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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下)》 作者:花半里

第7章 :帝王后宫

  阴丽华怀孕,刘秀一扫近几个月来因为忧心战事而烦乱的心情,自心底里发出来的喜悦藏都藏不住。仅一炷香的时间,整座南宫便都知道了西宫阴贵人身怀龙胎的事情。

  次日阴丽华醒来,刘秀已经不在,习研和傅弥伺候了她梳洗,习研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她看了看习研,试图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不过是屋里走着而已,她上次怀孕时,也没见她这么扶着她走路啊。

  但习研就是不放手,眼睛盯着地面,似乎这青石砖的地面平白地就能给她盯出一块拦路的石头来。

  出了殿门才发现,殿门口那些高高的门槛不见了。

  “这些门槛……怎么不见了?”原本大气的宫殿,少了门槛,总也让人觉得少了些威严。

  傅弥抿着嘴角笑,“砍了。”

  阴丽华眉梢动了动,“砍了?为什么?”

  习研抬起头,答道:“奴婢叫人砍的。”想了想,“不过这也是陛下默许的。”

  “为什么要砍了?”

  “因为姑娘怀了身孕,那么高的门槛,万一姑娘不留神磕着碰着了,那还了得?”习研的声音理直气壮。

  连阴丽华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被门槛磕着碰着。

  “习研,你太大惊小怪了。”

  “奴婢没有大惊小怪,奴婢照顾姑娘还跟往常一样。”

  “那之前你怎么没有砍门槛没有扶着我走路?”

  习研黯然,“就因那时候奴婢疏忽……才导致姑娘……这一回奴婢绝不敢大意了!”

  傅弥随着习研将她扶到榻上坐着,才开解习研道:“贵人您就原谅习研吧,她都折腾一夜没合眼了。又哭又笑的,奴婢还以为她魔障了呢!”

  习研将手放到阴丽华的腹上,表情严肃地道:“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又赶在这个时候……最好是个皇子,一旦姑娘生了皇子,又有陛下的宠爱,那皇后的位子,又岂会轮得到旁人?”

  阴丽华拍她的手,轻斥:“又胡说,这里是皇宫,不是新野,你再这样说话不知分寸的,当心我撵你出宫去。”

  习研笑嘻嘻地道:“只怕姑娘舍不得!”

  傅弥接口:“可不是,这要是换做奴婢呀,只怕贵人巴不得轰我走呢!”

  阴丽华笑,“我倒是想留你在身边一直陪着我,但要是因此把你给耽误了,那傅大人可就要恼我了,我可不想招傅大人的怨!要不然,我请皇上做主,给你在朝臣之中寻上一个吧?”

  宫女上了早膳,傅弥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笑,“我的贵人!这朝臣之中还有几个没有成亲的?”

  阴丽华停下木箸想了想,笑道:“怎么没有?”

  傅弥瞪大眼,“贵人不会是说建威大将军吧?奴婢可配不上!”

  习研道:“能让姑娘上心的,定然不会是建威大将军,我想应该是……梁侯!”

  “梁侯邓禹?”

  阴丽华想了想,慢慢地道:“我与邓仲华自幼熟识,深知他的为人。”顿了顿,斟词酌句地,“他,十三岁便能诵诗书,受业于长安,同陛下私交甚深。嗯……是个可托终身之人。”

  等阴丽华说完,傅弥粲然一笑,“贵人不必操这心了,梁侯邓禹何等英姿,何等人物,奴婢连建威大将军都配不上,何况梁侯?”

  阴丽华笑,“瞎说,傅侍中的妹妹,配谁配不得?旁人巴不得来求呢!”

  正说着,殿外宫女小跑进来,“贵人,郭贵人来了。”

  习研和傅弥都安静下来,阴丽华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下,放下木箸,欲起身。习研一把拉住她,低问:“姑娘做什么?”

  阴丽华顺势扶着她站起来,微笑,“自然是要迎她。”

  刚走两步,郭圣通便已经大腹便便地进来了,一洗刘扬刚死之时的凄然与昨日宴席上的淡漠,眉眼含笑地叫了声:“姐姐大喜!”身后宫女捧着的托盘里,放置着许多贵重的补品。

  阴丽华面上带笑,虚扶住她,道:“郭贵人身子重,这般可让我如何生受得起。”说着,自有宫女扶了她到席子上坐着。

  习研扶了阴丽华在她对面坐好,郭圣通才笑道:“姐姐如今身子也一样。陛下在却非殿忙朝政,咱们姐妹守着后宫,为陛下多生皇嗣,开枝散叶,倒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只是,姐姐如今是头一胎,不比妹妹这个过来人,有些不懂的,要小心的,妹妹说给姐姐知道。这生儿生女呀,可是反应不一样呢!”

  阴丽华笑容不减,“那便多谢郭贵人了。”

  郭圣通道:“咱们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为了陛下。姐姐不知道,当初妹妹怀着皇长子的时候,可是吃尽了苦头,没少惹陛下忧心。如今姐姐怀第一胎,妹妹自然要多多照顾姐姐,好为陛下分忧。”

  尚未等阴丽华说什么,习研却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道:“郭贵人有所不知,陛下也是着实忧心我们贵人呢!”她一指殿门口,“您看,陛下怕这门槛太高,我们贵人如今又怀着身子,就怕一不小心磕着了,所以连夜就命人把这门槛给砍了!又命奴婢们说,定要把我们贵人给照料好了,若是贵人有一丁点的不适,可是唯奴婢们是问呢!”

  郭圣通嘴角的笑微微一僵,随即又笑,“好个奴婢,这般的巧嘴伶俐!你若把阴姐姐照料好了,陛下同我定然会重重赏你!”

  习研道:“奴婢在此就先谢过陛下和郭贵人了,不过,奴婢这赏呀,是领定了。陛下对奴婢,那是最信得过了!否则当年他也不会那么放心地把贵人交给奴婢来照顾呢!不过这说起来,当年陛下跟我们贵人那可是……”

  “习研!”阴丽华淡淡地喝止她。

  习研立刻噤声跪了下来。

  郭圣通向阴丽华笑道:“这个奴婢口齿伶俐会说话,妹妹倒是喜欢听她话说,姐姐怎么不让她说了?”

  阴丽华向习研淡淡地道:“不知尊卑,不知进退!谁准你这般跟郭贵人说话的?如此不懂规矩,我要你做什么?明日出宫去吧,这里不留你!”

  习研埋下头,急道:“奴婢知错了,请郭贵人恕罪,贵人不要赶奴婢出宫……”

  郭圣通道:“妹妹倒是喜欢这个奴婢,要不是看她把姐姐照料得好,妹妹倒还真想问姐姐要了去呢!姐姐就看在她用心伺候姐姐的分上,姑且饶了她吧!”

  阴丽华颌首,向习研道:“今日是郭贵人大度,不与你计较,便饶了你。再有下次,你连阴家都不必回了,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诺!奴婢谢过郭贵人!”

  习研退下后,郭圣通又与阴丽华闲话了一时,方才道了乏离去。习研看着她挺着肚子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居然跑到这里来摆身份亮高低来了,生了个皇长子了不起啊!现在我们姑娘也怀上了,还要再让着你?立谁当皇后,还两说呢!”

  阴丽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习研,我方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没记住?”

  习研眨了眨眼,傅弥在边上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你当我方才在和你演戏么?我说的是真的。”

  习研明白过来,瘪了瘪嘴角,垂下头,“诺,奴婢省得了。”

  “我跟你说过,这里不是新野,不是淯阳,而是皇宫。你说话行事都需得小心些,否则惹出了祸事连我都救不了你。你要跟傅弥多学一学,多看多做少说话。明白么?”

  “诺。”

  斥责了习研后,她长长吐出口气,起身往殿外走,习研抓起一件薄氅跟上来,“姑娘,披上大氅!”

  阴丽华无奈地看着她。

  习研抖着大氅,瓮声瓮气地道:“您就是要赶奴婢出宫,也得披上它。”

  “可现在是五月天,习研。”

  习研只顾闷头给她系带子。

  出了中庭,看到满眼郁郁葱葱的花木,心怀便也渐渐地敞亮了些,同习研与傅弥说说笑笑,正玩乐间,忽然听到身后中规中矩的见礼声:“臣兴拜见阴贵人!”

  阴丽华心头一喜,回过头去看,正是阴兴。

  “兴儿!”忙将他扶起,却也忍不住埋怨,“你官拜黄门侍郎,守期门仆射,平日里出入掖庭最多,却也不来看一看姐姐。”

  阴兴沉着脸打量她,冷冷地道:“清减成这样,宫中是缺衣少食还是短你吃喝?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也知道自己是要当舅舅的了,跟姐姐说话还这样不分大小!”

  阴兴冷笑,“但是真正让人挂心担忧的,是你这个大的还是我这个小的?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当姐姐的,还叫家里人这么操心你,也不知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

  阴丽华皱眉瞪着他,“阴兴!我进宫这些日子你不来看我一回,这一来就不说一句好听的,我到底是你姐姐!”

  阴兴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方才缓下语气,问:“方才我看到郭贵人从你那里出来,她来做什么了?”

  阴丽华不甚在意,“能来做什么,一边向我示好,一边提醒我,”她长吸一口气,才慢慢吐出,“她生的那个才是皇长子,我到底是生儿还是生女,还不一定呢。自来便是立嫡立长,嫡现在不敢说,但到底她的才是长……明摆着的。”

  阴兴冷哼,“这么早就开始搬弄心机,她倒也不嫌累!”

  阴丽华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摇头,“她没有错,也是个可怜人,刘扬死了,她也没了靠山,陛下对她……”笑笑,“在这深宫里,她唯一还有可能得到的,便只有后位了吧?”

  阴兴嘲弄地笑她:“你可怜她,说不定她还可怜你呢!”

  “是啊,”阴丽华自嘲地笑,“说不定,我在她眼里,更可怜。”

  阴兴看着她,眼睛里含着浅浅的担忧与不舍,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你这么笨,又一见……就发昏,将来若有人有心害你,就你这样的脑子,可要怎么办才好?”说着语气又转为恶狠狠的,“你这是自作自受!”

  阴丽华低下头不言语。

  她这副模样,阴兴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微叹道:“好在,他也是真心待你,我们多少也放心了些。”

  “娘……”

  “娘带着就儿和?儿还在新野,只是嘱咐了我要好生照顾你。等后位定了以后,大哥就要离开雒阳,回新野了。”

  阴丽华一惊,“为什么?”

  阴兴皱着眉看朽木般地瞪她一眼,“你如今是皇帝的贵人,咱们家是外戚,虽是名上好听,但一步踏错,到底容易引起帝王的防备杀心,刘扬便是活生生的一例。外戚家若想安稳平安,必要懂得自谦自抑。大哥离开,将家中田产分散,便是不往你身上再加负担。”

  阴丽华心中一片冰冷,到底是她害了阴家。若她不是皇帝的贵人,阴家又何须去防备这些?从前家中虽无人为官,但生活富足,比为官的,又差到哪里?如今这又算什么?

  “是我把阴家放到了火上去烤,我……”阴丽华咬了咬牙,却又说不下去。

  “胡说!”阴兴轻斥,“大哥做这些不过是先行防范,你又乱想些什么?你两个脑子都比不上大哥一个,只会胡思乱想!你好好的,将自己照料好了,便是对家里的帮助了。”

  阴丽华垂下眼睫,点点头,又突然笑了起来,抬头对阴兴道:“兴儿你什么都学大哥,就是不学大哥同我温声细语地说话,只会呵斥我!”

  阴兴瞪她,恭谨地施了一礼,“贵人好生歇着吧,臣先行告退。”

  阴丽华看着阴兴挺拔的背影,微微笑,忍不住叹:“兴儿自小便这样,从不给我好脸色,但却护我护得紧,总当我比他小一般。”

  傅弥道:“这是贵人的福报。”

  阴丽华抬头看天,沉静地道:“福报?是福是报,各由天命,谁也说不清。”

  刘氏族人终于齐聚雒阳,这对刘秀来说,自然算是喜事一桩;但隔了不久,郭圣通临盆,又诞下一子,刘秀为他取名刘辅,可算是喜上加喜了。

  郭圣通产子,原本并非十分了不得的大事,但朝臣却开始上疏,皇后之位乃国之大体,纷纷奏请刘秀立中宫。

  自登基以来,至阴丽华入宫,刘秀将立后之事一延再延,如今两位贵人,一位身怀有妊,一位再产一子,立后时机已到,不容他再拖了。

  刘秀一再踟蹰,这个后位,他打从心底里是要留给阴丽华的,它也原本就是属于她的,哪怕如今为了江山他已下了决心要将它让给郭圣通,但是要他开口向阴丽华说明,也是说不出口的。

  虽然他注定了,要欠她良多。

  刘秀的难处,阴丽华知道。但她却又突然想知道,刘秀会怎样跟她说?哪怕她和他早已心照不宣,她也想知道,一直避之不谈的他会怎样主动同她提这件事?

  不是她小心眼仍旧在斤斤计较,她只是想知道而已。

  “贵人……”傅弥一早便有些魂不守舍地立在阴丽华身后,一反平日沉稳平静的性子,有些唯唯诺诺,“奴婢……”

  闭目养神的阴丽华睁开眼睛,侧过头,问她:“怎么了,傅弥?”

  习研在傅弥边上扯了扯她,“你今早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是这副样子,可是发生什么事?”

  阴丽华想了想,问:“是不是家中有事?”但她并未听刘秀说起过傅俊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傅弥抬眼偷觑了她一眼,又垂首望着自己的指尖,狠狠一咬牙,将忍了一个早上的话说了出来:“陛下今早下诏,将……宫女许氏敕封为美人。”稍迟疑,“许美人……已怀有三个月身孕……”

  说完再抬眼看阴丽华,却见她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嘴唇上的血色,亦随着笑容慢慢消失。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案上那只散发着袅袅轻烟的足金赤银的熏笼,身子一动也不动。

  惊得习研一把扑过去抱住了她,不住地摇晃着,大声叫:“姑娘!”

  阴丽华任她摇晃着,沉静的脸上不见一丝的表情,满殿的宫女们都围了上来,习研吓得直落泪。过了许久,她才突然浅浅地笑了一下,“习研,你慌什么?”

  傅弥忙挥退了宫女,习研搂着阴丽华,“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

  阴丽华看着她们,淡淡地笑,“他是皇帝啊,这整座南宫掖庭,所有的宫女,还有你们两个,都是他的女人,他想封谁,便封谁。习研,你惊怪些什么?真是傻女子。”

  习研疑惑地望着她,不确定地,“姑娘?”

  她站起来,傅弥伸手扶她,五月的天,她的手冰冷如玉石。

  “我最近总是觉得累,先去歇一歇。你们不要吵着我。”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习研与傅弥对望一眼,躬身答:“诺。”

  阴丽华四肢冰冷地躺在床上,脑子里面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犹如在云上水上飘浮着,无力动弹,一时间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浑身冷得打颤,她蜷曲起双腿,缩成一团,埋着头,无力地想:“五月的天,怎么还是这样的冷?”

  忽然心中难受异常,胸口堵得连呼吸都困难,她想叫习研,叫傅弥,可是却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口说不出话,她想动一动,却动弹不得。犹如溺水之人的垂死挣扎,那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昏眩着,渐渐沉入黑暗,忽然想就这样吧,再也不要醒过来,就这样睡过去吧,什么都不去想,便不会伤心难过,便不会在怨恨与原谅之间挣扎,多好。

  忽然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不停地摇晃着,在她的耳边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叫她醒过来。

  可是她不想醒过来。

  那个人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嘶吼着,声音里满含惊慌与痛苦。

  忽然心痛,忽然不舍。

  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那双赤红的双目,原本温润的五官,变得狰狞与惊恐,看到她醒过来,便颤抖着一把将她箍进怀里,死死地搂着,太紧了,勒得她连骨头都在疼痛。

  阴丽华的头搁在他的颈边,静静地感受着他的害怕与颤抖,泛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终于吐出两个字:“陛下。”

  刘秀僵住。

  从修武城回宫之后,两个人私底下的时候,她便不曾再唤过他“陛下”,如今她清清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便是将两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硬生生地退了好大一步,分明是五月的天,却比着寒冬腊月还要冷上几分。

  “许美人身怀龙胎,妾恭贺陛下。”

  刘秀颤抖着试图再将她拉进怀里,“丽华,丽华……”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同她解释,事已至此他亦无从解释。若说纳郭圣通是为了江山天下,那许氏又是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阴丽华抬起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他的慌乱。在却非殿,他永远都是那个手握他人生死,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但现在他却在慌乱,在害怕。可是他在怕什么?

  “陛下,你想要同妾解释什么?你是皇帝啊,是这天底下最有资格薄幸的那个人,”她指了指殿外,“这南宫里的所有宫女们,都是你的女人,你想要临幸哪一个,便临幸哪一个,想要封谁便封谁,谁都没有资格责怪你,这多好啊!”

  “丽华,不是……不是……”

  阴丽华清冷冷地看着他,他想要解释,她便听他解释。

  “不是什么?”

  “不是……”刘秀闭上眼睛,紧握双拳,他这一次,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这尚属人之常情,何况帝王?连陛下都说过‘贵易交,富易妻’之语,妾又岂有不懂之理?陛下尽管放心,妾既为陛下后宫之一,便断断不敢行争风吃醋,不容她人之事。”

  “丽华……”

  “陛下,妾有身子,不便奉驾,还望陛下移驾。”

  刘秀的手一点一点冷下来,终于颓然自她肩上落下。

  “望陛下移驾。”

  他站起来,犹如被人刺了一刀一般,表情疼痛,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阴丽华视而不见,只是恭谨地揖礼:“恭送陛下。”

  刘秀踉跄着走出寝殿,习研和傅弥带着宫女们跪在两旁,俱不敢出声,整个殿内,除了他的脚步声,只剩一片死寂。

  刘秀方才出殿门,习研便冲进寝殿,却看到阴丽华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她轻轻叫了声:“姑娘……”

  阴丽华眼睫动了动,眼睫下有水珠在滚动,却怎样都不肯落下来。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想要一个人坐着。”

  习研不放心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被傅弥一把拦住,唱了诺,便拉着她往殿外走。

  “你拉我做什么?我不放心姑娘!”

  傅弥道:“贵人是想一个人难过不被我们看到,咱们就让她一个人哭一下也好。”

  阴丽华静静地听着傅弥低声劝习研的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傅弥就是这样地善解人意,懂分寸知进退,看得出眉眼高低,多好的一个女子啊,也不知将来谁会有这个福分娶了她?笑着笑着,却再也笑不下去,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啜泣。

  刘秀,你还想要我如何原谅你?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可以原谅你的理由了……

  你是男子,三妻四妾人之常情;我是女子,是依附于你存活的藤蔓,本应含笑着接受你的三妻四妾……

  只剩下这一个理由了……

  只剩下这一个了……

  可是,被伤了的心,又该怎么办呢?

  她揪住前襟,牙齿死死咬住手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越是如此,心便越是疼痛,疼得她止不住地啜泣。

  习研躲在外面,听着阴丽华的啜泣声,也忍不住抽噎,向一旁的傅弥道:“姑娘她自幼便被大公子护在手心里……从未曾受过什么委屈,她……她受伤快死的时候,孩子掉了的时候,她都没有哭成这样的……”

  傅弥默然不语,抬头却看到站在她们身旁的刘秀,一惊,忙拉着习研跪下。

  刘秀却不看她们,只是惨淡地站着,听着里面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是啊,她哭得多伤心啊。

  是他,是他一直在让她伤心。

  他就这般一直站在殿外,听着她不停的哭泣声,直至黄门来禀,山桑侯在宣德殿求见,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这一夜,她睡得极为不安。

  一直不停地做梦,一会儿梦到了她和刘秀刚成亲时的样子,那种满足感,她一直难忘;一会儿梦到了第一个孩子从身体里面流失掉的那日,那种悲伤难过孤独无助的感觉,真实到她睡梦都觉得疼痛;一会儿又梦到了有人来劫她,黑漆漆的房间里,那双阴鸷的眼睛阴冷冷地盯着她,忽然极为恐惧不安。

  那种存在感又出现了,有人在盯着她!

  脸上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着,她猛然睁开眼,拔下头上的发簪,看也不看,狠狠地朝身前扎了下去!

  一声闷哼后,她尖叫着:“习研!习研——大哥——”

  她双手突然被攥住,有人摸索着试图将她拉入怀里,她高声尖叫:“救我——谁来救我——”

  外面开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在她耳边低叫:“丽华!丽华!”

  殿内突然烛光大亮,傅弥急切地叫:“陛下,贵人魇住了!”

  她仍在不管不顾地挣扎着,手摸到那人身上扎着的金簪,狠狠拔下,扬手便又要扎下去!

  刘秀一把掐住她的下颌,在她耳边大吼一声:“丽华!”

  她心头一震,立刻清醒过来。看了看眼前的刘秀,他锁骨处被扎了一下,正汩汩流着鲜血;又看了看满室惊恐的宫女,再将视线慢慢移到紧紧握在手里的发簪上,突然一惊,狠狠将它扔了出去!

  习研扑过来要抱住她,却被刘秀一把拦住,又推开了要给他包扎伤口的傅弥,“都出去,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诺。”

  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移到他的伤口上,脸色白了一下,忙用手紧紧地捂住,可是那血却仍旧顺着指缝不停地涌出来。

  “习……”刚要张口叫习研,却被他掩住了唇。

  “别叫,别叫人。就这样,没事的。”

  她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慢慢将头抵到捂着他伤口的双手上,心痛如绞。

  刘秀慢慢掀开她里衣的衣襟,手慢慢抚着她锁骨处的那道长长的疤,还有肩头那已经愈合的窟窿。

  “这些伤……很痛吧?”

  她慢慢点了下头,“……嗯。”

  刘秀将她合身抱住,低低地道:“那就让我尝一尝,你那时的痛吧!”

  新封的许美人第二日来西宫问安。

  “奴婢许氏,拜见阴贵人。”

  阴丽华神色淡淡地望着她,曲裾深衣有几分朴素,眉目也好看,只是眉宇间却有几分淡淡的阴郁,说不来十分的美貌,却也不丑。

  “许美人身怀皇嗣于国有功,快请起吧。”

  “奴婢不敢,”许氏不动,“奴婢有罪。”一径埋头于地,不肯起身。

  阴丽华奇道:“许美人何罪之有?”

  “陛下与贵人失和,全因奴婢而起,奴婢不敢装作若无其事,今日特来请贵人问责。”

  阴丽华微挑眉梢,问:“谁告诉你我与陛下失和?”

  许氏语噎。

  阴丽华又问:“就算我与陛下失和,又与你何干?又是谁告诉你全因你而起呢?你认为自己真就如此重要?”

  “这……”许氏咬了咬牙,抬头,“没有人告诉奴婢,陛下与贵人缱绻情深,恩爱不移,人尽皆知。是奴婢不知高低不知分寸妄想攀附陛下飞上枝头……贵人,都是奴婢的错,请贵人不要与陛下为难,贵人若是心中难过,只管责罚奴婢……”

  阴丽华双目一冷,脸色沉了下来,“许美人,我不管你攀附陛下系出自什么心思,但现如今你已经是美人,岂能如此信口胡说?我阴丽华不过区区一贵人,怎敢与陛下为难?”稍顿,她冷冷地,“我且不管你说出这番话究竟是何居心,但倘若再让我听到一字半句,我定然不会饶你!傅弥,扶许美人起来。”

  许氏垂首不敢答,顺着傅弥的力道站了起来。

  “你我同为陛下后宫,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难,你身怀皇嗣,又晋封为美人,实为喜事一桩,我原应该向你道贺。只是你要记住,你现在是陛下的后宫,不是奴婢了!以后不要当着满宫奴婢的面,说一些不知深浅的话。”她冷冷一笑,“这些话若是传出去,损了我倒是无妨,但若是损了陛下的面子,那就不是你一声‘自请问责’能够解决的了。”

  许氏身子微微一颤,唯唯诺诺地道:“诺,奴婢谨遵贵人教诲。”

  “若无事,许美人便请回宫养着吧,皇嗣为重。”

  许氏想了想,重又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才道:“奴婢只是想要解释给贵人知道,为何在贵人与陛下情深似海的时候,奴婢竟还能怀上皇嗣之事。”

  阴丽华垂眸,轻轻抚着衣袖上的云锦图样,淡淡地道:“你同我解释什么?我又不想知道,你身为美人,与陛下之间的事,又岂能随便向人道。”

  “不,奴婢只解释给贵人知道,奴婢明白,贵人是想知道的。陛下待贵人的心,日月可表,这南宫里的宫人奴婢们看得最清,奴婢更不愿看到陛下与贵人之间因此而产生芥蒂。拼着陛下与贵人责罚,也要向贵人解释,”又磕了几个头,“奴婢那日捡到了陛下的一方题了字的罗帕,进而烂泥糊了心肝,趁着陛下神色恍惚之际引诱陛下,才……”

  “罗帕?”她抬眼,墨色的眼眸里突然一抹水漾流光,心头有些恍惚地问她,“上面题了什么字?”

  许氏察言观色,“是……‘心中藏之,何日忘之’这八个字。”

  阴丽华目光猝然一黯,心中藏之,何日忘之;心中藏之,何日忘之……刘秀啊刘秀,既然你还带着这方帕子,带着这八个字,又何至于如此伤我?

  许氏看见一抹悲苦自她脸上蔓延开来,眼睫不停地抖动着,试着叫了声:“贵人……”

  阴丽华突然抬眸看着她,心中一阵厌烦,闭了闭眼睛,道:“你退下吧,回去好生将养着,记住,且勿再胡言乱语,否则……”她突然睁开眼睛,盯住她,“我也不饶你!”

  “诺,奴婢再也不敢了!”

  阴丽华倦然闭上眼,许氏揖了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习研看着她出殿后匆匆离去的背影,皱眉,“也不知这位许美人是聪明还是笨,弄了这么一出,是个什么意思?”

  傅弥道:“聪明倒是有一些聪明,知道往咱们贵人身上动心思,但这点聪明也翻不出什么大天去。”

  阴丽华疲惫地一叹,“你们不要乱说了。”

  南宫内再添一位身怀有嗣的许美人,也终于打破了一宫双贵人的局面,而两位贵人一位美人具是身怀皇嗣的,立后之事,便也就到了不可再拖的地步了。

  宫人们私下里猜测着,凭空里冒出来的这位身怀有孕的许美人,莫非也不是个什么简单的人物?还是阴贵人的盛宠就此到了头?距后位仅一步之遥的阴贵人,可还能顺利地登上后位?

  宫人奴婢是怎么想的,阴丽华管不着,入夜时,她一个人坐在后殿门口的石阶上,吹着凉风,安安静静地想着心事。

  但才刚坐了一会儿,便听到习研大惊小怪的声音:“姑娘!您怎么又坐在石阶上了!”

  她叹了口气,“习研,这样热的天,我坐一会儿没有事的。”

  习研上前将她拉了起来,绷着脸道:“那上一次那样冷的天,您又是怎么想的?您可有想过会……这一次,您怎么就还不当心呢?”

  阴丽华笑笑,“是我大意了。”

  “您是大意!若上一个能留住,只怕也能绕着您的膝玩耍了……所以这一个才更得要小心啊!”

  阴丽华被她念得头痛,无奈地道:“诺,习大姐姐,我听你的还不行!”

  习研抿嘴赧然地笑,却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来,“呀,陛下在前殿找姑娘……”话音未落,便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那个人。

  习研躬身,“奴……奴婢先行退下了。”

  刘秀神色不明地走下石阶两步,牵起阴丽华的手,慢慢往殿里走。

  阴丽华侧头看到他绷得紧紧的下颌。

  他……怎么了?

  “陛下,怎么了?”

  刘秀抬手将她按进怀里,“别说话,丽华,别说话……”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痛苦。

  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紧抱着,不再多问。

  刘秀抖着双手紧抱着她。方才就在这里,傅弥跪在他面前,将那两年阴丽华所发生的一切统统告诉了他。

  更始元年十月,她遭李轶劫杀,幸被邓奉所救,才得以生还;更始二年三月,他娶郭氏的消息传至淯阳,已怀孕四个月的她,在外头坐了一夜,滑胎;建武元年四月,她被刘玄劫至长安,用以威胁他返长安救她,她奋力抵抗,险些丧命,所以便从此养成了睡觉也戴着发簪的习惯……

  手下越箍越紧,心痛得几乎无法承受。

  “丽华……对不对,对不起……”

  她垂下眼睫,淡淡地,“不要再说对不起了,陛下,你已经说过太多次了。”

  他将脸埋进她的发里,有温热的泪落进去,不见踪迹。

  “我不知道你竟承受了这么多伤痛……我不知道……”

  她承受着那沉重的灼热感,竟还能轻轻浅浅地笑,“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在我心里永远都过不去……”

  她勾了勾唇角,越过他的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殿外的宫灯,“陛下,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不说,就不会相信,不相信,也就不会痛了。”

  刘秀僵住,慢慢松开了抱紧她的手。他低头看着她,泛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向来平静温和的眼中含着恐惧与绝望。

  “你……再也不肯相信我了?”

  “信和不信有什么区别么?”她安静地道,“我这两日总是在后悔,也许我真不该来宫里,这样,你在我心里,就总还是以前的那个文叔,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你说你不会负我,我就相信,你一定不会负我。她看着宫灯笑了笑,“可是,过了这些年了,我们也都不一样了。其实傅大人在去接我的时候,我挣扎过,我不知道该要怎样面对你和你的妻儿……可是,我终究还是太想你了,还是来了。

  “还记不记得更始元年的时候,刘玄在宛城设宴,商议迁都一事。那时我看着韩夫人,心里感慨,你当时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同情韩夫人,你问我同情她什么?我那时的回答,你还记得么?”

  刘秀站在原地看着平静述说的她,心犹似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可能你已经忘记了,也可能你根本就没有听到。”她抬起眼睫看他,浅浅地笑着,却是淡漠无喜,“我那时说,我同情她被易妻为妾。”

  他瞬间如遭雷击。

  可她却依旧在笑,“现在想一想,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是真的同情她,只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刘秀,说实话,在易妻为妾的事情上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甚至是支持你的;我所求的很简单,不过只是愿得一人心罢了。可是……”她缓了口气,“如果这个人的心已经不属于我了,那我还强求些什么呢?”

  “你以后……”她顿了许久,才又慢慢地,“不要总是因为愧疚而强迫自己来这里了,你是皇帝,没必要总是委屈自己看我的脸色。我也……当不起这‘盛宠’两个字。”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冷冷静静地说完这番话,从头到尾,不曾落一滴眼泪,甚至连嘴角,都始终是带着浅浅的笑的。

  刘秀始终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平静地说完。

  突然屈膝,慢慢跪在了她脚边。

  阴丽华大惊,慌忙去拉他,“你这是干什么?你起来啊!”

  “我不求你能够原谅我,我只求你……”他抬起黑漆漆的眼珠,颤抖地望着她,满目的恳求,“不要对我绝望。”

  她重重在他身边跪了下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使劲地拉着他,“你起来啊,你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先起来啊……”

  他伸手抱紧她,在她耳边痛苦地恳求:“求你,不要绝望……”

  她再也支撑不住,挣扎着捏拳狠狠地往他身上砸过去,“你这是在逼我么?刘秀,你这混蛋,你又在逼我!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一下又一下,像个疯子一般狠狠地发泄着。

  刘秀死死抱着她,始终不肯松手。

  打了许久,终于力气用尽,她软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直哭到声嘶力竭,整个西宫都回响着她凄厉的哭声。

  他不停地给她擦着泪,将她抱到榻上,搂在怀里慢慢地摇着,轻轻哄宠。

  就让他再亏欠她一次吧!只这一次,他愿意用余下一生的时间,去补偿她、爱她,让她不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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