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当副官和马弁的，都愿意跟大官出巡，走在路口，前呼后拥，气派十足，任什么人见着，也得刮目相看，那真是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但是，冯玉祥先生的随从们，却大半不愿意享这份儿福。要说冯先生的官儿，也是够大的了。他是一级上将、副委员长，当过总司令，统率过几十万人马，又是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还是蒋介石的盟兄—这后一个虽不是官职，却比一般的官儿都要大，跟他出去有什么不好呢？
这就要细细地说一说了。原来，冯先生有个习惯，只要出门，无论走路还是坐车，总要随从参谋紧跟在身后，为他读点儿什么。有时候是读报，大多数情况下是读书。时常在中间插上那么一句半句，借题发挥一番。有一回，他听《左传》上的《郑伯克段于鄢》，听到武姜寤生郑庄公时，好发了一通感慨，把《春秋》大批了一顿。他说，书上说“寤生”，睡着时生孩子，那是胡扯；生孩子那样痛苦，怎么能睡得着？武姜生庄公那阵儿，肯定是难产，昏迷过去了。写书的人不懂得医学，乱写一气。
像这样的边读边议论，对随从们不能说没有教益。但对那位捧着书放声朗读的贴身随从来说，却恨不得马上躲开这种教益。读书这差事儿，可不是那么轻松呢！走路读书，既要看着书，看准字，不能读错，又要看好路，免得被什么东西绊住脚。更主要的，还得跟好冯先生的脚步，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他要是慢慢散步，还好对付，若是他突然加快步伐，又碰巧走在田埂上，那读书的可就倒了霉了。在汽车里读书，也没有好滋味儿可受。重庆的马路，依着山势，左盘右旋，忽上忽下，没个准谱儿，坐一会儿车，就能把人转得头晕目眩，心烦意乱。这地方的天气，向来以长江三大火炉之一著称于世，闷坐在小汽车里，跟蹲在蒸笼里差不了许多。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还要力求不出差错，没有一番过硬的功夫，是不大容易做得到的。
说到这里，对冯先生的随从参谋们的心境，我们或许可以理解一些了。
正像小说里常写的那样，无巧不成书，冯玉祥先生有一位随从参谋，却和伙伴们迥然不同：他陪冯先生出去，总是那么轻轻松松，逍遥自在，从不见他手中捧本书或是拿张报纸。
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家都觉得十分奇怪，又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奥妙，有一天，参谋们不约而同地围住了他。
“你怎么那么有福气，跟冯先生出去，不用念书呢？”
“快说说，你有什么高招？”
“嘿嘿，”那位参谋笑笑，扮了个鬼脸儿，“其实，也没什么！”
“不行，你得说出来！”
“不说你别想走！”
大伙儿半开玩笑半动真的把他揪巴上了。
“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他缩着身子，连声求饶。
“其实，说实在的，我并不是没给冯先生读过书。只是我受不了那份儿罪，就想了一个主意。不知道你们注意过没有，咱们在一边儿读书，冯先生有时也走神儿。特别是在他心情不好，或是十分劳累的时候，就更容易走神儿。”
听到这儿，参谋们不由得连连点起头来。这种情况确实是有的，可是，有又怎么样呢？
“你们不用急，听我慢慢讲下去，我就在这上面算计好了主意。有一天，我陪冯先生坐车上一个什么地方去。那天，他刚参加了一个会，不知又是和谁生了气，一上车，就不住地发脾气。你们想，这个时候，他还能听得下去读书吗？于是，我瞅准机会，趁他不注意，停下来问他：‘冯先生，刚才那两句我不大懂，您给我讲讲吧！’这么一问，就把冯先生给问住了。我念的是什么，他也没听啊！憋了好一会儿，冯先生挺不好意思的，请我再给他念一遍，然后他才给我讲几句。车子继续向前开，我还接着往下念。过了一会儿，我又突然问他一个问题。他当然还是答不上来。就这么着，三问两问，把冯先生问烦了，我的读书的差事儿，也就让他给免掉了。后来，我连着干了几回，再跟他出去，我想读一段书，他都不让……
”
“哈哈哈…… ”这一段故事，把参谋们笑得一个个直揉肚子。真没想到，那么大的总司令，竟然让一个小参谋给逗了。
“我看哪，你们要是不愿意给冯先生读书，也可以照样试一试。老先生性子直，好对付！”
这……
听到这个建议，好几个参谋直吐舌头。算了吧，冯先生的脾气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让他给发现，准要说你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心读书，净出坏点子憋人，那还不如跟在他后边睡觉呢！再说，怎么能摸准他走神儿的火候呢？万一摸不准，不就捅娄子吗？况且，冯先生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还想法子多读一点儿书，我们年纪轻轻的，也不好意思跟他捣蛋呀！
那位老兄的建议算是白提了。除了他，再没有谁敢照样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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