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传记 > 《慈禧全传》在线阅读 > 正文 玉座珠帘(6-2)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慈禧全传》 作者:高阳

玉座珠帘(6-2)

    “嗳呀!”华丰皱着眉劝他,“算了,算了,再闹就没有意思了。你就算看我的面子,委屈一点儿。”
    “是!既然王爷吩咐,我就听王爷的。”薛焕向华丰请了个安,接着遍揖座中,十分承情的样子。
    到了第二天,由刑部办了奏稿,送交华丰签押,领衔呈复。这个结果原在慈禧太后意料之中,但没有想到蔡寿祺对他所参的人,大有赔罪之意,心里不免警惕,恭王的势力还是不小!不过,这也要分两方面看,倘或不生异心,谨慎办事,那么正要他有这样驾驭各方的势力,政务的推行,才能顺利。
    这一念之间,她算是把掐在恭王脖子上的一只手松开了!不过对蔡寿祺颇为不满,在召见文祥时便说:“姓蔡的倒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他在玩儿什么花样?”
    “他新补了日讲起注官,急于有所表现,不免冒失。”文祥怕她发脾气要严办蔡寿祺,那又会平地起波澜,生出多少事故,所以不能不为他乞恩:“太后圣明,置而不问吧!”
    “不问也不能结案。薛焕算是洗刷了,刘蓉呢?让他明白回奏,‘善夤缘而外任封疆’,可有其事?这里再让肃王传蔡寿祺来问。我听说蔡寿祺跟刘蓉有仇,那倒说不定真的是‘误信风闻’!”
    显然的,薛焕的被“洗刷”,以及蔡寿祺的奏折和供词,出尔反尔,迹近矛盾的原因,以及他的挟嫌攻讦刘蓉,慈禧太后无不了然于胸。深宫女主,能够寸心自用,着实可畏。
    但是,无论如何,洗刷了薛焕,也就是洗刷了恭王,这一关能够过去,总算“皇恩浩荡”。文祥这样想着,因为与恭王休戚相关的感情,所以应对之间,便越发显得敬畏。而慈禧太后也很看重文祥,尤其是从罢黜恭王以后,千斤重担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依然诚诚恳恳,尽力维持大局,既无为恭王不平的悻悻之意,亦没有任何乘机揽权的行为,真正是个君子人。
    就因为这样,谈得时间就长了,文祥一看这天的情形很好,觉得有个一直在找机会想提出来的请求,正好在此时奏陈。于是找了个空隙,从容说道:“臣暂领枢务,实在力不胜任,唯有以勤补拙,尽心尽力去办。不过,蒙赏的差使实在太多,请两位太后恩典,开掉一两个。”
    “这为什么?”慈禧太后诧异地;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在发牢骚。
    “实在是忙不过来。”文祥答道:“现在军机处只有三个人。”
    “宝鋆不是快出闱了吗?”慈安太后打断他的话题。
    “是。”文祥顿了一下答道:“宝鋆一出闱,得要去看‘大工’。”
    “大工”是指文宗的“定陵”工程,两宫太后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哦!”显得她们都极其重视此事。
    “那么,你想开掉什么差使呢?”
    “臣请旨开去内务府大臣的差使。”
    这倒是正中下怀,慈禧太后早就听了安德海的丛恿,说内务府大臣非要是那里出身的人来干,才懂“规矩”,所以点点头说:“好吧,等我想一想。”
    “‘大工’现在怎么样?”慈安太后问道:“好久没有派人去看了。”
    “两位太后请放心,大工由恭亲王、宝鋆敬谨办理,十分用心。目前恭亲王虽然不能再管,宝鋆也在闱中,可是规章制度定得好,工程照常恭办,并无延误。”
    “这好!你们多用点儿心,这是大行皇帝最后一件大事。”
    提到先帝,三位枢臣,一齐伏地顿首。等退了出来,大家的心情都觉得比前些日子轻松,约好了退值以后一起去看恭王。
    恭王的心情已由沉重变为感慨,特别是在这“开到荼蘼花事了”的天气,留春无计,特有闲愁,正凭栏独坐,望着满园新绿,追想那芳菲满眼的日子,自觉荣枯之间,去来无端,恍如一场春梦。
    于是有两句诗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悄然吟道:“手拍阑干思往事,只愁春去不分明。”自己低声吟哦了一番,觉得还有些寄托,便按着“八庚”的韵,继续构思,想把它凑成一首七绝。
    等文祥、李棠阶、曹毓瑛一到,诗兴自然被打断了。他们三个人早就商量好了,此来的用意是要劝恭王不必灰心,天意渐回,重起大用的日子不会太远,在韬光养晦以外,应该有所振作。
    恭王对李棠阶比较客气,唯唯地敷衍着,及至李棠阶告辞,在文祥和曹毓瑛面前,他说话就无须顾忌了,“你们要我如何振作?”他悻悻地问,“难道要我每天在王公朝房坐着,喝茶聊闲天,等‘里头’随时‘叫’吗?”
    “内廷行走”原该如此,有些王公还巴结不到这一步,但对恭王来说,这样子是太屈尊了。文祥知道他是发牢骚,便把他拉到一边。这番密谈连曹毓瑛都避开,自是腑肺之言,恭王听了他的劝,第二天开始,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去办事。关于洋务交涉,或者报闻,或者请旨的奏折,一个接一个递了上来,很快地引起了两宫太后的注意。
    “我要说句良心话,”慈安太后对慈禧说:“老六办事是好的。能干,又勤快。”
    “谁说不是呢!就怕他太傲。”
    “这一回把他折腾得也够受的,我看……。”
    “姐姐!”慈禧太后赶紧拦着她说,“你的意思我知道,慢慢儿来。”
    “我是不放心大工。我看还是得让老六管着一点儿。”
    “我已经想到了。这件事得要交给宝鋆,等他出了闱再说吧!”
    两宫太后谈这些话的时候,已有无数人在琉璃厂看“红录”。闱中已在填榜,聚奎堂上,总裁贾桢、副总裁宝鋆南向正坐,左首是“钤榜大臣”、右首是“知贡举”,十八房官,东西列坐,提调和内外监试,则面对总裁,坐在南面,堂下拆卷,拆一名,唱一名,填一名。琉璃厂的书铺笔墨庄,早就跟闱中的杂役接头好的,出一名新贡士便从门缝中塞一张纸条出来,一面报喜讨赏,一面在自己店铺门口贴出红报条,这就是‘红录”。
    “红录”所报的新贡士,照例从第六名开始。闱中填榜也是从第六名开头,前五名称为“五魁”,要到最后才揭晓,也是从第五名往上拆。拆到五魁,总在深夜,誊录、书手、刻工、号军、杂役,还有考官带入闱中的听差,总有数百人之多,人手红烛,围着写榜的长桌子,照耀得满堂华辉,喜气洋洋,称为“闹五魁”。然后鸣炮击鼓出榜。
    这就该出闱了。天亮开“龙门”,贾桢和宝鋆率领着所有的内帘官,在外帘官迎接慰劳之下,结束了历时一个月的抡才大典。等宝鋆回到私邸,已有许多新贡士来拜“座主”,大礼参拜,奉上“贽敬”,一口一个“老师”,既恭敬,又亲热,就象得了个好儿子一样。这原是当考官最得意,最开心的时候,但宝鋆心不在焉,吩咐门上,凡有门生来拜,贽敬照收,人却不见。自己略问一问家事,随即换了便衣,传轿到恭王府。
    恭王是早在盼望这一天了。他与宝鋆的交情,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那或者可以说是缘分,否则就无法解释了。因为他们之间——至少在恭王是如此,不涉丝毫名位之念,或许这正是恭王与宝鋆的交情,所以特殊的原因。在宫廷以外的任何人面前,他都是第一人,举止言语,自然而然地有着拘束或顾忌,那就象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靴子似地不舒服,惟有与宝鋆在一起,他才可以忘却自己的身分,放浪形骸,领略“人贵适意”的真趣。
    这也就是知己了!一个急着要来探望,如饥如渴,一个也知道他出闱以后便会来,早就预备着尽一日之欢。宝鋆也可以算作“老饕”,最爱吃鱼翅,恭王府的鱼翅,就是他当浙江学政,道出山东,从穷奢极侈的河工上学来,转授给恭王府的厨子的。那鱼翅的讲究,还不仅在于配料,发鱼翅就匪夷所思,干翅不用水泡,用网油包扎上笼蒸透发开,然后费多少肥鸡,多少“陈腿”,花几天的工夫,煨成一盂。这天恭王就以这味鱼翅迎候宝鋆。
    如果是平日相见,而座无生客,往往口没遮拦,任何谐谑都不算意外,但这天不同,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恭王所遭受的打击太重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放开一切的轻松心情。
    小别重逢,仿佛陌生了似的,相对添许多周旋的形迹,首先问到闱中的情形,“许星叔最得意。”宝鋆答道:“得士二十一人。”
    “我也没有打听‘红录’,那些人中了?”
    “杭州的汪鸣銮、湖南的王先谦、广西的唐景崧。”宝鋆屈着手指,一个个数给他听。
    “吴汝纶呢?”
    “那自然是必中的。”
    “还好!”恭王笑道:“可免主司无眼之讥。”
    “不过他吃亏在书法。”宝鋆摇着头,“殿试只怕会打在‘三甲’里面。”
    “今年不知会出怎么一个状元?上一科的状元,谁会想得到是个病人?”
    那是指翁同和的侄子翁曾源,身有痼疾——羊角风,经常一天发作四五次,偏偏殿试那天,精神抖擞,写作俱佳,一本大卷子写得黑大光圆,丝毫看不出病容。这样才点了元,造成一段叔侄状元的佳话。
    “凡事莫如命。唉!”恭王重重叹着气,“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宝鋆知道他感慨的是什么。闱中消息隔绝,急于想探听详情,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便也叹口气说:“闱中方一月,世上已千年!如今这局棋是怎么样了呢?”
    “反正输定了。”
    “输定了?”宝鋆皱着眉问:“不能找个‘劫’打?”
    “怎么没有‘打劫’?五爷跟老七全帮着打。总算亏他们。”恭王停了一下,说了连跟文祥都不肯说的心底的话:“前天还打赢了一个劫,这一关一过,我才松口气。现在只望少输一点儿了!”
    于是在妙龄侍儿,殷勤照料之下,置酒密谈。恭王把这一个月来波诡云谲的变化,细细倾诉。在宝鋆固然一扫多少天来,不得事实真相的郁闷,就是恭王,能把心头的委屈烦忧,一泻无余,也觉得轻松得多了。
    “这一个月,几乎步门不出,倒正好用了几天功,有几首诗,你给改一改。”
    恭王叫人从书房里拿了诗稿来,宝鋆刚接在手里,丫头传报,说是文祥来了。他来得正好,宝鋆实在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替恭王改诗,一心盘算着要去看文祥,商量“正事”,所以这时便乘机把诗稿放下,起身迎了出去。
    “辛苦,辛苦,这一个月多亏你。”宝鋆拱拱手说。
    “也亏你在闱中。这一个月滋味如何?”文祥安闲的问:
    “只怕是‘闷损’二字!”
    “是啊!不过一晃眼的工夫,‘流水落花春去也’!”
    “也不见得。”文祥答道:“‘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咱们赶一赶!”
    “对!”宝鋆看一看里面的恭王问:“咱们在那儿谈?”
    “回头就在这儿谈好了。”
    两人商量好了,声色不动,入座饮酒,文祥便谈了些各地的军情。恭王已得默悟,知道他们两人有不便当着他谈的话要说,所以借故避了开去,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我实在不明白,这一场风波到底是怎么起的呢?”宝鋆不胜扼腕地问。
    “说出来你不信,‘小鬼跌金刚’,是小安子捣鬼!”文祥又说,“当然罗,也怪六爷自己,平日不检点 偏偏那天又沉不住气。五爷的话说得好,‘把老好人的东边,也给得罪了’,这是最不智的一举。”
    “听说蔡寿祺的那两个折子,跟小安子有关,那么,是怎么压下来的呢?”
    “无非四个大字:‘威胁利诱’!”文祥放低了声音说,“蔡寿祺那儿可以不管他了。现在的情形大有转机,我把伏笔都安下了,只等你出闱,问问你的意思。”
    “你说!”
    “你知道小安子是怎么说动了西边的?这一番折腾,为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快说吧!”
    “一言以蔽之,其志在此,”文祥拿筷子蘸着酒写了个“内”字:“你明白了吧?”
    宝鋆怎么不明白?慈禧太后一直就想把内务府拿过去,好予取予求;而宝鋆以内务府大臣“佩印钥”,主要的就是承恭王之命,裁抑“西边”的需索。他想了想,很快地问道:“我明白。你有什么主意?我照办!”
    “我已面奏,请辞内务府大臣。”
    这就是答复,在宝鋆听来,显然是希望他采取同样的步骤,他也早料到文祥是如此措置,特意一问,原是宕开一笔,得有考虑的时间。此时盘算未定,便站起身来,踱了过去,又斟一杯酒喝。
    文祥并不急于得到答复。他知道宝鋆的考虑,为自己的成分少,为恭王的成分多,因而又说:“虽同是内务府大臣,你跟我又不同,我不强人所同。”
    “不是这话。”宝鋆转过身来,端着酒急匆匆走过来,放低了声音问:“刚才我还跟六爷在说,咱们要找‘劫’来打。
    没有把握,咱们不能随便把好好一个劫糟蹋掉。”
    “这就很难说了。”文祥徐徐答道:“咱们不打这个劫,别人也许就不会苦苦相逼了。”
    “你有把握吗?”
    “有那么六、七成。”
    “喔!”宝鋆点点头,喝着酒,眨着眼问:“当时西边怎么说?”
    “她说要‘想一想’。”
    “在想找什么人来干吧?”
    “对了!”文祥很平静地回答。
    “那么找到了没有呢?”
    “还怕找不到吗?”文祥笑着指宝鋆腰带上的荷包:“不知多少人在想你的那把‘印钥’。”
    “我知道。”宝鋆捏着荷包说,“唯其如此,我不能轻易出手。我先问问,西边找的是谁啊?”
    “八成儿是崇纶。”
    “啊!”宝鋆失声而呼,“这可找着财神爷了!”
    内务府出身,当过监运使,织造、税关监督,现任户部侍郎的崇纶,颇有富名,所以宝鋆说他是“财神爷”。
    “这一下,小安子可以吃饱了。”
    “哼!”宝鋆冷笑,“总有一天‘吃不了,兜着走’!”
    谈了半天,尚无定论,文祥还有许多事要办,客要会,没有工夫跟他慢慢磨,便即旁敲侧击地问了句:“你是要跟六爷商量一下?”
    “不!不能跟他提。一提,就办不成了。”
    “好!”文祥站起身来说,“我先走。明儿在宫里见吧!”
    第二天黎明,宝鋆先到午门行礼,与本科会试总裁及十八房同考官,率领新贡士叩谢天恩。然后来到军机处,与李棠阶及曹毓瑛寒暄了一阵,自鸣钟正打八下,苏拉来通报:
    “叫起了!”
    在养心殿“见面”,宝鋆随班行礼以后,又单独请两宫太后的“圣安”。慈禧太后问了些闱中的情形,也嘉勉了一番,最后提到大工,很明白地宣示:“定陵工程,让恭王跟你‘总司稽查’。派别人,我们姊妹俩不能放心!”
    这话中见得慈禧太后对恭王几乎已不存芥蒂,天意已回,恩宠可复。宝鋆很佩服文祥的眼光,果然有“六、七成把握”。
    于是宝鋆磕头谢恩,同时正好提出请辞内务府大臣的要求。慈禧太后的答复,跟对文祥的表示一样,她要想一想再说。
    接下来是文祥以暂领枢务的地位,呈上两张名单,一张是翰林院教习庶吉士期满大考的阅卷官,一张是新贡士殿试的读卷官,都照规定名额加一倍开列名衔,等候两宫太后钤印钦定。慈禧太后也说要“想一想”,把单子留下了。
    等退出养心殿,文祥一面吩咐军机章京写旨进呈,一面亲笔写了一封短简,遣人骑一匹快马,专程投递恭王府。到了日中,消息外传,王公大臣复又纷纷趋贺,这一次恭王不象以前那样一概挡驾,大部分亲自接见,小部分请熟客代为招呼。一时仆从传呼,衣冠趋跄,门前轿马沿着王府围墙,从东到西摆满了一条胡同,恭王府恢复了一个多月以前的臣门如市的盛况。
    到了下午,文祥、宝鋆和曹毓瑛,直接从宫里来到恭王府,这时只有极少数关系特殊的客还在那里,熟不拘礼,恭王道声“失陪”,把他们引入小书房中,闭门密谈。
    “看样子水到渠成,”文祥说了这一天召见的经过,又加上一句,“现在全瞧六爷你的了!”
    “怎么呢?”恭王环视座中,以豁达而沉着的声音说,“我早就想过,事情不能由着我的脾气办。你们大家说吧,只要于大家有益,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依旧由文祥发言:“第一步,当然得上个谢恩的折子。”
    “嗯。”恭王点点头,“这用不着说的。第二步呢?”
    “第二步,请六爷明儿一早进宫,预备召见。”
    从罢黜以来,恭王从未进宫,就复了“内廷行走”的差使,仍然如故,这原是他跟两宫太后赌气,事到如今,这口气已赌不下去,而且也没有再赌下去的必要了。恭王虽觉得这么做,总有于心不甘之感,但既然已答应了大家维持大局,言犹在耳,无可推托,终于又点点头表示勉为其难。
    “等召见的那会儿,全在六爷自己。反正一句话:你多受委屈。”
    说着,以眼色示意,曹毓瑛便从身上掏出一个空白信封来,抽出里面的一张纸,递给恭王。
    这是个谢恩的奏折稿,恭王看不到三、五行,脸色就变了。
    “六爷!”宝鋆急忙递了句话过去,“你也别辜负了大家的一番苦心。”
    “天恩浩荡,臣罪当诛!”恭王容颜惨淡地苦笑着,把折稿递还给曹毓瑛。
    三个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对恭王抱歉!但走到这一步,不能不狠下心来逼一逼:“怎么样呢?”文祥问道,“是不是递了上去?”
    “水不到、渠不成,我能说不递吗?”
    三个人都微微低着头,无言以解,更无言以慰。终于文祥向曹毓瑛说道:“琢如,请你马上就办吧!”
    “是。”曹毓瑛起身告辞,为恭王去缮递这道奏折。
    这个“谢恩”的折子,实在是一通悔过书。自从慈禧太后发那篇手诏以来,尽管严旨谴责,群臣交议,恭王自己始终不辩,暗中便显得有一分不屈的傲气在,意思也就是说:什么贪墨、徇私、骄盈、揽权,都是欲加之罪。但这个谢恩折子一上,便等于在屈打成招之下画了供,恭王岂能甘心?
    而大势所迫,非如此不足以打开僵局。除非如他自己一个人在灯下窗前,所千百通盘算过的,大不了连爵位都可以不要,以“皇六子”的身分,终身闲废。但考量大局,顾念许许多多牵连着他人功名得失的关系,总觉得对自己下不了弃富贵如敝屣的重手,那就只好听文祥、宝鋆和曹毓瑛他们去摆布了。
    在曹毓瑛,恭王肯如此做,真有如释重负之感。派肃亲王华丰会同刑部、都察院审问蔡寿祺指参薛焕行贿一案,慈禧太后交下的一纸回避名单,他人嫌疑较轻,几乎都是陪笔,真正要回避的,只有自己一个。这一点曹毓瑛心里明白,所以对恭王的复起,他也格外关切而卖力。拿回那通奏稿,复回军机处,找着值班的“达拉密”——军机章京领班,立即誊正,扣准时刻,递了上去。
    所扣准的这个时刻,就是两宫太后看完奏折,在一起传晚膳的时刻,这样,慈安太后才有机会表示意见。果然,内奏事处依照军机处传来的话,把照例谢恩的不急之件,夹在传递紧急军报的黄匣子中,一起送进宫去,多少年来立下的规矩,凡遇紧急军报,随到随送。等安德海递上膳桌,慈禧太后打开一看,头一件就是恭王的折子,不由得就说了句:
    “老六有了折子了!”
    现在慈安太后也颇了解办事的规章制度了,便问:“那是谢恩的折子吧?”
    “不错。”慈禧太后口中回答,目光却注在奏折,一面看,一面便渐渐展开了得意的神色。
    隔着桌子的慈安太后,看这神情,自然关切,“仿佛长篇大论的。”她又问,“倒是说些什么呀?”
    慈禧太后真想这样回答:我到底把老六给降服了。但这话露了自己的本心,话到喉头才改口:“老六也知道他自己错了。”
    于是她连念带讲地说了给慈安太后听。这道奏折是曹毓瑛的苦心经营之作,悔过之忱,极其深挚,而字里行间,又处处流露出惓惓忠爱,同时文字也不太深,所以慈禧太后讲得非常透彻。心软的慈安太后听得眼圈都红了。
    “唉!”她叹口气揉着眼说,“说来说去,总是骨肉。老爷子当年最宠他,把他的脾气惯坏了,咱们这一番折腾,也给他受的了!我看,还是让他回军机吧!”
    “迟早要让他回军机的。等明儿召见了再说好了。”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高阳作品集
清官册、假官真做状元娘子草莽英雄李鸿章灯火楼台 胡雪岩传三明末四公子董小宛柏台故事临邛卓家李娃荆轲丁香花买命清朝的皇帝红顶商人胡雪岩三春争及初春景汉宫名媛王昭君风尘三侠(高阳)明朝的皇帝吕不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