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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作者:高阳

清宫外史上(20-2)

    李莲英听懂了她的意思,是指恭王的一班“死党”,如宝鋆等人。这让她误会去,不生大关系!要紧的是得将恭王撇开,不然让荣寿公主知道了,会起误会,对自己就是件很不利的事。
    “圣明不过老佛爷,孙猴子在如来佛爷手里,随他调皮,也翻不出手掌心去。不理他,理他倒是看重他了。不过,天地良心,六爷可从来不会说这些糊涂丧天良的话,如果六爷真的想出来替老佛爷办事效力,自己也可以求恩,不然就让大公主跟老佛爷回奏,何用造作这些没知识的言语。”
    这几句话解释得很透彻,慈禧太后对恭王倒是消除了疑忌,但对那些指望着恭王复起,好连翩而上的人,决意狠狠泼他们一盆冷水。
    第二天先召见醇王及总理大臣,首先议的是,美国所提中法和议的意见,一共四条:照天津条约,商定通商办法;法国军队暂驻基隆、淡水;赔偿法国兵费五百万法郎,由法国征收基隆、淡水海关的税款作抵;以上三条办到后,中法分别撤兵。
    慈禧太后一面听,一面摇头。事实上亦只是奏闻而已,醇王不等她发话,自己就说:“这是办不到的事。咱们只有谢谢美国的好意。”
    “美国在调停,英国亦在调停,弄到临完,什么也不答应,倒象拿人家当耍似的。”慈禧太后说道:“咱们跟法国不和,可也犯不着得罪另外国家。总理衙门真该好好去想一想,办不到的事,别胡乱托人。”
    总理大臣算是受了一顿申斥。但不管总理衙门还是军机处,慈禧太后如有不满,也就等于是对醇王的不满,所以他不能不作申辩。
    “原是各国示好,愿意调停,如果一上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不是敦睦邦交之道。好在权操自我,眼前不妨跟他们敷衍敷衍。”
    这一下,越发惹起了慈禧太后蓄积心头已久的不满与牢骚,“办洋务就懂得敷衍。从咸丰末年,设立总理衙门以来,一直就讲的是敷衍!”她激动地说,“敷衍了快三十年了,那一国也没有敷衍好。”接着,话题一转,告诫醇王,讥刺恭王:“论敷衍的本事,你比人家差得远!我要愿意敷衍,又何必让你来管事?不会找会敷衍的人?”
    这个钉子碰得不小,又是将近十月小阳春的天气,相当燠热,醇王额上都见汗了。
    “还是谈你在行的吧!”慈禧太后问道:“杨岳斌怎么样了?”
    杨岳斌奉诏复起由湘援闽,正在湖南募勇,已有八营,现募十一营,但杨岳斌认为兵不满万,还要添募十一营,凑足三十营整数再开拔。
    “福建用得着这么多陆勇吗?”慈禧太后想起张佩纶以前的奏折,立即又说:“张佩纶说过,福建是海口,所缺的是水师、兵轮,不是陆勇。而且现在福建无事,派那么多兵去,无非骚扰地方!”
    “圣谕极是!”谈到这方面,醇王很起劲了,“兵贵精不贵多,臣的意思,杨岳斌现有十九营,挑成十营精兵,已很够用。”
    “这才是。就照你的意思拟旨,叫杨岳斌赶快走。”
    “是。”醇王又说,“由湖南到福建路很远,现在又交冬天了,路上的行粮,可得早替他想办法。杨岳斌想请旨,由路过的湖北、江西两省,各筹六万两。臣看应该准他。”
    “那就准他好了。”慈禧太后接下问:“鲍超呢?”
    鲍超是奉旨援边,将要带兵出镇南关,他也是嫌兵不够。准他带兵二十六营,除去四川所拨五营,应该再募二十一营,而鲍超却不算现成五营,要募足二十六营。
    “鲍超可有些胡闹。他的饷已拨了二十五万,据丁宝桢奏报,光是制办营帐、锅、碗、刀矛,就用了九万多两。”
    “荒唐!二十五万银子,只怕没有出川就用空了!这样还成什么事体?可恶!”
    “是!”醇王说道:“鲍超是一员勇将,本来念在他过去的功劳上,已经格外宽大。臣想请旨督责,务必要他激发天良,克日带兵出关。”
    “好!正该这么办。不过他这一出关,怕不是三、五个月的事,二十六营兵,饷亦不在少数。应该早早筹划。”“户部在筹划了。”醇王顺便提到一件事,“张之洞有电报来,要跟英国汇丰银行借一百万银子,人家已肯借了。”
    提到这笔洋债,自然要谈到张之洞,也是慈禧太后比较能感到安慰的一件事。虽然张之洞在广东复开遗毒无穷的闱姓捐,为正人君子及广东的许多京官所痛心疾首,但确能不分畛域地支援前方,无论滇桂边境还是台湾,要军械,要粮饷,他总能尽力接济。特别是滇桂边境,与他的封疆密迩,更为关顾,所以他要借这笔巨款,慈禧太后完全支持。
    “这两年放出去的人,得力的也就是一个张之洞。”慈禧太后对他的嘉许,还不仅止于筹济台越军事,颇有公忠体国的模样,更因为他对军事的看法,很符合她的心意:“前几天他有个折子,说得很不错,‘全局在争越南,争越南在此数月。’如今有了一百万银子,足足可以支持几个月,这是到了紧要关节上,你们可千万大意不得。”
    “是!”醇王肃然答道:“臣跟军机、总署决不敢丝毫疏忽。论陆路的情形,实在应该稳得住,洋人劳师动众,几千里航海而来,这劳逸上头,先就吃了亏。加以水土不服,在基隆的法国兵,只有一千七百多人,得病的上千,煤粮军火亦接济不上,如果左宗棠、杨昌濬能够想法子尽量接济,刘铭传必能克复基隆。”
    “刘铭传能够克服基隆,朝廷自然要重重赏他。”慈禧太后说道:“战也罢,和也罢,总要好好打几个胜仗,说话才有力量,民心士气才振作得起来。不朝这上头去尽力,尽说些委屈求全的空话,我实在听厌了!”
    这又是不愿让步求和的表示。醇王不敢接口,略停一下,提到新疆设立行省的事。慈禧太后便先从御案上检出户部主稿,与吏部会衔奏复的一个折子来看:
    “前据刘锦棠奏:遵议新疆兵数、粮数一切事宜。前经奉旨交议,新疆底定有年,绥边辑民,事关重大,允宜统筹全局,另订新章。
    前经左宗棠创议,设立行省,分设郡县,案据刘锦棠详晰陈奏,由部奏准,先设道厅州县等官。现在更定官制,将南北两路办事大臣等缺裁撤,自应另设地方大员,以资统辖。拟添设新疆甘肃,布政使各一员,其应裁之办事、帮办、领队、参赞各大臣,及乌鲁木齐都统等缺,除未经简政有人外,所有实缺及署任各员,拟俟新设巡抚、布政使到任后,再行交卸,请旨简用。
    新疆旗绿各营兵数及关内外粮数,应核实经理。国家度支有常,不容稍涉耗费,刘锦棠等当挑留精锐,简练军实,并随时稽查粮项,如将领中有侵冒等情事,应据实参奏,请旨治罪。”
    重新看完这通奏折,慈禧太后的感慨很多,新疆设行省之议,早就有了。前年三月,刘锦棠以办理新疆军务钦差大臣的身分,与陕甘总督谭钟麟会衔合奏,在新疆设置郡县,但是刘锦棠反对将新疆从甘肃划出,另设行省,因为一共只有二十多州县,即使将来地方富庶,陆续增置,亦不会多到那里去。各省州县,最少的莫如贵州和广西,而新疆的州县还不及这两省一半之多,难以成为一省,不言而喻。
    这是人人易见的道理,而另有深一层的看法,却不是人人见得到的。慈禧太后最称赏的是,刘锦棠的廓然大公的见解,新疆与甘肃形同唇齿,从前左宗棠以陕甘总督办理新疆军,一切调兵筹饷的军务,都以关内为根本,也就是以甘肃支持新疆。他接替左宗棠而为钦差大臣,军务能够照常推行,完全是因为坐镇关内的陕甘总督,力顾全局,所以能够勉强支持。如果说甘肃的地方大员,存在一个关内、关外的念头,那么新疆的军事,早就不堪闻问了。
    因此,刘锦棠认为以玉门关为界,将内外分为两省,是非常不智的事。甘肃固可以从此减轻负担,而新疆以二十余州县,孤悬绝域,势必无以自存。这也就是说,辛苦交涉收回的伊犁,迟早仍旧要归入俄国的掌握。
    “刘锦棠不主张新疆设行省,全是为了大局。”慈禧太后又说,“我又在想,刘锦棠是怎么成了左宗棠的部下的?还不是曾国藩存心公平,不存私见,全为大局着想吗?”
    刘锦棠如何成为左宗棠的部下?醇王非常清楚。左宗棠奉旨西征,除了胡雪岩替他借洋债,办粮台以外,本身没有凭借。其时曾左已经交恶,但是曾国藩却将“老湘营”的刘松山,调归左宗棠节制。左侯定边,勋业彪炳,很得刘松山的力,因此左宗棠虽对曾国藩处处不满,唯独这件事心悦诚服,曾经在奏折上特地陈明。曾国藩逝世,左宗棠的挽联:“知人之明,谋国之忠,愧我不如元辅”,这句降心以从的老实话,就是由此而来。
    刘锦棠便是刘松山的侄子。没有曾国藩义助左宗棠,刘锦棠当然也不会随他叔叔成为左侯的部下,也就不会有今天底定新疆,筹议设省这一回事。慈禧太后回忆平洪杨,剿捻匪的大业,怆念曾国藩公忠体国,力持大局的贤劳,再环视今日荆天棘地的局势,自然感慨不绝。
    “我不相信我们就敌不过洋人。力量不是没有,只是私心自用,都分散了!如果能象曾国藩、胡林翼那样,又何致于会有今天。如今总算张之洞还识大体。”慈禧太后又说:“曾国荃比他哥哥,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这是因为曾国荃从闽海情势吃紧以来,这三四个月对援闽援台,始终不甚热心。他诚然有他的难处,两江的海防、河防,所关不细,而南洋的兵轮、炮台、军械,又都不及北洋,为求自保,以致心余力绌。但慈禧太后总认为曾国荃漠视大局,忘掉了同舟共济之义,尤其是不肯援台,更以为还存着湘、淮之间的一道鸿沟,以湘军领袖,有意跟淮军宿将刘铭传过不去。所以不满已久。
    正好,左宗棠奉命督师福建,道出两江,曾与曾国荃商量决定,由南洋派出兵船五艘,到福建集中,归杨昌濬调派,预备等杨岳斌的二十几营一到,就可以转运基隆,此外如有援台军火什物,亦由这五艘船装运。但是以后曾国荃却变卦了。他说,南洋可以派出的兵船只有三艘,但“不足当铁甲一炮”,而且兵船要打仗就不能载人,要载人就不能接仗,且不说为敌舰轰击,只要在海中相遇,为敌舰监视,就不能脱身,船上几天的煤烧完,寸步难行。
    这是他打给李鸿章的电报,据情上达,慈禧太后大为震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说的也是实在情形。一口怒气不出,抓住“五”与“三”的数目不符,严旨诘责,说前据左宗棠奏报,已经跟曾国荃商定,由南洋派船五艘增援,何以又称只有三艘?“台湾信息不通,情形万分危急,犹敢意存漠视,不遵谕旨,可恶已极!曾国荃着交部严加议处。”
    这归吏部议奏。满汉两尚书,满尚书恩承刚刚到任,凡事不作主张,汉尚书是徐桐,一向对中兴元勋持苛刻的态度,所以一力主持,定了革职的处分。
    复奏到达御前,慈禧太后从宽将曾国荃的处分改为革职留任。但不满依旧,所以此时有弟不如兄的评论。醇王本来亦很推重曾国荃,不过近来也相当失望,所以唯唯称是,不为曾国荃作任何辩解。
    “前天军机送来一个单子,所有王公及现任京外文武官员,议降议罚,还有以前已得革留、降调、罚薪这些处分,请者加恩宽免。这是给大家一条自新之路,倒也可以。不过,”慈禧太后加重语气说,“有些人可不能宽免。我要好好查一查,象曾国荃,照我看,就决不能免。”
    这也是皇太后五旬万寿的恩典之一。醇王听她口风不妙,怕碰钉子,越发不敢开口。又因为奏对时间已久,而新疆设行省的事,虽已决定,仿照江苏的成例,一省分治,设甘肃新疆巡抚一员,另外再增设藩司一员,就象江苏那样,既有江苏藩司,又有江宁藩司。但应该要派的人,却还不曾取得懿旨,所以把话拉了回来,先由刘锦棠的现职说起。
    刘锦棠的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是差使,本职是兵部右侍郎,五旬万寿加恩封疆大吏,刘锦棠与广东陆路提督张曜,都以“慎固边防,克勤职守”的考语,加了衔,刘锦棠是尚书衔,张曜是巡抚衔。
    要斟酌,也可以说要请旨的,就在这里。刘锦棠补上甘肃新疆巡抚,自是驾轻就熟,顺理成章的事,但张曜的官虽拜广东陆路提督,却自同治七年捻匪肃清时起,就在西陲效力,直到今年才奉旨入关,移防直隶北路,说起来回到新疆亦是人地相宜,而况加的是巡抚衔,调补甘新巡抚,名实相符,似乎比刘锦棠更为合适。
    当然,调补地方大吏是军机的职掌,不过目前的制度特殊,而且涉及“督办军务”这个题目,醇王便有过问的资格,所以他细细作了剖解,请慈禧太后作一裁决:甘新巡抚是放刘锦棠还是张曜?
    “巡抚到底不同,如果有缺出来,自然应该先给刘锦棠。而且钦差的差使不撤,刘锦棠兼理民政,有好些方便。”慈禧太后又说:“张曜防守直北,如果回到新疆,可又派谁接替他的防务?”
    光是最后这个理由,便见得一动不如一静。醇王一向迟钝,许多明白可见的道理,常要在事后方始了然,此时听慈禧太后一说,连连答道:“是,是!派刘锦棠合适。”
    “张曜也不是不合适。”慈禧太后又说,“凡事总要讲个缓急先后,张曜也是好的,过几个月看,局势松动些,有巡抚的缺出来,让他去!他们在边省辛苦了十几年,也该调剂调剂。”
    “是!”醇王答道:“臣记在心里就是。”
    “张曜,”慈禧太后忽然问道:“听说他惧内,是不是?”
    “臣也听得有此一说。”醇王答道,“张曜的妻子是他的老师。”
    “怎么?”慈禧太后兴味盎然地问:“这是怎么说?”
    “张曜的妻子,是河南固始县官蒯某人的闺女,捻匪围固始,蒯知县出布告招募死士守城,赏格就是他的闺女……。”
    醇王将当时张曜如何应募,如何以三百人破敌,如何为率军来援的僧王所识拔,如何由僧王亲自作媒,将蒯小姐许配给张曜的故事,约略讲了一遍。
    “他的妻子能干得很,张曜不识字,公事都是他妻子看。
    后来张曜当河南藩司,御史——记得是刘毓楠,上奏参他‘目不识丁’,这没有法子,只好改武职,调补总兵。张曜发了愤,拜太太做老师,现在也能识字写信了。”
    “这倒真难得!”慈禧太后说道:“巾帼中原有豪杰。”
    “原是。”
    醇王刚说了两个字,刚晋为庆郡王的奕劻接口说道:“巾帼中也有尧舜。”
    这自然是对慈禧太后的恭维,而类似的恭维,她亦听得多了,不须有何表示,只吩咐除了醇王,其余的都可以跪安退出。
    单独留下醇王,就是要谈恭王随班祝嘏的事。殿廷独对,无须顾虑该为他留亲王的体统,所以慈禧太后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见此光景,醇王心里就先嘀咕了。
    “最近跟老六见面了没有?”
    “见过。”醇王很谨慎地回答。
    “他近来怎么样?”
    “常跟宝鋆逛逛西山,不过在家的时候多。”
    “在家干些什么?”慈禧太后又问:“除了宝鋆,还有那些人常到他那里去?”
    忽然考察恭王的这些生活细节,不知用意何在?醇王越发谨慎了,“在家总是读读书,玩玩他的古董。常有那些人去,臣可不太清楚。”醇王一面想,一面答道:“听说崇厚常去,文锡也常去。”
    “喔!”慈禧问道:“崇厚跟文锡报效的数目是多少?”
    这是入秋以来,因为各处打仗,军费浩繁,慈禧太后除发内帑劳军以外,特命旗下殷实人家,报效军饷,崇厚和文锡都曾捐输巨款,醇王自然记得。
    “崇厚报效二十万,文锡报效十万。”
    “他们是真的为朝廷分忧,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呢,还是图着什么?”
    这话问得很精明,醇王不敢不据实回答:“崇厚上了年纪,这几年常看佛经,没事找和尚去谈禅,世情淡了,不见得是想巴结差使。”
    “这么说,文锡是闲不住了?”
    从内务府垮下来的文锡,一向不甘寂寞,不过醇王对此人虽无好感,亦无恶感,便持平答道:“这个人用得好,还是能办事的。”
    “哼!”慈禧太后冷笑,“就是路走邪了!果然巴结差使,只要实心实力,我自然知道,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自会加恩。
    如果只是想些旁门左道的花样,可教他小心!”
    醇王一听这话,异常诧异,“文锡莫非有什么不端的行为?”醇王老实问道:“臣丝毫不知,请皇太后明示。”
    “你,老实得出了格了!”慈禧太后停了一下,终于问到要害上,“你替老六代求,随班磕头,到底存着什么打算?”这一问,醇王着慌了,定定神答道:“这也是他一番诚心。皇太后如天之德,多少年来曲予包容,自然不会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臣国恩私情,斟酌再三,斗胆代求,一切都在圣明洞鉴之中,臣不必再多说了。”说着,在地上碰了个响头。
    “你这是说,我应该让老六再出来问事吗?”
    语气冷峻,质问的意味,十分浓重,醇王深感惶恐,“恩出自上。”他很快地答说,“臣岂敢妄有意见?”
    “咱们是商量着办,”慈禧太后的语气却又缓和了,“你觉得老六是改过了吗?”
    于是醇王比较又敢说话了,“恭亲王自然能够体会得皇太后裁成之德。”他停了一下说,“如果皇太后加恩,臣想他一定再不敢象从前那样,懒散因循,遇事敷衍。”
    “你也知道他从前遇事敷衍。”慈禧太后微微冷笑,“不过才隔了半年,就会改了本性,说给谁也不会相信。朝廷的威信差不多快扫地了,如今不能再出尔反尔,倘或照你所说,让他重新出来问事,三月里的那道上谕,又怎么交代?”
    醇王非常失望,谈了半天,依然是点水泼不进去。事缓则圆,倘或此时强求力争,反而越说越拧,还是自己先退一步,另外设法疏通挽回为妙。
    “臣原奏过,恩出自上,不敢妄求,只是臣意诚口拙,一切求圣明垂察。”
    “我知道,我全知道。惯有人会抓题目,做文章,不过你看不出来而已。反正你替老六争过了,弟兄的情分尽到了,我让他们感激你就是!”
    这番话似乎负气,且似有很深的误解,醇王深为不安。但却如他自己所说的“口拙”,对于这种微妙晦隐,意在言外的似嘲若讽的话,更不会应付。因此,九月底秋风正厉的天气,竟急得满头大汗。
    “你下去吧!我不怪你。”慈禧太后深知他的性情,安慰他说:“我知道你的苦心,无奈办不到。就算老六真心改过,想好好替朝廷出一番力,包围在他左右的那班人,也不容他那么做。自从文祥一死,老六左右就没有什么敢跟他说老实话的人,沈桂芬再一过去,他索信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了!这十年工夫,原可以切切实实办成几件事,都只为他抱着得过且过的心,大好光阴,白白错过。说办洋务吧,全要看外面的人,自己肯不肯用心?李鸿章是肯用心的,船政局,沈葆桢在的时候是好的,沈葆桢一去,也就不行了。打从这一点上说,就见得当时的军机处跟总理衙门,有等于无。不然,各省办洋务,也不能人存政存,人亡政亡,自生自灭,全不管用。”
    长篇大论中,醇王只听清了一点,慈禧太后对恭王的憾恨极深。而她的话里面,有许多意思正是自己一向所指责恭王的,因而也就更难为恭王辩解了。
    跪安退出,回到内务府朝房,还没有坐定,内奏事处送来一通密封的朱谕,是慈禧太后亲笔所写:“醇亲王为恭亲王代请随班祝嘏,所奏多有不当,着予申饬。”
    醇王碰这么一个大钉子,当然很不高兴,立刻就坐轿出宫。回府不久,礼王、孙毓汶和许庚身得到信息,都已赶到,来意是想打听何以惹得慈禧太后动怒,竟然不给他留些面子,传旨申饬?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谈些照例的公事。
    一直谈到该告辞的时候,醇王自己始终不言其事。等礼王站起身来,醇王抢先说了一句:“星叔,你再坐一会。”
    独留许庚身的用意,礼王不明白,孙毓汶约略猜得到,而被留的客却完全会意。果然,促膝相对,醇王将遭受申饬的由来,源源本本都说了给许庚身听。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许庚身不安地说,“都因为我的主意欠高明,才累及王爷。”
    “与你不相干!”醇王摇摇手,“我在路上想通了。上头对我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要让宝佩蘅那班人知道,不必再指望鉴园复起了。”
    “是!”许庚身到这时候,才指出慈禧太后的用意,“其实上头倒是回护王爷,让六爷见王爷一个情。王爷为兄受过,说起来正见得王爷的手足之情,肫挚深厚。”
    “是啊!”醇王高兴了,“这算不了什么。我也不必鉴园见情,只让他知道,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谣言,说什么我排挤他之类的话,不足为据,那就很够了。”
    照这样说,许庚身出的那个主意,是收到了意外的效果。这几个月来,流言甚盛,都说醇王静极思动,不顾友于之情,进谗夺权,手段未免太狠。这当然也不是毫无根据的看法,所以辩解很难。而居然有此阴错阳差,无意间出现的一个机会,得以减消诽谤,实在是一件绝妙之事。
    因此,醇王对许庚身越发信任,“星叔,”他说,“你再守一守,有尚书的缺出来。我保你。”
    “王爷栽培!”许庚身请安道谢。
    “有一层我不明白,”醇王又将话题扯回恭王身上,“上头怎么会猜得到你我的做法?”
    许庚身想了一下答道:“也许有聪明人识破机关,在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
    醇王点点头问:“这又是什么人呢?”
    “那就没法猜了。王爷一本大公,只望六爷能为国宣劳,共济时艰,可也有人不愿意六爷出山。”
    “说得对!可又是谁呢?”
    许庚身已经觉得自己的话太多、太露骨,自然不肯再多说。不过醇王紧钉着问,却又不便沉默,于是顾而言他:“前两天我听见一个消息,似乎离奇,但也不能忽略,不妨说给王爷听听。据说,内务府又在商量着,要替太后修园子了。”
    “喔!”醇王脸一扬,急促地说,“有这样的事?”
    “是的。有这样的事。而且谈得头头是道,已很有眉目。”
    “这……,”醇王神色凛然地,“可真不是好事!是那些人在捣鬼?”
    “无非内务府的那班人,也有从前干过的,也有现任的。”许庚身不肯指名,他说:“是那些人在鼓动此事,不关紧要,反正只要说得动听,谁说都是一样。”
    “我先听听,他们是怎么个说法?”
    许庚身讲得很详细,然而也有略而不谈之处,第一是不愿明说是那些人在鼓动其事,这当然是他不愿树敌的明哲保身之道。
    第二是因为当着醇王不便讲。内务府这班人的计议相当深,未算成,先算败,如果不是醇王当政,他们不敢起这个念头,同治十二年,为了重修颐和园而引起的轩然大波,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当时以慈禧、穆宗母子联结在一起的力量,亦竟办不到此事,只为了受阻于两个人。
    一个是慈安太后,一个是恭王。内务府的老人,至今还能形容:每当两宫太后,在皇帝陪伴之下,巡幸西苑时,看到小有残破的地方,慈禧太后总是手指着说:“这儿该修了!”
    而扈从在侧的恭王,亦总是板起了脸,挺直了腰,用暴厉的声音答一声:“喳!”
    同时,慈安太后又常会接下来说:“修是该修了。就是没有钱,有什么法子?”
    这叔嫂二人一唱一和,常使得慈禧太后哑口无言,生了几次闷气,唯有绝口不言。然而,了解慈禧太后的人知道,她是决不输这口气的,而现在正是可以出气的时候。慈安太后暴崩,恭王被黜,再没有人敢当面谏阻。醇王当然亦不会赞成,但是,慈禧太后不会忌惮他,他亦不敢违背慈禧太后的意思,所以无须顾虑。
    这话如要实说,便成了当面骂人,因而许庚身不能提到恭王。此外,内务府认为时机绝妙的理由是:皇帝将要亲政,而慈禧太后年过半百,且不说颐养天年,皇帝该尽孝思,就拿二十多年操劳国事而论,崇功报德亦应该替她好好修一座园子。
    “偏有这些道理!”醇王苦笑着说,“就算有道理,也不能在这时候提。国事如此,我想上头亦决不肯大兴土木来招民怨的。”
    “那当然要等和下来以后才谈得到。”
    “和!”醇王大声问道:“什么时候才和得下来?就和,也不能丧师辱国。我看,他们是妄想!”
    “是!但愿他们是妄想。”
    这句话意味深长,醇王细细体会了一下,慨然表示:“不行!他们敢起这个念头,我一定要争!”
    “说实在的,王爷也真的非争一争不可了!且不说眼前战事正急,军费浩繁,就算化干戈为玉帛,能和得下来,为经远之计,海军亦非办不可,那得要多少经费?”
    “是啊!”醇王瞿然问道:“这得及早筹划,至少也得五六百万。”
    “何止?”许庚身大摇其头,“我算给王爷听。”
    他是照北洋已支用的海防经费来作估计。照李鸿章的奏销:光绪元年到六年,海防经费共收四百八十万,支出三百八十万。光绪七年起向德国订造而尚未完工,命名为“定远”、“镇远”、“济远”的三艘钢面铁甲军舰,造价就是四百五十万。加上这四年之间的其他海防经费,至少也有一百五十万,总计十年之间,光是由李鸿章经手支出的,就有一千万两银子。
    “将来大办海军,最少也得添四艘钢面铁甲舰,就得六百万银子,有船不能无人,增加员弁、聘雇洋员的粮饷薪水,为数可观。此外添购枪炮子药,修造炮台,都得大把银子花下去。无论如何还得有一千万银子,才能应付。”
    这一千万银子,筹措不易,如果修园,又得几百万银子。自古以来,劳民伤财的无过于两件事,一件是穷兵黩武,一件是大兴土木。一且不可,何况同时并举?如今非昔日之比,强敌环伺,非坚甲利兵,不能抵御外侮,筹办海军是势在必行的事,修园就怎么样也谈不上了。
    这层道理很容易明白,醇王心想,以慈禧太后的精明,决不会见不到此,即令有人怂恿,只要一有风声透露,言路上必会极言力谏,自己不妨因势利导,相机婉劝,总可以挽回天意。
    转念到此,心头泰然,“不要紧!”他很从容地说,“小人决不能得志!”
    “小人”的聪明才智,强出醇王十百倍,他所预见到的情形,是不容许它发生的。策动并主持其事的李莲英,早就筹好了对策,只待有机会进言。
    慈禧太后万寿的前五天,宫中分两处唱戏庆寿,一处是宁寿宫,一处是长春宫。慈禧太后特地移住她诞育穆宗所在地的储秀宫,在长春宫临时搭建戏台,传召她中意的角色,点唱她喜爱的戏码。每天唱到晚上八九点钟方散。
    散戏以后宵夜,只有两个人侍奉,一个是荣寿公主,一个是李莲英。十月初八那天,荣寿公主头痛发烧,起不得床,只有李莲英一个人陪侍,而又恰好谈到皇帝亲政,正就是进言的机会了。
    照例的,这也是慈禧太后听新闻的时候。作为她的主要耳目的李莲英,自有四处八方搜集来的秘闻奇事,其中有的是谣言,有的是轻事重报,有的却又嫌不够完整详尽,都要靠李莲英先作一次鉴别,然后再考虑那些可以上闻,那些必须瞒着?那些宜乎旁敲侧击,那些应该加枝添叶?
    这天,李莲英讲的一件新闻,是广东京官当中传出来的,牵涉到一个翰林,上了一个折子,就发了几万银子的财。
    “那不是买参吗?”慈禧太后细想一想,最近并没有什么大参案,不由得诧异,当然也很关心。
    李莲英心想:倒不是买参,是买一道圣旨。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一说便显得对上谕不敬。他陪笑说道:“买参,这还能瞒得过老佛爷一双眼睛?原是可许可不许的事,才敢试一试。倒象是试准了。”
    “喔,”慈禧太后问道:“什么事?”
    “是广东开闱姓赌局……。”
    严禁广东的闱姓票,是张树声督粤的一大德常,但却犯了“为政不得罪巨室”的大忌,因为广东的闱姓赌局,都由豪绅操纵把持。此辈一样有顶戴,甚至有科名,居乡则为缙绅先生,出入官府,平起平坐,在京,则凭乡、年、戚、友之谊,广通声气恃为奥援,张树声之垮台,广东的绅士可说“与有力焉”。
    南张去、北张来,张之洞会做官,肯办事,也有担当,仿佛当年的两江总督曾国藩似的,援闽、援台、援南洋,仿照左宗棠的办法,大借洋债以外,用海防捐饷的理由,私下在广州开了赌禁。
    赌中规模最大,盈利最多的就是闱姓,广东一禁,移向澳门,变成利权外溢。张之洞虽眼开眼闭地一反张树声的禁例,但私赌不能大事呆召,而且只用秀才的岁试、科试的榜来卜采,规模也不大。这年甲申,明年乙酉、子、午、卯、酉乡试,接下来辰、戌、丑、未会试,倘或能够开禁,明年秋天到后年春天,仅仅半年工夫,就可大发其财。
    因此便有人以报效海防军饷为名,向张之洞去活动,希望正式开禁。张之洞到底也畏清议,不敢公然许诺,只表示若有旨意,必定遵办。
    于是广东搞闱姓的豪绅,凑集了一笔巨款,不下二十万之多,进京打点。先想托广东籍的言官出奏,那些言官也爱惜羽毛,不肯答应。最后找到一个翰林,名叫潘仕钊,广州府南海县人,同治十年的庶吉士,三年散馆,虽得留了下来,却是个黑翰林,从未得过什么考官之类的好差使。穷极无聊,愿意做这一笔“生意”。
    广东豪绅下的“赌注”很大,第一次就送了潘仕钊六万两,等“牌”翻出来,还有下文。
    广东豪绅作了许诺,天意不测,倘或因此而获重谴,愿意送他十几万银子养老,万一天从人愿,竟能邀准,也还有十几万银子的酬谢。
    在广东豪绅的想法,以为潘仕钊在重赏之下,必定出尽死力,激切陈词,奏请弛禁,话说得过分,就可能获咎,所以预作慰藉之计。而潘仕钊却乖觉得很,深知朝廷办事规制,遇到这种情形,必下疆吏议复,而张之洞为了筹饷得一助力,必定赞成,所以对这个折子如何措词,立刻便有了计算。只是怕得之太易,豪绅反悔,因而先摇头说难,然后又横眉苦思,经过一番做作,才欣然表示有把握可成。同时声明,不管他如何出奏,只要最后闱姓弛了禁,他就得收取那笔十几万银子的酬劳。
    广东豪绅答得很痛快,只要明旨准许,一见邸钞,立刻付款,倘或不信,还可以由“光绪乙酉年闱姓捐局”出面,先立借据。这是仿照买枪手的办法,彼此环扣着责任。乙酉年乡试,如果闱姓弛禁,设立捐局,凭此借据,当然可以讨得到钱,否则,这张借据就成了废纸。
    于是潘仕钊写了一个奏折,文字非常简单,说“广东闱姓赌局,迭经申禁。现在澳门开设公司,利归他族。际兹海防需饷,请饬下粤省督抚,能否将澳门闱姓严禁,抑或暂将省城闱姓弛禁?”另附一个夹片,说副将彭玉伙同奸民,私收闱姓,暗示利权已经外溢。而这里面“能否将澳门闱姓严禁”这句话,是一陪笔,两广总督,广东巡抚根本管不着澳门。只是这一笔虽不通,不可少,不然就变成主张开赌,不但不容于清议,首先掌院学士就不肯代奏。
    果然,翰林院掌院,武英殿大学士灵桂,十分仔细,将他的折子推敲了一番,认为立论不偏,方始代奏。而且果如潘仕钊所预料的,将原折发交张之洞和广东巡抚“妥议具奏”。
    新闻讲到这里结束,只不过拿它作个引子,李莲英急转直下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奴才想想真不平!”
    “那也奇了!”慈禧太后说,“别人愿意拿大把银子买他这么一个折子,只要折子说得有理,也不能驳他。何用你不平?”
    “奴才不是说那个潘仕钊。奴才只是在想:第一、象广东的闱姓开了禁就愿意报效军饷,只要用心去找,真正遍地是钱。现在各省都哭穷,自己舒服,就不念朝廷,实在不应该。”
    这话自然是慈禧太后听得进去的,却未作表示,只问:
    “第二呢?”
    “第二、奴才就更不平了。朝廷处处省,处处替他们筹划粮饷,打个胜仗,老佛爷还掏体己犒赏。可是外头的那些人,何尝想到钱来得不容易?费朝廷多少苦心?就说马尾好了,辛辛苦苦办个船政局,造了十几条船,半天工夫教洋人轰光,几百万银子扔在汪洋大海里,奴才真正心疼。”
    “唉!”慈禧太后叹口气,“还是你们明白!”
    有这句话,李莲英还犹豫什么?“奴才还有句话。”他做作得乍着胆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说?”
    “什么话?你说就是。”
    “奴才在想,钱扔在水里,还听个响声。几百万银子造兵轮,影儿也没见,就都没了。也不知道那种船是什么船?值不值那些个钱?”李莲英略停一停,仿佛蓄势似的,最后那句话喷薄而出:“有得他们胡花,还不如老佛爷来花!”这句话使得慈禧太后震动,沉下脸呵斥:“你怎么想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
    善窥颜色的李莲英,并没有为慈禧太后的怒容吓倒,相反地,如果她爱理不理,未置可否,反倒不妙。只要她重视这句话,自然就会去细想,也就会想通。
    因此,他平静地,显得问心无愧地:“说来说去,还是奴才替老佛爷不平。当年岂只半壁江山不保?简直的就要玩儿完,若不是老佛爷镇得住,那有今天?奴才还有个想法,”这一次他是用正面陈情的手法:“要老佛爷许了奴才不会生气,奴才方始敢说。”
    慈禧太后就有气,也消失在“若不是老佛爷镇得住,那有今天”那句话中了。“你说!”她点点头,“我不生气。”
    “奴才常跟崔玉贵他们说:老佛爷若是位男身,便是位乾隆爷。有乾隆爷的英明,也有乾隆爷的洪福,老佛爷的性情,争强好胜,跟乾隆爷一模一样。老佛爷如今心心念念在想的,就是替咸丰爷报仇雪恨,争那口气。当年洋人不是烧了圆明园,咸丰爷急痛攻心,就此圣体一天弱似一天,终于归天不是?如今咱们照样再修一座园子,看洋人能动得了它分毫不?”
    这番话越说越快,也越说越激昂,不问他说的意思,只那番神情,便使得慈禧太后也激动了。然而回想到同治末年,为修园而引起的轩然大波,不由得又伤心,又愤慨。
    她的默默不语,她的闪闪泪光,在李莲英看都是说动了她的明证。当然,慈禧太后所顾虑的,他也知道,而这些顾虑其实已不存在,她却一时未必想得到,正该在这时候傍敲侧击地提醒她。
    想停当了,便又说道:“老佛爷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又教导成一位皇上。照历朝祖宗的规矩,皇上该修园子,奉养老佛爷。有道是‘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灭’,就算今天六爷在军机,也不能说什么!”
    这一说,慈禧心头就是一宽。不错啊,亲贵中再不会有人反对,言官呢?张佩纶灰头土脸;陈宝琛自顾不暇;张之洞春风得意,都不敢也不会上折奏谏了。
    算起来敢言的几乎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盛昱,已补了国子监祭酒,锋芒大不如前;一个是邓承修派在总理衙门行走。这也是一个绝妙的安排,谁要滥发议论,大唱高调,就派谁到他不愿意去的地方去。从前倭仁反对设同文馆,拿这个办法对付,现在对邓承修之流,亦是如此,将来如有人多嘴,更可如法泡制。
    但也还有一个人不能不防,阎敬铭最讲究节用,一定不以为然。不过也不要紧,拿他调开,找个受恩深重而又肯听话的来就是。
    说到头来,还是一个钱字,“不行!”她摇摇头,“要办海军。一条铁甲船就是一两百万银子,总算起来,怕不要上千万?那里还来的闲钱修园子?”
    “办海军是国家大事,不过也不见得要那么多钱。”李莲英用极有力的声音说,“只要七爷跟李中堂手紧一点儿,无论如何可以省得出一座园子来!”
    一句话说得慈禧太后恍然大悟,满心欢喜,原来可以用夹带的办法,一面办海军,一面修园子,一切工料费用,都开在海军经费之中。上次修颐和园,惹起许多“浮议”,都由于大张旗鼓,闹得通国皆知的缘故。如果当时不是派捐,不是公然下上谕,委派内务府大臣办其事,不是闹出李光昭报效木植的大笑话,悄悄儿提用几笔款子,暗地里修了起来,一旦生米煮成熟饭,难道真还有人敢拿新修的园子拆掉不成?
    这样想着,豁然贯通。眼前立刻便浮起一幅玉砌雕栏,崇楼杰阁,朝晖夕阳,气象万千的风景。多少年来梦想为劳的希望,居然就这么平白无端地一下子可以抓在手里了!这不太玄了吗?
    就为的这份不甚信其为真实的感觉,她反倒能将这件可以教人高兴得睡不着的好事,先抛了开去。
    “皇上快大婚了!”她突如其来地换了个话题,“接下来就是亲政。这两件大事,外面是怎么个意思?你有空也打听打听去!”“是!奴才早在留意了。”李莲英又说,“如今是老佛爷一个人拿主意,事情一定办得顺顺溜溜的。”
    “老佛爷一个人拿主意!”慈禧太后将这句话默念了几遍,心里有着无可言喻的快慰,同时也有无可言喻的感慨、警惕和雄心。
    “对!”她自言自语地说:“就我一个人拿主意。趁这会儿……。”
    她没有说下去,只在心里对自己说:“趁这会儿皇帝还未亲政,大权在握的时候,要为自己好好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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