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西面，有一个山包，山峰不算高，山势也不甚奇。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传说在这里朝拜过之后，可以医治不孕症，帮助人生儿育女。在我们今天的读者看来，这显然是令人喷饭的荒诞杜撰，然而在旧中国，它却像是有一种极其神秘的魔力，牵动了那么多人的心弦。笃信神明的善男信女们接踵而来。荒草丛生的原野上，出现了一条条尘土飞扬的大道。这座貌不惊人的山丘，也就有了一个极具感情色彩的名字—赐儿山。到冯玉祥就任西北边防督办，驻防张家口的时候，赐儿山依然香火不衰，四方朝拜的人络绎不绝。
不知怎的，赐儿山的名气传到了日本驻张家口领事馆武官的耳朵里。武官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吧，竟然动起了游历赐儿山的念头。但是，按照西北边防督办的命令，外国人在他的防区内，是不准随便超出限定的活动范围的，而赐儿山恰恰坐落在这个无形的圈子之外。武官没有办法，只好托了个人，请他到冯玉祥面前说说情，通融通融。
“怎么，这个日本人也想多生几个孩子？”
“不，不，督办，武官先生只是想去看一看，观赏观赏风景，并没有别的意思。”
冯玉祥虽然从心底厌恶为外国人帮腔的人，但对这样的要求也不好一概拒绝，就答应下了日本武官的请求。
到赐儿山转了一圈之后，武官突然亲自来拜见冯玉祥，说是想和督办谈谈话。
“谈谈？”这两个字立时引起了冯玉祥的兴趣。看来，这个东洋人对中国的景物还真有些兴致哩！谈谈就谈谈吧，冯玉祥放下手中的公事，吩咐副官把日本武官请进了督办公署。
日本武官是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来见冯玉祥的。自从这位督办到任，张家口地区的外国侨民中间引起了相当大的慌乱。冯玉祥先是没收了一家外国人办的大牧场，说是不准无偿享用中国的自然资源。然后又作出决定，取消铁路运输外国人优先的惯例，尽先运送中国人的货物。对冯玉祥的行动，外交官们无一不感到难以理解。作为中国的政府官员，为什么要如此行事呢？难道他就不想一想，和外国人作对能不影响他的前途？所以，不少外交官都想和冯玉祥接触接触，研究研究这个怪人。日本领事馆的武官自然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这次游赐儿山，正好给他提供了借口和机会。
“冯督办，您这样忙，还抽暇接见我，鄙人非常感激。”
武官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跨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冯玉祥行过礼。
宾主寒暄过后，分头坐定，日本武官滔滔不绝地开了口。他把冯玉祥的经历详细叙述了一遍，再加上他所能掌握的中文里逢迎奉承的词句，凑成了一篇十分动人的演说词。
武官口若悬河，冯玉祥不但不为之所动，反而不快地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废话，他听得实在是太多了。
“武官先生，你这次去赐儿山，一定有不少感受，能说给我听听吗？”
冯玉祥巧妙地利用武官讲话中间的短暂停顿，提起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使武官的眼珠儿急剧地转了五六圈。他万万没有想到，冯玉祥竟要和他讨论这样的问题。慌乱之中，武官不知所措地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赐儿山，这个赐儿山，这个的，这个赐儿山，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日本武官不屑地眨着眼睛，一边讲话一边撇嘴，“据我看来，简直和过去的高丽一个样，山光秃秃的，难看死了。可是，我们已经给高丽种上了树，现在高丽的样子比以前好多了，不信，你可以去高丽看看……”
武官随口讲出的几句话，在冯玉祥心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反响。西北边防督办饱经风霜的面孔忽然变得像纸一样白，隔了好一会儿，白色才慢慢隐去，但显现在脸上的，并不是平常那种健康的红润颜色，而是一种令人可怖的血红色。冯玉祥被深深地激怒了。尽管他并不相信赐儿山真能帮人生儿育女，但他也决不能容许外国人那样轻蔑地鄙视赐儿山。这是中国的山，怎能让外国人随便贬斥？！
“我也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冯玉祥恨恨地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地说，“过去，我总听说你们日本像个妓女国家。最近，我有几个朋友去了日本，据他们讲，那话还真是不假。我那几个朋友就住在你家附近，和你家人相处得挺熟。他们告诉我，你母亲身体不错，长得也好，简直和窑姐儿差不多。对他们的话，我虽然不敢全信，却又不敢不信……”
或许是话说得太快的缘故，日本武官没有听明白冯玉祥话里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眨起了眼睛。
“来，你再给他翻译一遍。”冯玉祥伸手捅了一下也在发愣的翻译。
“督办，这好翻吗？”
“有什么不好翻的？”
“这，这要得罪人呀！”
“你怕得罪他，就不怕他得罪我们国家！”冯玉祥粗声粗气地说，“刚才他那番话，有多恶毒，他是有意侮辱我们国家。他说我们中国不如高丽，还说高丽是靠他们才好起来的。照他那么说，我们若是不听从他们日本的摆布，就永远过不上好日子了。这纯粹是放屁！哼，他侮辱中国，我就骂他妈！这叫做一报还一报，礼尚往来。你把我的话翻给他听，一个字也不许更改。要不然，我要用军法办你！”
听过冯玉祥这一番话，翻译的胆子也壮了起来。他学着督办刚才的神情，把他讲过的话用日语重复了一遍。
“冯督办，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冯玉祥毫不客气地顶回了日本武官的质问。
武官终于抵挡不住冯玉祥强有力的反击，败下阵来了。
对于这次失败，日本武官只是感到痛心，却丝毫没有感到后悔。虽然他受到了打击，但通过这次接触，他却完成了对冯玉祥的全面认识过程，看清了这位“怪杰”的真实面目，这对他安排自己今后的行动，显然是十分有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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