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六年秋天，冯玉祥将军结束了在苏联的考察。在苏联顾问乌斯马诺夫和共产党人刘伯坚等的陪同下，冯先生取道蒙古，兴冲冲地回到西北，就任了国民军联军总司令，在包头附近的五原主持了响应北伐的誓师大会。这就是现代史上著名的“五原誓师”。
这一段时间，是西北军历史上最为人所称道的时期。但同时，又是他们在生活上最困苦的时期。
稍微懂一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八个字的分量。而此时的西北军，却是既无粮又无草，还没有钱。在五原开会那天，聚了一顿餐，吃的是大锅菜，喝的是白开水，还只能管个半饱。塞外高原上，深秋时节，西北风像刚出鞘的尖刀似的，国民军将士们的冬衣却还没有着落。
困难，像面目狰狞的恶魔一样，横卧在西北军前进的道路上。
吃虽不饱，穿虽不暖，精神上却不能就此而溃乱。为了鼓舞士气，冯先生照旧兴致勃勃地率领官兵出操训练，对全军进行整顿。他和士兵吃一样的饭菜，穿一样的衣服，丝毫不享受特殊待遇。
经过上下一致的努力，国民军的精神素质和作战能力有了明显的提高。与此同时，冯先生本身也有了不小变化：颧骨突然高了许多，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睛布满了红丝，眉梢的皱纹增加了好几条，满面的红铜色换成了一片蜡黄……
看着总司令憔悴疲惫的神色，副官们和厨师急得心里直冒火。现时是这么困难，若想让总司令吃得好一些，只能从全军的费用中往外抠些款子，而那正是冯先生所深恶痛绝的“喝兵血”，他是绝对不会让干的。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当副官们心烦意乱，一筹莫展的时候，五原县长刘必达得到消息，从家里抓了两只鸭子，送到了国民军联军司令部。
“总司令，这，给您补补身体。”给冯先生行过礼，刘必达把鸭子递到站在一边的副官手里，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你先别走。”冯先生嫌恶地瞟了一眼鸭子，喝住了刘必达
“总司令，您还有训示？”
“哼，训示？”冯先生气哼哼地开了腔，“我问你，知不知道咱们这里送礼的规矩？”
“知道。”
“你说给我听听。”
“您早就规定过，官兵之间，只有在婚丧大事时，才能送礼。还有，只准上级送给下级，不准下级……”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给我送鸭子？”冯先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必达的话。
“这个，我想，您是全军的主帅，吃不好饭，会影响大事。所以，所以，我，我…… ”
刘必达心里真是窝囊透了。好心好意来送东西，却惹了顿不痛快。他不大情愿地低下头，悄悄地叹了口气。
“你想得倒挺周到。”冯先生红涨着面孔，冷笑了两声，“可你知不知道，士兵们吃得怎么样？”
“这，士兵们吃不好，也吃不饱…… ”
“好哇，原来你都知道哇！那，你就给他们每人送两只鸭子吧！”
看到冯先生的神色不对，站在旁边的副官不禁为刘必达担起心来。冯先生今天是真生气了，弄不好，刘必达就得倒一顿霉呀！
“总司令，刘县长没别的意思，他是一片好心，怕您…… ”副官赶紧把鸭子交给刘必达，赔着笑脸，向冯先生求起情来。
“这个，或许是实情。”冯先生瞪着眼睛，冲刘必达哼了一声，“你看我天天啃咸菜，吃不饱饭，就来给我送鸭子。就我个人来说，我应该感谢你的关心，这也是‘一饭之恩’嘛……”
冯先生这几句话说出口，副官高兴得一个劲儿冲刘必达使眼色，他以为，这是自己刚才的求情发挥作用了。刘必达也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慢慢地抬起了头。看来，冯先生的眼力真准哪，自己来的时候，确实没想过别的。若是真打算送礼，也不能光拎这两只不值钱的鸭子呀！
“……
可是，从我的事业来说，你这是毁我！”冯先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响，震得刘必达和副官的耳朵嗡嗡响个不停，“现在，几万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看我怎么带这个部队。我冯玉祥没别的本事，就是和大兵们一条心！我也是个大兵，可你，你刘必达却要我和大兵走两条道儿！你不用辩解，”冯先生狠狠地甩了甩胳膊，吐了一口唾沫，“你想一想，士兵吃糠咽菜，我坐在司令部里吃鸭子，我成什么人了？我的士兵还能和我一条心吗？这样下去，刚组织起来的国民军不就完了吗？告诉你刘必达，今天我轻饶不了你。来人哪，给我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冯先生气得脸色发青，刘必达和副官的脸却吓白了。这能是真的吗？自古以来，官儿就不打送礼的，冯先生怎么连送礼的也打呢？
“还愣着干什么？执行命令，打他二十军棍，一下也不能少！”
冯先生的命令清清楚楚，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唉，走吧，刘县长。”
在副官的引导下，五原县县长拎着两只鸭子，垂头丧气地退出冯先生的办公室，无可奈何地伏在地上，被实实在在地打了二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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