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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下)》 作者:花半里

第8章 :皇后郭氏

  建武二年六月初七,建武帝刘秀封贵人郭氏为皇后,皇长子彊为皇太子,并大赦天下。

  在册封大典上,阴丽华一身清肃典雅的宫装,在崇德大殿双手齐眉,双膝着地,缓缓下拜,向皇帝与皇后行跪拜大礼。

  这一拜,彻底定下了名分,媵妾对正妻。

  抬起眼睫,看到刘秀隐痛的目光。

  心中微微刺痛,低眉,只做不见。

  册封大典结束后,皇帝与皇后还要去参加祭祀,阴丽华带着奴婢在满宫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淡然返回西宫。

  习研一路绷着脸,直到回了西宫才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问了一句:“姑娘,不觉得委屈么?”

  阴丽华抿嘴笑了笑,“没有什么可委屈的,人生本就如此,有得必有失。”

  习研立刻便反问:“可姑娘您得到什么了?”

  阴丽华想了想,笑道:“贵人这个位子可不是谁想得便能得到的,看一看前朝多少后宫女子,为了上位争得头破血流,我连争都没有争,便得了个贵人的位子,这可不就是得么?”

  习研气极,不肯再理她,甩手去了侧间。

  阴丽华对傅弥无奈地笑,“倒是惯得越发的没样子了。”

  傅弥微叹了一声,“贵人是真委屈……”

  阴丽华想了想,抿嘴笑,“也许是因为昨晚曾哭过一场的缘故,今日反倒感觉心情好了许多,似乎许多的事情也都想通了。”

  她昨晚的那一场大哭大闹,今日一早便在宫里传开了,再加上今日刘秀册封了皇后,于是宫中便有人传,说她是因未得到皇后之位,才那样大哭大闹的,以至于今日许多人看到她,脸上都有些似笑非笑的嘲讽之意。

  甚至连郭圣通看她时,眼中都带了些异样。

  习研和傅弥教训了西宫里几个嘴碎的宫女,面上都带了些忿忿之意。但她反倒是处之泰然了——是她自己惹了笑话出来给人看,难道还不许别人笑?

  中午没有怎么进食,到了晚上她一个人吃饭时,却又突然失去了食欲,闻着那些味道觉得有些恶心,放下木箸,只问习研要些水喝了几口,便恹恹地去了内殿躺着。惊得习研和傅弥一个要去找刘秀,一个要去叫太医令。

  她拦住她们,微责习研:“之前就曾出现过这种症状,傅弥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孕吐,是正常的。不要大惊小怪的。”

  习研“可是”了两声,看了看阴丽华的脸色,抿嘴唱了一声:“诺,那姑娘就先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外头一声虫鸣都能将她惊醒,摸一摸身旁,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男子的体温。这才想起,他此刻应该是在长秋宫里,另一个女人的床上,也许正睡得香甜。

  苦笑不已。

  天将亮未亮时,又醒了一次,觉得有些口渴,也不愿惊动外面的习研和傅弥,怕她们又大惊小怪闹得人仰马翻,便索性起身自己找水喝。但刚摸到长案旁,却看到有人影一闪,进了殿里。

  她下意识地问:“是谁?”

  睡在外面的傅弥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忙跑进来问:“贵人,您怎么起来了?”

  阴丽华看着外面,却见走过来的那个人是刘秀。

  他……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陪皇后么?

  “你怎么来了?”

  “要去上早朝,顺便来看看你,”等傅弥退下后,刘秀用手贴了贴她的脸,皱眉道,“怎么脸色这样差?夜里没有睡好么?”

  阴丽华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夜没有睡好,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女子怀孕,大都是如此的。”

  刘秀有些担心,扶着她坐到榻上,吻了吻她的眉梢,道:“你再躺一下,我召太医令来给你诊诊脉。”

  她立刻反对:“不要!”

  刘秀微挑眉梢,“为何?”

  她无奈,“你昨日才封的皇后,我这个贵人今日一早便请了太医令……你让皇后怎么想?再说,等下我还要去长秋宫请安。”

  他沉默了一时,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道:“记得多吃些东西,你越来越瘦了。”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

  说她傻也好痴也罢,她从来对刘秀的情意无抵抗能力。便如同阴兴说的一般,哪怕再怨他恨他,只要给他三两句话一哄,便又会沦陷进他的柔情里。

  不可自拔。

  刘秀走后,她稍作梳洗,傅弥算着时间让她吃早餐,可是她看了看那一长案的肉类,突然又没有了胃口,还没有举箸,便又恶心开了,任习研和傅弥再怎么哄劝,都不肯多吃一口。只在去长秋宫之前,被习研死活央求着喝了一碗米粥。

  去长秋宫的路上,碰到同样去请安的许美人。

  “贵人脸色如此憔悴,是否夜里无法安眠?”

  阴丽华精神不济,不愿多与她接触,只淡淡地道:“许美人有心了。”

  许美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两句,但看她冷冷淡淡的脸色,便悻悻地闭上了嘴,不再多开口。

  到了长秋宫,第一次请安,自然是要行拜礼的,双手齐眉,屈膝下跪,“妾拜见皇后娘娘。”

  郭圣通端坐在高位,年轻而清丽的面容上一片端庄之色,三绕曲裾外罩深色褙衣,端庄威严是够,却平白衬得她老了几岁。

  “两位妹妹,快请起吧。”

  阴丽华起身时,暗自失笑。她都要比这位郭皇后大上几岁了。只怕这一声妹妹,她还是当不起的。

  “看阴贵人面色恹恹,似是精神不好?”

  阴丽华低眉浅笑道:“娘娘知道的,怀了孕的妇人总是容易起夜,妾起了两次夜,便有些精神不济了,没想到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郭圣通笑了笑道:“两位妹妹身怀皇嗣有功于天下,本宫理应好好照料才是。只是本宫这两日忙于册封大典,未能顾得上两位妹妹,确是本宫之过。”说着抚了抚云锦暗花的长袖,看着阴丽华笑得一片清雅淡然,“听闻皇上早朝之前先去了西宫看望阴贵人,倒也是提醒了本宫对阴贵人的疏忽,确实是本宫对阴贵人照料不周!”

  阴丽华暗叹,果然是封后的第二天便惹出了这样的麻烦事。

  “陛下与皇后娘娘对妾一片爱护之心,让妾惶恐,妾不胜感激,不敢再累皇上与皇后娘娘过多操劳。”

  “阴贵人能如此想,那便最好了。皇上整日忙于朝中之事,咱们作为后宫虽不能为皇上分忧,但也绝不可再累他分神……”说着似是突然想起来一般,“不过,本宫昨晚见皇上身上突然多了一道伤口,虽不大,却显然是被妇人之发簪所伤。想一想,皇上今年并不曾御驾亲征,一直是在宫里的,那这伤口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两位妹妹,你们可知道?”口中是指两位妹妹,但眼睛却只盯着阴丽华一人。

  许美人嗫嚅着答:“妾……已许久不曾见过皇上,故而……不知。”

  “那阴贵人呢?”郭圣通目光咄咄,紧盯着阴丽华不放。

  阴丽华自然是不能承认,只是低眉躬身道:“娘娘何不直接问一问皇上?想必皇上才是最清楚的。”

  郭圣通冷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殿外小黄门高声:“皇上驾到——”

  殿内三个女人起身迎接,看到刘秀的身影匆忙进来,阴丽华微微松了口气。她本就没睡好,精神不济,又被郭圣通咄咄相逼到现在,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刘秀眼光扫过郭圣通与许美人,最后落在阴丽华微微泛白的脸上。

  “皇后……方才在说些什么?”

  郭圣通微一顿,笑道:“回陛下,妾是看阴贵人面色不好,正叮嘱她好生将养。”

  刘秀看着阴丽华尖尖的下颏,泛白的脸,声音越发的淡漠:“那阴贵人就听皇后的,好生回去养着吧!”

  阴丽华跪地谢恩:“妾谢陛下、皇后娘娘隆恩。”

  郭圣通面上淡淡的,却没有出声。

  刚出了长秋宫,习研便咬牙切齿地道:“这个郭皇后,我看她是打定了主意在与姑娘为难!”

  阴丽华笑笑,“倒也不怪她,立后之前,我跟……闹了那么一场,今日一早他又跑去西宫看我。换了哪个皇后都不会高兴,她不过是敲打了我两句,已算是不错的了。”

  傅弥到底是比习研世故些,点了点头,道:“只是皇上身上的那道伤……若她真要查,还真是个麻烦。”

  “不会,”阴丽华摇头,“若她真要查,方才便不会那么问了。”刘秀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她查这件事?

  郭圣通必然一开始便猜出了那伤口是她扎的了,之所以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想借机警告她,这后宫是她郭圣通做主的,皇帝也是她的丈夫,区区一个后宫,敢在皇帝身上留下印记,哪怕再得皇帝宠爱,那也要先问过她这个一宫之主的皇后允不允许。

  所谓敲山震虎,不是一向如此?

  中午时也没有进食,昏昏沉沉便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饿醒过来的时候,她难受地叫了一声:“习研。”

  手立刻便被握住了,刘秀低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反应不过来,怔怔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陪郭皇后么?”

  “习研说你这一日都未曾进食,”他微皱眉,慢慢将她扶起来,“太医令也诊不出什么来,你到底是哪里不好?”

  她皱眉,“是习研去找你了?”

  两人都是自问自话,刘秀低叫:“丽华!”

  阴丽华低叹了一声,揉揉涨痛的额头,“怀孕了都是这样,我娘说再过两个月就会好了。郭皇后都生了两个孩子了,你多少总该知道一些的。”

  刘秀抬手将她揽在胸前,慢慢地在她额前轻轻地按着,浅笑,“她怀孕时我都在外面出征,不曾在她身边陪伴过。”

  阴丽华笑问:“陛下为此,时常引以为憾事?”

  刘秀吻了吻她,“我引以为憾事的,只是那两年,不在你身边。”

  这时习研拿着两颗红彤彤的大石榴进来,笑逐颜开地道:“姑娘,您快看,这是什么?”

  阴丽华惊喜地瞪大眼,呀了一声,“怎么这样早就有石榴了!”话未说完,嘴里便已经馋出了口水。

  刘秀接过来,掰开了,一粒一粒将籽剥出来给她,“这是梁侯邓禹自长安所得,着人快马呈上来的。”

  阴丽华捏了一粒放到嘴里,酸多甜少,但她却吃得开心极了。吃了一半,突然感叹:“这一骑红尘妃子笑之事,可不能常做啊……”

  刘秀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捏了两粒放他嘴里,似嗔似笑,“邓禹这种事情,做一次就罢了,若是做得多了,不怕旁人说你是骄奢淫逸昏庸无道之君啊?”

  建武二年八月,刘秀决定亲征五校军。

  临行前一夜,他抚着阴丽华已隆起的肚子,轻声道:“我已同皇后说过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以免了你去西宫请安。”

  阴丽华直觉地皱眉拒绝:“这怎么行?免不了要让人议论的!”

  刘秀道:“你自打怀孕起,身子便一直不好,你一个人在宫里我放心不下。再者,皇后也怀孕了,这也是她不愿再让你过去请安的原因。你还是在宫里好好养着,等我回来吧!”

  阴丽华这一回怀相不好,孕吐那一个月几乎要了她的命,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后来孕吐好了一些,她却又每到夜里便睡不着觉,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总是被胸部的刺痛给痛醒过来,胸闷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难受得狠了,便一个人坐起来哭。惊得刘秀日夜不敢离她,连朝政都是在西宫的侧殿处理的。

  这些郭圣通自然也是知道的,已免了她两个月的请安,但八月才开始去了几次,刘秀便又不让她去了,难免会再引起郭圣通的不快。

  她叹了口气:“都说头一胎难,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难。”说着,胸部便又感觉有些痛了。她低吟了一声,似是悲鸣。

  刘秀伸手给她轻轻揉了揉,“又痛了?”

  她点了点头,略有些不安。孕吐时暴瘦下来的身子还一直没能养回来,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到时候要怎么办?这儿又没有现代的手术室,现代生不下来还能剖腹,可这儿万一要是遇上个难产什么的,可要怎么办?

  正担心,却忽然发现刘秀给她揉着胸部略略变了些味道,顺着曲线慢慢游走起来,她轻轻捶了他一下。刘秀叹了口气,抱着她紧了紧,压低声音:“你还是快些生吧!”

  阴丽华当即红了脸,“哪有说生就生的!”

  刘秀抚了抚她的肚子,叹道:“也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这般会折腾你。”

  “你想要一个儿子,还是女儿?”

  他想了想,说了两个字:“都好。”

  阴丽华低眉笑了笑,不是都好,而是最好生女儿吧?这一年战事上全面吃紧,刘秀全副身心都投在了战事上,根本无暇顾及后宫;郭圣通的后位虽已坐稳,但她怀着身孕又如此受宠,于郭圣通来说,难免是个威胁。

  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刘秀如今江山不稳,形势仍是十分的凶险。目前在他手中的,只有河北和雒阳这两处。且如今雒阳是四面受敌,他四方同时用兵,已显吃力了。她虽看不懂他大方面的战略布局,但有一点却是看得出来的——他最看重的显然还是关中,虽派了邓禹去收复,但也未曾真放心过,如今他大多心力都放在关中,那其他三面,就要全靠河北众将在外替他征战,不管是岑彭或是吴汉或是耿弇都是后来跟着他到河北,亲眼看着他娶郭圣通的——所以这个时候,郭圣通的后位是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的。

  想要安郭圣通的心,那她头胎就绝不能生儿子!否则,到时刘秀的后宫绝不会比外面的形势更安稳。

  外面怎么乱都没有关系,但后院绝对不能失火!

  “还是生个女儿吧,女儿贴心。”她浅笑道。

  刘秀沉默了一下,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搂着她长长一叹,“生个女儿吧,和你一样美丽、聪明,更贴心。”

  只有她最懂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她能生个女儿出来。也只有她,愿意为了他舍弃一切。

  生个女儿好,他可以从她一出生便宠着她,就如同宠着眼前这个他爱的女子一般,将她们放在心尖上,宠她们一辈子。

  刘秀早上离开,一同带走的还有阴兴,在这宫里,她确实是只剩一个人了。

  郭圣通一早着人送了许多贵重的补品过来,习研捧着小衣物垂头丧气,“姑娘这身子是怎么了,怎么补都补不回原来的样子……”

  阴丽华搭着傅弥的手慢慢在殿里踱步,边笑问:“那你说,我原来是个什么样子呢?”

  习研想也没想,道:“从前姑娘在家的时候便是极少生病的,不论是姑娘吃的喝的,夫人都看管得极严的。”

  阴丽华瞪她,“傻话!难道我在宫里吃喝比家里还不如?”

  傅弥也是担心她,“就是孕吐结束后,贵人的胃口也不见有太多好转,要不,着太医令再来给贵人把把脉吧?也难怪陛下如此不放心,贵人这身子,着实是叫人担忧。”

  阴丽华道:“我本是想,怀着身孕能不吃药便不吃药,是药三分毒,对胎儿总是会有影响的。”

  习研道:“可姑娘这身子,到生的时候怎么办?我问过老人,说妇人生孩子是最凶险的。”

  阴丽华担心的也是这个,她之前坚持不肯吃安胎药或补药,是怕怀孕初期,万一吃坏了,她就得不偿失了。如今都六个月了,想也没什么大碍了,又被习研和傅弥这样轮番地劝说,便点了点头,“那就请太医令吧。”

  她请太医令来诊脉之事自然是瞒不过皇后的,太医令刚走,郭圣通随后便摆驾而至。

  “阴贵人这身子确实是该要好好养一养才行,皇上整日忙于朝堂政事,又有各处紧要战事,阴贵人总是拖着皇上,总也不好。如今皇上御驾亲征不在宫内,本宫也会时常来看望阴贵人的。”

  阴丽华低眉答:“诺。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因为刘秀对郭圣通一直是相敬如宾的,所以郭圣通对于训诫她的底气,也一直都是很足的。她无可争辩,也不能争辩,既然想要后宫平安无事,那她就必须要做到对郭圣通的“敬重”二字。

  只是她的过于温顺和听话,也让郭圣通无话可说,淡淡嘱咐了她两句好好养身子,便摆驾离开了。

  习研长出了口气,将阴丽华扶起来,“何必总揪着姑娘不放,那边许美人也怀了身孕,怎么不见她多去慰问?”

  阴丽华无奈地叹气,“习研啊……这里不是阴家,你这样乱说,万一传出去了,我怎么保得了你呢?”

  习研悻悻道:“奴婢不说了还不行……”

  八月二十六,刘秀抵达内黄,在阳大败五校军,降其部众五万人。

  邓奉离开雒阳前,在宫外见了傅弥,只托她转达了一句话:“邓穗在新野又诞下一女。”

  阴丽华心里替他们高兴,她知道,邓奉传递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其实是,他和邓穗已经和好了,请她放心。

  怎么能不放心呢?邓穗怨她恨她的最终症结仍是在邓奉,只要邓奉与邓穗和好如初了,那邓穗对她的怨恨也一定会随之消减,那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对于邓奉,她始终是感恩于心的,毕竟是他救了她的命,她心底里一直都希望他和邓穗能过得好。

  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九月初一,突然传来消息:邓奉反了。

  阴丽华一把抓住傅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傅弥凝重地道:“宫外都传遍了,大司马夺取南阳各郡,所经之处多有暴行,破虏将军惊怒于大司马掠其乡里,遂反。”

  阴丽华瞪眼,“吴汉在南阳施暴行?”

  “诺。”

  阴丽华紧紧皱着眉,“吴汉施暴行,邓奉为什么不跟他好好说?劝一劝也行啊,为什么要造反?”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联合贼寇,占据淯阳。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果?他知不知道这个时候起反会给刘秀带来什么样的困扰?他知不知道刘秀这个时候身边究竟有多少强敌环伺?!”她当初想方设法地不让邓奉起兵,怕的就是他这一身领兵打仗的本领,将来给刘秀统一的路上造成障碍。可是没想到,防来防去,邓奉还是反了!而且居然是被吴汉给逼反的!吴汉的暴行就能把他给逼反了?

  邓奉到底想干什么?

  习研被她的脸色吓到了,有些手足无措,“姑……姑娘,您别急,您身子要紧啊……”

  傅弥拉住她,“贵人别急,听闻皇上已经自内黄返回,贵人不妨先听一听皇上的意思。”

  刘秀的意思?刘秀会是什么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容背叛的性子,而且邓奉又选在他四面开战最焦头烂额的时候造他的反,在南阳他的后院放了把火,又如何能得到他的原谅?

  次日,刘秀自内黄回宫,一直在却非殿待到了深夜,之后便直接去了长秋宫。阴丽华一直在西宫等他,习研和傅弥劝了她几回,却反被她赶去了一边。等到了大半夜,直到精神不济,才慢慢地靠在长案前睡了过去。

  “丽华,你怎么睡在这里?为何没有到榻上去睡?”

  她惊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刘秀身着朝服,面色疲累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无意识地道:“啊,你回来了?你……”说着就要站起来,但因为坐得久了,双腿麻木,早已没了知觉,一下子没站起来,差点栽倒。

  刘秀吓了一跳,将她抱了起来,“你身子不好,怎么在这里坐着?”

  阴丽华醒了醒神,看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舒了口气,“等你呢,”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有些心疼,“很累吧?”

  用脸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刘秀温柔地笑,“看到你就不累了。我昨夜宿在了长秋宫。”

  她揽住他的脖颈,将头俯在他宽厚的肩上,温顺地笑,“我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必特地跟我解释。”

  刘秀将她放到榻上,为她盖好薄被,理了理她的发,“再睡一下吧,我先去上朝。”

  离开前,阴丽华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看着他,轻轻地道:“下朝后你能来这里么?我有话想要与你说。”

  刘秀笑着安抚她:“好,你先睡吧。”

  也许是见到了刘秀,心里便安定了下来,她躺在榻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习研和傅弥也没有唤她,直让她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梳洗完随便吃了些东西,又将习研熬好的补药喝了,刘秀才过来。

  看到他眼睛里红红的血丝,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只是微皱眉,“你昨夜没有睡觉么?”

  刘秀笑了笑,“睡了一个时辰。”

  阴丽华不说话,拉着他进了内殿。

  “不管你有没有天大的政务,先睡一觉再说。”

  “我还不累。”

  摘掉他头上的冠冕,脱掉他的朝服,将他压在榻上,霸道地道:“我累,你陪我睡。”

  刘秀无奈,陪着她靠在了榻上,轻声问她:“你不是有话要与我说么?”

  她闭上眼倚在他身侧,“等你睡醒了再说。”

  刘秀抚着她的头发,轻轻笑了笑,但不一时却沉沉睡了过去。

  阴丽华倚在他身边不敢动,低眉看着他入鬓的斜眉和高高的鼻梁,唇边蓄起了胡须,衬得他人越发地显老了起来。不经意发现他鬓边竟有了一根银丝,她用手指轻轻拨了拨,想要拔掉,可是细细地看过去,却发现鬓边不止长了一根白发,只是平日里梳拢起来,看不到罢了。

  心头一酸,便有了些泪意。回想起当年在邓晨府上初见他的样子,细致温润的眉目,带着浅淡的笑意,不经意便给人一种满楼明月梨花白的错觉。那时的这个男子,就那样吸引住了她,从此一头栽进了他深沉似海一般的情意里,再也不曾出来过。

  可是,不过短短几年过去,那年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鬓边竟也生起了华发。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一滴眼泪落下来,跌进了他的发丝里,瞬间不见了踪迹。

  忽然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脸,“怎么哭了?”

  原来他已经醒了。

  “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他笑着搂过她,“老了么,自然就有白头发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摇着头。他才不过而立,还是正值壮年,不该这么早就生白头发的。

  “你为这座江山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了。”

  他笑,“没有办法,已经开始了,便再也无法结束了。”轻抚着她的鬓角,他笑,“我生白发没有关系,但我一定不会让你太早生白发。”

  她含笑点头,他是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那就把自己交给他,任由他用他的方式保护她吧!

  “你不是有事要与我说?快说吧。”

  她稍迟疑,看了他一眼,“是关于邓奉的。”

  他点点头,“我猜到了。”

  她低眉,轻轻地道:“你也知道了,更始元年我们刚分开的时候,我随大哥回新野,却在淯阳附近被李轶派来的人袭击,”她抚了抚锁骨到胸口处那道长长的疤痕,“这道疤便是那个时候留下的。那时若是邓奉晚到一眨眼的工夫,也许我就真死在那些人的剑下了。”

  他的手代替她的,慢慢抚着她的疤痕,沉吟不语。

  “那两年,我住在他府中,他和邓穗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被刘玄掳去长安时,他还亲自去长安寻我……文叔,邓奉于我有恩,是天大的恩情。”

  “那你的意思呢?”他反问她。

  她坐正了身子,直视着他,语气带着恳求:“我知道这一次他的起反给你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但邓奉绝不是你的对手,等抓到了他,我只求你不要杀他,留下他的命,就当是替我还了恩情。好不好?”

  刘秀闭目沉吟思索了许久,终于微微点头,“好,我答应你。”

  她高兴地亲了他一下,“听说邓穗在新野生了个女儿,我真替她高兴。有了震儿以后,她便一直想要生一个女儿呢!”

  刘秀轻声问她:“你是不是想回新野去?”

  她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想回去看一看我娘和我弟弟。”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我便带你回新野,回舂陵,去看一看。”

  但还没等到刘秀对邓奉的起兵做出决断,被刘秀连夜派往弘农征讨贼寇苏况的景丹却突然病故了。

  景丹之死对刘秀来说,确是一个打击。也让阴丽华明白了一点——刘秀已无人可用。连重病的景丹都被派往了阵前,可见此时刘秀以及雒阳的形势有多危急了。景丹撑着一条命仍要去出征,此时的刘秀如何不是一样在苦苦支撑?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肯开口言及此时他的境况有多危急,也是不愿她为他担心,但却让她更加地心疼他。

  可是邓奉,却还选择在此时造反!

  刘秀倒也没有立刻发兵攻打邓奉,只是先修书一封过去,想要邓奉自己回雒阳请罪。

  阴丽华倒是有些紧张,只盼邓奉能够做一回明白人,看了刘秀的诏书后赶快来雒阳将情况好好地讲一讲。这件事的影响虽大,但好在刘秀并非不明事理的昏君,孰对孰错他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这件事情姐姐不该插手。”阴兴的声音仍旧是冷冷冰冰,只是这一回带了些凝重。

  “为什么?”阴丽华不解,邓奉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帮他有什么错?况且此事还错不在邓奉。

  阴兴以极为怒其不争的眼神狠狠剜了她一眼,“阴丽华你动一动脑子!我们在邓家住了两年,邓奉对你有心是许多人都看得出来的,你以为皇上会不知道么?你这样帮邓奉,让皇上怎么想?”

  阴丽华失笑,“我信他,他自然也会信我。若对他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还回宫和他过什么?所谓瓜田李下,我自然心中有数。”

  阴识哼了一声,“你心中何时有过数?总之,这件事不该你多问!”

  阴丽华轻叹了一声,“表哥不在朝中,找来找去,能帮他说话的,也就只有我们……他待我的情义,我还不了,但这恩义,我若能还,还是要还啊。”

  “我会还,就儿会还,?儿会还,怎么都不要你来操这个心。你只需要在宫里好好养着自己就行了,怕帮也帮不了多少,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祸!”

  阴丽华气结,“阴兴!看在你姐姐大着肚子的分上,你给我说话好听一些!”

  她不说倒还好,她这一开口,阴兴立刻便黑了半张脸,上下扫了她几眼,颇有些恶狠狠地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有孕在身的?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受罪的!”说着丢了一块布帛给她,“这是娘叫人送过来的,要你按照上面的食谱补身子!”

  阴丽华气极,抄起长案上的竹简,对着他闷头闷脑地打过去,“娘打小没打过你是不是?真是越长越嚣张,有你这么跟自己姐姐说话的么!装什么老成?我看你就是欠揍!”

  阴兴不敢还手,只得左支右拙,好不狼狈。

  好在殿里此刻只有强自忍笑的习研和傅弥二人,否则阴兴这位黄门侍郎的脸就丢大了。

  “再敢不尊重我这个姐姐,我见你一回就打一回!”

  阴兴被惹急了,大叫一声:“阴丽华!”

  阴丽华又是一记竹简抽过去,“你再敢叫我的名字试试!”

  两人正闹得厉害,殿外传来了一声笑问:“丽华,你这是在做什么?”

  阴丽华一看是刘秀,丢了竹简,脸色微晕。

  阴兴忙起身,极是狼狈地整了整发冠,又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才躬身道:“臣兴,拜见陛下。”

  刘秀按住了要起身的阴丽华,“起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

  “诺。”

  刘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责了阴丽华一句:“阴兴到底是大人了,你这样……”

  “大人?”阴丽华忍不住又瞪了阴兴一眼,“他打小便是如此,一张嘴从来不肯饶人,这眼看就要及冠了,还是这样,将来要如何娶妻?哪家的姑娘肯嫁给你?”

  阴兴忍了又忍,向刘秀躬身道:“臣告退。”

  等阴兴离开后,刘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来不知道,你竟还有这一面。”

  她赧然,“我也是气极了。”

  刘秀带笑看她,“你这样也好,心情好了,身子自然也会好一些。补药还一直在喝么?”

  她点了点头,拿起那布帛给他,“我娘托人送了些食谱来,说是给我补身子。”

  刘秀接过来看了看,叹道:“岳母才是真正疼爱你的那个人,既然是她着人送来的,那定然是最好的。”

  阴丽华想了想,坐正了直视他,“那年我娘那样同你说话,你可还介意?”

  他微挑眉梢,反问:“我可是那样的人?”

  她笑着摇头。她自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他做了皇帝,有些过往,还是问一声的好。

  他揽了揽她的肩头,无不担忧地叹息,“……补药不停地吃,怎么仍是不见好?”

  她笑,“我多补补,总是会好的。”她抚了抚他的眉心,“外头的战事这么急,你已经很累了,不要总是担心我,我没有事的。”

  他紧了紧她微凉的指尖,看着殿外,表情坚毅,“放心吧,一定会过去的。不管外面风雨多大,我都不会让你淋湿,我会好好护着你的。”

  她温柔地看着他浅笑,却语气沉笃:“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自然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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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下)凤凰劫皇后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