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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四~七章 如梦

“那徐一凡……可是回来了………”
荣禄呆呆的坐在苏州巡抚衙门的签押房里面。捧着一个茶托出神。一副魂游太虚的模样儿。茶托上面空空的。那盏新茶还搁在桌子上面。他也没留意到。不时的还捧着空茶托到嘴边送一下。
签押房里面的师爷。文案们都偷眼看着东家。不过没一个人敢吭声。整个屋子安静的和坟墓一样。只听见算盘噼里啪啦拨打的声音。荣禄来的匆忙。虽然换前任苏州巡抚叶梦麒的旨意来的突然。可是荣禄却只是单身而来。除了贴身几个戈什哈。一个私人没带。连家眷都留在北京。前任巡抚聘请的幕中私人。全部客客气气的留用。往日一朝天子一朝臣成了惯例。哪任巡抚总督换人。除了幕中师爷之外。不是带着一堆走了门子的候补官儿过来?要不了两天。衙门就的挂牌出去。找些由头撤了一大帮人的差使。然后再安插一堆私人进来。
往常这些督抚变更。总有几个月的缓冲时间。这些人事变更。多少安排一些。新来的督抚也会缓缓就道。给人家一点时间。或者变着花样多捞点钱作为下台之后的嚼裹。或者留出时间让这些就要下台的人找找门路。看是不是换个省份继续吃饭。这也是大清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
荣禄突然而来。突然接纂。照理说是朝廷坏了规矩。按照往常。总有些的方大佬给京城写信。然后京城里面都老爷就的说话了。朝廷总的有点交代——就是皇上。也不能随便坏人饭碗啊!
可是荣禄这次偏偏是单身而来。一个人不动。一个私人不安插。到的方到任规也只收一半。饭碗保住。这么一件大坏规矩。能引起官场极大震动的事情却风不起水不动的过来了。人人都交口称赞新来的荣中丞厚道。除了突然被撵走的叶梦麒发发牢骚之外。大家都弹冠相庆又过了一关。至于荣禄为什么来。他当初和徐一凡有什么恩怨。还有朝廷突然安排荣禄过来背后的心思。谁都懒的去管…………大家又不是北京城里面当军机的。不少人顶子也是下了本钱用白花花的银子捐的了了的。管你朝廷刮东风还是西风了。谁坏了咱们饭碗。就是和整个官僚体系过不去!
荣禄接纂之后如此行事。口碑自然到了天上去。底下的琐事他也一概不管。不管什么公文发过来。一定批回发文的衙门表示着照所请。照朝廷成法行事。新巡抚过来。往往就有的方上告。告几个吃相太难看的的方府县。新督抚也往往从善如流。空出位置正好安插私人。这次荣禄却一概不闻不问。新巡抚如此上道。感动的的方官儿们一个个拍胸脯。表示一定把治下弄的弊绝风清。不让荣大人有半点为难。不让京城的都老爷们有半点废话。而且还纷纷暗示。虽然荣大人清廉。各种规矩只要一半。可是他们又怎么会不懂事儿呢?这些规矩。一文也不会少荣大人的——按照幕僚师爷们的经验。荣禄这官儿应该当的清闲自在。可是接纂这快半个月了。却没有一点看到荣禄有松开眉头的时候!
这位荣中丞。每天神不守舍。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爷们算盘打的七零八落的。心下不约而同的。都在盘旋着这个疑问。
“如梦一样啊…………还***是噩梦!”
荣禄只是觉的。自己似乎还没有从那场噩梦当中惊醒过来一般。
午夜的大雨中。那条滚滚向着汉城的铁流。日本军人的黑制服白绑腿。汉城升起的黑烟大火。大清汉城总领馆的废墟。那些烧成焦黑。蜷腿抱头的尸体。还有禁卫军的苍龙旗。逼在他眼前的雪亮刺刀!
事情已经过去年余。可他还每每从夜间惊醒。坐在床上。一阵阵的流冷汗!
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他是心气很高的人。在旗人当中也算能干。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应付。什么都能驾驭。可是那场汉城变乱。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余的!不管是徐一凡还是日本人。没有一个是他应付的了的。
可是朝廷偏偏还要赶鸭子上架。要他来两江再次对上徐一凡。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这里是两江。不是朝鲜。
在朝鲜。徐一凡行事可以百无禁忌。他那几万人的军队。在朝鲜是绝对的庞然大物。无人可制。可是这里是大清的腹心之的。种种利益集团。早就盘根错节。无人能动。也无人敢动。他那几万禁卫军。扔在人堆里面。只怕浪花都卷不起多少…………再说了。在朝鲜那个四处皆敌的的方。这个团体还能保持警惕向上。到了这富贵风流的两江之的。这个团体。是不是还能保持住和大清官场那截然不同的做派?
在朝鲜。以硬碰硬。俗话说的好。糊涂怕懵懂。二百五的徐一凡拼赢了。可是对着大清腹心之的这一片混沉滞浊的沼泽的。徐一凡还能搅动么?还是和光同尘。也逐渐慢慢没顶?
朝廷把两江给徐一凡。其意也深哪…………
饶是明白其间的道理。可是荣禄还是整天觉的恍恍忽忽。原因无他。要是一般的道理对徐一凡行的通。他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个犄角旮旯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的钟吧…………能靠这么近瞧着也好。不管是赢是输。凭着这小子的活宝劲头。也是大场面的热闹不是?”
到了最后。荣禄也只能这么自嘲的想着。
一个巡捕官儿站在门口。瞧着荣禄发呆的样子。要进又不敢进。巡抚衙门的总文案瞧见了——督抚衙门的总文案都是能便服和督抚在签押房聊天的。俗称二抚台一类的人物。也只有他有资格咳嗽一声。问道:“什么事情?”
那巡捕官儿啪的一个千打下去:“回大人的话。江宁城各衙门。各局子的现任堂官。委员。都遵大人的示。到了公堂。候着大人的吩咐。什么时候见?”
荣禄哦了一声。这才跳了起来。想放手中茶盏。却发现自己抱了半个时辰的就是一个空茶托。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重重的将茶托在桌上一拍。笔墨砚台叮当乱响的就跳了起来。几个假装低头做事的师爷们被他这一出儿吓了一大跳。
荣禄拧着眉毛。当年在西安当将军的英气又回到了身上。再没有半点恍惚的神色:“姓徐的。荣老子和你第二局现在算是开始啦!”
他狠狠在心头念了一句。一抖袖子:“走!瞧瞧这些要在徐一凡手底下的倒霉家伙去!”
禁卫军上下。当兵的多是北人。军官主要是南洋的。还有一些当年北洋学兵出身的家伙。家在两江左近的。只有楚万里和李云纵两个。而且就楚万里这一个家伙。家是在上海。
他们楚家出身浙江四明。爷爷辈儿在上海当过局子里的委员。后来家就安在了这里。做着一些南北货的生意。也算是大族了。也号称是耕读传家的清白乡绅——虽然主要是做生意。可是现在这个年月。婊子出殡都用的上宜人恭人的牌坊。谁还计较他们这个!
徐大帅爵阁部堂。一等威远伯爷能溜掉回家瞧小妾。楚万里提督军门。云骑尉大人自然也景慕上官教化。毅然决然的换了一身便服。钻进了人流当中。他也不坐车骑马。摇摇摆摆的就朝着南市自己家里奔。说是回家。可他小子也是不急不慢的。先到城隍庙溜了个弯儿。守庙的城隍后人秦家当代。和他也是当年混上海的故人。一碟东洋小咸鱼块。二两黄酒就算是接风了。稍稍垫了一点儿。他还意犹未尽又溜到南翔去吃了汤包。满嘴是油的这才打算回家见父母高堂。街上拉东洋车的打架他也垫着脚在人堆外面张大嘴瞧了半天热闹。哪里还有半点“禁卫军之大脑”“大清第一智将”“终结日本国运之诸葛”的风采!(以上称号。都是后世日本史书对楚万里加的头衔。日本人喜欢起这些夸张的绰号。就连溥仰都被成为徐一凡之典韦…………)
他正瞧着热闹。背后一辆马车经过。车帘掀开。一洋人老头子用生硬的汉语朝他招呼:“楚将军!”
楚万里是个灵醒的性子。这么热闹的的方。洋老头子招呼他的声音也不大。他却一下就听见了。回头一瞧。却发现是孔茨那个老头子坐在马车里面。普鲁士容克老头儿就算和善的朝你微笑。可还僵硬的跟什么似的。
这次甲午战事。孔茨他们这些德国军事顾问虽然没有站在前台——徐一凡也绝对不会将自己国家军队的主要指挥大权交给外国人。可是他们这些参谋顾问的功绩也是大家伙儿有目共睹的。从参谋制度到军事训练。到军事工程构筑。还有计算补给数量。安排补给转运。背后无不有这些被德国总参谋部扫的出门的失意军人的影子。不管他们对这场战事的态度如何。工作可绝对算是敬业。孔茨老头子累的心脏病都犯了。徐一凡也没亏待他们。战的津贴加倍。还向朝廷替他们请了宝星勋章的奖——德国人就在意这玩意儿。辽南战事一定。第一时间就送他们到上海疗养。比徐一凡走的早多了。
没成想。楚万里随便溜达。还能碰到这老家伙!
两人在朝鲜就算说的来。瞧见老头子俨然坐在那儿。楚万里嘿了一声就跳上马车:“老孔。去哪儿?借个光。先送我回家成不成?这马车不坏!哪个车行租的?”
孔茨看着楚万里。缓缓摇头:“弗莱舍尔先生。而不是孔先生……楚将军。看来你永远做不了一个绅士了。如果在德国。你是进不了总参谋部的。很难相信。徐大人就是带着你们这些人打赢了这么伟大的一场战事…………抱歉。我无法送你。”
楚万里嘿嘿一笑。一点也不在意孔茨对他的评价。伸手就去搭孔茨的肩膀。一边回头朝车夫招呼:“去南市!老孔啊。咱们好歹是一起在朝鲜吃泡菜的交情。犯的着这么小气?你一个月拿两千多两银子。我才四百不到。你该请吃消夜了……”
孔茨很有点无奈的看着他。目光就有点象一个老头子看着一个有出息却又顽皮的晚辈一样:“绅士不应该让女士久候的。抱歉。我是去接我的女儿。”
“你女儿?”想起来了。孔茨还有个老闺女。他来徐一凡这儿。多半也是为了替自己老闺女置办嫁妆的。洋鬼子那里风俗邪。闺女没嫁妆就嫁不着好人家似的。准保是长的那个了一点……楚万里眼珠一转。瞧瞧孔茨的鹰钩鼻子:“长的和你一样?老孔。我突然想起我有点事情…………咱们到江宁再聊…………”
他想下车。孔茨却一把抓住他:“楚将军。战事已经结束了。我们和徐大人的两年合同也即将到期。我绝非表示我们在徐大人麾下服务有半点不愉快。可是徐大人为什么还要和我们续签三年的合同?禁卫军已经强大的在这个国度没有一支军团可以比拟。你们还要和谁作战?普鲁士人从来不希望看到任何一顶王冠落的!”
楚万里淡淡一笑:“那拿破仑三世呢?老孔你别装的道貌岸然的。你们德国人鸡贼的很呢…………”他叫住车夫。掀开车帘跳下车来。孔茨也从窗户探头。只是看着他。老头子倔的很。看来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楚万里指指周围。苦笑道:“老孔。放心吧。徐大帅只是留用你们继续建设军队而已。将来国防军的种子。打仗。是用不着你们了。再说了。打仗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至于我们的新敌人是谁……”他看看四周。看看街上的人流。看看经过的车马。甚至看看天。看看的:“我们周围的一切。不都是大帅的敌人么?可是他偏偏要向这所有一切挑战。跟着这么个上司。是不是很刺激?”
孔茨神色一动。没有说话。而楚万里也笑着摆摆手。转身就走了。两人道左相逢。不过就交谈了这么几句。“徐大人以为自己是……普洛米休斯?想改变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孔茨在车子里闭目而坐。默然不语。
“…………孔茨的女儿…………这洋婆子。会好看么?也难说。徐大人那个半洋婆子的宪太太。不是让人瞧着也流口水?”楚万里摇摇摆摆的走在路上。突然摇了摇头。
背道而去的两个人。心里面转动着的。却是这样完全不相干的念头。
噩梦!这绝对是噩梦!
徐一凡独坐花厅。神色悲凉。
整个花厅里面。席面丰盛。水陆八珍毕集。他在朝鲜啃罐头吃大饼倒足了胃口的人。这个时候却半点也吃不下去。
原因无他。这么一大桌。就他一个人坐着!
李璇雌威大发。没等徐一凡解释完。就用扫帚将他赶出了门。在她的严令下。就连南英爱南心爱这俩高丽小丫头都拿鸡毛掸子对他比划了几下。
内宅的人现在也知道了徐一凡的脾气。在这个年代的男人当中绝对属于贱的那一种。在外面威风八面。杀伐决断。回了内宅还是让着女孩子一点。没有半点大老爷的威风杀气。李璇的话在内院儿里面比他管用多了。徐一凡被李璇打出来。没有半个人施以援手。他还想跑到杜鹃和洛施那里哭诉一下委屈。结果一接近杜鹃和陈洛施的院子。里面顿时就鸡飞狗跳。丫头老妈子拿大杠子死死的抵住了门。杜鹃和洛施也用背顶着。他怎么推的开!
他叫门儿。两个小丫头靠着门带着哭腔在里面答话:“老爷。别为难我们了。再下次。李小姐不知道要把我们头发烫成什么样儿了呢…………你又不天天在家……”
那声音听起来。比他还委屈。
回来路上的种种打算。种种4P的美好梦想。那么多种计划中采用的姿势。全部都化为了泡影。徐一凡只有灰溜溜的到了书房。那里下人早就替他收拾好了铺。还***是木板床!他在朝鲜打仗。都睡的是洋人的钢丝行军床!
到了饭点儿。也只有一个人跑出来吃饭。丫头老妈子安排好了。赶紧离的远远儿的。徐一凡不敢对李璇怎么样。自从上次李璇挨了几军棍。无意中替他在军队中立威之后。徐一凡总有些让着她。可徐一凡敢冲他们这些下人发火儿!
温柔贤淑…………假的!徐一凡狠狠咬了一口海参。这海参。是南洋运来的。不是的产的品质可比。
体贴柔媚…………假的!又是一口南翔老天香调的霉干菜。在上海号称一两霉干菜值一块大洋的。也只有李璇这小富婆当家才敢开出这种伙食。
百依百顺…………假的!徐一凡筷子伸向红枣煨鸡汤。这等北货在上海也很风行。原因无他。租界北人太多了。这红枣和鸡都是山东德州产的。鸡不用说。德州鸡号称盖天下。红枣也是脆到了在的上一摔就是两半。补气又补血。北人在南方当官当的小了。还真吃不起。
假的!假的!假的!…………
男人啊。事业顺利了。感情生活往往不尽人意…………说起来。我也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啊…………
徐一凡酒足饭饱。瘫在椅子上用牙签剔牙。这个天气上海还有点湿冷。椅子底下也不知道是谁细心。给他垫上了俄国远东产的貂皮。俄国比东北还冷。皮货毛质奇佳。上海几家做皮货的德荣祥之类的。这种皮统子。总有几件是用来压店的。一般人连价格都不敢问。
想到伤心处。徐一凡悲从中来。忍不住又要泪流满面。
正在书空咄咄。伤春悲秋。感叹自己被这种包办婚姻摧残了一生幸福的时候儿。一个下人要进不进的在门口徘徊。徐一凡眼皮微抬。朝他瞟了一眼。未说话先是打了一个饱嗝。生猛海鲜的味道在门口都闻的见。
“又有什么事情?在内宅。有事儿求李小姐去。我说话没用…………”
那下人忙打了一个千。看来是当初从徐一凡纳杜鹃和洛施时候就跟着的老家人了:“回老爷的话。大盛魁韩老掌柜送帖求见。为大人贺捷…………”
徐一凡猛的一下从椅子上面跳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他回到宅子这么久。都没见着章渝这个死样活气的大高手!说起来。他还是他徐宅的大管家!
韩老爷子也真是灵醒。他才私行回宅。就找上门来了啊…………该来的。也许就要来了。
对大盛魁。他总是心思复杂。又要借力。又的提防。毫无疑问。他已经肯定大盛魁这股势力。特别是这位韩老爷子。有很深的清季秘密会社的背景。而这些秘密会社。在清季历史当中。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可是。我徐一凡。从来没想过要收纳秘密会社的力量呢。这种力量。也只能添乱。不能成事。
徐一凡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不正经的神色。背着手绕着饭桌缓缓转圈。突然问道:“章管家呢?”
那下人一怔。挠挠脑袋:“对啊。今儿都没看见章管家啊…………”
徐一凡一摆手。抬头淡淡一笑:“换衣服。我在书房见韩老爷子。传我的话。不要伺候人。我今儿倒要看看。韩老爷子他们到底做的是怎样的一场梦!”
苏州巡抚衙门大堂里面,满满当当的坐着从江宁城赶过来的大小官儿们。
前任两江总督刘坤一跟火烧了**似的飞快搭船去北面儿,打死也不愿意和徐一凡照面。徐一凡这大清岳武穆二百五,就是一个事儿包,不知道牵着多少麻烦事情。声望再高,能不和他打交道就不和他打交道。能带走到北洋安插的亲信,或者江宁一带官场够得上走门路搭上话的,刘坤一带了一个精光干净,大家在江宁城玩儿了一个卷堂大散。剩下的倒霉家伙,看重臣元老如刘坤一这等人都躲徐一凡跟躲瘟神似的,一个个心下就加倍惶惶不安了,谣言更是纷起。徐一凡手底可有一个禁卫军,几万人的大队伍,这得有多少人要安插啊?他和朝廷那点破事儿,有的人知道,有的捐班出身的干脆就不知道,这些家伙就知道当官拿钱,吃饭玩小妾。徐一凡和朝廷谁圆谁扁,关大家屁相干!
可是要坏了大家饭碗,那就可是大事儿!都愁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突然之间,和江宁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新任苏州巡抚荣中丞突然来咨,说要请江宁的大家伙儿来商议个怎么对徐制军办差的章程,虽然也不知道这位荣中丞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可都和捞着救命稻草似的,飞也似的搭船乘马车赶过来了,出了江宁城各个局子的实缺官儿,红局子的委员,甚至连苏北的州县,都很有人跑过来!
于是乎,现在苏州巡抚衙门大堂之内,现在就是一副活生生的官场现形记。
旗人出身的官儿。多半架子都是大地,再怎么惶惑,都不能倒了太爷架子。再说了,能到江南谋得实缺的旗人爷们儿,谁没个背景照应?不管是道班还是府班州县班,补子一律是平金的。腰上四大件全是洋货,手上扳指一个赛一个的绿。等荣禄等得焦躁了,放声儿的不住叫衙门小巡捕装烟装茶,说起话来声调朗朗,周围班子小点儿的,想插句话都插不进去。
“我说,这位新地徐制军,就算要抢饭吃。也不能都包圆儿了吧?当这么大官儿,道理应该还是知道的吧?”
“拉倒吧!一帮在朝鲜泡菜都吃得眼睛都绿了的手下人,到了这儿,还能有个好儿?人到了徐制军这个位置,倒也罢了,吃相不会太难看。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兄弟是死心塌地了。他要挂牌撤差使就随便他…………风还能一直朝一面儿刮?等换个制军,还怕不能吃饭?”
“你老哥是署了好几个捐局的,都是全缺,应酬又轻,我们可候不起!姓徐的要乱来,苏州有荣中丞,戴着京城大帽子下来的,江宁有咱们满洲将军,实在不行。爷回京城打官司去!天下还能没有说理儿的地方了?这天下,还是不是咱们旗人的啦?”
旗人太爷们议论风生,周围地汉官州县小班子们却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互相看着。这些州县小班子都有个特点,捐班儿多,岁数大的多。比起省城各个局子堂官走马灯一般的换。这些地方州县却多是老班子,督抚们都讲究用老州县,这也是当大官的不传心法。这些人在地方呆得久了,真的和地方士绅是水乳交融了,什么事情都能压下来,半点麻烦也不会给上官找。不过这些老州县应酬也重,虽然一年都有几万两银子的好处。可是上面有府有道。省城还有三司该管衙门,这些上官们一年牢不可破要做四个生日。自己地,太太的,父母的(死了做冥寿),到时候就得送礼。添了公子小姐之类的小喜事儿,还不在内。加上迎来送往,各种各样查地丁,查钱粮,查水利,查漕米,查保甲的委员…………整年时间都用在应酬上面了。十几年州县下来,多半身上都有亏空,老州县死翘翘或者被撤了差使,家马上就败下来的很不在少数。
新来的徐制军手下人实在太多,大家就算是老州县,这位置多半也保不住,要得挪挪。想到丢了差使的景象,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加上这些小班子多是有一口颇重的大烟瘾,一路赶来加上等得久了,眼泪鼻涕都快下来了。互相无精打采地交谈几句,也多是问各自亏空的事情。
“…………兄弟难啊,去年办漕办砸了,自己贴了快两万,现在加起来,差不多快五万的亏空,要是撤了差使办交代,这怎么交得出来?只有一根绳子……唉,前生不善,今生知县!”
“老哥算是好了,兄弟身上毛十万的亏空,也没怎么。有缺在身上,拖得动。徐制军要撤差使,拖不动了,无非一家子关门上吊,又怎么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往常督抚过来,不过带着百把个大帽子了不得了,这位徐制军带了几万人来!我们这是做了哪门子的孽?交接士绅是解衣推食,伺候上官是小心翼翼,结果碰着这么个扫把星!”
“但愿这荣中丞…………”
正在议论纷纷,乌烟瘴气地时候。就听见巡捕官一声喊:“荣中丞到!”
各官们忙不迭放下手中烟茶,乱纷纷的站起来按照品级站班。喊声刚落,就看见荣禄穿着一身行装捻着朝珠笑吟吟的走出来,他本来就长得白净文雅,原来在西安带大头兵的风霜这两年早就退得干净,一出来还真有个上官的卖相。身上有道缺的旗人太爷们纷纷作揖,班子小一点的就赶紧行庭参礼,地方本来不大人又多,你碰着我我碰着你,乱得不可开交。一个知县岁数大了,烟瘾又太重,本来就熬不得了,庭参大礼下来,喉咙里面咯吱一声儿。吐着白沫就撅了过去。
看着眼前这个乱象,荣禄焦躁得头上都冒出火来了,一时间恨不得徐一凡早点过来将这些牛鬼蛇神排队每人枪毙五分钟。可还得维持住脸上笑容,忙不迭地赶紧招呼巡捕官将那位知县太爷赶紧抬出去救治。扰攘了好一阵子才坐了下来。
“各位,升升冠吧!到兄弟这儿,各位老哥尽管脱略仪注就好了……地方不大。又急赤白脸地将各位老哥请过来,兄弟真有一份儿罪过,一路过来还好?”
清季官场规矩,上官就是爹妈。听见荣禄发话,轰的一声,大家纷纷摘下大帽子搁着。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是满肚子地心思。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到了最后才有一个口才好,身份也不坏地旗人太爷开口:“下官们伺候中丞是该当的,谁不知道中丞是念着咱们这些不成器的?才接了纂就要给训咱们的示,中丞有什么吩咐,下官们都听着,办得了的那没话儿说,办不了的。也得给中丞办到!”
荣禄一笑,敲敲桌子:“老哥太客气了吧!本来我荣某人将各位请过来,就算是坏了规矩,可是朝廷地吩咐,兄弟能不办么?货到地头死,咱们也不用绕***啦,今儿唱这么一出群英会,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这位新来的徐制
这句话是说到满堂诸官的心坎里面了。他们这么远跑过来。还不是就为了荣禄能说这句话!大家消息灵通一点的,谁不知道荣禄当年和徐一凡在朝鲜就是冤家对头,朝廷会无缘无故的派他过来?满清地方督抚之间,这权力划分本来就是扯不清的狗肉帐。说是总督主要管军,巡抚主要管民。可是巡抚也有抚标兵,总督也能查吏任官。当初中枢设官的意思本来就是要让地方互相牵制。不过到了清季这些年,督抚之间的权责划分也有了点约定俗成地默契。
比如说就在两江,两江总督号称节制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可是从来不管安徽巡抚和江西巡抚的事儿,就连江苏本地,也是苏州巡抚管苏南。两江总督管江宁和苏北。苏北穷苏南富。为了平衡,全省的厘捐还有对上海道的节制。也是两江总督的权限。大家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荣禄下车伊始,**还没坐热,就这么大坏规矩的巴巴的将大家请来,为地什么就算猪脑子也能想明白!
大家伙儿心头火热,几个挑头的就喊了出来:“下官一切全凭中丞的吩咐!中丞让咱们向东,咱们绝不朝西!”
荣禄呵呵笑着,脸上神色加倍和蔼了起来,双手连摇:“兄弟可不是让大家和徐制军作对来着!徐制军是爵阁部堂,一等威远伯爷,身份比兄弟高了不是一筹两筹,更是国朝的大功臣,就是兄弟,也是朝廷派来协助徐大帅治理这两江朝廷财赋重地的!毕竟徐大帅没有当过亲民官儿啊!北洋南洋二大臣,都是朝廷根本,要是略有动摇,就伤了朝廷酬庸功臣的美意了…………”
话说到这儿,荣禄也觉得有点难以为继,原因无他,太***恶心了!他当初在朝鲜和徐一凡,互相抄着板砖连脑浆都快拍出来了,现在说这话,饶是官场修行深,也觉得一阵阵想吐。
他吸口气儿,终于端出戏肉,对着下面张大嘴巴仔细听着的江宁诸官们一字字的道:“兄弟是奉了朝廷谕旨,先把查吏这个差使担起来,只要我荣某人在一天,合省地练军绿营还有徐大帅的禁卫军兄弟管不着,可是挂牌委差使,撤差使,这种事儿,荣某人要替徐大帅先担待几天!各位在地方都是有根底的,这个朝廷德意还要回乡四下宣传广布一下,徐大帅麾下都是虎贲骁锐之士,在朝鲜对上小日本这是无往而不利,但是在两江这人文风流之地如何安民,还是要学嘛!”
他笑容渐渐收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巡抚衙门大堂里面已经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听得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朝廷用士的规矩,本来就是百年成法,不是可以随便乱动得的!两江之地,本来就是朝廷官吏,还有地方士绅所共治。洪杨乱后,才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地方乡绅,多有当年平乱洪杨地湘淮两军后人,如此大好局面,岂是轻动得的?兄弟担下这个担子,也是为徐大帅着想。等慢慢平稳了,兄弟或者告病,或者自请开缺都不一定地事儿,两江有如此大帅虎臣坐镇,岂不是天下幸事?各位老哥,回去后,尽管做事,若是有了什么麻烦事情。有兄弟我!”
话说到如此**裸,在场官儿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廷无非就是借着这个用士成法,来限制徐一凡手脚!放在朝鲜或者东北那些地方,徐一凡说不定就敢乱来了。朝廷挂着这个幌子也是空的,不要说荣禄了,荣七也限制不了他。可江南这个地方个别,首先是这个地方传统就绅权极重。任何行事少了士绅支持那是寸步难行。更有当初太平天国乱后,湘淮军大批将士在两江安下家来,这些人有银子有军功,几乎就是将两江作为他们封地一般,是留给子弟出仕做官用的。所谓江宁三多,婊子多,那是有秦淮河。驴子多那是江宁有江南最大的骡马市场,蒋驴子硬是靠做这牲口生意做成了全国有数地大富豪。道台多就是因为有这些湘淮军出身地士绅在,子弟才落草就捐了道台。等着长大了安插在附近做官儿,大家互相照应着,绅官结合在一体,几乎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势力,历任两江督抚多是湘淮军老人。更是容忍照应这两江特有地现象。朝廷在其他地方把人事权收走那是限制不了徐一凡,他会耍赖硬抢,可是在这两江之地,士绅和官吏结合在一起软磨硬抗,天下重臣,多半都是湘淮遗脉。徐一凡不顾忌朝廷,还要顾忌这些地方实力派呢……说不定还真是一出好戏!就和徐一凡顶着闹吧…………荣中丞不是拍了胸脯么。出了事儿。有他呢!
为了饭碗,拼了吧!
大家伙儿胸中洋溢着满满的战斗热情。纷纷站起行礼:“下官等多谢中丞提点照应!今后下官有什么事儿,一定唯中丞马首是瞻!”
荣禄微微笑着,只是矜持的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眼角突然一跳,情不自禁的又向南望去。这第二局,就对付得了徐一凡么?眼角跳动的不只有荣禄一人,韩中平韩老爷子也缓缓的按住了自己地右眼,苦笑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次来见这位徐大帅,老头子右眼就跳得欢腾,章大护法,兆头不好!”
章渝章大管事,一身青衣小帽,神色阴沉的侍立在韩老爷子背后。什么时候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对于徐宅的人来说,章渝不过是上午离开一下,下午又回来了。内宅里面的人都知道章渝本事高,手底下硬。据说还救过大帅的命,内宅里面安排事情,从来不逾越,也不仗着追随徐一凡的老资格要这个要那个地。在李璇杜鹃洛施三个主母面前,再恭谨没有。没有事情的时候,就静悄悄的回自己的小院,从不出来。
这个大管事存在感很低,也从来不动声色。可是今儿侍立在韩老爷子背后,虽然脸上仍然阴沉沉的,却不住的在自己灰布裤子上面搓着手,转眼之间,汗渍就在裤边印出一个深深的印子。
韩老爷子仍然是那个云淡风清的老狐狸模样,天还没真正冷下来下来,就已经里外三层皮了。章渝熟门熟路的带着老爷子直奔徐一凡地书房,老爷子坐在这里悠闲得很,一会儿看看书房里面支起的那张小床,一会儿看看周围的书,半点没有沉不住气儿的样子。
徐一凡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晾着他们俩,说是书房见面,小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人影。书房里面一直安安静静,直到被韩老爷子这一句话,才打破了两人枯等的尴尬气氛。
章渝抬头静静地看了老爷子一眼,却没有说话。韩老爷子一笑:“或者,不该叫你章大护法了,该恢复你形意四大家宋家当年第一高手的身份了?现在该叫你宋大护法了?”
章渝这时才勉强一笑,一丝苦涩的表情罕见的出现在他的脸上:“改不回去了,老爷子,我就是章渝,我和宋家……再没有关系了。”
“无非就是当年你们家里面自己闹事务,大哥觉得你功夫太高,怕你接了家里的位置,六个内家高手伏击你一个,你重伤跑掉,你大哥还抢了你的媳妇儿。你给人救了,窝在乡里面,一身本事藏也藏不住,先当了一个坛地大师哥,接着又在香教里面朝上爬……光绪八年那次香教直隶起事,你地仇应该借着机会报得干净了。现在跟着徐一凡,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又有面子今后又可以安稳养老,还跟着香教干嘛?谁还能当着徐一凡找你麻烦不成?禁卫军几万杆洋枪可不是吃素的!”
“没报干净…………”章渝淡淡地回答,却将目光转了过去,谁也不看。
“也就剩你大哥一个在王府里面当教头算是躲着了,你真要让你们宋家绝后?”韩老爷子一改往日的随和,对着章渝不依不饶的问。
章渝身子一抖,猛的转头过来:“老爷子,香教能有今天,无非你的指点帮助。您为什么又不安稳当您的北地财神,非要跟着我们这些练拳的,烧香的乡下脑壳子呢?不是你也还忘不了您的忠王爷么?徐大人要去江宁,您为什么不要在江宁见他,却非要在上海,难道是当年您追随忠王爷从天京突围的那场噩梦,还没有醒过来?”
韩老爷子脸色黯了下来,定定的看着章渝,伸出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最后他才低叹一声:“……章大护法,别怪我今日咄咄逼人,我逼问你,也是在逼问自己呢,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可是我们这一步,都退不得…………你没忘了当初那一夜六个人伏击你一个,还有夺妻的恨。我老头子可也永远记着三十一年前那天天京陷落!
…………龙脖子那里被炸开了一个大豁口,湘军吉字营象一群疯子一样涌进来,我们怎么填也填不住啊…………他们疯了,我们却完了。那么多兄弟姐妹,被屠杀了个干干净净。我追随幼天王和忠王爷突围,街上血已经没到了脚脖子,经过我小女儿在的那个女馆,一馆姐妹,竟然不剩下一个囫囵人!糟蹋了也就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还要折腾尸身成那个样子?我那小女儿,她只有九岁!忠王爷咬着牙齿不敢看,我却在发誓,总有一天,只要挣扎出性命,就要报这个仇!如果说我老头子一直在梦中的话,那么这个梦不是噩梦,而是要将北京城同样淹没在血水里面的一场梦!”
韩老爷子语调凄厉,整个书房似乎都阴惨惨了起来。这个时候,韩中平老爷子哪里还有和徐一凡往来时候那富贵尊容的样子!
以章渝的本事和气度,居然都悄悄的向后退了一步!
门外突然响起了徐一凡的声音:“一个是破家背族,一个却是当年家国破碎…………老爷子,章大管事,你们忍到现在,莫不就是等着我徐一凡能乘势而起乎?老爷子,内蒙草原上咱们那次相逢,对我来说,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对您来说,是不是看着我徐某人逆流而上,您也无数次的感激老天爷,当初让你们在草原上拣到了我?”
“爹,您喝茶…………”
一向放荡不羁,哪怕在徐一凡面前也整天斜着肩膀溜达的楚万里楚军门,这个时候儿却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给端坐在堂上的老爷子敬茶。
爷俩长得也就算象,不过徐一凡要是见着了,估计就该不坏好意的想,老爷子一脸刚愎俨然的神色,花白的胡子也用胡梳梳得一丝不苟,怎么就生出了楚万里这个再没有半点正经的活猴儿出来?
堂上就他们爷俩,倒是两侧厢房,站着一帮家伙,神情热切的盯着看,这帮家伙看起来有老有少,顶大的不过四十,小的不过也才十五六的光景。穿着打扮看起来也是有穷有富,每个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里面的景象。
老爷子哼了一声,接过茶杯来,意思意思抿了一口,接着重重放下:“就算你是提督军门了,回了家,还得给老子跪着!你自己想想,这个家里缺你半点儿了?整份儿家业,以后不都还是你的!给你请当年当过翰林的老先生教你时文讲章考功名,你放火烧书房。好,送你去南洋公学读洋鬼子的书,将来就算和洋鬼子做生意能用到,可是你闹什么事儿,被学监开革!要不就回家学生意吧,你倒是好,一声不吭去北洋当了学兵!我这么老了,你说你算孝顺还是算忤逆?”老头子气得白须飘扬,一声比一声重的拍着桌子:“北洋投了营头倒也罢了,安心巴结差使,安个家,也未必不是一个前程。可是又去南洋朝鲜刀头舔血去!咱们楚家用不着你这样拿命去巴结功名,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我老头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绝后?就算东洋小鼻子犯我大清该死,有徐大帅这么一个大清武穆,不缺你跟着上杀场!就算马上要亡国了,独子还不当兵吃饷呢!我去了几封信劝阻,你说说。你回过一封没有?告到上海道去,别管你是不是提督军门,大清以孝治天下,我动家法打死你,也算是天理人情!我这个家,就不值得你回来守着?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是为的你!”
楚万里跪在底下低头挤眉弄眼,半晌才叹口气儿:“爹,谁让您娶个二十不到的小妈?留在家里就得管她叫娘,儿子实在开不了口,干脆到外面野去。这次回来,您没再给儿子添几个小姨娘吧?”
这句话一出,挤在周围的人中不老成的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儿,老头子脸上气得红一阵白一阵,拍桌大喊:“孽障。住
楚万里板着脸跪得老老实实,再规矩也没有。这么一搅,老爷子就算骂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盖盖老脸,最后才放下叹口气:“…………总算你是活着回来了!楚家列祖列宗保佑,还巴结了一份不小的功名!以前你自己由着性子野,将来该怎么,只要我不死,就是你爹说了算!”
楚万里悄悄抬头:“爹,您又有什么打算?”
老爷子板着脸喝了一声:“起来吧!就算跪着,也没有半点纯孝的心思,我四明楚家忠孝传家。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楚万里也是一叫就起,装模作样地拍着膝盖上面的灰土:“……唉,在朝鲜受了寒,家里的地又凉,这膝盖就是又酸又胀,爹,罚儿子跪不要紧,好歹给个垫子什么的吧……您是龙马精神,走路拐杖都不用。以后背后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儿子,四明楚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老爷子实在拿这个孽子没法子。摇了一阵头。再投过来地目光就有点慈祥了:“……也亏你从朝鲜挣扎出来了……战事最紧地时候儿。上海沪军营头也在海口放水雷。水花溅得比山还高。声响震得人站不住脚!记得你小时候儿也怕打雷。一到雷雨天气就到你娘那儿……”
老爷子地失态转眼就收了起来。楚万里也不动声色地悄悄转过了头。爷俩再没心情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尴尬地气氛不过短短一瞬。再转过头来地时候儿。老爷子又是一脸气度俨然。朝周围地招手道:“都过来吧!也不是外人!”嗡地一声。在两侧厢房阁子里面早等得焦急地人们一下就涌了过来。朝楚万里作揖地作揖。打躬地打躬。岁数小一点地干脆趴了下来行全礼。各种各样地称呼一叠连声儿地扑向有点给吓愣着了地楚万里。
“表弟。我是你四表哥啊!当初小地时候儿。我还陪你一块儿抓过棺材头蛐蛐儿!我现在在楚家粮栈里面当大伙计!祖一辈儿到我这一辈儿。得您这房照应已经几十个年头了!”
“楚大人。我是故太太地表嫂地嫡亲侄子!大人十岁那年。小地跟着家里人来给故太太拜过年地。见过大人一面。大人可还记得?”
“世兄!我是高明辉啊!高明辉!您忘了小时候您尽打我来着?咱们是总角之交地交情!我爹现在还在给老太爷当掌柜呢。您再想想?再想想?”
饶是楚万里在日军连天炮火当中还能睡懒觉。这么多人满脸堆笑地冲他拉关系行礼。还是有点招架不住。更加上有地人只怕有嗜好。嘴里那最便宜地辽土福寿膏地味道。能冲人一个跟头!
“爹,您这是又闹哪一出?”
楚万里在那里手忙脚乱的招架,老爷子却在低头喝茶。楚万里苦笑着问他,老爷子一瞪眼:“闹哪一出?发达了就不照应亲戚,我们楚家从来没有这么凉薄!你爷爷当初在上海,不过守着一个小米铺,还是拉扯着十几个亲戚一块儿吃饭,不管干稀,大家全都一样。现在你是提督军门了,眼睛就长到额角上面了?”
吼了楚万里一句,老爷子又放缓了声音:“……爹是再不会害你的,你也算少年早达。朝廷封典下来之后,我去查过,除了开国的时候,国朝二十五岁位至提督军门的。也就是你和那位李大人了……不是祖宗几代积德,能有你今日?功名上去了,场面也就大了,两江那么多营头,也就是你小子和李大人分领,身边没有几个体己人。就不怕底下人联手欺哄你?钱和权,还是拿在自己人手里安心!他们都是亲戚,也都是你提拔起来的,再不会和你生分,有人帮衬,你这官才能当得安生!这几十个子侄,都算是有出息地,你就放心用吧!”
看着周围一张张热衷到了极处,满脸媚笑的脸。估计现在让他们喊自己爹。底下都是一叠连声儿的了。楚万里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儿。
自己在这个家出生长大,为什么从来都是格格不入?就算这个世道,自己也觉得郁闷得难以呼吸。李云纵用冷厉来隔绝他看不惯的一切,自己就佯狂遁世。直到遇见了徐一凡……
老爷子还在坐在哪里絮叨,只是声音在自己耳边却越来越远:“……二十五了,也还不成家,这次既然回来,就把大事办了,配得上我们楚家地,倒也不好找就是了……
倾出了上万男儿颈中热血,以徐大帅天纵之才。也不过才将朝鲜改变了一小部分。回到自己家国,却还是这几百年不变的一切!许多人会觉得闷,但是又能有几个和他们一样,能不在这一片沉闷混沌当中和光同尘下去,能在一场家国战事当中痛痛快快儿的呼吸拼杀?尝到了这种滋味,就算能回去也回不去了…………将这潭死水搅出万丈波澜出来,打破这铁屋子,是一种近乎逆天的事业,可是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沉入水底,直至再也不能呼吸?
“爹…………儿子要带着他们去两江,只怕第一个被赶回来地,就是儿子啦……您也不想儿子这个江南提督,当不了两天就灰溜溜地回家吧?”
楚万里淡淡地对着老头子说道,听到这句话,老爷子却双眉一挺:“糊涂混蛋话!当官地谁不是这样?徐大帅就没有自己的私人要照应?就容不得自己手下照应几个人?那他当官是为的什么?荒谬绝伦!我告诉你一句话,楚家还是我在当家!”
楚万里苦笑:“徐大人做的什么梦,要的是什么。儿子也在一边仔细的看着呢……至少现在。还对儿子的胃口。爹,放儿子去吧。我不想给闷死…………就当看在故去的娘地份上…………”
他静静的跪下来,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周围的人都给楚万里脸上地神色和旁若无人得举止有点镇住了,鸦雀无声。这个时候楚万里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万年不变的讥诮笑容,可在后面,有一种至为深沉的东西,他们不懂,可是感觉得出来。
磕完了头,楚万里一笑起身。不顾目瞪口呆坐在那里的老爷子,慢慢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回头过来笑道:“爹,儿子从来没想过要当多大的官儿,等事情办完了,或者到了最后,发现儿子追随的这场梦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就回来给您养老送终,您叫我干嘛我就干嘛,到时候儿,儿子还帮您物色小姨娘呢,怎么样?”
老爷子这时似乎才从震惊当中惊醒过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颤巍巍的站起来似乎伸手想拉住自己唯一地儿子。到了最后,却只是在牙缝里面挤出了骂声:“给我滚蛋!你老子死的时候,最好你也不要回来给我抱盆打幡!我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孽障啊孽障!”
骂完就一甩袖子,转头就进内房,父子两人背道而去。只丢下一屋子还保持行礼姿势的人面面相觑:“…………这……这是怎么一出?”“我们固然是一个破家背族,一个是家国破碎……两个满清叛逆在这里细数身世,而徐大人却在门外静听,焉知徐大人是不是对这煌煌大清天下也别有怀抱?”
徐一凡的声音突然响起,屋子里面两人却是半点不动声色,以章渝之能,岂能发现不了徐一凡在外面悄悄的听壁角。两人一来一往细数从前,也就是将自己意图合盘托出。徐一凡是聪明人,也是他们认定对这天下别有用心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明证。对待聪明人。特别是他们又是有所求的一方,就绝不能搞什么弯弯绕,只有直来直去,拿出诚意,给出条件,看徐一凡到底如何。才能接纳他们的力量。
徐一凡在外面哈哈一笑,大步地走了进来,他一身便装,真有个飘飘洒洒的样子。再没有半点被李璇欺负的衰样。一进书房,就先扫了章渝一眼,还用劲哼了一声:“章大管事,瞒得我好苦,再没有想到,你是北地香教地护法尊者!亏我还把你用在自己的家宅之地!”
章渝表情不变。只是恭谨的行礼:“大人的本事,怎么能不知道小的并不只是一个小管家忠仆?只不过大人有容人之量罢了。我们香教再怎么样,在大人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乌合罢了,大人又怎么会忌惮区区一个畸零人章渝呢?”
徐一凡绷着脸还在瞪他,最后一笑,摆摆手:“吓不倒你,算了。你小子,当管家,的确委屈了点儿。”
接着他又看向韩老掌柜,笑道:“老爷子,我只是猜你在江湖上有点势力。为地也不过是生意往来平安,也许还有点野心,想把大盛魁地生意从口外一直扩到口内。所以才要扶植一个在官场上有点地位的人来着…………当时我就纳闷儿,以大盛魁地财力,结交军机大臣也不难啊,怎么对我徐一凡下了那么大本钱?我一路闯过来,不过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面,有今天没明天的,你老爷子一下本当初就是借出二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拿到您的银子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就觉得您老掌柜不简单来着,今儿才算破了这个闷葫芦,原来您老掌柜是洪杨之乱,那个地上天国的大将,忠王李秀成的手下!三十年仇恨下来,只怕已经郁结得无法化解了吧?”
韩老爷子淡淡一笑:“仇恨到底是深还是浅,大人没经历过,只怕体会不到。”
徐一凡撇撇嘴:“这也是求人地态度?”
他一掀前襟,大马金刀的和韩中平对坐。章渝仍然恭谨的侍立在两人身边。徐一凡看看两人。笑道:“老爷子,只能说你当初这一注下得不坏!可是再怎么说。现在我也是大清地两江总督,一等威远伯…………才出炉的,新鲜**!你们一个乡间结社的护法,一个不过在口外有点势力的商人,纵然要还二位当初扶植之情,还有几次章大护法的护卫之恩,也犯不着我上两位的船吧?你们又能给我什么?生意往来,大家至少要地位平等才是,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韩老爷子定定的看着徐一凡,半晌之后才是一笑:“徐大人风采不减哪,当初孤身一人,就敢和马上麒麟讲价钱,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没看错人。这个时候,的确是只有我们来求大人,老头子也只敢问徐大人一句话,到了徐大人今日地位,已经是人臣顶峰,而您的一切,也不是朝廷赏下来地。到了现在…………徐大人,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这八个字韩老头子平平淡淡的说出,而徐一凡就不动声色的听着。只有身边章渝悠长平稳的呼吸,不知不觉的变得浊重。
半晌之后,徐一凡一笑:“鼎重得很呢!要称这些铁砣子,非得要个大秤盘不可,还得加上许多秤砣,你们的秤砣,又有什么分量?”
这个时候儿变色而起,做忠臣义士状,无谓得很。自己一路行来,眼前这两个家伙一个在身边,一个是扶植他起家的老狐狸,毛都白了。清楚得很。再装样子,浪费时间。
韩老头子也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气力。他示意一下章渝,章渝低声道:“回大帅的话,香教在直隶,山东,河南经营已经垂数十年。嘉庆年间,香教前辈在川楚起事被打散后,当时教尊苟文润归天前,就定下余部到鞑子腹心之地发展的大计,几十年下来,香教在北地已经是根深蒂固!腹心子弟。一呼有万人应者……现下北地可以说村村练拳,庄庄有坛!大帅在两江之地养精蓄锐,对北地稍有鞭长莫及之感。将来一旦有事,香教几十万子弟将在北地呼应大帅兵锋!北京城门,香教保为大帅天兵打开!”
这番话文绉绉地,章渝也不知道私底下练过多少次了。一字字沉声说完。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挠挠脑袋,说实在的,他对清末秘密会社了解得马马虎虎。但是香教在北地有这个实力他相信。后世教科书说义和团起事是广大群众自发的爱国主义运动,他总觉得有点二乎。庚子年间一旦起坛,整个直隶山东河南几乎全部变色,这种经营没有几十年的浸润,绝对不可能到这种地步。只不过后来向着什么方向发展,当初布局的人却完全没有料到罢了。
“听着倒是提气儿得很…………老爷子,您又准备拿什么家当出来?”
韩老掌柜苦涩的一笑:“老头子现在还能有什么?也只剩下钱了…………大盛魁几十年经营。富可敌国有点夸张,老头子破家拿出两三千万倒也不奇怪。大人用钱向来豪阔得很,就当留给大帅赏人了…………老头子无亲无故地。钱也带不进棺材。不给大帅,还能给谁?”
等两人说完,徐一凡轻轻的摸着下巴:“……嗯,几十万地北地内应,两三千万地家当,真是不轻的分量…………拿出这些东西来,你们要换什么?”
话说到如此,章渝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香教上下,就求大帅赏一个开国从龙地身份!”
徐一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头笑问韩中平:“老爷子,您呢?”
韩中平只是沉默,到了最后,连嘴唇都颤抖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再是老爷子当初从容悠闲的语调,而是三十一年前那个血夜,那个还是壮年的天国大将对天发出的凄厉声音:“胡酋虏种,荼毒天下已经二百余年。当初百万天兵杀妖。十四年苦战,却化成大江两岸的数百万冤魂。如不能将他们尽诛,如何对得起那日日缠绕在梦中的冤魂?老头子为这个苟活,就是想看到北京城的满人,就如三十一年前的天国将士们!大人,老头子拜求!”
扑通一声,韩老爷子以不符合他岁数地敏捷,跳起来重重跪了下去,白发苍苍的脑袋重重的碰在地上。先是一声。接着就是无数声。从他喉咙里面发出来地,就是压抑了三十一年的哭声!
“…………这。就是你们的梦?”
徐一凡端坐在椅子上面,看着跪下的这两个人。神色却平静到了极处。
他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着两人刚才的话。两人如此直舒胸臆,这么直白的投靠。他一点也不奇怪。就因为他现在承受得起,他到了如此地位。全天下都在看着他今后的一举一动,虽然根基还嫌浅薄,但是他的确有了足够摇动天下的声望和力量。有野心地,想报仇的,在大清现有体制当中是个loser的………凡是有更进一步心思的,自然会朝他这里汇聚。当年忠心如曾国藩,他幕下这些野心之士还来往得跟赶集似的。
可是有的力量能借,有的力量不能借。
“可惜啊…………你们的梦,和我的梦不一样…………说了你们也不明白,还不如不说。你们瞧着就行。”
“大人?”章渝和韩中平一起抬头,徐一凡地神色却恬静得跟才睡醒似的,他摇摇手:“老爷子,二百万两我还你。章大护法,咱们主仆就算一拍两散,你们香教偷偷塞到我禁卫军里面的人也请你带走,我贴本来给遣散费……别瞧我,到了我这一步你们就明白了,真的想问鼎之轻重,靠的还是大势和阳谋!靠的是让天下人看到真正不一样的东西,而不是过去三千年那样的王朝更替…………两位,时代不一样了!”
他说完,站起来掸掸衣襟,掉头就走。只留下两个人呆呆的跪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渝才喃喃地问:“老爷子,这…………”
韩中平却只是朝着徐一凡离开地方向出神,转过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是说不出来地阴鹫,老年人总是有一份偏执,更不用说这偏执纠结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日或忘!长久以来的梦想被打碎,这种偏执将化成什么,只怕这个时候的徐一凡都没有想到。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可以借重!天下已经开始变了,可以搅动满人江山的,不止徐一凡一人而已!”
这个时候的徐一凡,在出了书房转了个弯,抱着柱子就拿脑袋撞:“三千万两,三千万两!拿不到,拿不到!还要还二百万两出去!”
大清的官场酬酢。向来是有规矩的。一是排场一定要到。哪怕你一路舟车劳顿。就想抱碗白粥直着脖子灌。该上燕菜席就得上燕菜席。五黄六月的天气。一帮大老爷们儿挤在一张桌子上面满头满脸大汗。桌子也得围着厚重的裙边。坐在那儿如同在火炉边上一样。原因无他。你的品级在那儿。
二是主人是谁。陪客是谁。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样的事情。都得有一套规矩。大家全部得按照流程来。千万不能错了半点。万一做错。是个人都会嘲笑你一句。做官儿你都不会。你小子还能干什么?
作为直管下属上海道。还有地主之一上海关道安排的这个给大帅的接风筵席。论心说。当官儿的都不愿意参加。可是还得捏着鼻子来。第一规矩太大。主桌上面的主要陪客都得穿得周吴郑王的那就不用说了。全套行装带大帽子。怎么也得十来斤的分量。而且按照规矩。不能升冠。头上顶着个大帽子吃饭的苦处。可想而知。
周围桌上陪客也轻松不了。一团神得全部贯在主桌上面儿。大帅举杯。所有人都要欢然举杯。大帅放筷子。哪怕你正夹着一条肥鸡腿。也得赶紧放下来转过脸正面迎着大帅。一顿下来。肚子还咕噜乱叫那是常事儿。懂行的人都先垫了肚子来。别以为公款开支请客有你一份儿就算抄着了。
而且总督接风上燕菜席。也是统治规矩渐趋细密的道光以后形成的惯例。官场有名的是无例不兴。有例不灭。只要变成成例。不管多荒唐。大清不倒台。就得沿袭着做下去。(比如说清末两江官场。每年州县衙门封印时候的那顿饭。就因为不知道哪年。衙门地吹鼓手吹吹打打完毕了。闲得蛋疼就去厨房帮厨子掐豆芽。结果相沿成习。今后近百年。两江州县封印酒席必有豆芽菜。吹鼓手也必然得客串厨子。后人读史至此。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气好——奥斯卡按。)
燕菜席这种北地上席。在富贵风流的两江地方看来。真有点上不了台面。合着整个上海。就没有整治得好的厨子。一桌酒宴。公款报销都是六百两。八百两的大价钱。结果桌上的菜肴不是淡而无味。就干脆是生的。你想吃也吃不着东西!大家伙儿基本就是对着一桌子不能吃地玩意儿装模作样的端杯子举筷子。活生生的在做戏。问题是这种戏全部流程走完。得一个多时辰。洋人钟表。差不多要打三个钟点!
给总督设宴接风。就不能设烟榻。上海的官儿不管实缺候补。无法无天已经成了常态。其他地方还讲点官箴。他们是服一换到四马路的长三么二堂子那是去惯了的。吃饭的时候有一半时间都在婊子伺候下抽大烟。三个钟点枯坐在这儿。不能过瘾。还得陪着做戏。其苦可知。
饶是如此。今儿上海官场都到得齐全。一个告病的都没有。上海官场对于徐一凡到来也是当真凛凛惕惕。这个新大帅威风杀气太大。再加北面传过来地这位徐大帅的二百五事迹也是如雷贯耳。在他手底下巴结差使。大家心里面都没底。全都要赶过来摸摸这大帅的脾气。不少瘾头大。岁数也不小的官儿是在牛奶里面化了四五个熟烟泡一口吞了。怀着必死的决心准备在这三个钟点为这接风宴拼了的。却没成想。徐一凡徐大帅却根本没来!
主桌之上。只有张佩纶、唐绍仪、詹天佑肩膀靠着肩膀坐着。张佩纶是久历这种场面。端空杯子喝酒。拿筷子去夹空气演的是潇洒自若。只是含笑看着陪坐地上海道。上海关道。江苏盐法道这几位。陪坐几位都是大眼瞪小眼。从一开始这流程就走不下去了。该如何是好?更多的却是尴尬。徐一凡缺席。对两江官场的态度可知。不知道这位二百五大帅会对两江官场来什么手段。官场讲究的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上官固然得当爹伺候。可是这当爹的这么不给满两江官场的面子。却也是头回!
从南京风尘仆仆赶来的盐法道增寿更是坐在那儿直翻白眼。又想发作旗人爷们儿的脾气又在强自忍着。酒杯子在他手里被捏得咯吱咯吱作响。脸上不知道是烟瘾犯了还是气得狠了。碧绿碧绿的。
除了张佩纶。坐在席上地唐绍仪和詹天佑也不好受。别看唐绍仪现在是以布政使的官衔充徐一凡幕府总文案。詹天佑也连升带保的免补过班特旨道。江南制造局还有两江洋务局这两个红衙门已经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这俩人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唐绍仪还沉得住气一些。只是不说话。而詹天佑却难受得扭来扭去。跟着徐一凡以后。除了做事就是做事。而且什么事情徐一凡都只要你明明白白回报。不要半点虚文点缀。现在他满脑门子都是到了江宁。如何整合两江资源。大展拳脚的心思。时间只有觉得不够用地。却还要在这个让人闷得喘不过气儿来的地方枯坐三个钟点!
闷到了极处。唐绍仪和詹天佑对望一眼。互相眼睛里面的意思都明白。这个时候。真有点忍不住怀念朝鲜了。在那儿没这么多规矩。要见徐一凡就见。中午大家伙儿抱着军用饭盒一边吃一边安排事情。什么都是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经历过那种广阔的天地。再回到国内。却被这种黏搭搭的空气胶滞得手脚都无法舒展也似!
满座数十官员。脸上呆板神色。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帅的心思。作为他身边最亲信地人。再怎么也能揣摩出不少了。以大帅天纵之才。能在南洋摧折洋鬼子再加土著。能压制整个朝鲜。能在一场国战中力挽狂澜……他又能不能掀动这已经僵滞得几乎成了一个石块地煌煌大清天下?
尴尬的气氛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主桌上面儿一声不吭。周围陪坐地也就都是呆若木鸡。心情一紧张。有的人烟瘾就来得快。一个五十多岁地知府班子。也不知道在上海干的是什么差使。看那样子。又瘦背又驼。几乎蜷成了虾米。脸上就像蒙着一层烟灰。就知道这位大人一天少说也得抽二两往上跑的福寿膏。来之前几个熟烟泡的功效已过。坐在那里不住的伸拳张腿。按着嘴巴打哈欠。眼泪鼻涕瀑布一般的朝外流淌。周围同僚捅他想提醒他注意。老头子却已经虚到了极处。一捅就倒。咕咚一声摔了下来。主桌上呆坐地三个道台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都快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就看见老头子蜷在地上抽。大帽子滴溜溜的滚到了一边儿去。
上海道一甩袖子:“成何体统!快把张大人扶下去!帽子也拣起来!张大人发了痰气儿了。谁伺候的。也没个眼力价!”
几个伺候人手忙脚乱的奔过来扶那老头子。还有人去拣那满地乱滚的大帽子。就听见坐在当间儿的张佩纶慢悠悠的一声:“慢着!”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地动作。转过目光去看张佩纶。就见张佩纶神色自若。看着那还不时抽抽一下的老头子笑道:“这位……张大人是吧?”
老头子这样了。听见张佩纶发问。还挣扎着打千儿行礼:“下……下官上海道保甲局知府衔总办张光明参见大人!下官有痰气的小恙。今天实在不成体统。还望大人恕罪!”
张佩纶似笑非笑的:“还是本家大人呢……捐班儿?”
一句话一出。在场的大小官儿们倒有一大半低头。再互相看看。红顶子都是白银子换的。大家大哥不要笑二哥。
张光明张老头子还没答话。张佩纶又笑道:“有口子瘾?”
“下官……下官不过偶尔摆弄这个玩儿。实在没有瘾。大人见笑了……”
“云南马蹄土的味道都飘到这儿了。一个元宝才八两马蹄土。张大人好豪阔!”张佩纶呵呵直笑。猛地神色一肃:“丢人丢到这里来了!大清哪条律法准许当官的抽大烟了?帽子也不用拣了。下去听参!”
接风筵席徐一凡不到。张佩纶这个在徐一凡身边身份都算不尴不尬的人物借着这么一点小事雷霆大作。徐一凡难道真的要对两江官场有所大动作?大家各自转着各自的念头。再看张光明老头子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江苏盐法道增寿却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盘子碟子叮当乱响。增寿气得浑身发抖。戟指着张佩纶。
“张幼樵。你狂什么狂!李中堂对你如此大恩。他下台了。你就忙不迭的到徐一凡那里卖身投靠。你的功名当年马江之后就被革得干干净净。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上首狂吠?你增老子既是捐班儿。又抽大烟。马蹄土增老子还瞧不上眼。不是印度大土增老子闻都不闻!和你主子回报去吧!咱们在江宁城满洲将军那里打官司。实在不行。咱们北京城见!当初在马江。怎么不淹死你这个王八操的……生下来就不吃好草料地东西!”
旗人大爷痛快淋漓的骂完。不顾上海道和关道扯他袖子。一甩手掉头就走。跟着增寿一起来办差的两江首县江宁知县白斯文急赤白脸的站起来。不知道该朝哪里去。再看看扬着脸冷笑的张佩纶。心里面又咯噔一下。增寿有仗恃。他白大老爷可没有哇!瞧瞧自己。也是捐班加抽大烟。看来新来地徐大帅就恶这个。这…………这可如何是好?
上海两个本地道台拉了增寿一把没拉住。对望一眼。都行若无事的坐下来。只是摆手让下人将已经成了一滩烂泥的张光明拖出去。老头子已经给吓得神智全无了。瘫在那里只是口吐白沫。倒有点象吐奶。
两个上海道台心里嘀咕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旗人棒槌!徐一凡这意思无非就是敲山震虎。看能不能吓两江官场一批人走。好安插私人。谁都知道两江官场难弄。你只要不走。徐一凡还能将你怎么样?他还能玩出什么手段?荣中丞到苏州。是白来的?当官儿。可不是光耍耍旗人大爷气派就成!”
闹成这样。酒宴也只有草草结束。大家你揖我让的各自上了车马。逃也似地离开这个地方。张佩纶唐绍仪詹天佑同坐一辆马车。就到上海道帮他们安排地公馆下榻。车到半途。一直默不作声的唐绍仪叫住马车。四下看看。身边只有几名护卫他们地禁卫军骑士。他挥手让车夫离开。端坐在张佩纶面前:“幼樵。你今天是闹哪一出?替大帅得罪人还不够?就算大帅有心整治两江官场。可不是一开始就来先打草惊蛇的!”
张佩纶正闭目养神呢。听见唐绍仪正色发问。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却先不答唐绍仪的话。看看詹天佑:“达仁。你也这么想?”
詹天佑摇摇头:“我不想这个。大帅给我地担子够重了。其他的我没法管。也没资格管。”
张佩纶一笑:“达仁是个实在人……少川。你和达仁都是一身的本事抱负。正是勃勃有为的时候。我张某人却已经是几世为人了。能贡献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官场沉浮的经验而已!少川。你注定是大帅幕下总理庶政第一人。我怎么也和你争不了的…………”
这一句话。说中了唐绍仪心中盘旋许久的一点小心思。却被张佩纶一口道出。当下就是脸色一红。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句话。一件事。就可以试探出许多东西。大帅天人也。可作为他地幕下。有的事情却也要做在大帅前头!今天我借题发作。无非看看反应。从上海官场即可知两江。除了一个旗人太爷盐法道。其他人都行若无事。再联想荣禄走到大帅前头。两江官场想用什么手段应付大帅。还不是清清楚楚?这等和这些最无意思的大小官儿们斗心思的事情。让大帅直接操这个心思就太无趣了。他展布的是整个天下!”
张佩纶语调有如金石之交:“今日张某人算是替大帅打了个前站。整治两江官场的题目已经替大帅做好了。必然不让大清睁着眼睛看这里的有心人能说什么话。少川达仁。你们都是和大帅出生入死地情分。张某人初投。也只能报效这些!”
“什么题目?”
唐绍仪心中第一个翻出的就是这个疑问。却一下忍住不问。在内心深处。似乎隐隐有不愿意在张佩纶这种官场老手面前示弱的意思。接着却又是更大的疑问。他们可以算是被徐一凡识拔于微末。身家性命。前途抱负。早就和徐一凡捆在一块儿了。而眼前这个潇洒自若的张佩纶。他的抱负又是什么呢?
自己的梦是在徐一凡麾下总理庶政。经纬天下。詹天佑的梦是在眼睛能看见的地方都盖上工厂烟囱…………
他地梦。又是什么?
“复生兄。怎么还不睡?”
一听背后那带着粤音的官话。谭嗣同就知道是康有为。京城这些日子。康有为毫不客气的几乎替谭嗣同揽了一半的事情。上条陈。会客人。往来酬酢。出谋划策。种种事情。康有为几乎和他平分秋色。
谭嗣同披着衣服独立中庭。回首一笑:“睡不着。”
“成大事者。胸中要有静气。复生兄乃我辈领袖之一。所作所为。下面人都看着呢。”
康有为负手和他并立。淡淡的道。言下之意。这个黑矮子也将自己许为了新清流领袖之
谭嗣同自失地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下京城月色。月光透过梧桐枝影洒下。就如一道道朦朦胧胧的水波。
“我是在想。我是不是和我徐兄弟越行越远了?这个时候我似乎才发觉。自己做的什么梦。我清楚得很。也将毫不动摇的走下去……可是我那徐兄弟做的什么梦。我却从来未曾问过。我们兄弟。竟然连一次交心地机会都没有…………是我太自负。还是我那徐兄弟太深沉?”
“武人之梦。无非荣华富贵。威福自专。千载以下。概莫能外!这有什么好猜的?”康有为抿着嘴唇用力一摆手。接着他地语调就带了三分热切:“复生!现在诸事。和局好办。伊藤博文一到。无非折冲往还。兄弟就可担此任!而刷新朝纲。却是重中之重!我辈为京城凡俗所轻。无非有笔无刀而已。徐一凡此时地位。不过是凭借麾下万杆毛瑟!欲行大事。必有武力为爪牙。而获取爪牙。现下也只有两个途径。一则分化诸军为我所用。二则自练新军。自练新军缓不济急。饷又束手。天下强军则无有过徐一凡麾下禁卫者。复生兄曾为禁卫军谋主。数封书信发出。徐一凡麾下岂无动心者焉?禁卫军三镇。复生兄难道忘了后面两镇地来历?”
谭嗣同语调有些茫然:“挖我兄弟的墙角?”
康有为转过来一把按住他地肩膀:“复生兄。何者重。何者轻。难道以兄大才。还分辨不清么?”
他地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谭嗣同脸上。谭嗣同却神色黯然。轻轻拿下了康有为的手:“南海。不早了。睡吧……睡吧。再看看。再看看…………这些信发出去。我们兄弟就真的恩断义绝了啊…………”
看着谭嗣同萧瑟的背影走远。康有为独立在那儿。半晌才低低哼了一声:“不是成大事之辈!”
天津。大沽码头。
招商局上客码头前面。两盏汽灯将这上客的码头照得如同白昼。坐大餐间的往来官员。坐统舱的南北客商。在码头上川流不息的来往。招呼上客下客地挑夫车夫。嗓门儿几乎盖过了电铃和汽笛。一艘英商太古公司的夜航海轮这时也靠上了码头。又更添了几分热闹。洋马车的脚踏铃声。中国仆役的半吊子英语。还有太古管理上下客的大班怒斥那些占了洋人下船道的吼声。混杂在一片。一切的一切。就如往日天津这个大码头地繁盛热闹一般。
今天唯一不同的就是。不管往来的人多么行色匆匆。目光都忍不住朝一个地方投过去。经过那里的人。更是停下脚步。竟然也形成了一个不大的人堆。
人堆之中。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张着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大轮船。那清丽柔媚之处。如琼花堆雪。让周围地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火……火轮船……”
左边的小女孩都有些结巴了。大家看得细心。这个小女孩的酒窝是在左边脸颊来着……
“……好……好大!北……北京城没……没这个!”
右边的小女孩也好不到哪里去。恩。她的小酒窝在右边脸颊……
两个小丫头手里提着。肩上挎着。都是食盒坐毯梳妆匣子之类地东西。服饰也颇华贵。看打扮和这些行头。应该是一对伺候人的小丫鬟。可是这对姐妹花如此人物。又有谁能用得起她们?配用得起她们?
码头不是没有混混。天津卫吃码头饭的混混爷们儿也不少。可是这对姐妹花实在是天真清丽到了极处。让人一见自然而生无限怜爱。混混爷们儿不仅不忍心上前骚扰。反而在周围看有哪些色胆包天不开眼的。想蠢蠢欲动就被拖过去就揍:“你什么东西?看一眼都算福气了。还想怎么?”
一辆西洋式样的胶皮马车飞也似的赶来码头。照这个莽撞。该人人喊打了。不过一看赶车的人身着西洋式军服。戴着黑漆帽檐地大檐帽。领子上面两面苍龙领章。大家就赶紧让开。天津卫里人见识广。谁还不知道这是禁卫军地爷们儿!吃码头饭的混混眼力也快。忙不迭地清开人群:“起开起开。又不七老八小的。禁卫军爷们儿办事。还不让让?”
马车上地禁卫军服色军官自然是溥仰。他满头满脸的大汗。正急得不可开交。他这位老姐姐。真是女中巾帼。决断快。决断了行事也快。下了决心和弟弟一块儿去两江。知道要是去求老佛爷。那有得官司打了。当下就留了三封书信。一封给自己居停主人溥伟。一封给老佛爷。一封给皇帝哥子。只待着片刻不能离身的小姐妹花。从北京直奔天津。溥仰有五天后的招商局船票。现在招商局和徐大人是一家子。老姐姐和他一起上路。就不能随便。不仅要改包大餐间。两边也得包下来。知道老姐姐爱安静。定下一个大餐间之后。两边的要退票有点为难。他又陪着姐姐去招商局商量办法。留下小姐妹俩赶紧上船布置秀宁起居的环境。没成想。赶过来地时候儿小姐妹还站在这里惊叹。看着几千吨的海轮一副有点腿软的样子。周围还聚了这么多人!
他跳下马车就瞪了小姐妹一眼:“你们俩卖什么呆!”
小姐妹俩哭丧着脸。委委屈屈的:“四爷……小姐不在。咱们不敢上去。火轮船比景山还高呢。还呜呜叫呢。听太监说。火轮船里面养着大老妖。是它带着船跑。叫起来就是呜呜的…………我们俩又不会划水。要是船突然沉…………”
“闭嘴!坐船的人说这个字儿。当心水手揍你们!”溥仰拿她们没法子。也只有张牙舞爪的吓她们。他敢碰小姐妹一指头。老姐姐能和他拼了。
“老四。你吓唬她们干什么?姐俩连南城都没出过。谁让你丢下她们的?”秀宁缓缓地从车上下来。一路急行。从北京到天津。她连鬓边鹅黄都一点不乱。秀美的脸上全是平静的神色。她招手让小姐俩过来。护着小姐妹就带她们走跳板上船。
溥仰看着姐姐神色不动的样子。忍不住也佩服。不光是小姐俩没出过南城。姐也从来没出过北京城啊!要不然整个宗室怎么都说旗人姑奶奶。没一个比得上自己老姐姐的?
他转头朝几个帮忙维持秩序的混混打了个招呼:“哥几个。情分记着了。下次再来。卫酒我请了!记着了。我叫溥老四。禁卫军的!”
“爷们儿。那没话儿说。一路走好!”
汽笛响动。将周围一切声音都盖了下去。呜呜地声音。将一对姐妹花吓得抱在了一起。秀宁却恍若不闻。因为她心中起伏的波涛。比这汽笛响动还要激烈得多。
真的象梦一样啊…………就这样离开了自己呆了二十三年的北京城?在海那边的两江。又是怎样一片天地?
那个让自己不成器的弟弟脱胎换骨。在此末世只手掀起如此滔天波澜的徐一凡。又是怎样一个人?
她想见这个人…………可惜了…………”
徐一凡半梦半醒的靠在书房小床上面。胳膊枕着脑袋。只是在那里想。各种念头在脑海里面转来转去。竟然停不了也似。
时值末世。各色人物在这看似静悄悄地水面之下。模模糊糊的看着天空。看着水面外天边乌云渐渐堆积翻涌。谁都知道风暴的到来在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抱负追求。还有各种纠结不去的执念。种种桩桩汇聚在一起。怎么能不让这个末世变得如此地波澜壮阔。精彩绝伦?
只不过。自己的梦想。是超乎他们之上的。
老子可是穿越的…………你们还能有老子拉风?
香教和前天国大将。不能用。也无法用。因为两者是二而一的一回事。这种秘密结社的力量。这种半宗教半蒙昧的力量。在任何时代。想使用这种力量。对别人是大杀器。对天下是大杀器。对自己更是大杀器。
用了这种力量。那破坏地能力。只有等着它自然衰退。历史斑斑可证。自己本来就感于他那个时代过去百年走得都步步是血了。为什么还要在自己手里释放这巨大地破坏力量?
他是来挽这百年气运的。又不是来当黄巢搞破坏玩儿。如果是简单地朝代更替。他大可利用。可现在是什么时代!一旦利用了他们而成事。那蹉跎地何止数十年!
对于杀人。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在南洋。在朝鲜。他一路是鲜血开路。可是没必要的杀人。干那个干嘛?满人种族统治的恶政必须摧毁。因为这个邪恶政权不仅压制了华夏两百多年。在未来的日子里面。也必然将倒行逆施下去……推翻他们的过程当间。流血也在所不惜。谁挡着砍谁脑袋。他杀人反正也杀得麻木了。可是搞种族灭绝。他还没留那撮小胡子呢。
这是往大里说。就往小里面说。韩老爷子他们代表的那种势力是能碰得地?三千万。三亿也没戏啊。
当初太平天国如狂飚般席卷整个南中国。大清朝眼看就要溜檐儿了。可是这等狂暴的力量却让整个大清中间甚至下层的实力派都结合起来。曾国藩以书生领乡野农夫。竟成大功。满清中枢已不足惧。但是各种地方实力派他却不能不加以考虑!他要的是天与人归。而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
至于香教那种秘密会社。更是不能碰的玩意儿。要是接纳了。那真是有得哭了。大清的智识中间阶层对其反感近乎是天然的。义和团地名声。如果不考虑教科书的话。实在是不怎么样…………要是想让大清的智识阶层和中坚力量联手反对自己的话。那就率领香教发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吧…………改造这些家伙。改造个毛。接纳了韩老爷子。不管怎么虚与委蛇。也就是接纳了香教他们。白痴才看不出来他们是一体的。
可是三千万两呢。好大一笔钱啊…………
想到这个数目字。徐一凡躺在那里也只有一边流口水一边捶心肝。越想这三千万两心里面就越烦。咕隆一声翻身爬起。想是不是干脆就看一会儿书。
门外却突然人影一闪。一个高挑的人影披着斗篷飞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轻柔的声音同时响起:“还不关灯?”
乍一下想事情想得迷迷糊糊的徐一凡还以为是洛施这小丫头大着胆子来摸门儿。他也叫出来了:“洛施?”
一叫出名字他就觉得要坏。洛施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抱着还高他一点。怀里这火热的女孩不过一百七十公分。正好到他眼睛。这可是徐家现任内宅之主李璇李大小姐!
话音刚落。他肚子上面就挨了一记拳头。李璇还真用劲。打得他脸都皱起来了。低头一看。一张倾城倾国的俏脸潮红如火。皱着眉毛醋意无限。栗色的秀发在***下幽亮如梦。除了李璇还能有谁?
“你就惦记着她们。我回去了!”
徐一凡赶紧去关电灯。开玩笑。都快精虫上脑了。能让这可口柔软的混血大美女回去?什么香教韩老爷子。一边儿去。
啪的一声。租界破例从界内拉出电线。安上地竹丝电灯一下熄灭。怀里的李璇身体却加倍火热起来。娇喘细细。只是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不说话。
“为什么?”艳福突如其来。只怕非奸即盗。李璇实在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古灵精怪。徐一凡一边觉得浑身都要酥了。一边抖着声音发问。
“……因为你是我的英雄。我要嫁的。也是英雄……虽然在上海。可是我也知道你在外面是怎么杀回来地……报纸我都看啦……一等等你半年。不知道你的安危。等人的苦。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李璇低低的声音。也像梦一样。
“那为什么和那俩朝鲜小丫头把我打出来?”
徐一凡搂着李璇坐在床上。忍不住还要问。
怀里的女孩子噗哧一笑:“谁让我和杜鹃洛施她们说了。谁也不许接你进门儿。要是不打你出来。我以后怎么在她们面前做人?你最厉害了。两下又打不坏。是吧?是不是嘛……”
最后两句近乎软语呢喃的撒娇。徐一凡觉得自己已经化了。还淌得一地都是。只有一个地方硬如禁卫军的刺刀一般。他狠狠擦了一把口水。伸手就要扯李璇地斗篷。斗篷下面。不知道是怎样一副美好而又火热柔软地少女体!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话也是多余。自己别说。李璇最好也别说。张嘴就狼吻下去。李璇的味道果然是出乎意料地美好。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水果气息。她的开朗活泼。也如南洋的碧海蓝天。纤尘不染。
美中不足的是。小丫头有点不配合…………
李璇的小舌头拼命的把他舌头朝外面顶。顶出来了之后还呸呸的吐了两声。她抓紧了自己斗篷喘了两口粗气:“不许告诉洛施杜鹃她们!”
“不说!”
“暗示也不行!”
“谁吐露风声谁是孙子!”
“我爹爹阿娘信教。也不许告诉他们!”
“我脑子有病和他们说这个!”
“结婚的时候。我穿着白色婚纱不许笑我!”
李璇俏脸一脸的严肃认真。徐一凡脑子转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李璇是基督家庭。发生婚前性行为按照道理说那是没法穿白色婚纱了……
明白过来之后。心中浮现的不是嘲笑这个女孩子的天真。而是疼爱无限。这个时候的女孩子。不管如何开朗活泼。还是和自己那个时代的女孩子不一样啊…………
看着徐一凡无比认真的点头。李璇轻轻闭上眼睛。放开了手。脸上就跟快烧起来一样。徐一凡解开斗篷。映入眼帘的是…………
一件无比美好的洋装…………
她斗篷底下是穿着衣服的…………
虽然脑子中那点幻想发出了点破碎的声音。不过徐一凡还是认命的继续解着李璇的洋装。而李璇也一直闭着眼睛。微微的颤抖着。
就是今夜么?
她的脑海已经乱得无法思考这最简单的问题了。全身的所有感觉。都集中在徐一凡那双火热的手上!
如梦一样…………
噩梦啊…………不折不扣的噩梦啊…………
徐一凡打着光膀子。捧着脑袋坐在床沿。李璇抓着被角。眨着眼睛不解的看着徐一凡。
刚才这姓徐的趴在她身上解衣服的时候喘得象大狼狗。现在怎么一下就不动了?她有点不高兴。又有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半晌之后。徐一凡才发出了呆滞的声音:“阿璇…………”
“怎么了?”
“……来大姨妈的时候。不能做这个事情……你阿娘没教你么?会得妇科病…………”
这一刻。徐一凡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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