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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的青少年时代》 作者:李怡;王玉春

第12章 十一、“他是满族人”

  老舍打小就对评书、戏剧艺术情有独钟,常常在放学后到小茶馆去听评讲《小五义》或《施公案》。听得如痴如醉的他,有一阵子总想着当“黄天霸”。“黄天霸”是评书《五女七贞》(又名《施公案》)中塑造的绿林人物,成为了少年老舍心中的偶像。老舍说,每逢四顾无人,便掏出瓦块或碎砖,回头轻喊:

  看镖!有一天,把醋瓶也这样出了手,几乎挨了顿打(《习惯》)。

  除了听评书,老舍还喜欢看京戏。在老舍看来,看京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不懂京戏就不算满人”。家庭的贫困没有阻挡住老舍对艺术的热爱,因为他是满族人。

  有人曾问老舍之子舒乙:你能不能用几句话把老舍先生的特质说出来,区别于其他的大作家,比如说,区别于鲁迅,区别于郭沫若,区别于茅盾或者巴金等等。舒乙想了好久,想出了五句话:第一句是“他是北京人”;第二句是“他是满族人”;第三句话是“他是穷人”;第四句话是“他有近十年生活在国外的经历”;第五句是“老舍诞生于上世纪末,死于20世纪中期”。“他是满族人”,这是老舍的一个重要特征,也是理解老舍的一个重要前提。

  满族是一个艺术化了的民族,尤其是在民族处在上升期的状态时,非常善于学习,他们广泛吸收了汉文化,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优秀民族。加之当了统治民族,国泰民安,整个民族有条件从事各种文化活动,逐渐成长为一个文化很高的民族。老舍后来在小说《四世同堂》中,对满族人的艺术化生活做过十分形象的描绘:

  在满清的末几十年,旗人的生活好像除了吃汉人所供给的米,与花汉人供献的银子而外,整天整年的都消磨在生活艺术中。上自王侯,下至旗兵,他们都会唱二簧,单弦,大鼓,与时调。他们会养鱼,养鸟,养狗,种花,和斗蟋蟀。他们之中,甚至也有的写一笔顶好的字,或画点山水,或作些诗词——至不济还会诌几套相当幽默的悦耳的鼓儿词。他们的消遣变成了生活的艺术。他们没有力气保卫疆土和稳定政权,可是他们会使鸡鸟鱼虫都与文化发生了最密切的关系。他们听到了革命的枪声便全把头藏在被窝里,可是他们的生活艺术是值得写出多少部有价值与趣味的书来的。就是从我们现在还能在北平看到的一些小玩艺儿中,像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兔儿爷,我们若是细心的去看,就还能看出一点点旗人怎样在最细小的地方花费了最多的心血。

  “在最细小的地方花费了最多的心血”可以说是旗人艺术化生活的集中概括。

  再如《正红旗下》中大姐的公爹,四品顶戴的佐领,却不大爱谈怎么带兵与打仗。问他是否会骑马射箭,他的回答是咳嗽了一阵,而后马上又说起养鸟的技术来。

  这可也的确值得说,甚至值得写一本书!看,不要说红、蓝颏儿们怎么养,怎么蹓,怎么“押”,在换羽毛的季节怎么加意饲养,就是那四个鸟笼子的制造方法,也够讲半天的。不要说鸟笼子,就连笼里的小磁食罐,小磁水池,以及清除鸟粪的小竹铲,都是那么考究,谁也不敢说它们不是艺术作品!是的,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武官,而把毕生的精力都花费在如何使小罐小铲、咳嗽与发笑都含有高度的艺术性,从而随时沉醉在小刺激与小趣味里。

  而大姐夫虽是骁骑校,却不会骑马,他不养靛颏儿,而是英雄气概地玩鹞子和胡伯喇,威风凛凛地去捕几只麻雀。

  这一程子,他玩腻了鹞子与胡伯喇,改为养鸽子。他的每只鸽子都值那么一二两银子:“满天飞元宝”是他爱说的一句豪迈的话。他收藏的几件鸽铃都是名家制作,由古玩摊子上搜集来的。

  就连过年时吃个杂拌,大姐夫也颇多讲究。他要各色的洋纸糊成小高脚碟,以备把杂拌儿中的糖豆子、大扁杏仁等等轻巧地放在碟上,好像是为给他自己上供。“一边摆弄,一边吃;往往小纸碟还没都糊好,杂拌儿已经不见了;尽管是这样,他也得到一种快感。”杂拌儿吃完了,他就设计糊灯笼,好在灯节悬挂起来。糊完春灯,他又动手糊风筝。

  这些小事情,他都极用心地去做;一两天或好几天,他逢人必说他手下的工作,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在不断的商讨中,往往得到启发,他就从新设计,以期出奇制胜,有所创造。

  如此不务正业,偏偏又如此费尽心思,真是令人慨叹。难怪老舍无限感慨地说:“生活的意义,在他们父子看来,就是每天要玩耍,玩得细致,考究,入迷。”

  戏曲和曲艺更是满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有的王爷会唱须生,有的贝勒会唱《金钱豹》,有的满族官员由票友而变为京剧名演员……他们不但爱去听,而且喜欢自己粉墨登场。他们还创作了大量的岔曲、快书、鼓词等。有的还组成自己的票社,以便亲友家庆祝孩子满月,或老太太的生日,去车马自备、清茶恭候地唱那么一天或一夜,耗财买脸,傲里夺尊,誉满九城。《正红旗下》的亲家爹虽没有足够的财力去组成自己的票社,但不妨碍他加入别人的票社,随时去消遣消遣。

  他会唱几段联珠快书。他的演技并不很高,可是人缘很好,每逢献技都博得亲友们热烈喝彩。美中不足,他走票的时候,若遇上他的夫人也盛装在场,他就不由地想起阎王奶奶来,而忘了词儿。这样丢了脸之后,他回到家来可也不闹气,因为夫妻们大吵大闹会喊哑了他的嗓子。倒是大姐的婆婆先发制人,把日子不好过,债务越来越多,统统归罪于他爱玩票,不务正业,闹得没结没完。他一声也不出,只等到她喘气的时候,他才用口学着三弦的声音,给她弹个过门儿:“登根儿哩登登”。艺术的熏陶使他在痛苦中还能够找出自慰的办法,所以他快活——不过据他的夫人说,这是没皮没脸,没羞没臊!

  长篇小说《正红旗下》,这部未完成的自传体小说,既是老舍的家族史,也是清末旗人的风俗风情史,它凝结着老舍毕生对满族历史与文化的思考与批判。小说中的满族人办洗三,闹新年,庆满月,过端午,养鸽子,听评书,要账,送礼,票戏,巡城,忙忙碌碌,不亦乐乎。老舍痛心地批判道:“二百多年积下的历史尘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谴,也忘了自励。我们创造了一种独具风格的生活方式: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生命就这么沉浮在有讲究的一汪死水里。”(《正红旗下》)作为其中的一员,老舍对本民族的历史与文化的检讨可谓痛彻心扉。老舍的很多作品中,都不经意地融入了对自己民族文化的批判与思考,无论是《离婚》、《牛天赐传》、《骆驼祥子》,还是《四世同堂》、《面子问题》、《茶馆》,当老舍饱蘸着深情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民族时,显得格外清醒。

  降生在如此艺术化的民族,耳濡目染,日积月累,老舍所受的重要影响可以说是深入骨髓。以老舍对戏剧的热爱为例,后来作了劝学员空闲时间多了,老舍更是常去泡“戏园子”,听名角儿,学京戏流派唱腔。“赶到酒酣耳热的时节,也能喊两嗓子;好歹不管,喊喊总是痛快的。”(《小型的复活》)当了国文老师以后,在教学的过程中有时兴起,老舍也要“喊两嗓子”。老舍当年的学生、后来成为著名戏曲作家的翁偶虹曾回忆道:

  记得我高小毕业后,考上了郎家胡同京师第一中学,国文教员就是老舍先生。老舍先生教国文,不是硬梆梆地囿于一篇古文而字斟句酌,他的讲课内容极广,凡是与他讲解的文章有联系的东西,无不涉及。有一次,他讲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檄》,从武韦之乱讲到开元、天宝,唐明皇与杨贵妃;从《长生殿》传奇讲到“絮阁”、“小宴”、“闻铃”、“弹词”。他逸兴遄飞地唱了一支[二转货郎儿]的曲子:“想当初庆皇唐太平天下,访丽色把娥眉选刷……”一边唱,一边用手拍着板。学生们听呆了……老舍先生一本正经地拍着“四眼板”,“颠、滑、哦、擞”地唱起《弹词》来……后来,老舍还爱屋及乌地开始收集京剧表演艺术家画的扇面,不知花了多少年的功夫,老舍集了数百把扇画,其中有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等的,美中不足的是缺了京剧四大表演艺术家之一荀慧生的作品。

  1958年8月全国曲艺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期间老舍遇到荀慧生,就恳请荀慧生画一幅画。不久,荀慧生就画了一幅山水扇面送给老舍。老舍十分高兴,马上赋诗一首答谢,诗云:“荀生胸有好山川,笔下风流胜自然。赠我云林一段景,长松巨瀑接青天。”诗后还附有题记曰:“四大演员于剧艺多所创造,复精绘事,真艺术界之多面手。予藏有梅、程、尚三公作品,今得荀公笔墨,交映生辉,可傲人矣。”

  老舍与京剧还有一段趣事。京剧中有一出传统剧目叫《游龙戏凤》,又名《梅龙镇》,讲的是明正德皇帝出宫游玩,偶遇村姑凤姐貌美如花,顿生爱恋,便上前有意调戏,故事由此展开。20世纪40年代,画戏大家关良据此画了幅戏画《凤姐图》。画好后请老舍题诗,老舍便写了首打油长诗,极尽幽默风趣之能事:

  自古有恋爱,唯难尽自由。最好作皇帝,四海齐叩头。秀色细选刷,宫中百美收。一旦厌金紫,微服闲出游。旅舍逢娇小,轻灵似野鸥。飘飘龙心悦,金口涎欲流。百般肆调戏,龙步舞不休。可怜弱女儿,含怒倍娇羞。宛转拜尘埃,富贵乃所求。呜呼!皇帝恋爱得自由。

  好画好诗,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对于满族人来说,艺术化的生活并非达官显贵的特权,而是一种普遍的文化与生活方式。老舍的家里生活再怎样艰难,“洗三”以及“办满月”也要花大力气应酬一番,不能让人挑眼。老舍虽然批判其为“穷讲究”,但是,他却把这种讲究变为一种生活的情趣、高雅的艺术。抗战时期,老舍曾蜗居在斗室里,战争打乱了所有的生活秩序,但是他仍然艺术化地生活着。他总是在案头摆一只旧空瓶,无花可插时,便摘一枝竹叶,正如吴组湘在诗中描写到的“竹叶当花插陶瓶”。他还曾写过一个小条幅,曰:“笔在手,烟在口,纸柔墨润,案头若能再有香花一二朵,是创作妙境。若仍无好文章,似须请医生诊视了!在抗战期间,这可谈不到。”在给夫人的家信中也留下了这样的文字:“春来了,我的阴暗的卧室已有阳光,桌上边有一枝桃花插在曲酒瓶中”,充满了诗情画意。联想到老舍母亲对花草的喜爱,在全家人吃不饱饭的时候,依然精心照顾亡夫留下的石榴树和夹竹桃,不让它们短了水,而夏天一到,枝头开出好多的花,那便是她最快活的时刻。由此,不能不感叹文化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正如有学者所说:“独特的民族文化情结铸就了不朽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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