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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六十三~五章 天公无语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
田庄台。
“败了!败了!”周遭战场,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呼喊声音,仓惶喧嚣之处,从大大小小的丘陵,一直横扫到海边!
在田庄台一线,高高低低几十处并不太高的丘陵,组成了这条防线的各个要点。月余之中,清廷拿出了吃奶的气力,在光绪的一再严令之下,总算筹集了二百多个营的野战营头,集兵于此,挡住了日本征清第二军突破此地,进入辽西走廊的道路。
这两百多个营,来自于不同系统数十余名总兵,四五个有提督衔的节帅,还有八旗系统的都统副都统分别统带。毅军,武毅铭军,吉林、奉天等地以旗营为主的练军,旅顺的溃军……还有从直隶,从绥远,从各处能搜刮调动来的军队都堆积此处,再加上百余个新募的营头组成了这号称十万,实足也有近七万官兵的辽南大营。
从辽河右岸古镇台一直绵延到牛庄沿岸,数十里长的防线,飘扬的全是各个营头的旗帜。在背后,这个大营这条防线屏障着锦州,在北面,又扼住了日军越过辽南丘陵地带直入辽中平原的咽喉。南面就是渤海。越过此地,不管日军向东南还是向北,都已经再无险可守!
战事起后两月,清廷能搜罗出来的兵力都集结于此,其他内地省份调的营头,这个时候能慢慢的还在路上。清廷上下,就算再不知兵,也晓得这里也是此次战事的关键了。
辽南守住,直隶平原就一时不虞危险,只要辽南大营卡着这个口子。就可以等待在朝鲜连战连捷的徐一凡一军回师,他这一军如果还嫌不足,还有从湖北,湖南。陕甘等地抽调的营头过来。日军贵锐而不贵久,耗也能耗死了他们。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徐一凡打掉了朝鲜一支日军主力,辽南日军已经成孤军深入,没有依托之势,只要辽南守住,陆地战事还有希望!
与之相反的是,如果在徐一凡的禁卫军还没有回返。各地陆续征调地军队还没有赶到的时候。日军突破此处,这支野战主力失败,那么辽西走廊就完全敞开,京师也在日军兵锋之下。从辽西走廊前进,轻兵而进不过十日。就可以逼近北京城的城下!
难道在那个时候,要靠着京师这二十万提笼架鸟,早已不知道打仗是什么玩意儿的京营八旗子弟来抵抗日军?
要是他们有那个本事,对着几千英法联军,当初老佛爷的男人咸丰爷,也不会跑到承德,还死在那儿去啦。
这一仗。还不仅仅关系着此次战事,还关系大清内部各政治势力的消长。甲午战事以来,后党过去二十年在京师,在北中国形成的稳固政治格局,被日军地狂飙突进打得七零八落。
后党本来就是在直隶一带扶植出一个超级地方实力派北洋来作为内重外轻,镇慑各地的局势。再以慈禧的老道权术手腕多方面来制衡牵制北洋这个势力。
北洋受恩之余,也给予以后党忠心耿耿的回报。内外相联接之下,压得那些以光绪亲政操权为口号,试图走到前台来的帝党势力喘不过气来。
(多说几句,清末此时局面。更有点象以慈禧为首地后党,加上李鸿章这么一个地方实力派共治的局面。双方势力勾结纠缠,在中枢,借着北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团体而稳固了慈禧地位。而对天下督抚,也以北洋独大的实力形成了内重外轻的局面,有着足够的镇慑作用。在清廷中央直属武力已经崩颓的情况下,勉强安稳了数十年。
但是这种统治,更多地是靠着人的能力,而不是制度本身的能力——清季正是种种当初清廷行之有效的统治手段崩坏无遗的时候。甲午一战,北洋势力大倾。虽然还是大清一等一的强藩,但是已经不是能足够镇慑地方的势力。甲午之后,地方离心倾向越来越严重,和半独立也差不了多少,遂有辛亥一声枪响。十余省脱离清廷统治。
李鸿章也因甲午去位。这位对大清忠心耿耿,也安于权臣之首的李中堂去后。中央也失去了掌控北洋这个团体的能力。这个时候北洋已经不再是清廷中央的借力还有虎皮。而变成了真正地腹心之患。经过十余年的演化,一个有足够能力和足够威望的野心家借北洋余烬而起,一举而篡满清两百六十余年江山,种种之因,无非随着甲午一战,慈禧和李鸿章这微妙共治的局面打破而种下——奥斯卡注)
甲午战事起后,北洋势力大衰,李鸿章威望跌落谷底。帝党已经走上前台,赢得了一时的狂醉时光。但是帝党上下也知道,这种短暂的繁华场面,一旦他们主持的这场战事失败,后党还是随时会翻身而起,再度将他们压得死死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帝党都已经为了辽南战事尽了最大努力。
命徐一凡以汉人身份出任奉天将军,命他尽速回师,节制辽南诸军。
光绪一再电谕天下,命各省筹备兵力粮饷,增援辽南前线。并且加倍委以湘抚吴大徵重任,在淮军不管用的情况下,居然异想天开的准备使用没落已久地湘军。命吴大徵招募当初湘军功臣子弟,编练成军,赴援辽南!
在北洋死死的把住北中国财权,并且在慈禧授意下一文也不发往辽南的情况下。光绪开甲午捐岸,一个大八成的道台,打折只要四千两银子!还数次欲发内帑,直到发现他能掌握的皇家私房钱少得可怜才作罢。没钱饷军,只有一份份激发忠义血性地折子不要钱一般地向全天下发去,重点尤其在辽南前线。白发老将宋庆被超拔出来,在徐一凡到来之前暂时节制辽南诸军,而宋庆也回以电称,已率诸将在关圣帝君前沥血起誓,拼死也要为皇上守住这条防线!
帝党上下,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辽南一隅之地。期望能缓过这一口气,等到徐一凡回师,各地援军大集,再打掉日本这一支军,借着胜利地威望,一举牢固的掌握住这暂时还在手中的大权!
九月十二日以来,宋庆不住发来电报。先是称地方民壮蜂起。四下斩杀落单日军。日军粮道不济,已有颓势。连日发放给地方民壮赏格已经有百万两,要求朝廷报销。
接着又是借着日军在大沽登陆袭扰,京师百官百姓叩阙。在给徐一凡奉天将军位这一役当中取胜。
日军的舰队炮击大沽后退出天津沿海,京师最为担心地辽南一地日本征清第二军又裹足不前。宋庆一再宣称田庄台防线已固,可保此地无虞。唯望朝廷早发欠饷还有赏格。帝党上下,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已经在盘算是不是先收拾了李鸿章?把北洋财权拿在手上,也有宽裕许多了。北洋李鸿章一去,就可以把太后老佛爷逼得去真正悠游荣养了…………
谁也没有想到,好梦不过才做了几天。在九月十七日,日本征清第二军强行收拢了各地分散的部队,一边调整就一边发起了强攻。
一战之下,清军大败!
从大清兵部尚书衔,四川提督,毅勇巴图鲁,太子少保,辽南大营钦差军务会办,六十四岁的老将宋庆眼中,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血色。
他所在的高地。宋字帅旗犹自飘扬。可是四下望去,只是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惨状。宽阔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日军火炮翻犁起高高低低的烟柱。日军地黑色人浪,一波波的拍击在防线的左翼。一个个山头上面,总兵,游击,参将,甚至提督,旗营都统副都统,参领的将旗都已经次第翻倒。青衣包头的清军。如蚁巢遇水一般,就看见人潮翻翻滚滚地退了下来。
日军于凌晨展开攻势,全线进击。不论是他宋庆为主的中央战线,还是依克唐阿为主的右翼战线,都顶住了日军的第一波攻势。只有左翼的丰升阿部。他的十八营吉林练军。二十营新募吉林续备练军,齐字练营五营。却一触即溃,几乎是枪声一响,就全线退了下来!
日军顿时转移主力于左翼,顺着丰升阿让出的突破口卷击进来。前线各营欠饷少地也有三两个月了,不少人都誓不力战。挡住日军第一波攻势,已经算是对得起各自的军门大帅了。左翼一旦崩溃,其他地方的守军也纷纷退了下来。整个战线上,就只看见日军的攻击队伍,在向前涌动!
宋庆麾下的亲兵戈什哈大多都已经派了出去,在他坐镇的山头下排成一条人线,人人大刀出鞘,大队大队的败兵溃退下来,就在他们这里被阻住。几个亮蓝顶子,玳瑁顶子的武官失魂落魄一般的被揪出来,按在地上就砍了脑袋。饶是如此,溃兵还是越来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后退,却又再无回去抵抗的勇气。混杂在一处,呼声震天。
“宋军门!弟兄们三个月一文钱不见,朝廷叫得好听,送饷钱来啊,送军火来啊!”
“淮军都是德国毛瑟,咱们都是铁板开司单打一,炮都不见几尊,他们旅顺丢那么快,咱们已经顶硬打了一气儿了!”
“军门,可怜可怜咱们毅军老弟兄跟你二十年。丰升阿他妈地先跑了,他们旗人的天下自己都不上心,咱们打个什么劲儿!”
“军门,下令撤吧!这仗没法儿打了!”
宋庆只是在山头上闭目不语,几十个戈什哈簇拥,只是不住的看着他们的统帅。海风吹过,宋庆帽子下的白发散出几茎,只是在风中乱颤。
兵败如山倒…………放眼四顾,全是大群大群的溃兵,在这里被阻拦了一下,其他地方还是在发足狂奔。将领和亲兵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的逃跑,士兵们骂声连天的在后面跟着,军装号坎枪械丢了一路,路边全是被丢弃的伤号。日军炮弹掠过。在人潮当中炸出灰黑色的烟柱。每一发炮弹落下,就有拖着大车地马匹惊炸,将人潮当中的大车带倒。无数双脚踏过来,不管人马,都被踩进了土里。
七万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军门,退吧…………”
说话的是一个宋庆子侄。领他的护军亲营,按着腰刀苍白着脸看着眼前一切。七万人崩溃的场面太过于惨烈,让他说话地声音都变得颤抖了。
宋庆恍若不觉,只是喃喃自语:“这叫打地什么仗,这叫打地什么仗…………二百多个营都堆在这里。皇上以为兵多就能守住,稍微退一步就要脑袋…………饷呢?军火呢?怎么不运上来?叫我节制诸军,我又能节制着谁?徐一凡没到就匆匆让他当这里地钦差总理军务,我的话就更没人听了…………皇上啊皇上,你要求好,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哇!”
子弹这个时候已经嗖嗖的从这个山头左右掠过,几个戈什哈被打倒。更多地人却簇拥在宋庆身边:“军门,当心!现在没法子了,退吧!”
宋庆还没答话,就听见靠海那侧的战线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嚣声音,随着海风,传遍整个战场。转头向那里望去,就看见自己右翼也已经崩溃了下来,大团大团的溃军山洪倾泻一般的退了下来。日军穿插在乱军当中,将局势搅得加倍的混乱。
日军的旗帜在一处处山头树了起来,他们前进得如此之快。已经用火力封锁住了不少败军地退路,不知道有多少败军被逼得向海边跑去。一头是大海,一头是日军,背后的子弹逼得他们只有跑进海里。苍黑色的大海拍击着滩涂,卷起一道道的白浪,在这白浪上下,浮动着的都是人头!
一行人马破开纷乱的溃军人潮,朝宋庆这里直奔过来。全副武装的戈什哈们马鞭乱挥,枪托乱砸,硬生生的开出一条道路出来。转眼间这队人马就直奔上来。当先一人正是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正是五十多岁的盛壮满洲汉子。这人可不是京师八旗子弟那种做派,这份功名,是少小从军就跟着当年满洲擎天一柱曾格林沁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甲午战事起后,依克唐阿大集在他手中地吉林练军。先是准备赴援朝鲜。后来因日军在花园口上陆而转赴辽南,现在也驾着钦差帮办辽南军务的衔头。
这个时候儿。依克唐阿也满头满脸的血,胳膊也被白布吊着,几个亲兵扶持着他下马,踉跄奔到了宋庆面前:“老宋,败下来了!现在你要拿个主意!”
宋庆脸如死灰,呆呆的站在凛冽海风中:“除了死在这里,还有什么法子?丰升阿先退了,尧山,你也跑吧…………”
“去***丰升阿!郭博勒家的崽子都不吃好草料的!老宋,军中传的话你都不知道么?说是朝廷有人不想让咱们胜!要饷饷没有,要啥啥都没有!战前就有消息了,丰升阿他们准他妈先跑!军心早浮动了,所以丰升阿一跑,大家伙儿都溃了下来…………现在跑的人无罪有功,你还怕退下去朝廷砍你的脑袋?”
依克唐阿一句话就震醒了宋庆,回想前因,还有此战种种。老头子竟然是一身冷汗,跳过来一把抓住依克唐阿:“尧礼,这是真地?”
他一下抓着了依克唐阿的伤胳膊,痛得依克唐阿就是一抽。两人一个是钦差帮办辽南诸军营务,一个钦差会办辽南诸军营务。论起来谁也管不着谁,因为职权相当,还很有些不对付。可是现下,丰升阿掉头就跑,闪下俩人打了一气儿,竟然有些同病相怜。
依克唐阿冲到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也不是无因。他是旗人,围绕着辽南战事背后的种种风声早就传到了耳朵里面。他是愿意打的,可是大局如此,又如何回天?现下只能退,一是需要宋庆所部互相掩护,才能多撤点弟兄下来,带兵几十年,不像丰升阿从京师出来钻营了这么个位置,丢下弟兄以后没脸见人。二是万一宋庆不退死在这里。留下他这个当初没有听人暗示的活着回去,说不定就顶了缸!干脆说明白,大家一块儿跑他妈地,法也责不了众。论起来宋庆是会办,他才是帮办!(会办者,会同办理也。帮办者,帮助办理也。打个比方。钦差总办是总经理,CEO。会办是副总经理,帮办是总经理助理——奥斯卡注)
“七万弟兄啊…………”宋庆陡然放开手一声惨嚎。
大家都是宿将,日军精练如此,已经有了西洋人兵队地气象。这都看得明白,大家带的军队如此,知道打是打不赢地。但是只要光绪不乱指挥,将七万人堆在一处。大家不内斗,饷和军火运得上来,不要有人听了风声先跑。还是能顶一气儿,说不定就能等到那个据说打遍朝鲜无敌手的徐一凡回来…………可是就是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原因。让这七万兵败得如此不堪!
老头子的哭叫让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抽,宋庆已经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头白发:“这是你们旗人的江山啊…………你们都跑,我们死在这里做什么?鬼子逼上门,就不能让咱们好好打一仗?”
依克唐阿看宋庆哭得惨切,也迸出几点泪水,他一把抓住了要望地上瘫的宋庆:“老宋,嚎丧有什么用?上边儿自己不想要这个江山了,咱们有什么法子?快点下令吧,退锦州。还能保住一些弟兄!”
四下里枪声炮声一阵阵的传来,还有日军山呼万岁的声音,再加上败兵的哭喊,这呼啸地声音卷过了辽南的丘陵山地平原,一直卷向茫茫渤海。让不类人间的景色让周遭一切似乎都变成了黑白。
依克唐阿气满胸头,这满人少有的能战之将突然大喊:“这大清,该亡!”
轰隆一声,玉澜堂内书房的书案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低头侍立地太监宫女们一下趴在了地上。
几个帝党大臣,更是头也不敢抬。
才推倒了自己书案的光绪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听见哭声从伏在前面的帝党大臣文廷式那里响了起来。
“皇上。皇上……都是底下人无能,您要撑住…………”
文廷式是光绪年间有名的状元翰林,也算朝中清流一个得人望的人物。当初帝后两党借着朝鲜徐一凡斗法,帝党失利,让上折子鼓风潮的文状元充军到新疆。磨蹭半年还没收拾完动身。甲午战起。灰溜溜地帝党咸鱼翻身。文大状元一下又得了重用。近几日光绪才力排众议,让文廷式进军机学习行走。帮翁老头子分担一点儿。谁知道才进军机,第一时间得到的,却是辽南败报!
驻锦州府盛京副都统长顺飞电朝廷,田庄台一线辽南大营十七日一战,全线崩溃。丰升阿先退至锦州,宋庆,依克唐阿也依次败退。大群败兵,蜂退至辽西走廊。杂乱不堪,器械全无,毫无约束,更有蜂抢民间财物诸事。虽然还无确保,但败兵风传田庄台惨败已为确事。丰升阿在锦州外扎营,不进城言事,情状若有所待。
据长顺风闻,田庄台一役,丧师数万,败兵全无所恃,现锦州已经闭城准备死守,伏请光绪速发援救之师!
“败了?败了?”
光绪只是喃喃自语。底下大臣看着他们的圣君这么一副惨切模样儿,都呜咽出声。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圣君在上,权一时操于正人之手。调重兵于此,更激发将备忠义血性,怎么就会败了?就算丰升阿真如传言那种先跑,宋庆和依克唐阿也有五万人上下,怎么就对付不了二万日本兵?
难道这种危局,就是他们,也根本无力回天?这大清,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了?
“丰升阿该死!皇上,速发旨意,将他军前正法!这样还能鼓一下军心士气,事情还有可为!”
既然找不到自个儿的毛病,清流们自然就要找替罪羊了。逃跑的丰升阿正是现成。开口说一句借脑袋用用,也花不了多少口水。
几个大臣纷纷附和,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大沽人家说上来就上来。现在辽西敞开了,这京师也是不稳,身家性命计,是不是找个什么由头先溜走?反正咸丰爷都先一溜烟过,大家这个时候溜,也不过是有样学样。
看着文廷式抽咽得动情,几个大臣附和得言不由衷。光绪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从来就没跳出过老佛爷的手掌心啊…………
辽南战事。是他一手主持,却败成如此,也许转眼之间,老佛爷就要名正言顺的出来收拾局面了罢…………
李鸿章的兵队正从山东抽调过来勤王,在大沽有警之后加强京师守备。这些兵一到。慈禧动起手来更百无禁忌,也许淮军入卫之时,就是他要下诏罪己,恭请老佛爷再度垂帘的日子!
这李鸿章的兵还能回去么?当初是大家定下来地章程,京师要有兵保卫。如果辽南战胜,就算这些兵过来,他地声望也是如日中天。别人下手不得。可是现在辽南失利,这些兵队,却变成了老佛爷的泰山之靠!
光绪一时觉得意兴阑珊,他是操切的性子。权在手的时候鲁莽,情势不对却极容易心灰意冷。当下摆摆手就想回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他不过也是慈禧捧上来的!
看着光绪转身,文廷式抬头急切的就大喊了一声:“皇上!”
光绪回头,弯着瘦弱的脊背,苦笑道:“还怎么?你们商量着办吧,朕想好好歇一会儿。累得慌…………”
玉澜堂外,突然响起了翁同禾地声音:“天下如此扰攘,皇上怎么能歇得?”
几个人都是一怔,就看见翁同禾大步走了进来。老头子两眼全是血丝,脸上神色阴沉沉的,竟然还有一丝病态地潮红。这些日子以来,翁同禾到光绪这儿,都是一概免通传。光绪瞧见他就觉得高兴,今儿却只是又苦笑了一下:“算了吧,闷得很。朕想喘口气儿…………”
翁同禾一丝不苟的拜下,直起腰起来大声道:“皇上,山东飞电而来,十七日,日军约两万。已经在荣成湾上陆。兵锋直指威海卫!”
几个大臣大哗,这又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京师北面门户。已经被日军踹开,南面门口,日军又探进头来!当初大臣们多少还有点指望,徐一凡还在朝回赶,他那名声在那儿,好歹也收拾过几万鬼子,说不定还能稳住辽南局势。打赢是不指望了,稍微挽回点面子,皇上也好下台,也好求和。现在山东日军又开始上陆,就算徐一凡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这小日本儿真是地,生生把人望绝路逼做什么?
大清,看来这场战事,是败定啦!
光绪却神色动也不动,还是那副惨白,淡淡一笑:“知道了,你们商量着办。”
翁同禾却不客气,一下站起来就要拦住光绪。今儿老头子举止都显得有些浮躁,眼睛瞪得大大的,精光四射,让人不敢逼视。他朝着底下几个大臣一摆手,大家都不知道翁老头子今儿犯了什么痰气儿,觉得和自己不相干地赶紧磕个头退下。只有文廷式文大状元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就当没看见。翁同禾看他那个样子,只是微微点头,也不理会。
“老师,您想怎么着啊…………朕实在累了,乏了。这天下,还是老佛爷收拾吧……”
光绪喃喃自语,躲闪着翁同禾的眼光。而老头子却脸上潮红地色彩越泛越深。到了这个地步,光绪还有退路。他翁同禾却是绝无退路!一天前天下第一大臣的位置还在向他招手,一天后却是惨败地消息传到。其他人老头子不知道,慈禧定然是恨绝他了!
既然退后一步,都不知道死所在哪儿,这个时候,唯有挣扎着死中求生。他镇定的转了一圈,将太监宫女都打发了出去,还仔细的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才用低而阴冷的声音咬牙道:“皇上,日军在山东上陆。赶紧将抽调出来到京师入卫的淮军兵队,再回原防!至于京师空虚,密调徐一凡的禁卫军,潜越辽西,入卫京师!”
一语既出,震得光绪身子都是一抖。跪在那里的文廷式也瞪大了眼睛,几欲晕倒。
帝党一直在对徐一凡示好。潜意识中也将他当作可以依靠的力量。这调徐一凡入卫京师,而不让李鸿章带兵队来北京,背后的潜台词,不问可知!
没想到翁同禾竟然敢疯狂若此!
光绪腿一软,就坐在了身边一把椅子上。文廷式猛地站了起来。低声切齿道:“翁大人,你疯了!”
翁同禾回头,脸上肌肉都抽搐在一起:“难道你要看着圣君幽闭,小人再度当道,才肯甘
“李鸿章调回去也就罢了,毕竟日军上陆,回返山东。名正言顺。徐一凡现在在哪里,你怎么能找得到他?这消息来往传递,时间耽搁不说,万一泄密,该当如何是好?”
“我和徐一凡地拜兄谭嗣同早有电报往来,他也是一位心怀忠义之士!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徐一凡动向,这谭嗣同尽知,按照他的推算,最多明日。徐一凡就要进辽阳城了!用谭嗣同密本直发辽阳电报局,他是钦差大臣,奉天将军,还怕收不到?圣上吁请他入卫京师,有什么不成?”
“辽西还有大军在,徐一凡怎么越过他们,直入京师?要是那边知道,会不让大军挡着他?”
“辽西一帮败兵,还想挡住徐一凡的万余精锐之师?他间道而动,越过辽西。以他当初五天八百里定汉城的速度。比谁都早到京师,到时候,大局就定了!”
“万一消息走漏,皇上就在北京城!你置圣上于何地?这等变起京门,史书斑斑有载。哪个朝代。有好下场了?”“难道你就看着我皇上被幽闭,我等清流被禁锢…………皇上是老佛爷挑出来的。再挑一个,又有何难?同治爷驾崩如此之早,难道无因?”
这句话说得是如此之放肆,若不是翁同禾心境大起大落,对来日恐惧万分地情况下,打死他也说不出来!这一句话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文廷式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震得光绪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翁同禾凛然的站在那里,冷冷道:“事急矣,非放胆不足以成事!”
玉澜堂内安静了半晌,最后才传出了光绪似哭非哭的声音:“朕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言罢他已经掩面,踉踉跄跄的奔回了自己地内室。巨大地压力,让他那干瘦的身板在这一刻仿佛就要折断一般。
文廷式却抬头看着屋顶,似乎要看穿屋梁一直望到天上。仿佛想从天上找到一个答案。大敌当前,辽南惨败,山东又有惨败的迹象。大清打一仗败一仗,帝后两党,却还如此纠缠不清,文大状元脑子里面转来转去,最后只是一声惨嚎:“想做忠臣,为什么这么难?”
“大人,辽阳就在眼前,最多四个钟点,我们大队就能入城休息!”
溥仰带着马,在一个小土丘下面团团转圈。在他身边,大队大队的步兵、骑兵、炮兵正在滚滚通过。大家都在不做声地行军,苍龙旗帜在队伍前后飘扬舞动。过了摩天岭,就是辽中平原了,人烟渐渐稠密。道左道右,零零星星地全是百姓在呆呆的看着这支虎贲。
溥仰向他回报,徐一凡去立马在高处,只是向着西南面看。
夏风掠过,隐隐就带来一片金戈杀伐地声音。
“来不及了么?”
历史是如此沉重,凭借一个人的力量,难道真的是如此难以撬动?
算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这场战事,自己求的也就是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不能憋着捣这个煌煌大清的乱,真郁闷得慌。还是那句话,不冲着大清,还冲着祖宗呢。老子这个立志当曹操的人都不给你们捣乱了,就拜托你们自己少捣点儿乱子吧…………
他突然自失的一笑,一打马,健马顿时长嘶着冲下土丘,融入了不可阻挡的禁卫军洪流当中。
“禁卫军,进辽阳!”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下旬,一直僵持的中日甲午战事,似乎终于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
清军辽南大营被摧垮,而日本征清第三军在荣成湾上陆顺利,已经拿下荣成县城,兵锋逼近威海卫,即将展开围攻。清廷辛苦筹集的两支重兵,都或不能战,或已经危若累卵。局势之危殆,似乎已经是不可挽回!
辽阳。
在大清辽南诸军缓慢集结于田庄台一线之后,辽阳就作为后勤粮台之一使用。辽南诸军七万,光是人吃的粮食,马吃的草料就是天文数字,士兵的军饷可以欠着,可是不能不吃东西。还好这些粮食都可以就地征发,辽中平原本来就是一个大粮仓。前奉天将军增琪虽然在军事布署上没少给宋庆、依克唐阿他们捣乱——这也是赌气,堂堂奉天将军,居然连一个钦差的头衔都没拿到!可是在朝前线转运粮食还是不遗余力的。七万大军没吃的,垮下来,还是他的地头遭殃。
辽阳一地,这些日子都是人喊马嘶,几万民夫征集起来,还有几百辆大车,几千辆手推的太平车,几千的骡马骆驼…………整日价人来人往,流水般的没有停歇的时候儿。九月十七日一战,炮声隐隐远震辽阳,到了晚上,先有到前线送粮的民夫溃了下来,纷纷传言田庄台一带,七万人给小鬼子打哗啦了,不知道死了多少!
一开始当地驻守的一些队子,还有负责转运粮饷的官吏还强自镇定,不过也有不少人也已经望风先逃。等到第二天,大队大队的败兵涌了过来——田庄台一败,清军四下逃散,有的退往辽西走廊锦州一带,有的可就朝辽中跑了。这些家伙比朝辽西跑的还要不堪。退到辽西,背后就是山海关,就是北京城,朝廷肯定还要逼他们打仗挡着鬼子地兵锋。朝辽阳这一带跑,辽中腹地大得很。他们练营又没有守土的责任,鬼子一来可以撒着欢的继续逃,谁还能挡着!
这些败兵以淮军总兵赵怀业为首,不少营头混杂在一处。他们这一溃下来,地方守官,粮台官员这下知道真的大事不好,谁也不知道鬼子会不会追到辽阳过来!这些守土有责的官吏,旗营拔腿就是一溜烟。辽阳一地。乱纷纷地都是溃兵,地方可就遭了大殃。民夫给强拖着随军转运军火,骡马被强抢,甚至还有破门而入地方百姓家中抢夺掳掠的事情发生。不少屯粮的地方更升腾起烟火,一片兵慌马乱的景象。
这种乱象,一直持续到当日下午,一支穿着西洋式军装。打着苍龙旗帜的铁流开入辽阳城。这支无头无尾的大军,在队伍前面飘扬的除了苍龙军旗,更有四个大字,徐一凡到!
遭逢兵灾的辽阳百姓,顿时口口相传,是海东徐大帅地队伍,是禁卫军回援国内了!当地汉民如望云霓,当地旗民却是心态复杂,他们既也盼望着有人来坐镇,稳住这一片乱象。但是对这个以汉人身份出任奉天将军的人物,也有些不托底儿。汉人当了奉天将军,咱们旗人的月银旗地,可还有没有了哇?
这支大军和大家见惯的清军是截然不同的气象,士兵光头没有辫子,结实而整齐,队列严整,只是滚滚向前。军官年轻而剽悍,骑在马上,下巴都快扬到了天上。精悍得刺得人眼睛疼。这支军队更从上到下,都有一种百战归来,而且是百战百胜才打造出来的骄傲昂扬的气概。队伍开进过来,卷起地是满天的烟尘。带来的也是满天的杀气腾腾!
随着禁卫军的开进辽阳,一道命令传下来。参谋本部军法处会同派出官兵。顿时就收拢了已经有点不可收拾的乱局。雪亮的刺刀下,一队队溃兵被集中起来。送到了辽阳城内文庙外的广场集中,不管官兵,不听招呼的就枪托招呼。有些营混子还想强项,都被拖出就地正法。禁卫军的老兵,刺刀下面多少都穿倒了几条性命,有朝鲜人,有日本人,现在再加上这些兵痞。不光光是对士兵,就连溃兵地军官,凡是公然抢掠的,为非作歹的,焚烧仓库的,全部拖出来,打掉帽子就一刀剁下去,不少人头高高挂起,熟悉的人认得出来,从副将参将,到游击都司,全都在那里示众!
捧着红色大令的骑兵往来穿梭,大声传达着军法处的一个个命令。
“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徐一凡的禁卫军一入辽阳,就开始乱世用重典,不仅杂乱的溃军给镇慑得服服帖帖,就连受惠的辽阳百姓,转运物资粮饷地民夫,都给吓得大气儿不敢喘一
溃军的几个统带,以总兵赵怀业为首,缩在旗营临时大帐,登上箭楼望远,就看见黄色的兵队轰轰的卷入城中,还有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当然也少不了看到队伍前后飘扬地那张牙舞爪地苍龙旗帜,这支军队绝不是现阶段大清自己能养训出来的!
赵怀业回首长叹:“禁卫军回来啦,这当年地二百五不光光成了奉天将军,还成了杀人魔王!一路杀回来,这条路是血铺成的!小鬼子碰到了对手,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底下还有一个副将营官充硬汉:“咱们的兵,他怎么就动手乱杀?还有王法没有?咱们归他节制,营务可是咱们自己整肃!”
赵怀业指着那支仍然在整齐卷进的队伍:“你能和他讲道理?赶紧准备跪接大帅吧!他一杀回来,辽东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以前我还不信,今日瞧见,才不能不服气。这是魔星下凡哪!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请罪吧!”
一进辽阳就扮了黑脸的徐一凡,并没有将自己大帐设在城内。而是设在了太子河边努尔哈赤当年筑起的充作宫室的新城之内。
这座宫室,当年就是建州女真初得辽阳时的宫禁,后来女真迁都沈阳,又进而入关定鼎天下。这处新城,仍然被后来官府小心保存,作为满清所谓龙兴之地的宝地。辽阳本来就是小城,到了光绪年间,也不过是县的规模。这座简陋地新城宫室。却一直由奉天将军派人洒扫保养,无人敢住。
而徐一凡一到,就大张旗鼓的开了进来,顿时充作自己的帅帐。
这个时候,他的戈什哈们正在忙忙碌碌的打扫,参谋本部也进驻大堂,见习参谋正在挂地图,拼地图。还没拼完,就有人在上面标注各部最新位置了。后勤部门统计地辽阳存粮存物数字也流水一般的报了上来,从各处搜集的战场情报也在汇总。这些工作都压在楚万里身上,平时笑嘻嘻抄着个肩膀到处乱晃的楚万里,这个时候也忙得不可开交,手批文件耳朵听情况嘴里还要不是发布命令。也难为他居然料理得开来,一项项井井有条的布置下去。禁卫军进入辽阳之后。就要展开正面,做临战状态,要根据最新情况调整部队态势,做进一步作战的准备。种种桩桩,都不是轻易的事情,需要极强的综合能力和判断能力。楚万里平时懒散,这个时候可就显出本事来了。
而徐一凡则是好奇地看了一圈这个简陋的宫室,暗自撇嘴觉得努尔哈赤当初品位实在够呛。然后就晃到参谋本部那里,坐在椅子上面抱着一杯茶左顾右盼,听着楚万里在那里发号施令。
“存粮数字统计出来没有?赶快报上来!有了数字。才能确定辽阳能支撑多大部队作战!”
“从败兵那里得到的日军动向,马上标图!复写之后,立即发下!”
“沿着东西向展开!我不管你们怎么调遣部队,也不管部队多疲劳,必须有一个加强的支队占领太子河南岸的大砾子岭!怎么编组?你脑子坏啦,参谋本部还管你们娶媳妇儿?这当然是云纵的事情,我只提要求,一个加强的支队!”
徐一凡正坏笑地看着楚万里那难得的七窍生烟的模样儿,就听见外面一声通传:“大人,南阳镇总兵赵怀业。狼山镇副将刘如虎,桂林镇副将黄继业带到!”
一声通传,让满室忙碌的参谋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瞧瞧这些逃将的样子。徐一凡练兵在外,除了数字有限的北洋学兵。其他军官团多是白手起家拉扯出来的。以南洋学官出生为主。吃了当兵的这碗饭,说是对母国军队什么样子不好奇那是假话。徐一凡如此人物。楚万里李云纵也是一时瑜亮,在朝鲜的时候,都对母国军队,母国人物高看一眼。但是和盛军他们接触,发现也不过如此。回国之后,国内军队比起盛军还要不如!
有了对比才有结论,这么大一个国家,只有禁卫军是第一强军,只有徐大人才能在这一片糜烂当中力挽狂澜!
徐一凡脸上轻松地笑意已经不见了踪影,放下茶杯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冷冷道:“我见这些厌物做什么?提他们过来,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传令下去,从赵怀业以下,溃兵当中都司以上军官,全部就地正法!为辽南诸军戒!要是这些人朝锦州退,在锦州碰见,我还能绕他们一命,朝辽中退,行径又如此不堪,不杀了他们,难以服国人!旅顺之战,这个赵怀业也是守城的七总兵之一吧,擅自脱逃,不砍他脑袋,也对不起咱们那三营弟兄!”
他一句话下来,就至少是一百多脑袋落地。徐一凡对自己僚属随和,有时候还很没正经。没想到回国之后,却变了另外一个人!
所有人都给震住,传令兵匆匆出门。赵怀业他们连徐一凡的面都没见着,居然就这样掉了脑袋!门外响起几声惨叫怒骂的声音,估计是给赵怀业他们上绑的时候终于觉着不对,放声大骂了起来。
“徐一凡,我是朝廷命官,是二品大员!你敢杀人?你敢杀人?”
“…………操你徐家十八辈血祖宗!咱们也跟鬼子干过!就算变了鬼,也日日夜夜缠着你不放!”
“你今天砍我们脑袋。明天朝廷砍你的脑袋!”
徐一凡恍若不觉,听着那些怒骂惨叫越去越远。却转头朝楚万里笑道:“怎么样,担子够重吧?鬼子已经冲过了田庄台,你觉着,他们主力是向南还是向北。咱们这一仗怎么打?”
一路磨练下来,再经历这次甲午大战淬火。徐一凡自己都不觉得,他这谈笑杀人,然后又笑得温和,已经有点不动声色的帝王心术在里面。周遭参谋,不自觉的都有点屏住了呼吸。楚万里眼中波光一闪,也笑道:“鬼子准定对北面咱们展开主力防御,咱们到辽阳。瞒不了人…………过他们只摆出一个向西南方向压迫地姿势就够了。田庄台失守,主力崩溃,鬼子在东北的战果已经足够大,形成对辽西的压迫威胁就足够了……打仗嘛,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不能不说,鬼子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了…………”
“战争是政治地延续啊…………”徐一凡拍拍脑袋。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历史还是大体地按照原有轨迹在转动。这个时候只怕日军已经在山东上陆了吧?两路重兵威逼京师,而整个大清,现在只有他一支可战之兵,从哪里看都没有回天之力了…………如果打掉了征清第二军呢?是不是能给那个朝廷长口气,让他们不那么快求和?
他的目光投向楚万里,楚万里这么精明地人物,哪里还不知道徐一凡的心思,当下就耸耸肩膀:“咱们回师,战略企图就是能赶在日军击破田庄台一线的时候稳住辽南局势。再试图反攻,但是现在终究迟了一步…………虽然我们现在有主动进击的力量。但是,要打掉征清第二军…………咱们兵力不够。”
“兵力不够,我给你凑!”徐一凡一字字的道。
楚万里眼中精光一闪:“大人,你要去锦州?”
徐一凡笑笑,神色里面满是说不出地嘲讽。他打量了一圈周围破败的宫室房屋,似乎就在嘲笑当初这里的主人努尔哈赤。怎么着,你的子孙败你的家当水准,不比当年的崇祯帝差吧?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地明室,一直和你们打到了山穷水尽。内忧外患到了土崩瓦解,才最后人心丧尽,不可挽回。那时,真是天命不在明了。可是你的子孙,再还能战的时候儿。打的就是投降的主意!
他也懒得去费力猜北京城当政诸公的心思。历史就摆在那儿。指望多了他一个徐一凡还能让这些人换个脑子考虑问题,那是白费。当年日军打崩了辽南和山东的清军主力之后。清廷选择就是议和投降。现在大致上也差不多。虽然他徐一凡已经拼了老命,累吐血的往回赶!
但是他现在打的主意就是,哪怕历史仍大致的按照原来轨道转动,他仍然要努力地把这气运给扳回来一些!
篡清本来就是逆天行事,他白手起家,要硬生生的改变历史走向,非行险逆天不足以成事。更何况,他早就在心里许下了要给这段历史一个不同样的结尾!
改了这甲午气运,也许就是让历史在这一个紧要关头,缓慢而沉重的变幻方向的开始吧?
走到这里了,反正也退缩不得。清廷降得,我徐一凡降不得!就让你们这些满朝兖兖诸公看看,让那个老女人和豆芽菜皇上看看,让天下百姓看看,我徐一凡,是不是有这个资格,来问此鼎轻重!
这天命,最终还是要归结到有担当,有大格局人的肩头。
徐一凡想那么多,也没指望别人理解。而且就算他身处其中,自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得周全,却也没想到,在这甲午战事最后的时候儿,北京城乃至整个天下,会因为他的举动,起那样大的波折!
他真正搅动天下,后世认定,就是从这太子河畔努尔哈赤当年营建的宫室开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这个时候。徐一凡也只是笑着回答了一句:“废话,不去锦州,哪里还有兵?我是奉天将军,又是辽南军务钦差总办,去帮你收拾破烂去。将鬼子招得主力向西南,你按着禁卫军,给老子往小鬼子腰上招呼!”
楚万里摸摸下巴,大步就走到才张挂起来地地图前面,底下参谋看着他的眼神,嗡地一声就聚了过来。
在辽南大营崩溃消息传来。参谋本部对大军奔赴辽阳之后,有两个想定。禁卫军盘踞辽中,有了补给基地。粮秣都有着落。并且有进退余地。只要保住从安州到辽中的补给线,一两个月的战事还是能支撑地。
要是日军主力戒备辽中方向,就集中主力向南稳扎稳打,将他们压回辽南金州地峡一带,做反攻旅顺准备。这个想定是求稳,禁卫军进退皆有所本。但是日军兵力不薄,又有海上接应。这个法子旷日持久,三两个月之内别想反攻旅顺。慢慢拉锯吧。徐一凡所谋求地回军之后,震惊天下地政治效果难以达到。
要是日军能主力继续向西南,压迫退入辽西走廊地残破清军,那是最为理想的态势。以辽中为出发基地,禁卫军可以一下打在日军腰肋上面。席卷整个征清第二军。击破日军两个军,还怕不震惊天下?鬼子野战主力,也算是全交代在徐一凡手里了。天下人都能看出来鬼子再战已经无力,这甲午就能生生的扳成平局!
不过既然是最为理想的态势,也就是最为不可期待的态势。楚万里就认为根本不能指望鬼子那么傻。禁卫军多大战斗力。朝鲜战事就能看出来,现在突然回师辽中,鬼子要不把主力对向他们才奇怪了。还是第一案最有把握,朝着南面和鬼子打主力交手战,慢慢推吧。
可是那个朝廷,有没有这点勇气,能坚持下来?在徐一凡这个大清异类和鬼子交手拉锯,会有多少掣肘?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禁卫军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辽南大营已经惨败!
楚万里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地图,用力的在地图上面拍了一下:“大人,如果能集中一支兵力。反攻辽南,迫使鬼子征清第二军将主力转向西面,就能给辽中我军主力一线可趁之机!”
他猛地转头,看着徐一凡,却又笑了起来:“大人。真要赌那么大?您赶赴辽南。能收拾起那么一支败军?多少大清名将重臣在那里…………咱们得罪人还不够?就算收拾起来,这些兵能不能用?可都是败兵啊…………还有。大人,您没想过,就算您辛苦赶过去,那个朝廷会给你这个时间?打到这个地步,那个朝廷,还能坚持多久?一纸议和的诏书过来,咱们人也得罪了,事儿也不过如此,还能怎么样?人生几十年,有必要这么费劲儿?”
徐一凡也笑笑:“人生几十年,没必要那么费劲儿…………那你干嘛跟着我下南洋平朝鲜,一路跌跌爬爬的过来?朝廷不可恃,惟我方寸之间可恃。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
说禁卫军全军如此大张旗鼓,如此辛苦的赶到。辽南大营还是崩溃,国内战局糜烂。大家士气不低沉下来是假的。那些年轻参谋们虽然还在忙忙碌碌,但是都神色郁郁,笑脸都少了。朝廷是什么腰把子,大家都明白。此时此境,归国途中,好像一直游手好闲的徐一凡一声令下,百多脑袋落地。再一句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顿时仿佛谁在他们腰背上面扶了一把,一个个脑袋都昂了起来!
至于徐一凡如何去收拾那些败兵,如何能利用这些战斗力薄弱的败兵吸引日军主力向西南,仿佛都成了微不足道地事情。他们不就是这么一路跟着徐一凡走过来的?
楚万里静静的看着徐一凡,突然一笑。立正行了一个军礼,从来站不标准的军姿这个时候也严整了起来:“大人,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在前面走吧,咱们跟着就是………我留在这里整理队伍,掩护转运物资上来,等您从辽西走廊反击过来,禁卫军必然以雷霆之势,出击日军侧背!”
田庄台。
战场左近。全是清军尸首,大队大队的清军俘虏有气无力的在日军押送下走下战场。
大山岩大将正在一群幕僚的簇拥下,志满意得的走上了当初宋庆坐镇的那个山头,这座山头,已经是一片焦黑。坑坑洼洼地都是被炮弹打出来地弹坑。清军日军尸首横七竖八的纠缠在一起。在这里曾经打了一场田庄台之战中最激烈的交手战。宋庆的亲营在这里做后卫战。掩护他们大帅退下战场。山头下面地小树林,已经给双方火力扫荡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不多的几根外七扭八的树干,在树干上面,挂着的都是人头。当初宋庆亲营在这里,不知道砍了多少逃将的脑袋!
大山岩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满地尸堆上面走着,一个清军军官靠着一块巨石而坐,早已死去多时。他左手腰刀右手六轮手枪,周围地上散乱的都是弹壳。四五个日军尸体围着他。那军官瞪眼张嘴,似乎犹在大呼。大山岩一直走到他地身边,垂顾一阵,弯腰想掰下他手中的手枪,却怎么也取不下来。
“这是勇士,安排厚葬了吧。”他直起身子来淡淡吩咐。正在收拾战场的杂役——不少都是清军俘虏。顿时也过来抬这具尸体。不少人还低低地发出议论。
“这不是宋军门地侄子么?”
“副将衔头,就要记升总兵了。好汉子!”
“比咱们强,打死了也就完了,落在他们手里,天知道会遭什么罪过!”
“有几个宋副将这样的官儿,没人带着咱们打呀!”
大山岩听得懂中文,不过淡淡一笑。几个卫兵挥枪托就要砸,也被大山岩阻止了。他转头向南,正是渤海方向,海水无休止地拍击着海岸,滩涂上面。尸首被海水拍成了线状,随着波涛一起一伏。
东亚大势,就在掌中。此功成于他大山岩。
清国京畿左近,最后可战之兵七万被他摧破,直隶平原已经敞开。日本有没有力量进逼直隶那是另外一回事,关键在于,清国人已经拿不出力量来抵抗了!
禁卫军进迫辽阳地军报他早就知道了。在他看来,也无力回天。只要向北防御,利用辽南的丘陵地带设立防线,挡住他们的进迫就可以了。两万多兵力的征清第二军。集中主力防御,还挡不住一万多兵力的禁卫军么?只要征清第二军摆在辽西走廊的门口,做出进迫京畿的态势,清国朝廷,也只有求和了。
一个建立在已经丧失绝对的统治力量。只能靠着权力平衡操控基础上的政权。是最怕人家将他们最后一条内裤也扒下来。所谓大清,根本承担不起北京城丢掉的任何一点可能。这已经不是咸丰年间了。那时清国还有一点余威可贾。现在若丢掉北京城,整个大清,只有分崩离析地可能!
(多说几句:历史也是如此,1900年前后,慈禧和昏聩的满洲权贵做最后一搏,居然脑子坏掉向十一国宣战。试图利用义和团对洋鬼子来打胜一两仗,恢复中央威权。可以继续操控地方,结果北京城丢掉,慈禧光绪逃西安。最后一条裤衩扒掉,满清所谓中枢威权赤裸裸的坦荡在风中。如果说庚子以前,满清中枢还想垂死挣扎有点作为,什么洋务强兵水师的,还有点老大帝国的样子。庚子之后,就彻底不要脸了。地方也管不动,对洋人也是彻底躺倒挨锤。后来那些年,慈禧是等死,满清也是在等死,只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所谓贵胄还在扑腾,可是谁又当他们是一回事儿了?就这样情况满清还挨了十一年,只能说革命党人本事太次了一点儿。辛亥一声枪响的由头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各地为保路起事,四川尤甚,都围了成都了。武昌不得不调兵取镇压,武昌空虚,几百人就变了天。为什么要保路呢?盛宣怀要卖铁路筹钱。为什么要筹钱?盛宣怀想张之洞那个大学士的位置。张之洞的条件是他在湖北办工厂欠的几百万亏空要盛宣怀填补,盛宣怀不想掏自己腰包儿。就张罗着卖路拿回扣填亏空。真是一个官场变动地小蝴蝶扇翅膀,就把满清扇垮了,也可见当时大清虚弱到了什么地步。这么个满清,中山先生还要辛辛苦苦十次革命…………不加以评论了——奥斯卡注)
在海的那一头,伊藤阁下策划的山东攻略。也想必顺利吧?
这帝国气运,就在掌中啊…………什么时候,就会等到清廷求和地照会?十天?二十天?征清第二军,不会连徐一凡二十天都抵挡不了吧…………一层层的防守就是。
大山岩没有半点要和徐一凡死磕,挽回陆军荣誉,为山县等人报仇地意思。战争开始,就是为了结束。大家连这个都不懂,枉为都是明治时代地英雄了。
他看着海天之交。出神半晌,转头过来。那些清军俘虏已经将那战死副将用担架朝下抬了。那副将尸身在担架上犹自不倒,踞坐姿势,虎虎而有生气。
大山岩漫不经心的微微朝那副将尸身点头,转头就教训他那些欢喜得已经按捺不住地幕僚们:“清国人还是有勇敢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所以单个人的勇敢,整个军队却脆弱。帝国维新变法数十年。对国民施以教育,更有这么多明治诸贤加以追随,才能有此为陛下,为民族,为国家而奋力厮杀之无敌虎贲。清国人呢?他们有什么?甚至连一个追随的英雄都没有!”
他轻叹一声:“民气军心之发扬,先天无非是形成风潮。有英雄人物引领气运变化,让万众追随。拿破仑是也,我明治诸贤是也。后天无非是施以教育,读书了,明理了。才知道国家是什么,民族是什么…………可叹这个掌握东亚命运三千年的国家,值此末世,连一个值得追随,唤起民气的英雄人物都没有!现在东亚气运已经在帝国手中,诸君,努力啊,不要让这气运在我们手中丧失掉!”
老头子絮絮叨叨的大发感慨,那些青年将校哪里听得进去。一个个朝西南方向望去,目光炯炯。
“阁下。我们愿意为帝国战死疆场!趁着这个机会,奉请阁下,命令我等直捣北京!”
先是一个幕僚请愿,接着又是一个,到了最后。干脆七嘴八舌的围着这位看起来心情很好地伯爵大将了。刚才大山岩说的什么。没一个朝心里去。
底下群情激愤,大山岩却只是微笑:“展开部队。向北防御。”
“阁下,北京就在眼前,十天之内,必然可以摸到北京的城门!为什么要向北防御?清国禁卫军纵然是到了辽阳,但是千里往援,已不足为惧!请阁下下令,迅速进发!”
“阁下,禁卫军在侧背形成威胁,为重视起见,可以先击破清国禁卫军。也不过就是三个作战日的扫荡作战,七万清军已经被击破,难道还惧怕这一万清国军么?扫荡清国禁卫军之后,转攻北京,和征清第三军会师北京城下!”
“阁下,请下令吧!”大山岩微笑着听了一会儿,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僵硬。他突然大喝一声:“混蛋!难道忘记了第三第六师团的命运?难道你们真想造就出来一个清国人的英雄?这个时代,一个英雄就可以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我只有一个命令,就地展开防御!主力集中,面向辽阳,不得——再强调一次,不得出击!”
大将一发怒,事情就比较大条了。饶是那些少壮军官如何拧得满身是劲,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一个个低头行礼,却免不得心里腹诽一两句,这些当初藩士出身地明治功臣,是不是都没锐气了?清国北京在望,不过只剩下一条辽西走廊,如此征清大功,却轻轻放过!
徐一凡,徐一凡又怎么了?
大山岩的好心情不知道怎么就全不见了踪影,板着一张脸就走下山头,走了几步,他突然悚然一惊。
那些少壮军官,根本不知道一场战事的发起就是为了结束。他们想着的就是武勋,就是单场战斗的胜利。要不是他们这些人的主持。这支军队不知道暴走成什么样子…………明治初年,贤士何其之多!正是这群英荟萃,才让小小日本,举国一心,走到了现在这步。
…………可是清国如此之大。这个民族传承如此之久,就真的没有能力挽狂澜地英雄人物么?
这点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顿时就是一身冷汗。他的目光转动,却不是向这个老大帝国中枢北京方向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只是缓缓转向北方辽阳方向。
那个千里回师的徐一凡,那个在朝鲜击破了他们数万大军地徐一凡,又会怎么做。大局已定,他难道还能翻过来?
日本,广岛。
在辽南喜讯传来之后,日本征清大本营就跟炸开了锅似的。大本营内分祀伊势大神宫神社,更是门庭若市,陆海军将官,政府高官纷纷前来。庆贺天助神佑。到了晚上,不轮着值班地参谋,更是在广岛出名的佐伯町青楼一条街置酒高会,欢呼庆祝大胜利。
一个个建议都提了出来,无非就是山东上陆顺利,辽南打胜,清国已无抵抗余力。可以转用兵力于直隶平原,展开会战,陷落北京!
可是伊藤博文却绝足不与会,多么盛情的邀请也不赏脸。只是一夜又一夜的守在地图前面。佝偻着腰沉默的思考着什么。只有在这个夜里。他才在自己寝室之内,招待了一位客人。
日本式的房子低矮而挤迫,一张小几上只有简单的几道日本菜,不过那道名贵的黑鳍金枪鱼刺身,还是表明了主人日本内阁总理,明治重臣地身份。
和伊藤博文对坐的,却是久未露面的日本大特务头子,曾经和徐一凡交过手斗过心机的玄洋社头山满。
两人默默布酒,都是一饮而尽。头山满神情严肃,而伊藤博文眼中隐隐却有泪光。
“头山君。这个消息,胜过十个师团!”
头山满低头行礼,在伊藤博文面前,他恭敬得就象一个小学生:“没有阁下指导,没有陆海军将士的奋战。没有天皇威灵地庇佑。如何能取得此种战局?我等朝鲜筹划惨败在前,本来已经无面目对天下人。此次又抱歉没有帮上什么忙,面对阁下,唯有抱愧。”
伊藤博文哼了一声:“陆海军懂什么?我可以明白地说一句,就是在辽南全歼了清军主力,陆海军现在马上打下威海,我也不会有半点喜色。整个帝国都不去想,其实帝国已经打不下去了!”
为了这场战事,日本已经征用了最后一吨地输送船舶,为了支撑庞大地输送补给数量,正常的商业活动,几乎停顿。
为了这场战事,日本已经花光了最后一枚铜板。动员费用,运输费用,进口物资费用,第一期在伦敦市场上市的战争国债,几乎很快耗尽,弹药储备将要见底。而第二期国债准备发行的时候,正好是朝鲜败报传来,整个市场,几乎无人问津!日元汇率,在伦敦市场也应声而落,这逼得政府在采购军用民用物资的时候不得不花更多的钱!
徐一凡自己都不完全清楚,他在朝鲜的胜利,使得日本比起历史上更加窘迫十倍。他以为日本还有几个月好支撑,历史上的甲午好歹打了大半年,日本才耗尽国力。其实现在不过才开战两三个月,日本国库已经可以跑老鼠了。
虽然都知道大局迫得清廷不能不投降求和,但是只要清廷内部官僚作风发作,把事情再拖一两个月,日本将自己崩溃!后起小国悲哀之处,往往如此。它根本就没有一个大国的底蕴。
虽然有点酒意。这些太过于具体地话,伊藤还是不想对头山满说。这就是众人在狂欢,在高唱军歌,在大呼要决战北京的时候。伊藤却始终佝偻着腰,沉默不语的原因。胜利就在眼前,可是这胜利,却脆弱得一触就破!
直到等到了这个消息。
玄洋社在这场战事当中。被委以搜集重任。玄洋社在清经营多年,在这次战事当中,情报既准确又及时。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但是再多的军事情报,加起来平方再平方,也比不上这次的情报重要!
在日军登陆荣成湾前一夜。威海一带,却抽出了曹州总兵王连三,登州总兵章高元两部步骑十八营,撤离海防要地威海。趁夜秘密登船,既没有赴援辽南,也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在当日凌晨在天津上陆,未经修整。就开赴北京!根据情报,据说李鸿章也有可能在此军之中!
接到这个消息,矜持如伊藤博文,也在自己私邸当中宴请头山满。那份情报,整夜他就是翻来覆去展读不休,眼中还有泪花,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什么。
头山满倒是有心想问个究竟。可是当着伊藤博文地面他哪里敢?本来伊藤就不怎么待见他们这些浪人,自己在陆军当中的奥援川上操六又给徐一凡打死。在伊藤博文面前,他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两口。
一晚上闷酒喝下来,他心里只是转着一个疑问。这明显是调兵回京师勤王么,说明清国人还想抵抗下去,怎么伊藤阁下就激动成这样?难道高兴的是威海抽走十八个营头,更容易打下来了?
窗外传来了那些陆军参谋宿舍里喝醉了的人地歌声,在夜色当中传得很远。伊藤一下站起,推开面向庭院地拉门,外面小心守候的下女忙不迭的跪着朝后挪动几步。又将鞋子放在他面前。伊藤博文却两脚踢开鞋子,赤着脚就跌跌撞撞的走进庭院。
“头山君,你来!”
头山赶紧跟了出来,在伊藤面前弯腰。
“清国,没有英雄!而日本有!李鸿章不是英雄,徐一凡也不是英雄!最后胜利地还是我!”
“阁下…………”
“我等着和李鸿章谈判了,就在日本,我喜欢马关这个地方,就在马关!隔着马关海峡,可以望见九州。到了秋天,马关海峡海水湛蓝,真美啊!那里地鲱鱼,也是日本美味!”
“阁下…………仗还没有打胜!”头山满终于忍不住了。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一向自负聪明的他。在伊藤面前却总是一种智商不足地感觉。难道他真地比伊藤差?
伊藤回过头来。头山满却发现他脸上已经全是泪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王连三和章高元是什么人?是李鸿章的亲兵出身,对他最是忠心耿耿。不像其他北洋诸将。随着地位渐高,已经有点指挥不动。我们就要歼灭李鸿章的最后老本北洋水师,他却离开天津带着他们赶赴北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帝国终于赢得了这次赌博!”辽阳城中,不过大半天下来,已经是一片整肃之气。
城镇内外,早已恢复了平静。街上一个闲人也无,只有扛枪的禁卫军官兵巡逻走过。大队大队的民夫被编组起来,从东面出城,开始接运从朝鲜转运来的军火。禁卫军参谋本部师承普鲁士陆军,对这后勤兵站的编组也算拿手。这些民夫,除了本来征集地夫子,还有那些溃军。西门之外,整整齐齐的排着一百多具无头尸首,都是当初这些溃军都司以上军官。这些转职民夫的溃军看着那些尸首,都是脊背发凉,缩缩脖子,加倍卖力的拖车赶马。
更多的部队作为先头支队调了出去,集合之后就紧急出发,占领辽阳周围的掩护阵地。并且向前侦察前进,早日弄清当面日军动向。动员声,集合声短促的响起,接着就是这些在辽阳百姓眼中,穿着洋式号褂,大皮靴锃亮,天兵也似的队子一队队的开了出去。
从窗户偷偷向外望,虽然这些总爷瞧着让人也不敢亲近。可是瞧着也让人安心不是?没见过这么齐整的兵队。这都是才驻节辽阳地徐大帅带的兵!
百姓们当然不会知道,才驻节辽阳半天,屁股还没坐热的苦命徐大帅。又要马不停蹄地奔辽西锦州去了。随着短促的铜哨声音,禁卫军王牌中的王牌,左协一标一营已经在文庙前的广场集合。一百多脑袋今天下午就在这里砍的,火把照耀之下,地上血迹黑沉沉地。
数百官兵。很快集合整队完毕,向队首取齐之后,肃立等待。少停一会儿,就看见在火把引路之下,徐一凡居首,李云纵和聂士成紧跟左右,杀气腾腾的就策马过来。
徐一凡立马队伍前面,跳下来扫视队伍一眼。这个营就是李星带地营。又能打又骄傲,从上到下,都是昂着头走路的,战功在那儿摆着。有的嘴巴坏的军官看什么重要任务都尽着这个营先挑,偷偷都管这个营叫小舅子营了。李星重伤之后,这个营由同样南洋学兵出身的王超统带,王超也是当初在爪哇。最早跟着李星和李璇偷偷联络徐一凡地青年之一。家里也有大橡胶园,更是独子,趁着几百万地家产。现在却晒得漆黑,又瘦又老,只有双眼亮闪闪的,挺着胸膛站在队首。
徐一凡先捶了他肩膀一下:“顶得住?”
王超咧嘴一笑:“大人放
徐一凡抽*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转身走到队列前面。叉腰大声道:“知道我带你们去辽西做什么?”
没等人回答,他先自己摇头:“不是带你们去砍脑袋抢兵权地,也不是要你们在乱军当中保护我的…………夺权的事情,老子自己来!老子钦差在身。奉天将军的位置,谁敢动老子一根毫毛?那些带兵大将,谁又有几分胆子?用不着你们,一声号令,自然有人来收拾。反正我徐一凡的跋扈,已经天下闻名了!谁也不敢和我这个二百五硬一下!”
他脸上肌肉有点抽搐,李云纵和聂士成对望一眼,都是摇头。徐一凡从衙署临出发之前,突然一封电报传到辽阳电报局,密电地码子。指明奉天将军大帅徐一凡亲收。这里本来就有旱电报线通过,经过这里终点到沈阳,再往东面北面就没有了。禁卫军抵达辽阳,第一时间就接管了这里的电报局,几部被溃军破坏的单边机马上修理。才修好。就接到了这封电报!
徐一凡看过电报,脸色就沉了下来。沉郁得似乎随时会雷霆大作。
这封电报,是谭嗣同发过来的。总算追上了徐一凡的行踪。这个书生,又卷进了清流的那一伙,还要他为帝党卖力,勤王京师,兵谏慈禧!
先不说他离北京有多远,来不来得及赶到。就算赶到了,怎么进城,怎么兵谏,都是全无计划,只是一纸轻飘飘的电文。仿佛激发他徐一凡天良一下就万事在手中了。帝党清流行事,多荒唐如此,倒也不奇怪。谭嗣同胸怀大志,不甘寂寞,想为国效力,为自己理想效力,也是正常。他反正不理这个茬,谁还能把他怎么样?现在他只要把着禁卫军,天下没人敢正面对付他。不折不扣他就是一个军阀。
真正让他情绪沉下来的是,这帝后两党之争,眼见已经到图穷匕现的时候了!帝党以甲午战事而起,现在大局糜烂,后党随时会以战事不利逼宫,将他们昙花一现的气象打下去。不知道那个抱着一点权力就丧心病狂不肯放弃地家伙想了这个倒霉点子,看谭嗣同长电隐隐约约暗示,似乎就是他那个老师翁老头子。他难道疯了?帝党想出这招,本来就算慈禧想缓一缓,给光绪留点体面鞠躬下台回幕后,现在也只有加倍厉害的对付帝党了。慈禧的阴微狠辣,谁不清楚?
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死了谁徐大爷也不心疼。反正憋着篡的就是你们,谁也逃不了。可是现在还在打仗啊!帝党以主战而起,后党上台,必然就要清算帝党主持的事情。自然就是第一时间结束战事,反正什么罪过都可以朝帝党头上推。后党本来也没什么坚决抵抗的意志。后党第一时间就是议和投降!不管是从他所了解的历史,还是从他现在经历的现实,都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你们就不能省省心,不管是帝党还是后党,想把对方掐死,等打完了这仗再说?
幸好,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他们一条路,就只想摧垮这座旧房子!
徐一凡仰首向天半晌,突然低下头来。目光如电。
“我带着你们,是让你们做榜样的!让煌煌大清的军队看看,让整个天下看看。总有这么一群人,在不计生死,只为了这个国家在战斗!哪怕整个大清朝廷上下都视我们为异类,但是我相信,我们地牺牲奋战,绝不会没有价值!总有一群英雄,会在此末世,将风潮搅动起来!我只有一句话,我们并不是为那个朝廷战斗!而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在为什么战斗!从现在开始,战斗给天下人看吧,会有人认同我们,追随我们!”
“前进,去锦州!”
夜色如漆,随着铁门声响,最后一批大清时报社的编辑已经离开。
自从几天前大清时报社最先发布了辽南惨败的消息之后,报社主笔兼社长谭嗣同行为就有些古怪,当日痛饮一醉之后,就不再岌岌关注于报务。由他亲自撰写的每日一评也停了下来。还给甲午以来累得七死八活的编辑文书们放了轮休的假。只是还守着和电报局时报社自己电报号房的联系,而且只是和一些在上海的清流们高会。
说起来,慕名或者追随谭嗣同而来的朝野清流当真有不少,特别是在日军登陆辽南之后,旅顺还没有陷落那当儿,不少当京官的清流就已经萧然出京,也不知道是不恋眷权位,还是怕鬼子逼上门。
随着日军一系列进展,旅顺陷落,日本联合舰队炮击大沽,而海东大帅徐一凡被这些清流认为有点缓不济急。京中就有更多臣子络绎于涂,离开他们曾经大发议论的京师。哪怕现在帝党风头正劲业顾不得了。堂官不让走,一个个就说家贫母老,要回去奉养亲人,宁愿不做这个倒霉官儿。京师人嘴巴坏,管这个风潮就叫做“国难出孝子”。
离开北京,什么地方最适合去?当然是上海了!这里十里洋场,生活安逸富贵,小鼻子又不敢得罪大鼻子,最是安全不过。上海的么二长三堂子,也是留下风流佳话地好场所。最要紧地是谭嗣同在这儿。随着他的风头雀起。这里也隐隐成了有一个清流的活动中心。既安全又可以和谭复生一起大发议论,保持曝光率,将来复起风头更健,为什么不到上海?傻子才不来呢。
这些日子,上海清流济济一堂,和北京往来电文不断。真真成了一个热闹场所。各地督抚,也多有和上海这些清流电文唱和的。单是看这些电文议论的高调,简直就让人认为,大清的希望就在上海。等着收拾河山呢。
谭嗣同作为在野清流之望,自然就成了这么一个***地中心。大清时报的报务耽搁下来,就整日和它们在一起,但是他的议论极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也许只有今天与会的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才真正知道谭嗣同的心事。
这个时候,在谭嗣同报社小楼的他自己地书斋里面,几个人物正陪着他置酒高会,谈笑风生。不管有没有功名在身,这些人物都是一身飘飘洒洒地竹布长衫,不让顶子啊补子啊这些俗物沾身。辫子绕在颈后,一个个都喝的脸色潮红。而谭嗣同坐在中间,只是微笑。偶尔笑骂几句:“叔峤,脚架那么高做什么?臭也臭死了。我这书斋,今儿真真是一场斯文劫数!”
字叫做叔峤的那人全名是杨锐,四十不到年纪。长着双四川人特有的又大又黑的眼睛。他也是清流一党人物,少有大名,年纪轻轻就已经被张之洞征辟进了他的幕府。后来又当京官。从内阁中书做到了侍读。这次也是潇洒辞官,飘然而到上海。和谭嗣同最为相得。现下正喝得爽。一双脚差点翘到桌子上,听见谭嗣同笑他,也笑道:“好好好,复生现在就发你这宰相脾气了!不过你倒也是当得!现在大清上下,谁不知道你谭复生?复生不出,奈苍生何?天下士子清流之望,更有海东大帅徐一凡听你调遣,为你奔走。要挽这颓唐江山,辅佐圣君,非你复生,还有谁人?”
“叔峤这话说得切!”插话的又是一个二十还不到的年轻人,名字叫做林旭,福建人,十三四岁就有诗名,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乡试又是举人。出名的神童,也是清流后起之秀。最为崇拜谭嗣同,给谭嗣同招揽进大清时报之后,刻了一枚印章,干脆就是复生门下走狗几个字。听见杨锐夸奖谭嗣同,摞起袖子就附和:“如果不是复生兄有经纬天下地才具,翁中堂如何敢行此断然之事?兵谏者,古已有之。若非马嵬兵谏明皇,怎会有肃宗灵武即位,中兴唐室,延续李家百余年江山?可是全天下,能御徐一凡这海东大帅者,非复生或有何人?此次中兴事业,复生兄和海东徐帅一文一武,当时我国朝的中兴名臣!”
听到林旭以马嵬做比较,旁边几个人轰然叫妙。
“文宗皇帝身后,可不是也留下了一个杨贵妃?”
“单单是杨贵妃也罢了,不过惑主而已,偏偏还是一个武则天!”
“非复生兄出此奇计,翁中堂怎么能为圣君指出此条明路?”
众人夸赞,谭嗣同只是微笑摇手:“禁言,禁言!拿杨玉环比较,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大事未成,我们不可妄言。现下还是坐等消息为妙——不过我思来想去,徐一凡必行我计,而从辽地到北京,谁还能阻挡徐一凡这一支虎狼之师入京?——当有八成把握!徐大人素有忠义之心,当是国朝名臣,至于我呢,心事已了,就在这里办办报纸,也舒服得很。人都懒了,还说什么国士。当当海上陶渊明,也是一生。”
听了他的谦退话语,几个人大是不服。
“复生,你若不出,奈苍生何?”
“复生,你的格局气量,断断非一个陶渊明能限量的。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怕是跑不了地吧?中兴大功,我在这里说句晦气话,复生百年之后,谥号一个文字是稳稳地。曾国藩公,也不过就谥了一个双字文正!”
谭嗣同不过一笑,掰起手指头:“电报发到辽阳。是两天前。徐大人接电就应该启行。圣君在上,一下就封了徐大人一个奉天将军,这是多大地知遇之恩?徐大人断断不会忘恩负义,只有粉身以报。我估计,回电也该过来了,就是今天!十天之内。禁卫军应该兵临北京城下,到时候,就该大事济矣。…………诸君,这十天当中,我们就在这里坐等,万万不可走漏消息,坏了大事!轻重缓急。大家应该分得清楚吧?”
几个人对望一眼。都挠挠头。这种大事,几个人都偷偷儿地给京师朋友写了信,到时候可千万别站错队。而且复起之后想要的位置,也要预做准备。就是昨天一场高会,酒酣耳热之间,背后又是琵琶声玲珑,有没有发什么豪言壮语,也当真记不得了。不过这个时候还能不顺着谭嗣同的话说?
“复生,尽管放心。我们虽然不才,也是附骥尾行大事的人,怎么会张扬出去呢?”
谭嗣同笑笑,肃然站起,举起一杯酒。遥遥向北而祝:“但愿此事顺利。一切心想事成!徐大人所向有功,翁中堂弥缝一切。能在此危局当中。挽狂澜于既倒,拯我大清末世之气运!若大事能成,我谭嗣同一命,何足挂齿?”
语调沉沉,有若金铁相击。几个人朝谭嗣同望去,就看见他这个时候,两行泪水,已经潸然而下。
“徐一凡哪徐一凡,你可千万不要负了圣君悬顾!”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二日。
军机处内,一灯如豆。十几个当值的达拉密小章京大气儿也不敢喘的在外间守着。屋里可是翁老爷子在当值,从前天起,他就守在这里了。坐等从辽东各处送来地电报。
自从封徐一凡做奉天将军之后,从世铎以下,后党大臣就撂了挑子,纷纷的请病假。摆明了不伺候了。帝党倒也不在乎,加了好些个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帝党大臣。不过从来没有象这两天这样,整日在玉澜堂光绪面前打旋磨的翁老爷子,干脆把铺盖搬到了隆宗门军机处了。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翁老爷子和别的军机大臣不一样,别人都是一副宰相气度,笑眯眯的对谁都客气。大伙儿偷懒也装没看见,反正大清的事儿嘛,能敷衍就敷衍。翁老爷子一副道学脸孔,看着就让人讨厌不说,这些天守在军机处脾气还顶大,是一个人稍有点不对就碰下去。闹得人人败兴。当你是什么好鸟了?你那些老底子,又不是没人知道!
可是现官不如现管,帝党现在气焰高,大家也只好忍着。
当值当得人人栽瞌睡,又不敢睡着,只好不住地掐自己大腿。一杯接着一杯喝苏拉杂役沏上来地酽茶。听着宫门内传来的死样活气一般的打更声音。
偶尔惊起一群宿鸟,在安静的夜空里发出扑扑喇喇的声音,却更增几分凄凉。烛影摇动,候着当值的几个章京容色都是苍白。
嗨,撑着吧。换了谁,这大清都是弄不好!小鬼子逼在门前,谁能料理?大家伙儿都知道一个徐一凡,可是他现在人在哪儿呢?而且就这么一个人,能只手翻天?
正等得无聊到了极处的时候,就听见里间脚步响动,烛影一暗,却是翁同和走了出来。老爷子脸色也难看得很,眼瞧着又老了不少。几个章京赶紧站起来,就听见翁同和低声问道:“有没有辽东的电报过来?”
一个章京陪笑:“只有前个把钟点,辽南大营从锦州发来催饷的电报……中堂爷当初说不看,现在要不要瞧瞧?”
翁同和皱皱眉头:“没有辽阳地电报?增琪不是从沈阳说,徐一凡已经到辽阳两三天了么?”
那章京摇摇头:“中堂爷,没有辽阳徐大人的电报。您的吩咐,那儿来了电,交给您亲手拿码子译,不得有半点耽搁,我们哪敢误这事儿,都上着心呢。偏偏就是没有……”
翁同和眉毛皱得更紧,几乎成了一个川字。眼神却有些呆滞。站在那儿半天不言语。一副神不守舍地样子。
那章京小心翼翼地发问:“中堂爷,那辽南大营地电报…………”
翁同和仿佛一下醒了过来,怒冲冲地一摆手:“不看!”转身就大步走了进去。几个章京对望一眼,都低低的骂了出来。
“老王八蛋,真当爷想伺候这份差使?就算躺着不干活儿,挑个骁骑校。一个月也有三两六,还有几石老米,饿不死爷!”
“老头子干嘛只等着辽阳徐一凡地电报?”
“还不是想拉着禁卫军撑腰?老佛爷有北洋撑腰,他们现在王八翻身了,心里还是不踏实,拉着禁卫军在他们那一拨儿,不就是坐得稳当了?”
“人家可是干翻了几万小鬼子的大英雄。瞧得上他那张老脸?”
“现在可有些风声。茶馆里都有人议论,说……说……”
“说什么?”
那个嘴快地章京被人一逼问,当即就觉着后悔,只是朝颐和园方向比了一比,就捧着茶杯不说话儿了。
这些久在军机伺候差使的达拉密小章京谁不是人精。军机大臣们不过上传下达,具体给每份奏折分类做批示的可都是他们。朝野内外事物精熟,拉拢他们的人也多,外面的风声自然也听得多。瞧着同僚那么一比,个个心里有数。汉章京们谨慎。转过头去装不知道。满章京就呆在那儿:“活佛…………不会传着是真的吧?皇上要逼老佛爷的宫?”
这个世道,混一天算一天吧…………
随着宫门里面有一声没一声打更地声音,时间在着让人喘不过气儿地沉闷当中慢慢流逝,眼看得已经到了下半夜。一片安静当中,就听见隆宗门外响起了护军的呵叱声音。闷极了的大伙儿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是谁到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个红顶子大臣连朝珠都没挂。官服补子也穿在了背后,就这么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
章京们都跳了起来:“孙大人!”
来人正是军机处行走孙毓汶,他勉强算是后党人物,但是也有清流之望。世铎就总是觉着他是向着帝党这边儿的,拿他不是很待见。本来传说就要去了军机的差使,甲午一战起来就耽搁下来了。不过这段时间倒是和后党大臣们同进退,一起称病撂了挑子。谁知道这么深的夜里了,孙毓汶就这样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
章京们向他请安,他就当没看见。宰相气度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满头满脸地大汗,提着前襟就大声发问:“翁大人呢?”
话音未落,翁同和已经走了出来,老爷子也没什么好脸色。他本来是想拉着孙毓汶干脆就倒向帝党这里,在军机帮他撑持局面。谁想到孙毓汶没给他这个脸。当下就冷冷道:“莱山,你不是称病退值了么?漏夜来这里做什么?你也是当老了差使,军机可是重地!”
接着又转头朝章京们发火:“去问问护军,没上值腰牌,怎么就放人进来了?”
章京还没有回答,就听见孙毓汶一声大喝:“姓翁的,我告诉你一句话,李鸿章进京城了!”
一声大吼,在寂静的夜空里面传得远远儿的。所有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李鸿章坐镇天津,操持着直隶海口防务,还有山东的战事。和名义上挂着节制辽南诸军钦差大臣地徐一凡是大清两位方面军司令。正是须臾不可离开天津地时候儿,怎么会突然进了北京?
孙毓汶只是死死的看着翁同和:“李鸿章还带了十八营练军进京,世老三亲自接进来地。现下已经接了步兵衙门,和颐和园护军营的防,现下正冲着军机来了!你还死到临头不自知!”
这是一声更大的霹雳,重重的砸在翁同和头上,他身子一软,就靠着了炕桌,将几碗茶碰倒,摔得粉碎。
“…………怎么会,怎么会就进京了呢?皇上……咱们……”
孙毓汶摇头苦笑:“老翁,你们那点心机,瞒得了谁?你们想动手。闹得大张旗鼓地还成不了事情。这不是逼着老佛爷下狠手料理你们么?老佛爷可比你们干脆爽快!国难如此,你们还不消停一点儿,你我是半点也不顾惜,我还顾惜着皇上!我就劝你一句话,赶紧朝颐和园去,把自个儿交到老佛爷和李鸿章手里头。什么罪过都揽到自己头上,或许皇上那里还能保全,那么多跟着你糊里糊涂乱撞地大臣清流,还能保全一些。老翁啊老翁,求你给大清留点儿元气吧!现在咱们经不起折腾了!”
翁同和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往日刚愎的模样儿半点不见了踪迹,瞪着眼睛居然全是眼白。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皇上……我……老佛爷……”他突然浑身一震。仿佛才从这噩梦当中醒来:“保全皇上!”
孙毓汶说的,正是他唯一一条生路!只有保全了皇上,他这个帝师身份,总要留点体面,也许才能有条活命。保全了皇上,在希望渺茫当中,也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感激的看了孙毓汶一眼,而孙毓汶正转身要走,翁同和叫住他:“莱山。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一切?你如何交代?”
孙毓汶回头冷笑:“这个情势,谁还不心灰意冷?我是彻底不干了,就等着朝廷开缺。大清如此,谁还能弄得好?老佛爷,不成。你们。更是笑话!”
一句笑话之后。孙毓汶大声长笑,最后却又变成了抽噎。捂着脸跌跌撞撞就走了出去。满屋章京,呆若木鸡。翁同和喃喃自语两句:“笑话……笑话……”过往种种,电一般地在他心头掠过。
“难道我这一生,真的是一场笑话?”
他已经恢复了镇静,整整衣服,扬声吩咐:“备轿!”接着就扫视一眼那些章京,冷冷道:“给顺天府尹传令,召集捕快夫役,协助李大人维持秩序,大兵进城,天子脚下,乱不得!”
几个章京还是呆呆站着,翁同和突然大吼:“快去!我这军机领班的位置还没去,砍我脑袋的圣旨还没到!”
大吼之后,几个章京才作鸟兽散。翁同和大步出门,他几个家人听命之后已经将轿子在隆宗门外准备好。隆宗门外护军乱纷纷的挤在一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看着翁同和出来,只是用目光目送,谁也不敢靠前一步。
这个时候,寂静的北京城的夜里,已经响起了隐约地声响,更有调动兵队地军号声音响起。纷乱的声音由小而大,已经渐渐响起。翁同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宫禁憧憧的黑影,低头钻进了轿子:“去颐和园!”
在这个夜里,大队大队的防营士兵,在天子脚下,万方朝拜的北京城内奔走。军机处,总理各国事物衙门,东郊民巷公使馆,电报局,各大城门,宫禁之地,颐和园,全部由防营接管,各处要地,更有亲王大臣亲自坐镇接管。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动,全城沸腾,以为日军打进了北京,全城扰嚷,在北洋防营,步兵衙门,顺天府的全力弹压下,才勉强维持了秩序。但已经人心摇动,混乱当中多有伤亡。枪声也不断的在北京城的夜空当中响起。
末世气象衰微之处,莫过于此!
翁同和是在路上被防营拦住地,顿时就押送颐和园。和他一起主动向颐和园投到的,还有文廷式等帝党大臣——就算自己不投到,也逃不了满城大索。
到了颐和园,翁同和就被押进了院门口的护军歇宿的院子。成百防营士卒刀枪出鞘,层层看管。更不断有帝党大臣被送过来。翁同和无数次的大呼要面见慈禧当面领罪,叫了半夜,也没人答理。
到了天色快明,才有一个意想不到地人物,亲自来看了他。
在那个人站在翁同和面前地时候,他和翁同和,一时间竟相对无言。
这人正是李鸿章。
小屋之内,两个人互相打量。一个是帝师。帝党中枢。军机大臣。一个是地方第一大员,真正地大清重臣。各是一时风云人物。两人都注重保养,虽然年老但是并不显出多少老态。都是腰板笔直,气度俨然,举手投足全是重臣气象。
这个时候在颐和园这间散发着汗臭味地护军住处一窄小小屋里互相一看,短短半年时间。竟然都已经老得不成了样子!
比起来,李鸿章更是老得厉害。他个子在国人当中算是高大的了,这个时候腰背却已经佝偻,官帽底下露出的头发又白又稀,脸上皱纹一层又一层,和翁同和对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两把椅子上面,大夏天的。他居然还套着一件棉马褂!
这两人。算是斗了一辈子。全大清斗闻名的王不见王。私仇和派系不同地仇恨混在一起,早已不可化解。翁同和一辈子都想拉李鸿章下马,而李鸿章也没少出手对付他。当初恭亲王和翁同和一起被赶出军机,就有李鸿章下的药,翁同和投效后党而不得,也少不了李鸿章背后递小话儿。这次更是带兵进京,一下将翁同和的帝党迷梦粉碎!
但是看着李鸿章的颓唐老态,翁同和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瞧着他,缓缓的将自己大帽子摘下来。挠挠稀疏的头发,苦笑道:“叔平兄,怎么了?我等着你骂呢。”
翁同和呆坐在那里,缓缓摇头:“少荃,你怎么老成这样?”
李鸿章放下帽子。淡淡道:“裱糊了一辈子。突然发现裱糊不下去了,自然就在等死了。以为好歹能留下一个中兴名臣的名声。结果发现是一场空,精气神先垮了,臭皮囊还能怎么样?精神百倍地再去娶七八个小妾?”
“此次一进京,你地位置还能动摇得了?皇上和老佛爷两边,你选得准!可惜了,你李鸿章是忠臣,可惜忠的不是唐中宗,而是大周武则天!”
李鸿章微微摆手:“叔平,说这个无谓,现在不要惹得老佛爷生气,反而牵连了皇上。我只是来劝你一句,什么都担下来,皇上那里无事,你估计也死不了。”
翁同和猛的站起,语气冷得象冰:“我为什么不死?什么事情都是我干的,关皇上什么事?少荃,我只有一句话,百年之后的史书,看看说我什么,说你什么!”
李鸿章坐在那里,老脸神色动也不动:“说我什么?我倒知道说你什么…………大敌当前,反而意图称兵逼宫。不自量力之举,完全没有料到后果……你们借的还是徐一凡的一支兵,徐一凡是什么人?你们还看不明白?他真的入京了,还以为将来江山还姓爱新觉罗,还是这个我们卖命了一辈子的大清?我也快入土了,不想换主子效力…………话再说回来,万一你们借徐一凡逼宫成功,大清是什么局面?我们天下督抚,是不会服这么个事儿地,只有四分五裂,勤王的勤王,自立的自立,要清君侧的清君侧,这么乱下来,日本人会占多大的便宜?我们还能成一个国家么?到时候,只怕要借日本兵平乱地,也大有人在!我知道那些后党大臣,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语调一点也没变高,说得也缓慢,但是一字一句,只是敲在翁同和心里:“…………会说你什么?为了自己权位,行险弄权,身外百事不计。昏头昏脑,直到撞进深渊里头。我们在打仗啊…………叔平兄…………虽然赢不了了,但是也不能朝更坏地道儿走啊!这个时候,必须强撑着这个国家不分崩离析,不让人趁火打劫!我瞧着徐一凡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再跋扈,也没趟你们这个混水!叔平兄,你知不知道老佛爷本来的打算,是要废了皇上?你陷圣君于险地,为了成就你大清第一臣地梦,你说说,史书上面会说你什么?”
话说到一半,翁同和已经软倒在了椅子上,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一跳一跳,似乎血要从脑门喷出来一样。他喃喃自语:“皇上……那皇上…………”
李鸿章淡淡苦笑:“皇上,我们都在尽力保全。我说服老佛爷了,徐一凡窜起已经不可复制。这个时候。没法儿对付他,天下人也不答应。能在威望上牵制住他,慢慢再想法子对付地人,只有皇上了。立着皇上这尊佛,天下读书人,还是都看着皇上地。徐一凡毕竟势力还单,不能和天下为敌,他还得养望呢………皇上不废,你也死不了,回乡当安乐翁吧…………”
听到死不了,本来一心想殉国殉主,名留青史的翁同和不知道为什么却松了一口气。看着李鸿章。心里头却有另外一种火焰腾腾升起:“我翁同和已经身败名裂。被你说得一无是处,再无复起之日。你却是定难扶危的大功臣!”
“少荃!你果然做得面面俱到,不愧是我大清第一裱糊匠!我也只有在这里祝你名垂青史,成我大清两百五十年第一臣!我瞧着史书怎么夸你,还要多留几部,传给子孙!”
一直不动声色的李鸿章这个时候却缓缓站了起来,静静的看着翁同和,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翁同和的身子在他目光下都微微缩了下去。才低低开口:“史书上怎么说我?做臣子地逼皇上的宫?还是在小鬼子面前一败涂地?…………叔平,我告诉你,老佛爷重新秉政,这仗是再打不下去了。去议和的还能有谁?只有我李鸿章!卖完了洋鬼子,再卖东洋人。我在史书上。名声还不如你!我要一辈子被人唾骂!一辈子的功业,垮得稀哩哗啦。还要去代表大清投降,我除了给大清延了几年的命,就是一个奸臣白脸,一个卖国贼!我要被人骂几百年,几千年!我有时候还恨,我做不了徐一凡!”
到了后来,李鸿章已经吼声如雷,腰板也挺了起来,仿佛还是几十年前纵横淮上,带着亲族和捻军太平军死战的那个土匪翰林,仿佛还是那个大清象征李鸿章!
翁同和完全给李鸿章狰狞的神态吓住了,喃喃地想说什么,到了最后冒出来地却是一句:“那…………徐一凡呢?你们怎么料理?”
李鸿章也终于平静了下来,浑身最后一点活力似乎也耗尽了。颓然坐下,看着屋顶喃喃道:“世老三献的策,要去电辽南诸军,以丰升阿统带,决不让徐一凡染指。要是他敢亲身来辽南抓权,有机会的话,就扣住他。慢慢再料理吧,老佛爷第一恨的是你们这些帝党,第一忌惮的却是徐一凡。世铎的计划,老佛爷准了,天亮了,就去电。”
听到徐一凡倒霉,翁同和心里却是一阵快意。别人也比我好多少啊!当下却不知道怎么接口。他们都是大臣,知道局势,谁都明白徐一凡是大清对日本最后的抵抗力量,就算要求和,徐一凡在,还能少赔一点,如果坚持不降,徐一凡统合辽南诸军的话,未尝没有反击的力量。可是就是有些人,宁愿投降,宁愿多赔一些,也要扳倒徐一凡!
李鸿章看看翁同和,目光虽然迟暮,但是却似乎看进了翁老头地骨子里面,他淡淡一笑,缓缓的将帽子合在自己头上,再慢慢起身:“反正电报局在我防营控制着,电报朝辽南早几天发,迟几天发,也不打什么紧…………爱新觉罗家我是效忠到死了,这个国,也稍稍留点儿希望吧…………我瞧着,徐一凡也不是你翁同和…………”
他声音极低,这几句话嘟嘟囔囔的,翁同和没有听清,还想抬头再问。李鸿章已经微笑着朝他拱手:“叔平兄,来世再见。”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夜,大清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一等伯爵李鸿章率防营十八营,奉诏以入卫京畿,防备日军从辽西走廊侵攻京师的名义,从天津连夜赶至京师。一夜之间,已经控制了北京城心腹要害,帝党大臣自翁同和文廷式数十人以降,全部被锁拿。罪名是辅佐不力,至使辽南大败。更有离间圣母皇太后与光绪皇上之叵测情势。如何处置,等待战事之后再论。
在二十三日的白天,光绪就发出诏书,传谕天下,自承被群小包围,至使国事日非。自顾德才浅薄,奉请圣母皇太后再度垂帘,以应战事。而慈禧回谕不准,仍让光绪继续秉政操持甲午和战之事,慈禧唯求荣养于昆明湖畔。
北京城东郊民巷公使馆内地洋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远东老大帝国腹心地政治变动,各国公使在给国内去电的时候都纷纷断言:“清国求和在即,皇太后政治团体地复辟,就代表着这场远东战事的终止!”
天下大势,泱泱华夏的气运,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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