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做好事，才怕老百姓

　　走进项城县，冯先生像是突然被冰水浇了一下似的，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市，竟然变得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沿街的店铺，都严严实实地上着门板。街头巷尾，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锃亮的刺刀闪射着逼人的光泽。

　　难道是日本人打过来了？不会呀，若是有这样大的变故，项城县长也不会出来迎接呀！

　　“贵县有人闹事？”冯先生满面惊疑地凑近县长的耳朵，小声问。

　　县长被问愣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的事儿！我们这里地面很平静，您老人家放心好了！”

　　“那…… ”冯先生皱着眉头，冲街上努了努嘴。

　　“噢，您问的是这个呀！”聪明的县长一下子就从冯先生的眉目之间看出了端倪，禁不住又露出了笑脸儿，“那是为了欢迎您，我们特意安排下的。”

　　“为欢迎我？”冯先生的眼睛立刻瞪成了铜铃那么大，鼻孔里喷出了两道怒气。对迎来送往、大摆排场这一套，他是最腻烦不过了的。为一个人，却要骚扰成千上万的人，这不是造孽吗？孙中山先生早就说过，我们要中华民国，不能要中华官国。可现在处处都是为“官”，却还要打着中山先生的招牌，多么丢人现眼哪！他停住脚步，毫不客气地说：“就这么欢迎？老百姓要看看我冯玉祥，有什么不行？我哪一点儿怕人家看？为什么把人家赶走？你这不是让老百姓骂我的祖宗吗？！”

　　随着冯先生一连串的问话，县长额头上的汗珠儿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从打当官儿到现在，县长还是头一回挨副委员长的训斥呢！

　　“看，大街上新垫了黄土，还泼了水！这，”冯先生跺着脚跟，额上蹦起了青筋，“你们知道不？过去，西太后、张作霖、吴佩孚他们那些家伙出巡，才闹这臭排场！你们跟我来这一套，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是西太后吗？我是张作霖吗？我是吴佩孚吗？”

　　县长的脑子里算是搅了一团糨糊，连个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来了。这位穿着普通军衣的副委员长，是和西太后、张作霖、吴佩孚不一样，不像他们穿得那么洋气，也不像他们前呼后拥地摆排场。可他也是个大官呀！当大官的，还能和老百姓混在一块儿吗？县长脑子里，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但不管怎么说，冯副委员长现在生起了气，县长吓得两个腿肚子不由自主地颤开了。

　　“那些岗哨，也是你安排的？”

　　听到冯先生这一句问话，县长的腿肚子忽地挺直了，嗓门儿也好像扩大了一半儿：“报告副委员长，那不是我干的，是驻军团长！”

　　“哪一位是团长？”冯先生气哼哼地转过脑袋，在欢迎的人群里找起了驻军团长。

　　“冯副委员长，他没来接您，他在街上带班站岗呢！”县长幸灾乐祸地向街心指了指。

　　“噢？团长亲自带岗？你们把他给我请来！”

　　没想到，县长的不怀好意的介绍，反倒引起了冯先生的兴趣。作为当地的最高军事长官，不趋炎附势地来凑热闹，却去带兵站岗，不正说明这是一个好家伙吗？

　　工夫不大，团长来了。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个头挺高，红扑扑的面孔，浓眉俊眼，很是精神。他跑步来到冯先生面前，气不粗，口不喘，利利索索地行了个军礼。

　　“年轻人，把这些岗撤掉吧！”看样子，冯先生挺喜欢这位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的团长，尽管对他下了命令，语调却十分温和。

　　“这……您的安全……”

　　“我的安全？哈哈……

　　”冯先生爽快地笑出了声，“你为啥要把我和老百姓给隔开？告诉你，不做好事，才怕老百姓哪！你不用担心，老百姓不会动我一手指头的。我还得告诉你们，”冯先生转过身子，面对着前来欢迎的县政府官员，一字一顿地说，“明天，我还要和县里的父老乡亲们见一面……”

　　副委员长的指令，谁敢不听！第二天一大早，县城里的老百姓就被召唤到一起，听冯玉祥副委员长训话来了。偌大的会场上，挤坐着好几万人，却听不见一点声响。可是，冯先生一走到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人群里立刻响起了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这哪儿像是军事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啊？！穿着粗布衣服，面孔黑里透红，一看就是个常在风雨里行走的人。瞧他那粗手大脚的样子，和种地的老百姓也没多大区别呀！

　　“乡亲们，”冯先生像是特别欣赏会场里的议论声，高兴地亮开了他那有名的大嗓门儿，“我有几句话，要和你们说说。是些什么话呢？就是七个字：‘覆巢之下无完卵’。”

　　人群里又是一阵议论。看着像是个粗人，怎么讲起文绉绉的话来了？

　　“这七个字，你们懂不懂啊？”

　　“不懂！”坐在前面的一个愣小伙子，冲口接了一句。

　　“要是不懂，你看这个，”冯先生冲那小伙子笑笑，拿起了放在身边的一截树枝。

　　这是要干什么呢？会场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几万双眼睛齐刷刷奔向了那截树枝。

　　冯先生站起身来，在树枝的顶端放了顶倒放着的帽子，帽子里放了十几个鸡蛋，接着一抖动手腕，帽子掉到了地上，鸡蛋也接二连三地摔出了蛋黄。

　　“看清楚了吧？这帽子就好比是鸟窝，也就是‘巢’。把鸟窝翻过来，就叫‘覆巢’。覆巢之后，窝里的蛋还能有个好吗？！眼下，我们中国也好像是个‘巢’，日本鬼子想把我们这个巢翻过来。你们想想，这么一来，中国的老百姓不也会像这摔出蛋黄的鸡蛋一样吗？”

　　开场一席话，猛然揪住了几万听众的心。冯先生那一连串滚烫滚烫的语言，在大家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老百姓们是多么愿意听这样的话啊！

　　那位山东籍的驻军团长也听上了瘾，他悄悄地吩咐叫回了暗布在会场四周的岗哨—幸喜没有被冯先生发现—让士兵们都来听听副委员长的训话。

　　这一回，他是彻底地放心了：有那么多老百姓在，还要岗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