银子以上者,就把名字登在簿籍上,称为“义民”。中兴成功时可受上赏。有能力为郑军出谋划策者,被认为是不忘故国,都以“忠义”称之。当时,王明强踊跃地参加了这个行列,加入甘辉军帐任参军记室,并回家让他嫂子写信敦促哥哥赶快反正,否则,继续效命清朝,认伪朝为君父,天人所指,人神共怒,玉石俱焚,悔之无及。不久,清朝总兵梁化凤率精锐部队,夜晚偷袭郑成功手下大将甘辉的军营,甘辉大败,被活捉。郑成功率残兵败将败走崇明岛。这时,王明强也被清军捉住,和甘辉等人一起在南京被杀。清政府乘得胜之机命总督、将军等大肆捕杀反清军民,只要郑军册上有名,不管是否同名同姓,不必审讯,一律杀掉。王明强被杀后,没收全部家产,家族都被定罪,或给旗人做奴隶,或发配到关外。

  工于心计的明珠早已撒下许多个眼线,对王明强所作所为日夜侦刺。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唆使眼线把王明强打发给其哥哥王明新往北京送信的人捉住,截获一封铁证如山的信,如获至宝揣在怀里。随即报奏康熙皇帝,并把李光地、熊赐履与王明新拉在一起,说他们三个人是同党。竟把一位九五之尊——当朝皇帝康熙闹得眼花缭乱,分不清究竟谁个是忠臣,谁个是奸党。甭管怎么说,王明新的罪责难逃。皇上一气之下,先拿王明新开刀,掷下朱批,定他个大辟之罪。用囚车送到菜市口,一刀下去身首两处,鲜血四溅,王明新的脑袋落在地上,眼珠子还瞪得溜圆,嘴不住地啃着地,一口白牙沾着黑黑的泥土,令人目不忍睹。王明新昨天还端坐在刑部大堂上为狱中的犯人起草奏折,今天就变成刀下之鬼,多么不可思议!

  纳兰容若侍立在金阶上回忆到这儿,不由得浑身一颤。他对阿玛的行径,不只是反感,而发展到怨怼的地步了。他冥思苦想:一座明珠府,这几年竟成了党同伐异、政治斗争的旋涡。常常遇见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这个大人、那个大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府中,一头扎进阿玛的书房,深更半夜还不出来,不是出奇谋整李光地,就是划异策治熊赐履或索老三。阿玛的精力怎么那样充沛,一提到整人,他可以一连几顿不吃饭,他可以通宵达旦地不合眼,照样有精气神,想出一个又一个的鬼点子。阿玛这不分明是引火烧身吗?难道人家就没有眼睛?难道人家就没有耳朵?难道人家就没有思想?为什么就不看看自己有没有把柄攥在人家的手里?为什么就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口实存在人家的心里?种种丑行还能掩饰多久,一旦败露如何收场?

  再说,纳兰容若自己也颇有度日如年、惴惴不安之感。一年到头,不是随驾南巡北狩,就是侍立金阶,终日护卫着皇帝。人的言行举止,哪有没错的。圣心怎么能天天顺,一旦触犯天颜,就会吃罪不起。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随时会有杀身之祸。他常常苦恼地说:“嗟哉华亭鹤,荣名反为辱。”

  三藩之乱,噶尔丹叛乱,罗刹侵略边疆……纳兰容若隐约从表面繁荣昌盛的康熙朝背面,看到了又深又大的黑洞,空虚、彷徨、迷惘、苦闷的情绪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胸怀。他预感到以康熙皇帝为首的满州贵族荣华富贵的日子似乎不会有多久了,他感慨万千地说:“荣华及三春,常恐秋节至。”他在家中或静坐读书,或赋诗填词,或以酒浇愁,有时突然想到,身居这飞阁连甍的崇楼广厦,不知经历过几度兴衰。过去,这座宅子不知是谁家所有,现在,是由我家住着,可将来,又该由哪家来住呢?从这座宅第的命运,进而又回忆起护帝巡行昌平一带时,看到明朝的十三陵处,杂草丛生,瓦砾成堆,鸟雀狐兔随处可见,枯枝败叶满地飘零。明代皇陵零落凋残到如此地步。可以想见,明朝未亡时,皇陵遍植苍松翠柏,护陵的亲兵列队,守墓的太监成群,晨钟暮鼓,香烟缭绕……昔日的繁荣不堪回首,因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写下凭吊兴亡的《好事近》一首词:

  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

  当时,不仅多愁善感的满族新贵们哦吟咏叹兴亡之感,令人不解的是,就连年轻有为的康熙皇帝带领纳兰容若等一班侍卫,在南巡时,还写了一篇《过金陵论》,其中说道——

  岁在甲子,冬十一月。朕省方南来,驻跸江宁,将登钟山,酹酒于明太祖之陵。道出故宫,荆榛满目。昔者凤阙之嵬峨,今则颓垣断壁矣。昔者山河之湾环,今则荒沟废岸矣……夫明太祖以布衣起淮泗之间,经营火业,应天顺人,奄有区夏。顷过其城市,闾阎巷陌,未有改观,而宫阙无一存者,睹此兴怀,能不有吴宫花草,晋代之冠之叹耶!

  康熙皇帝认为,明太祖是开国的英主,可是,曾几何时,偌大的一个明王朝便冰消瓦解了。面对着明故宫的颓垣断壁和明孝陵的荒烟蔓草,生性机敏的康熙帝自然能会心想到,“千里搭长棚,哪有不散的筵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才会发此兴亡之感。

  纳兰容若以其特有的敏感,使他看到了隐藏在清王朝太平盛世后面腐朽没落的危机,他着实地感到大清江山的冰层开始在脚下断裂,终日惴惴,如履薄冰,若临深渊。

  他是清王朝第一个预感到“忽喇喇大厦倾”,并为之唱出一曲曲挽歌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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