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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十八~二十一章 天下风雷(11~完)

北中国,天津。
世铎所在,是天津华界一个大宅子里面。
宅子主人本是长芦办盐的盐商出身,虽然富贵,可这宅子的装点就老旧了一些。不过世铎偏偏看中了这家,当了他钦差行辕。那么多当年靠着淮系洋务发家的官商们的新式宅子他都不要,在这里扎下了安乐窝。
这宅子周围,一条街上都布满了戴着红缨帽子的差官侍卫,各种小钦差——也就是世铎选的随员车马在周围来来去去,应酬就没有停过的时候儿。淮系四分五裂,有的跟着徐一凡跑了,剩下的,不捧捧京中大佬的臭脚,还捧谁的?世铎出京前,大家伙儿就知道这趟差使好,自请报效,递条子的就知道有多少。结果世铎出京,浩浩荡荡,带的随员三百五十七号!这几天,这帮随员拉关系,认世谊,收报效,正是闹了个乱七八糟。
时辰不过近午,门口已经满满当当都是车马了。虽然世铎带的随员有三百多,可是有资格和他一起住在钦差行辕里面的,不过也就二三十人。除了世铎的智囊,就是现在军机得用的达拉密小章京,再不就是红王爷的亲贵子弟。都是在世铎面前说得上话儿的。
世铎亲王身份,军机领班,还自守着关防身份。宴请一概璧谢。不过他这些最亲近的随员,谁是肯吃素的?大中午的,来接驾的人就一拨儿接着一拨儿。为了抢先把帖子递上去,就不知道塞了多少门包儿,守门的门政和侍卫们,眼睛都笑细了。
正烟尘斗乱的时候儿,就看见两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匆匆赶来。车子前面倒也有顶马仪仗,摆明也是钦差身份。可是谭嗣同这钦差副使,到了天津不拜客不接帖。官场看来,就是矫情。矫情的人,牌子向来不香。天津官场对谭嗣同的热度,一天就降了下来,更别说今儿上午,阖天津地官场,都知道了那份徐一凡奏折的事情!
看见前面拦路的车马太多,谭嗣同仪仗的顶马尽职尽责,大声喊道:“钦差大臣副使。谭大人到!闲杂人等回避!”
满街车子轿子里头的人都探出头来,用各种各样的目光瞧着那两辆半新不旧的绿呢大车。
“嘿,徐一凡这样了,谭嗣同也有脸出来?”
“朝廷夺职的旨意也该下了吧?”
“这也难说。我瞧着朝廷对这徐一凡也是吃不下吞不了。敷衍一下谭嗣同也不是说不通…………可是再想进一步。难咯!”
守在门口地门政侍卫。自然也看到了谭嗣同那钦差副使。礼部侍郎地招牌仪仗。脸色都是一变。世铎世大人也是早就接到徐一凡那对着朝廷地当头一炮了。沉吟许久。一边赶紧给朝廷去电。请示办法儿。一边吩咐手下人。谭大人定然是要来拜会地。大伙儿一切如常。谭大人随到随见!
议论声没有半点避忌地意思。直入坐在车中诸人心里。
谭嗣同不比徐一凡。手里没有半点实力。只有清名。上位如此。靠地是上面超迁。上意又向来是最靠不住地。宠之可以升天。恨之就直下地狱!
谭嗣同端坐在那儿。神色不动。只是微微有点发白。康有为坐在谭嗣同下手。只是微微冷笑。同一车地还有杨锐。他却只是在心里悄悄摇头。
车外顶马喊了好几嗓子。外面那些挡路车马竟然没有挪动地。谭嗣同淡淡一笑:“这几步路。咱们走过去吧。”
说着就起身钻出车门,跳下车来。外面的人看到谭嗣同居然下来,就听见一些倒吸气儿地声音,然后纷纷转过头去。接着康有为也跳下车来,他目光一扫,朗声道:“谭嗣同康有为在此!尽管仔细看了,我们和两江徐贼,只有不共戴天!瞧着吧,瞧着这姓徐的,可有什么好下场!”
他的大言,顿时惊起底下又一片议论。
“他就是康有为?一个黑矮子罢了…………”
“噤声!徐一凡指名骂他,能被徐一凡瞧中,岂是普通人?徐一凡不对付地人,朝廷说不定马上就要大用!”
“徐贼,这就叫出口了,朝廷还不敢叫呢!指不定怎么敷衍来着…………口气大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能做到徐一凡这步的,能有几个?南洋,朝鲜,东北,那是死人给徐一凡铺出的通天大道!”
“…………说那么多干嘛,且顾眼前吧…………中堂下台,咱们下场如何,还没个着落呢…………”
人们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儿,就看见几个钦差侍卫已经下了台阶,叉着腰扬手:“起开起开!给谭大人康大人让条道儿出来!李鬼子手下呆久了,都无法无天了怎么的?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
人群顿时轰然让开,轿子起轿掉头,车马靠边,一时间你磕我碰,人喊马嘶,好容易清出一条道路,那些差官侍卫已经赶紧迎了出来,满脸陪笑:“谭大人,康大人,王爷已经在降阶等候二位…………”
谭康两人对视一眼,提着衣襟就进了钦差行辕。还没走到二门,就看见了世铎的身影,这位已经赏了东珠的王大臣军机领班,正满脸堆笑的站在滴水檐前!
大清朝中,当得起他这么一迎地,真是没有几个。
看见谭嗣同康有为过来,他也不等谭嗣同和他行平礼,更不要康有为庭参。大步就走下台阶,一把抓住谭嗣同地手:“复生!我老头子说话爽快,正担心你自外于朝廷呢。你过来得正好!有什么小人嚼舌头根子,谁还乐意去理他们!说实话,我世老三要是在意别人的闲话,这些年早就愁死三四回了!甭生气,朝廷既然用人,老佛爷和皇上都圣明,那是向来要始终地!”
他以出奇的热情抚慰谭嗣同,谭嗣同倒是淡淡地不以为意。只是诚挚的看着世铎:“王爷……这些待会儿可以慢说。下官倒没什么,也不在意世俗风评…………只是这和谈,再也拖不得了!传……徐大人此折一出,自此多事,也是鞭策咱们这些中枢臣子奋进啊!和谈必须尽快以最有利于我大清的条件结束,好专心向内,振作刷新朝纲,这些才是大事,下官一身荣辱。算得了什么?”
世铎眼光一闪,笑呵呵的拍了拍谭嗣同地肩膀,并没有接他的话儿,只是看着康有为:“这位可是康大人?兄弟疏忽,竟然和康大人少了亲近。今儿朝廷还发旨意过来呢,要兄弟将康大人履历详细开上去…………幸会。幸会!”
康有为也同样淡淡的行了个礼:“世大人,学生贱名,不足以污圣主清听…………”
世铎笑着打断了他故作谦虚的话儿。一手一个,牵着两人的手就朝里面走:“走,里面儿说话!事态逼人。是得拿个章程出来。两位大才在这儿,兄弟不过就垂拱画诺而已!”
尽管离开朝鲜也有些时日了,也早就不在禁卫军军营当中和官兵们同吃同住,做解衣推食状。不过徐一凡每天早晨,还是坚持锻炼。
要做大事,就得头脑时刻清醒。身体运动开,自然头脑就会清醒很多。再说了,每天天明即起,活动身体。也是人磨练自己意志的最基本方法呢。
自己。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白领啦…………
每当想到自己在很长时间内,都要告别以前那个时代懒散的生活。徐一凡就忍不住有点伤春悲秋的惆怅。
江宁督署衙门的校场很大。三四圈跑下来,汗已经出透了。徐一凡跑在前头。身后跟着几十个同样穿着白衬衣地戈什哈,大头皮靴敲打青石校场的声音,在督署衙门里面回荡,更增添了一分冬日清晨的安静。
冰凉的空气涌进肺里面,让人浑身只感到精力勃勃。停下脚步,徐一凡又走到校场当中,推三捺四,打了一套董家拳。这拳路,还是章渝当管家的时候教他的。董家拳是北派拳术当中,架势最大,身上筋骨也活动得最充分。一年多打下来,徐一凡地架势已经很有点样子,白衬衣底下,也都是鼓鼓的肌肉,虽然还是偏瘦,可是比起他当年出现在蒙古草原上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模样儿,当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等他打完拳,溥仰就轻手轻脚地过来递毛巾,徐一凡接过瞧了他一眼:“你小子,放你休息一天,怎么今儿就怪里怪气的?跑步掉后面,带岗走神,吩咐点儿事儿转眼就忘!在北京瞧上哪家格格了,昨天给你来信了?再这样,你踏实在江宁呆着吧!”
溥仰偷偷瞧了一眼徐一凡,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徐一凡身上一阵恶寒:“属下……属下有个姐姐…………”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张佩纶带着一个袍褂整齐地官儿摇摇摆摆的走过来,远远看见徐一凡就打招呼:“大帅!城里头总算是出事情了!”
听他口气,仿佛盼着江宁城出事盼很久了似的。
跟在张佩纶身后的,自然是白斯文。他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头,脚步踉跄。这个江宁官场的二五仔已经被徐一凡保升为江宁府,虽然既没有过班儿,也没有到京城去引见,连在吏部存档都木有,算是徐一凡手底下的黑官儿。在藩台贾益谦愤然离开江宁,盐法道兼江宁府增寿在上海就被徐一凡参掉,这些位置徐一凡暂时还没派人去填的时候儿,当了十七年知县的白斯文白老爷在江宁城也算位高权重,算是一等人物了。
外面儿地人,包括白大知府自己,谁也不知道徐一凡怎么想地,拿掉三百多堂官儿,又发出那么个奏折,却不急着委缺去填补那些空出来的官位。好像是生怕乱不起来一样。
张佩纶这么一招呼,溥仰憋了半天地话也就说不出口,讷讷的退到了一边。徐一凡向张佩纶和白斯文点点头。接过衣服自顾自地穿着。两人走到他面前徐一凡才笑道:“算他们有心!总算没白等一场,闹出什么乱子出来了?”
张佩纶摇摇脑袋:“还不就是那些!没意思得很!你问白大知府吧,他现在管着满江宁城!”
白斯文冬的一声儿就跪下来了,张佩纶说得轻松,白斯文却是满心忐忑,这个天气都浑身大汗。一身袍乎套兮,红缨冬帽,在这穿着洋人军服和那群大冷地天儿里,只是白衬衣洋式军裤大头皮靴的戈什哈们面前。也觉得格格不入得很。在一个团体里面,觉着自己是外人,那兆头可不好!
更别说现在江宁全府徐一凡是交给他了,除了本府三班,还有禁卫军几营兵,只要他向禁卫军的那位楚大人提出申请。禁卫军都会帮他维持治安!
越是这样,他越是凛惕。禁卫军都能给他调用,江宁城再出点什么乱子。他白斯文难道是土星入命,搁得起这个?
张佩纶和徐一凡的口气越轻松,他脸上表情越苦。捧着的东西也跟着他身子瑟瑟发抖,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要面子了,冬冬的就不住磕头:“大帅!大帅!卑职无能!昨儿街上就已经出现了无头揭帖,卑职大胆,就派三班去撕了收了,也没敢回报。今天一早起来,结果发现竟然半城都是!除了这个,有些小粮食店也不开门了…………往日这是比什么都开得早!卑职已经派衙役去砸门了…………现在就看着大粮食店。他们都是快中午才下门板。要是他们也…………”
“小粮食店?”徐一凡一边擦脖子里面的汗,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张佩纶笑着解释:“江宁市民度日。不少都是每天升米把柴度日的,这些街头巷尾的小店。就是卖这些东西,加上烧水地老虎灶,是江宁城百姓一日离不得的生意。不过这些小店,东西还不是从大粮商那里来?多半是这些大粮商和底下这些小生意人谈定了,说不定还有补贴,大家伙儿一块儿不开门,准备拿大帅一把呢…………”
“四乡百姓,就不能挑柴米进城?送菜送水,这也都是生意,没人卖他们不正好抄着了?”
“我的大帅!四乡百姓零散,谁又能知道消息这么快!再说了,粮商士绅本是一体,差不多就是亦绅亦商,如此看来,乡间只怕也吹了风了,就是想让江宁变成死城!”
张佩纶嘴上说得严重,但是和徐一凡对视,两人都是一笑。
“要不了中午,就得鼓噪起来了…………李家那儿去电了没有?”
“早去了,就算上水慢,明儿中午也准到…………”
徐一凡一笑:“白送给老子展示力量的机会,老子能不要?明天,那帮孙子就能看见,老子手里到底掌握着多大的资源!跟老子闹?收拾了这儿,再去苏州,掀了那王八窝……幼樵,到时候,就该放手痛痛快快儿做事了!”
他弯腰随手拿起几张白斯文抱着的揭帖,只看了两眼,就撕得粉碎:“奶奶个熊!什么时代了,就不知道出点新花样!亏他荣禄还以为能当我对手!就算北边儿那个朝廷,也希望他们能争气一点儿,我都不在北边儿给他们添恶心了,这次和谈,可别太丢人!”
他随手将那叠东西丢掉:“溥仰,陈德,集合队伍,只带戈什哈和亲兵营,随时准备出发!跟这些家伙纠缠,老子实在觉得厌烦了!”
看着徐一凡大步走开,几十名戈什哈簇拥而去,马靴声音,似乎就敲进了跪在那儿地白斯文心底。徐一凡姿态足够的桀骜不逊,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哪怕就是和他短短接触不过三两天,白斯文就觉得自己过去一切对大清地认知,一点点儿的崩塌。从哪个方面来说,徐一凡这等人,也不能从大清这个大泥潭里面冒出头来啊?而且还扶摇之上,到了如今!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这个大清,已经完全过时了?所以面对这种全新地力量。毫无抵抗的能力?
“谭大人,你的意思,和朝廷今儿发下来的旨意,也算是不谋而合…………北边儿是否能缓过这口气来,就看咱们谈得如何了!”
世铎将谭嗣同迎进书房,屏退众人之后,就神色严正,推心置腹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话中意思,却让谭嗣同悚然一惊。一下挺直了脊背:“世大人…………”
世铎满脸灰心,摆摆手:“且听我说…………谭大人,我是知道你对皇上,对大清的忠心的。上边儿也知道。要不然,你为什么要北上?为什么还要挑这副烂摊子?徐一凡这份奏折一出来,虽然我不在京城。可是也知道京城里面是什么反应…………对这个徐一凡……嗨,老实说吧,咱们是无能为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添点恶心,造点麻烦。还时时刻刻,要防着这个家伙大逆不道。称兵北上!
这份奏折一出来,就是他不臣之心发轫!朝廷现在的仗恃,就是国朝二百余年深仁厚泽。徐一凡暂时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万一呢?现在在北边儿,可只有宋庆那儿一支,依克唐阿一支,再加山东一支兵!和小日本一天不谈完,就是一天腹背受敌之举!徐一凡走得这么爽快,未尝不是要朝廷独担这个压力!
在这儿我说句实话,当初拖得。现在和东洋人谈和。拖不得了!都不是外人,老头子说句灰心丧气儿地话。朝廷和日本子和了。专力之下,也只能保住北边地局面了!保住太后悠游荣养的大局!南方督抚。无法无天已久,顾也顾不上啦…………咱们当大臣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要不是生在爱新觉罗家,谁愿意撑这个天下,谁是王八蛋!和了吧,快和了吧!这世道,恨不得早点闭上眼睛,一了百了!”
世铎说得沉痛,也算是说得实在。不过这个时候大清地臣僚,谁不知道这个天下处处漏风?甲午一战,要不是徐一凡异军突起,大清朝就发现,自己连基本地动员能力都丧失了!现在专力以保北方,留中枢威权以镇南方,维持住局面,还算是理智清醒的决策。不过再正确的决策,让现在末世景象十足的朝廷执行起来,也准保笑话百出。
谭嗣同慨然站起:“世大人,朝廷信任,谭某感谢不置。下官和徐一凡的确曾情同兄弟,但是他若有一兵一卒北进一步,则谭某和他恩断义绝,且将与他周旋到底!正因为时势危急,我们才更要和出一个样子出来!对日和约若扬眉吐气,则中枢威权则重了一分。只要威权还在,徐一凡就不敢动别样心思!咱们在北,他在南面,咱们力量空虚,徐一凡有所忌惮,既然不能开兵打仗,就是要争夺人心啊!改良刷新振作,只要朝廷强起来了,徐一凡要不就做朝廷纯臣,要不就只有失势!时代不同了啊,世大人!”
谭嗣同说得杜鹃啼血,连心窝子都掏了出来。世铎却是觉得自己话已经说到位了,真论起来,为了维持这个局面,还有点失了他大臣风度呢。他微笑着捧起茶碗:“不同,是!不同了!将来地事儿,咱们将来再说…………今儿本王大臣就要发照会,立刻和谈,谭大人和康大人都是能员,一切都要拜托二位…………不知道二位有个什么章程没有?”
世铎的态度,真把谭嗣同的慷慨激昂憋得有点内伤。他深深吸口气才缓过来,真有点满腔抱负热情,却不知道向何处洒去地悲凉!
“章程,无非就是日本全面撤军,朝鲜不留一兵一卒,日本赔偿我大清军费死伤抚恤,若时势可恃,当割琉球以归大清…………只有谈成这样,咱们才拿得出手,震慑得住天下!”
世铎听了,要笑不笑,只是双掌一合:“阿弥陀佛!要是能谈成这样,世老三满北京城烧香还愿!两位,正式和谈何时开始,我一定尽早儿通知,请两位大人养足精神,顺顺当当帮老头子把这差使办下来!”
说着他又一碰茶碗,目光朝外面示意一下,贴身的长随已经挑起帘子高喊送客。主人送客,谭康二人只好也捧起茶碗在嘴边一碰,起身告辞。世铎极是客气,将两人一直送到了二门外,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两人背影消失不见,世铎才冷冷一笑:“书生!”
谭康二人脚步沉重的离开了钦差行辕,杨锐不够进书房和他们一起商谈地资格,只是在外面等着他们。看谭嗣同他们出来,迎上去就急切的问:“如何?”
谭嗣同勉强一笑:“马上就要开始谈判,咱们算是有正事做了…………叔峤,朝廷无疑我之意,你不必担心。”
说着他就要上马车,却被一只手抓住。回头一看,正是康有为。谭嗣同这才想起来,一向好发大言的康有为,今天在这个场合,却反常的沉默!
“南海…………”
“复生兄,你还看不出来么?我们手里要抓兵!毫无实力,则徐一凡一份奏折,我们就人人自危。毫无实力,则后党这些大臣则主导一切,我们有力也施不出来!你没听出么?朝廷已经准备尽快了此和局,保住北方局面,保住老佛爷的悠游荣养之局!如此打算,我们还能谈出什么东西来?黑锅却是你复生来背!”
谭嗣同一下爆发了出来,压抑,委屈,愤怒让他猛的甩开了康有为的手,虽然声音极低,可是其中却全是愤懑:“南海,我知道你想抓哪支兵!朝局如此,经得起再加这么一个变数么?对于和谈,我只有力争到底,尽己所能!你不要再说这件事情了!”
康有为冷冷甩手,不住冷笑:“只怕你那位义兄弟徐两江,会逼得你不得不抓此兵在手!言尽与此,我不会再提,我们且瞧着吧!”
看康有为马车也不坐,负手扬长而去。在钦差行辕门口还未散去的各色人等,对着康有为背影指指点点。
谭嗣同却僵在那里,脑海内只是翻腾不休。
传清兄啊传清兄…………传清,篡清?逆而夺取?…………徐一凡,你真的是志在这个天下,而且会一步步地走下去么?你就这么确定,你选地道路是对的?可是我也同样相信,我地道路没有错!无中枢威权,何以举国一致刷新振作,你的道路,只有让这个国家四分五裂!你还代替不了这个中枢威权啊………………”
在光绪二十年年残岁末的江宁城,让人目不暇接的变化是一幕接着一幕。过去几十年大家所习惯的那种生活,从徐一凡驾临两江始就已经开始一去不回头了。
徐一凡才派出他的那些苍龙兵扫了秦淮河的堂子。两江督署方面倒是行若无事,将那些家伙赶出南京城就算完。可人家没完!
第二天起,街头就有大大小小的揭帖出现,更有各种各样的谣言纷传。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徐一凡是天杀星降世的,到了哪儿,哪儿的人就得死一半,瞧瞧他一路过来,可是不是这样?
有说徐一凡是反贼的,第一步清理了两江对朝廷忠心的官儿,第二步就得扯反旗。扯反旗要钱要粮,怎么来?江苏本来丁户负担就重,不算田赋。光是折漕,国库所收每亩差不多要一两三,平余火耗余羡就是二两七,办公费,心红纸张费,开征酒席费又是一两。每亩田就要负担到四两五两库平银子!饶是这些年米卖的出价钱,光这折漕费用,就压得人肩头沉甸甸的!徐一凡要造反,这折漕毫无疑问是他要收了,而且还要加倍!
这方面的谣言是传得花样最多的,原因无他,老百姓切身相关嘛!有心人一挑动,那老百姓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出来,那就是思想有多远,这谣言就多么离奇了。折漕要涨,田赋要涨,厘金值百抽二要变成值百抽五,连进出城都要捐税!
越说越象真的。越说也越是离奇。光是小老百姓自己嚼嘴,说不定有点识见的人就一笑置之。可是这次在酒桌茶肆里头,说得最为大声地,是那些以前望之俨然的士绅老爷!市井间那些读书读傻了的钝秀才,也是口沫横飞,说出来的话,满满都是忠义血性。
“我国朝二百多年,从无藩镇之祸,就算曾胡左李等中兴大帅。也是开兵得令,打完仗缴令!哪有此等总督飞扬跋扈?对国朝。他是有大功,可是你瞧瞧,他的兵。脑袋后面没有辫子!他也没有!大逆不道。莫为此甚!我江南百姓。受国朝恩养二百余年,当与此獠不共戴天!”
这些话,老百姓倒没听到耳朵里面。自从鬼子进了中华,这么些年闹下来,大家伙儿也知道这个大清朝要溜檐儿。原来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也偷偷敢流传了,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广州泣血记之类的。每年清明。扬州史阁部庙总是香火最旺。可是徐一凡这家伙,大家实在不摸门儿。瞧样子,是天老大,他老二,什么样无法无天的事情他都敢做。真扯旗造反也是论不定的事情,到时候可是江南百姓受这兵亟之苦,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哪!
谣言传着,也有事实配合着。江宁城大粮店已经板起脸来惜售,街头巷尾地小粮食店,他们本来就是做的升升米,把把柴地生意,存货架得住几天?凡是离乱之始,动向就在这粮食上。惜售几天下来,老百姓去砸门,大粮栈的解释就是,要准备存粮,谣传要封作军用。徐大帅威武,他们得罪不得。
江宁城周围的田地,多是当地士绅地。当年军功起家地新贵,落户此处,买田置业,一个个挥金如土。让这个江宁城周围,竟然是北地阡陌连云地气象。不像苏南,自耕农小业主居多,那里巨富不是大地主,而是工商业主。既然江宁周围的田都是士绅的,不知道得了什么风声,竟然也不朝城内送米送粮送菜。更远一些的零星小农,就是有心来江宁赚这个钱也无力,谁跑这么大老远来卖担把米!
粮食一缺,城中自然人心惶惶。到了十一月二十三这天,早上起来,本来就忐忑的百姓们就发现,家门口周围,所有粮店都下了板门!不仅是粮店,除了巷子里一些卖针头线脑的小买卖,几条大买卖街,也家家都下了板门!门上都贴了揭帖。文词浅白,意思说得分明。
江宁是朝廷的江宁,官员是朝廷派下来地父母官!徐大帅扶危定难朝鲜,世人以国朝中兴之臣期许。孰料徐制军身旁竟然有小人幸进,怂恿徐大帅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大帅武曲星下凡,当牢牢辅保紫微帝星。将来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徐大人应立即驱逐身边小人,凛遵朝廷体制!否则苏州荣中丞,聚武毅铭军马队三万,欲至江宁,与徐制军分说此事!大帅一日不去小人,一日不遵朝提体制,一日不让正人各归其位,则江宁全城罢市,于今日起!我等百姓,只有敬设香案,上立国朝列祖列宗神主,求徐大人念及苍生,顾及自身,早早回头!
不过一个上午,江宁城里面,就乱开了锅。大家东奔西走,个个满脸都是仓惶神色,不少百姓提着米袋柴搭包,想找一家开门地地方,却就是找不着。就是街巷当中的小买卖,瞧着势头不对,也悄悄下了门板儿,用桌子柜子石头抵住大门,一家人在屋子里面烧香拜祝,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情,地方一乱起来,最先倒霉地还不是他们这些买卖人!
东到后湖(玄武湖清末的名字),南到秦淮河夫子庙,北到鼓楼,西到水西门。方圆九十里的江宁城似乎成了一个马蜂窝,凡是热闹的地方儿,都有长衫短打的人站在人堆中间,指手画脚,唾沫横飞。意思就是一个,咱们要吃饭,咱们要过太平日子,大家举着神主牌位,三文钱一股香捧在脑袋上面,找徐制军要个道理!他要反,咱们江宁城百姓不跟着他反!
起来也奇怪,阖城什么生意都关了门儿,就是香烛铺子还开着。老板伙计愁眉苦脸的将一把把香烛。一个个事先做好的纸神主牌位递出来,总有人在那儿分发。好事地人免不了动问一句,老板逼不过了,才偷偷儿的道:“还不是那些大脑壳的意思?要不是他们,谁乐意这个时候儿开门?蒋学台现在就在泮宫,几百生员秀才正在做一个大神主,准备抬着去督署衙门…………人家的洋钱是吃素的?听老哥哥一句话,乡下有亲眷,先去投亲吧!”
有心人好奇这个时候督署的反应。不少人都壮着胆子去督署周围看看。城里头江宁府,江宁县的快壮禁三班。现在早就成了没头苍蝇,这个时候跟着白斯文的心腹人不多,也全面收缩。进了督署。其他的三班六房胥吏快壮。反而在挑头闹事儿地人物当中。多见他们的身影。
禁卫军本来就是暂驻,营房本来在汤山。这个时候儿城内陆续到地六营兵,也只是收缩部署,分散在洋务局,官钱局,仓库,监狱。督署。码头部署。没有半点要介入城内乱局的意思。可是他们看守的地方,一队队禁卫军步枪已经上了刺刀。戒备森严。对于来来往往奔走打探地人视而不见,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徐一凡束手无策,对江宁城这个景况就撒手不管了?
只有督署上空,那面苍龙节旗,仍在高高飘扬。
至于徐一凡,却始终没有露面。
事情闹到如此不可开交地地步,督署一副退让地样子。城里面已经开始有抢案发生了。临到晚上,倒有一小半怕事儿的人下了乡。人流纷纷的朝城门外头涌,城门***里面,乱哄哄的。
太阳还没有大偏西,城南泮宫里头就涌出了几百生员秀才,一个个都穿着长衣衫,神色肃穆。头前雇了几个挑夫,抬着八抬八绰的神主亭,里面赫然放着十几面大清列祖列宗的牌位!这些秀才生员老的老小地小,都捧着三股香,一摇三摆地就朝着督署方向前进。当先几个人,扯开嗓门儿竟然是出奇的大。
“…………咱大清地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睁眼瞧瞧哇!这两江,这江宁城。当年洪杨窃据之后,总算太平了几十年,现在眼瞧着又要不姓清了!咱们无拳无勇,只有顶着让那杀星来杀,什么时候他手软了,也许就回头了!”
几百读书人这么一哭,倒是惊天动地。这么一个活出殡,引得四下纷纷涌过来瞧。哪个地方也少不了好热闹,好生事的人物。不少人举着香烛也跟在了队伍里面,前头哭,后面也扯开嗓门儿乱嚷嚷。这人堆是越滚越大,涌着就朝督署衙门而去。快到大行宫的时候儿,人头已经是密密麻麻,似乎半个江宁城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香烛缭绕,哭声一片,混在当中的百姓也受到感染,想起这满江宁城的乱象。顿时就觉得一个个都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种游行本来就有相当大的感染力,古往今来,古今中外,莫不其外。今天这么多出大戏次第上演,到现在算是到了**,到了最后,几乎所有跟着朝督署前行的人都放开了嗓门儿:“徐大帅,你总要给咱们江宁百姓一个说法!”
“学台大人,队伍已经到了督署门口!”
“学台大人,神主亭就放在督署门口照壁前面!那些黄皮子狗还在硬撑着,垒起了一个个土袋,还拉上了好像是铁丝的玩意儿,洋枪都架起来了!枪头刀铄亮!真有个威风劲儿…………”
“不光是那些长洋枪,还有一种粗筒子枪,也拉出来啦…………三个架子撑着,弹丸黄澄澄的,老长一条,比制造局的格林炮和诺登飞威风!准是连发的!”
一拨拨儿的人轮番赶来回报,这次江宁风潮的总指挥部,就设在江宁文庙泮宫之中。学台蒋道忠也没穿官服,就是一身行装,加了件夹袄,一副乡绅打扮。坐在当间儿,摸着胡子仔细听着所有一切。
在他周围,或官或绅。坐了几十位官儿乡绅。都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听着最新事态进展。
听到禁卫军把枪都架起来了,蒋道忠不顾两江读书人总师傅的身份,一下跳了起来:“好好好!开枪就更好了!叫他们朝前涌!打死几十个,才有徐一凡地热闹看!”
听到要死人,在场的人脸色就更加的苍白。互相瞧了一眼,一个水晶顶子的官儿嗫嚅着说了一句:“老师,还是大家有个台阶下更好一点儿…………”
蒋道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台阶!那天晚上在秦淮河,徐一凡可曾给你台阶下!光着**就把你拉出来,亏你还是江宁府的教谕!要不是这次要收拾这个天杀星。本官就要先动本参你!”
那倒霉教谕脸如土色,忙不迭的道:“老师。我瞧瞧院子里面稀饭馒头小菜准备得如何了…………大家伙儿卖力,没有吃冷食的道理…………”
着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另外一个乡绅模样地中年人拱手朝着蒋道忠笑道:“学台大人,今日闹督署的。都是两江地读书种子。再没有让他们朝洋枪上面碰的道理…………且围着吧。吃的用地,都是我们包认了,每人每天,再有十两银子地辛苦费!绝不赖帐!看徐一凡能支撑几天!”
蒋道忠勉强一笑:“李翁,此次事了,朝廷也决不会埋没大家伙儿地功绩…………兄弟在这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徐一凡长在两江,大家好过不了。瞧瞧他把朝鲜都盘剥成什么样子了!养此四万强军。我江宁士绅今后可望破家!两江。朝廷是豁出去准备稀烂了,一旦徐一凡去位。则两江各厘捐局,督署不委一人,全是各位主持!田赋地丁,乃至日常捐输,更不用说,免十年也不在话下!各位如果再有出山之志,则两江之地,朝廷与士大夫共之!”
朝廷准备豁出去两江之地,倒也不假。可是将来如何,徐一凡能否就这样去位,那可是鼻尖上的糖,能不能吃着,谁也没把握。可两江官绅向来一体,徐一凡这么不给官场面子,将来不给士绅面子,也就是意料中事!大家不展示一下自己在两江的存在,怎么和徐一凡讨价还价?闹得他怕了,总要下台,到时候儿大家伙儿就有价钱好谈了。
所以在荣禄,玉昆,蒋道忠他们的全力支撑下,士绅们也鼓起斗志。和徐一凡好好斗一场!
蒋道忠的话说完,周围竟然是一阵冷场,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士绅迟疑道:“……督署前面,徐一凡是不是开枪,可以不论,咱们也不是冲着他开枪去的…………可是他要是豁出去,真开了枪,派兵围了这文庙学宫,可又如何?”
“借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此读书人地根本之地舞刀动枪,徐一凡没那么笨!各位在这里,可望万安!”
一人攘臂大呼,仔细一瞧,就是朝廷还承认,徐一凡已经赶他滚蛋地江苏藩台贾益谦。他一身短打扮,近日往来于苏州江宁之间,风尘仆仆,又黑又瘦。瞧起来不像起居八座的一省布政,倒像是个苦力。
荣禄和江宁之间,有些话总得当面说才稳妥,意思才能到。居间必须有人亲来亲往。可惜跑到苏州地玉昆等人,打死也不愿意再回江宁。武毅铭军保着,苏南民脂民膏供养着,多舒服,何必在江宁城和徐一凡死磕?倒是贾益谦还有点当初淮军大营里面出来的光棍劲儿,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个任务。
他喊完这句,朝蒋道忠一躬:“玉昆那家伙,跑到苏州就只顾抽大烟儿,要是他能在江宁,以他的身份地位,主持起来多好!没想到倒是纯文兄这书生种子,有此忠孝之心!荣中丞已经飞章朝廷,国朝一代名臣,比肩曾胡左李诸公,纯文兄做的好大事业!”
蒋道忠摸摸胡子,淡淡的道:“书生血性,正该如此…………贾大人,兄弟在这里,代表在座诸公问一句话,武毅铭军,是不是真的到了苏州,是不是可用?我等此次起事,还不是靠的荣中丞手中有如此强军,徐一凡不敢贸然决裂!”
贾益谦一怔。哈哈大笑:“武毅铭军陈军门,李总兵,现在不就在苏州城?兵精将勇,一色洋枪,全是李中堂在武毅铭军北上时才给他们换的!陈军门那两营亲兵,真是出乎意料地雄壮非常,令行禁止,如何不可用?兄弟要是有一句虚言,死后进不了祖坟!”
“中丞大喜。中丞大喜,江宁城。已经闹了起来!蒋学台亲电,阖城读书人抬着神主牌,围了督署。满城百姓鼓噪随之。***什么禁卫军好大威名。现在也成了缩头乌龟。躲在督署不敢出来!现在督署外面。***通明,有人送吃的送水,凡是能在督署外面呆着的都有一份儿,怕不有几万人!徐一凡给围起来啦!”
报信家人,眉飞色舞的跪在地上比划。签押房里面,坐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听着都是喜动颜色。江宁将军玉昆举手加额:“啊哟皇天。看来总算是有指望回去了!但愿没什么大乱子。几百处产业,这个月的房钱。还都没收哪!”
这句话却招来了几个人偷偷投过来的白眼。翰林出身地臬台刘长寿尤其不屑。荣禄却容色不动,只是翻来覆去的看着那纸电文。仿佛从这抄报纸上,能看出江宁今晚地乱象一般。
签押房里,几盏洋油灯照得明晃晃的,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喜色。只有一个高大英挺的军官,双眉浓得如漆,利得如剑。双手扶膝,默然独坐。他穿着二品武官地补服,顶子也红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地,这身官服,在他身上,总觉得有点格格不入似地。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武官,补服红顶,还拖着一根翠森森的双眼花翎。胡子也白了,瞧那气质。到和毅军总统宋毅有点差相仿佛,正是武毅铭军的总统陈凤楼。他脸上神色也阴晴不定,不住的瞟身边那年轻武官一眼。
荣禄沉默良久,突然一笑,朝着陈凤楼道:“陈军门,如果徐一凡真的丧心病狂,敢于朝江宁朝廷子民开枪,陈军门有把握让其不入苏州么?”陈凤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一拍椅子扶手昂然站起:“中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徐一凡未必敢如此丧心病狂。如若有一旦不测,兵进江宁是做不到地,也打不赢。但是七千武毅铭军,保住苏州,下官敢给中丞写包票!徐一凡一旦兵进苏州,那他就是天下公敌,挡得住他一阵,他就自己败亡了!”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是陈凤楼老是朝他身边那位李总兵瞧。这位李总兵,据说是李中堂家族子侄,安插在武毅铭军没有多久。陈凤楼说得语焉不详,大家伙儿也能理解。李中堂手中淮系嫡脉不多了,要想翻身重新上台,手里面要有实力。抓住这还完整地武毅铭军不比什么都强?现在陈凤楼对这李总兵还有点顾忌,不过时势比人强,银子官位砸下去,李鸿章现在又失势,还怕这武毅铭军不换个主子?
不过李鸿章好运气,居然有这么英武的一个子侄!在那儿危然端坐,竟象一把出鞘地利剑!
荣禄一笑,却冲着了那位李总兵:“李军门,中堂可好?徐一凡这等人,原是要中堂这种重臣来压一下啊,朝廷这件事情,做得差了…………”
那李总兵神色不动,似乎脸上肌肉僵硬,根本不会笑,拱手开口,也是淮音:“……中丞,既然武毅铭军改了抚标兵,下官就供中丞驱策了,其他的事情,下官不敢说。朝廷举止,更非下官所能议论…………既然中丞要下官等保住苏州安全,下官这就出去布置防务,接应后续营头到来,只要中丞吩咐一声,下官等不计生死,也要把这苏州,给两江百姓保住!”
他一句话说出来,陈凤楼也站了起来,朝荣禄拱手行礼:“是是是,防务要紧,中丞,下官等这就下去布置了,不能误了中丞大事啊!”
荣禄笑着还礼,他客气得很,一直将他们送出了二门外面。看着那李总兵按着佩刀腰板笔直的走远,冷冷的哼了一声。玉昆自顾身份,没有跟出来,倒是臬台刘长寿跟着荣禄送客,他也瞧着两人背影:“陈军门倒是很顾忌这李总兵啊…………”
荣禄嗤地一笑:“跟了二三十年的老主子,能不顾忌么?…………不过既然入了我的手中,武毅铭军,还能姓李?李鸿章就派一个毛头小伙子想看住这七千人,嘿嘿。嘿嘿……”
话音未落,荣禄心中却浮现出另外一个同样年轻的身影。就是这个年轻人。却站在了潮流的最高处!他无数次从刀剑丛林当中闪身而出,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已经倒下,可他却依然高昂着头颅!这次。又会如何呢?
刘长寿朝北而望。喃喃道:“徐一凡会用什么手段来应付这次风潮呢?”
仿佛是为了驱走心中不安似的。荣禄从牙缝当中恶狠狠的挤出了声音:“什么手段?要不开枪,纯用力量,那他也就是天下公敌,乱臣贼子!要不就退让一步…………徐一凡走到现在,不管对手如何,他都是站着上风,这气运。离被他完全推动逆转。也差着不远了!他这次万一退让,就算是倒了牌子。口子一开,荣老子倒要瞧瞧,这气运还在不在他这一边!”
江宁城,督署衙门。
几十盏汽灯,将督署照壁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禁卫军小舅子营已经在门外设上拒马,垒起沙袋,架起了武器。枪口对面,正是人山人海。神主亭戳在当中,周围一片香烛缭绕。那些秀才生员坐在前头,后面全是老百姓。那些拿补贴地秀才生员们还有个严肃样儿,不是嚎两声就是不时过去朝神主亭磕头。后面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们却笑笑闹闹,大桶地稀饭馒头小菜送过来,是人就有份儿。反正家里也开不了火,不如到这儿还能闹个白大吃。
禁卫军官兵默然而立,看着对面乌烟瘴气的神主亭,再看看人山人海,呼儿唤女的百姓。这些从血战当中滚出来地汉子,只觉得有些荒谬。那些拿补贴地读书种子,规矩得很,绝不越过拒马一步。百姓们更多将这里当成大戏场,有吃地还有热闹瞧!
真用力量,全江宁捆在一块儿也不够打的。可是自己家国百姓,如何能动刀动枪!又不是对着高丽棒子和小鬼子。
除了在督署内的戈什哈为了防万一,枪里有子弹。外面禁卫军都是空枪,拖出来吓人的马克沁机关枪子弹头都是卸掉的。
舅子营的代营官王超捏着军帽,只觉得怒火冲上了头顶。
到底是哪些王八操的在背后煽风点火,真要出事,反正死地不是他们!只要大帅一声令下,全城大索,也要将那些王八蛋搜出来!至于百姓们,只要大帅和禁卫军在这里呆久了,他们就自然能分清忠奸!
时间僵得越久,王超越觉着满心都是烦躁。这到底到什么时候儿才是个头?堂堂禁卫军,被一群小人地阴谋就困在这里不能出门一步,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大帅如此雷厉风行的人,难道这次,也没办法了?
想到这里,他就啪地一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又响又脆。身边几个士兵侧目,王超瞪眼骂道:“守好自己的位置,瞧什么瞧?”
他下定决心,迈步就朝里面走,拼着挨骂,也要找大帅拿个办法出来!禁卫军不是为了拿枪吓唬百姓才建立起来的!
才走进大门几步,就看见徐一凡身边两个贴身戈什哈头儿溥仰陈德两人肩并肩走出来:“你小子不在门口守着,要去哪
“找大帅去!”
“大帅都上床睡觉了,到哪儿找他去?闯内宅?想偷瞧我妹子?打死你都不多!”
“大帅睡了?”王超捏着军帽呆在那儿,咱们大帅,还真有个沉着劲儿!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徐一凡不动声色,照常高卧,王超焦躁的心情一下也平复了下来。大帅带着我们闯过了那么多刀山火海,这个事情,这种敌人,算什么啊…………
溥仰和王超交情不错,瞧他那个呆呆的样子,一把拉过他:“你小子急个什么劲儿?偷偷告诉你一句,什么事情,明儿中午见分晓。这个事情,咱们禁卫军是老鼠闯进瓷器店,派不上用场…………明儿中午,大帅就要一举底定江宁局面,顺便稳稳的站住脚跟儿!这些家伙,想和咱们大帅斗?不够资格!你要想打想杀,咱们反正要一块儿去苏州,活逮了荣禄那小子以后,瞧着没人,我让你抽他俩嘴巴好不好?”夜色当中,徐一凡站在书房台阶前面,默默听着外面动静。他轻轻摇头:“真是无聊的对手啊…………唉,和伊藤博文斗智斗勇,倒是更有意思一点.
呜的一声儿尖利汽笛鸣响,上等花旗白煤燃烧后发出的近乎苍灰色的烟气儿从烟囱里大团涌出,被江风一吹,飞快的向后飘去。
放远视线,象这样的烟柱,在江边上,竟然有数十条!
江宁城北临江天后宫码头的税关厘卡人员,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个庞大的船队。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火轮,从上海放水直上江宁。除了招商局能调动的货船舱位,还有十几条挂着不同国家方便旗的火轮,有的船极大,怕不有七八千的吨位,都不能直靠码头,只能贴上栈桥。
江宁也是大码头了,每天南来北往,不知道有多少船经过停靠,上下货物。但是这种纯火轮船组成的船队,而且一来就是几十条之多,腾起的烟柱,似乎把江天之间,都割成了一道道的,这种场面,还真是少见!
不仅税关厘卡的师爷委员卡丁勾手全部出来了,码头的小工也大群大群的围着看。江宁城闹得这么热闹,江宁天后宫大码头却还是照常运作,一天不死得吃,两天不死得穿,该干活儿还是得干活儿。可是谁也没想到,居然一来来这么多条火轮船。黑沉沉的钢铁船体靠着码头,长长的一溜,更多的只有在江边水弯下锚,等着泊位空出来。往日显得密密麻麻的码头小工,站在这样庞大的船队面前,竟然让人觉出分外的渺小出来了!
码头上边一些运南北货,运米的芜湖粮帮的粮船,忙不迭的解缆升硬帆。往日火轮船大家不是没见过,现在粮帮还用火轮拖一长溜木船呢。可是这么多,那真是开了眼啦。几十条大火轮抢泊位,引水员和码头司事个个儿都是满头大汗。夹在这些铁家伙当间儿,磕着碰着不是玩儿的。
不仅仅是他们,码头上面英商太古轮船公司的办事员也出来了。洋人戴着礼帽,买办穿着马褂,茶房抱着水牌都呆呆的瞧着。如此开阔的江面,似乎就被这次第而来地轮船塞满,这种近代大工业化时代所特有的壮观场面,在大清这个国度,是如此的罕见!
一个洋人摘下了帽子,喃喃自语:“我的上帝,似乎整个清国的轮船。整个清国的钢铁和蒸汽发动机,都到了江宁?”
每条轮船的船头,都飘扬着代表着徐一凡这个人的苍龙节旗。江风过出,这条苍龙就啪啪的拍打着旗杆。
李大雄站在第一条船地船头,身后簇拥着七八个人,迎着长江江面的浩荡天风,只是看着这片他们就要大举进入,而且将在这里追随着徐一凡开创大场面的母国土地。这个时候李大雄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身后有人低声道:“咱们家族去国百年。现在总算回来啦…………以这样的方式!”
李大雄只是淡淡一笑,他已经换了清国商人士绅惯常穿着的灰色绸面棉长衫,外面套着狐皮的坎肩。饶是穿得这样的多,江宁冬天的江风,仍然吹得浑身冰冷。
可是心头。却是火热。
他回头朝着此次跟着他们李家而来地各大南洋家族代表笑道:“各位。打起精神来!咱们去国百年。今儿就要让两江之地。瞧瞧咱们这些离家子弟。在外面飘荡那么久。到底是带着多少资本回来。到底是带着多少本事回来!让家国百姓。好好瞧瞧!也让他们知道。徐大人到底掌握着多少资源。多少力量!”
大家笑着大声应是。那郑寿山也站在他身后。这种天气。这样地江风。他还是洋装外面套件大衣。清鼻涕长流。可是瞧着他地样子。却比李大雄还要意气风发:“也让这些人瞧瞧。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要不是他们傻。有咱们这样高调出场地机会?”
李大雄瞧了这郑家代表一眼。爪哇四大家。和李家关系最深地黄陈二家都是拿出了最大资源和力量。家族继承人都已经亲到。郑家和李家关系没那么深。还有南洋其他大家族。也就是派了一部分力量过来。还有观望地意思。
母国拥有如此多地资源。如此多地人力。还有徐一凡这么一个人物为他们这些资本保驾护航。错过一步。也许以后就只能瞧着眼馋了…………他们真是瞧不清机会之所在!
离李大雄他们身边不远处。站在两个禁卫军军服地高级军官。一个高大一个矮胖。高大一些地那个正是聂士成。李云纵和楚万里各自有用处。聂士成就是留在上海。接应禁卫军陆续转运而来。并且准备为这次行动保驾护航地。这次这么多轮船之上。就有好几营禁卫军第二镇陆续抵达地官兵员弁。
那个矮胖的,却是袁世凯,他按着腰间西洋式指挥刀。右手小指的断处显眼得很。他就是为了赶上更大的场面,想跳进如此大舞台的中心,才丢下朝鲜,只带着几十个亲兵戈什赶来上海,也正好赶上了这个船队。现在站在船头,他也只是呆呆的瞧着眼前一切,久久不语。
聂士成和李云纵楚万里他们,是敬而不亲,对袁世凯也有些那个,毕竟袁世凯在朝鲜叛进叛出,直到安州才算在徐一凡麾下修成正果。所以聂士成对袁世凯说话也随便得很:“项城,想什么呢?想着丢下朝鲜的事儿,大帅会不会怪罪?放心吧,两江这么大局面,大帅缺地就是人才,你过来,大帅再不会怪罪的。朝鲜那个穷山恶水,有马队和南家那些朝鲜兵瞧着就成,现在这儿,才算是大帅的根本!”
袁世凯摇摇头:“我想的不是这个。”
聂士成左右一瞧,声音放低了一点儿:“现在才明白过来大帅如此大的力量,到底来源是怎么?我也才明白没多久!南洋这些家伙富可敌国,大帅就是靠着他们起家!以前南洋也颇有筹饷委员过去,怎么就没借上这力量?要不怎么说大帅是天人呢?”
袁世凯脸上神色复杂,轻轻摇头:“……也不是,功亭,南洋再富。大清富人还少了?这力量,为什么就能够动员得如此有效,大清就是动员不起来?其中道理,兄弟似乎明白,却又不甚明白…………”他深深吁了口气儿:“也只有大帅如此天人,才知道这力量之所在,才用南洋这几家资源,就成此大事!袁某没什么好说的,这次赶来。也就是为大帅效死而后已。”
两人在这里低声交谈,李大雄回头向聂士成招呼:“聂大人,请您下令,我们行止,全由大人安排…………可以下船了吧?”
李大雄他们毕竟不是徐一凡麾下,这支船队,号令全得听已经因这次甲午战事赏了子爵,提督军门头品顶戴,武官品级已经升到无可再升的聂士成的。聂士成对徐一凡的准老丈人也不敢怠慢——虽说李璇和徐一凡还没正式举行仪式过门儿。可李璇早住进了徐一凡宅子里面!让人不得不说洋地方出来地女孩子就是开放没规矩。
聂士成朝李大雄笑笑,朝着后面一挥手。早有人再次拉响汽笛,三长一短,鸣声高昂尖利,直入江天之上!
汽笛声中,大队大队早就在甲板上等候地禁卫军官兵放下跳板,整队涌下船头。码头上面地各色人等呆呆地看着,这还不算出奇。徐一凡到后这几天,黄皮子兵背着背包整齐而动的场面江宁人早就看得习惯了。这些禁卫军在码头上。随着口令声整队,大头皮靴将码头敲得轰然作响,所有人也都没吓着,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看着西洋景。
要是这么大一支船队,只运这几千禁卫军抵达,那也太浪费一些了吧?
答案就在后面,禁卫军下完,接着就是更多的人。更多的东西,从这些船上卸了下来!一群群的人,穿着新崭崭的棉袄,成群结队的涌下。他们没有禁卫军那样有秩序,闹出地动静也就更大。许多人都没有辫子,肤色黝黑。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在这些人当中,还有洋人!这些洋人夹着皮包,戴着礼帽,夹杂在这些人当中。一下来就开始指挥干活儿。船甲板上装有吊杆的散货船将大包大包的货物运了下来。更多的小工推着小车子从跳板上源源不绝的下来,仿佛那几十条火轮船就是活物。肚子里面装着数不清的东西,正在次第吐将出来。要将这个码头塞满!
先期下船的那些没辫子的家伙,大声吆喝,指挥着一队队的小工,等着装卸货物。小工一看,就是在附近招募地人,都发了新棉衣,棉衣上面还有号头。听着吆喝指挥,满头大汗的装卸着东西。照说,这些在抢码头的饭碗。不同码头,有着不同帮会,为了这种事儿能拼出人命。可是瞧着满码头这样的人物,还有已经整队完毕的数千禁卫军官兵,谁敢吱上一声儿!
这么大一个江宁码头,已经变成了喧闹的工地。数目大得难以形容的东西不断的卸下来装车,装好一队就朝外走,在更宽敞的地方集合。一包包地粮食,有的装卸不小心摔开了,白花花的大米倾泻出来,也没人去收拾,只是忙着卸更多的货物下来。大米、洋面、洋油、酱菜、煤包儿、蜡条、洋火、生丝、绸缎、面料、西洋耍货、锅碗瓢盆…………只要你想得出来的过日子的东西,就全有!数字之大,照码头上的人估算,养活全江宁百姓一个月,也绰绰有余!
后面卸下来的东西越来越出奇,油布,麻毡、木料、铁扣,四脚钉,洋灰……仿佛来人准备在江宁城盖棚子自己住似地。说句实在话,这几十条船上运来的东西,也够他们盖上一座新城的了!了不起在本地自己烧点砖头。
货物象大河决堤一般的朝下涌,远远没到有个完的时候儿,如此多的货物集中于一地,给人的冲击力是惊人的。就像将一座城市,完全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船上下来的小工再多,也只不过能装其中很小一部分货物,装车完毕。禁卫军在前,他们在后,就如同一条长龙一般地朝着江宁城进发。码头上看热闹地人对望一眼。当即嗡着跟过去瞧热闹了,有的人还穿先跑在前头,准备先进城,这种大热闹大西洋镜儿,可得好好跟亲朋好友分说分说!
这些打着苍龙旗号地人,自然是两江新总督徐一凡的人,徐大帅派人,用几十条火轮船,搬了一座城到江宁来!
大清。津海关道衙门。
津海关道在大清几个海关衙门当中,算是特别。除了海关道是大清地人,还有一个海关监督实际拿权,这海关监督,就是赫德的妻弟英国人裴士楷。除了海关总署总文案,他还兼着这个差使。天津是洋务重镇,海关总署办事衙门也在这里,赫德对津海关抓得也分外的紧。
除了裴士楷之外,津海关的主要办事人员也全是英法美几个国家的洋人。往还应酬。洋文四下乱飞。虽然津海关道在华界,可是这个衙门却象化外之地。衙门建筑铺陈,也纯然洋派。
这个时候儿在海关道花园的小花厅里头,十几个人正襟危坐,借这个地方做主人的,正是大英帝国驻中国公使何伯。他是在同治年间就已经在华地中国通,当年和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打过交道的人物。这次中日之间战事调停,也是这个已经在东亚做外交做成精了何伯老头子牵头各国公使及各国代表。
花厅当中,还有法国美国公使。四国调停。英法美算是一家,俄国在远东有其特殊利益以及野心,算是硬凑进来的。今天在这儿,却没有俄国公使的身影。
除了这几个洋人,在座中的,还有消瘦憔悴的伊藤博文。今儿他身上完全不见了病容,目光炯炯,双手扶膝而坐。身后随员。都穿着和式洋装,恭谨侍立。花厅内外,就只有裴士楷一个人在不住奔走,一会儿进来陪何伯说几句话,一会儿到门外翘首而望。
今天这个场面,就是由何伯提议促成,中日两国私下商榷的预备和谈。外交协议,在正式成文的时候,之前本来就有这么许多周旋往还。到了最后。不过就是签字而已。世铎他们本来就得了朝廷指示。要赶紧了此和局,专力向南。世铎谭嗣同他们向何伯微微表露个意思。这位公使就安排这次私下见面。而且拍胸脯担保,没有俄国公使在内。大家有话随便说,各自立场,尽情表达,不算外交场合,不会正式成文,而各国保证以同情清方而且足够中立的态度来给出调停意见。
津海关道这个地方正好,既又算是洋人地地方,又不在租界。关防紧密,却又不是正式外交场合,探探风声,听听日本和列强态度,再好不过。
伊藤博文,早早就到了这里。除了和何伯偶尔应酬两句,其他时候儿,一直端然危坐。
“大清帝**机领班王大臣,对日和谈钦差大臣,世铎世大人。大清帝国礼部侍郎,对日和谈钦差副使谭嗣同谭大人,及其随员到!”
裴士楷担当了亲自通传的门房,一串官衔,报得像模像样。花厅内等候的诸人,以何伯为首,都站起来恭迎了出去。才出门外,就看见世铎一身行装,也没有戴顶子朝珠,笑吟吟的就拱手进来,身后几人,正是谭嗣同等,都没有穿正式的官服。世铎还笑着对头前领路的裴士楷笑道:“老裴啊老裴,咱们这次也就是先见见聊聊,算是朋友说话儿,你通传官衔,这算个什么事儿!”
裴士楷眦着一口英国大板牙笑道:“大人,在下在帝国服务,自然要遵从上下体制。”
没等两人寒暄完,何伯一行已经上来和世铎谭嗣同拉手问好。这些公使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没少和世铎打交道,见面都是欢若生平。世铎也算沉得住气儿,就是不招呼状似恭谨站在列国公使身后的伊藤博文一行。
只有谭嗣同与何伯等人默默拉手,略微寒暄两句,只是静静的看着伊藤博文。发现到谭嗣同注视他的目光,伊藤博文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淡淡一笑。
何伯举手引荐:“这位就是日本帝国首相,此次和谈日本帝国代表。伊藤博文先生,世大人,此次见面,不过两位聊聊,看看双方意向如何,中日两国之间和平,为文明世界所乐见,此次战事,实为不幸。如果两位能一见如故,那诚是东亚和平之大幸!”这位老公使,一口京片子,说得是漂亮已极。
世铎笑着抱拳:“今儿我又不是王大臣,不过朋友见面…………伊藤大人,这场仗实在打得是没来由,还是大家坐下来为好,幸会幸会!”
谭嗣同在他身后冷冷道:“这场战事,又不是我们挑起来地。求和的,也不是咱们!”
伊藤博文并不激动,淡淡道:“这场仗,也不是各位打的…………。”
世铎和谭嗣同脸色都是一僵,何伯忙着打圆场:“请进,请进!既然见了面,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反正是朋友聊天,说什么都算是直舒胸臆,谁还能见怪?”
伊藤博文微笑侧身扬手。做出了恭迎的姿态,世铎哼了一声儿,当先昂然而入,大家鱼贯跟上,分宾主落座。才一坐下,就有清茶送上,世铎也不接,对着伊藤博文开口:“兄弟实在是忙。体制所关,也不能老和伊藤先生见面,下次再见,双方就该落笔签字儿了,货到地头死,日本这一场,算是打输了,伊藤先生,你们打算怎么个和法儿?我大清向来是维护东亚和平地。也向来不为己甚…………先生你们的打算。到底是个什么?”
“帝国在山东威海,是主动撤军。而且帝国在这场战事当中。始终保有制海权,从哪个角度来说。是帝国打输了?”伊藤博文开口,竟然是毫不退让!
世铎一僵,他在军机里头,向来是以脾气好,不善词令著称,伊藤这个态度,竟然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想摔茶碗走人,可是朝廷要快快和了的旨意在那儿,在座还有列强公使,只好铁青着脸不说话。
“…………凭的是在北朝,在安州,在辽南地几万贵国官弁尸首,凭着在旅顺投降的贵国大帅大山岩,八千降卒,贵国就输在这个地方!这个基础双方没有共同认识,我们还有什么谈的?”
世铎哑火,谭嗣同冷冷接上,他的词锋凌厉,也不压于伊藤博文!
几国公使,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
听着谭嗣同给他出气儿,世铎痛快地放下茶碗,看着微笑不语的伊藤博文:“伊藤先生,咱们来点儿痛快的吧,兄弟也最喜欢痛快人,这战事,到底如何个和法,贵国是什么意见?咱们可以商量着办,可是一句话,大清的体面,决不会砸在兄弟手里!什么痴心妄想,伊藤先生还是打在包袱里面,何苦拿出来自讨没趣儿?”
伊藤博文只是微笑,他缓缓站起,扫视四周一转:“帝国和贵国陷入此次不幸战事当中,帝国地宗旨,向来很明白——为了东亚未来百年和平安定地大局!在这个体认上,双方发生了误会,并引起此次战事,帝国表示万分的遗憾…………帝国地目标为什么?就是为了防止俄罗斯帝国力量进入满洲,进入朝鲜,获得不冻出海口,从而使整个文明世界之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为此,帝国不惜一战,而贵国不能理解,实在让人叹息…………”
“笑话!什么强盗逻辑!咱们的东北满洲,咱们自己维护!朝鲜也是大清藩国,咱们自然会加以保护!要日本来帮什么忙?狼子野心,莫此为甚!”谭嗣同霍地站起,大声回答,世铎也拍着大腿:“着啊!你们和老毛子过不去,自己去啊,先到咱们家里来算是个什么道理?”
英国和俄国不和,在远东展开大赌局,这个情况,谭嗣同已经详详细细的和世铎交流过了。世铎也如听天书一般,这才发现西洋鬼子之间也有这么多龌龊事儿!今儿这场高会,只来了三国公使,俄国公使被排除在外,中日讲和,关系英国对俄战略之重要,也就不说自明了。大清的官儿,没有不讨厌俄罗斯老毛子的。原因无他,吃相太难看太粗鲁。东清铁路谈判的时候儿,世铎就不知道受了多少老毛子的气!
明白了这个,伊藤博文先挑开了这层窗户纸,世铎拍着大腿言谈里面对老毛子也没客气。
伊藤博文对着激动的谭嗣同,丝毫也不动声色,微笑道:“鄙人很高兴,贵国和帝国对俄国的体认是一样地…………贵我两国,不管行止如何。应对俄国地野心是一致的,文明世界和我们的体认,也是同样一致!”
谭嗣同悚然一惊,转头飞快的看了默然静听的列国公使一眼,这几个公使同样也神色不动。
难道日本和列强,在这方面已经达成默契了?
谭嗣同压住心头翻涌,冷冷问道:“说这些无用,挑起战事的就是你们,打败的也是你们!既然为了东亚和平。贵国就应该早日和大清签订和约,承认失败,这才是为了东亚和平做出的最好贡献!”
起来,谭嗣同微微有点不顾体制,这句话抢在世铎前头说了,不过这个时候儿世铎可没有半点见怪谭嗣同地意思,反而在旁边拍手打掌的附和:“着啊,就是这么个道理,既然咱们都对老毛子起腻。还不赶紧和了拉倒!你们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今日的伊藤博文,似乎将他剩下日子的全部精力都透支了,脸上再无半点病容,宛然还是当初那个主导日本走到现在的铁腕强人!
“…………和平!当然是和平!帝国的宗旨,就是不论如何,都要保持贵我两国在远东抵抗俄国觊觎的能力!这也为鄙人抵达天津所发表之声明阐述无遗了…………帝国对于此次和平的指导宗旨,正是如此。为了确保此种地位。帝国的和平要求就是,帝国获得朝鲜,贵国保持满洲之完整,互相不赔款,携手合作,建立一个具有强大地位地远东,确保东亚地万世和平!此为帝国最后底限,鄙人可以在这里确保,帝国将不会在此底线后退一步!”
此言一出。震得谭嗣同和世铎都说不出话。小鬼子打输了都这么猖狂。要是他们打赢了,那又将会怎样?
谭嗣同冷冷的看着何伯等人:“公使先生。调停诸国,难道也支持日本地此等荒唐主张?”
何伯摇头微笑:“文明世界对此并无成见。也希望清国和日本的地位不受到破坏,仅此而已,任何破坏清日两国在远东地位地,文明世界都不会旁观。保持一支或者两支强大的力量在满洲朝鲜,也是文明世界所非常愿意见到的,此次调停,也正是为此。”
“我们有能力抵抗俄国可能的侵略!”
“但是贵国将最有战斗力地军队,赶到了南方!”
谭嗣同和伊藤博文的声音一前一后想起,接着两人就毫不退让的互相对视。
“在满洲,我们同样有力量!”
“什么力量?不足以抵挡我第二军之一击的力量?帝国第三军还未曾解散,鄙人可以做主,第三军可以全部归化贵国,作为贵国在满洲之边防力量。只要世大人点头,鄙人就可以马上安排这件事情!绝无虚言!”
世铎正呆呆的听着谭嗣同和伊藤博文激烈的交锋,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双手乱摇:“不要!不要!开什么玩笑,这也是能胡说的?”
谭嗣同慢慢平静了下来,缓缓坐下端起茶杯在嘴边一碰:“那没什么好谈的了,这个要求,大清绝不接受,要继续打,随便…………告辞。”
着就起身,一掸袖子,自顾自地就要出门。世铎也忙不迭的端茶告辞:“伊藤老兄,你这玩笑可开得大!兄弟和老兄见面就这一次,在这儿面奉一句,还是打消了这个痴心妄想吧!大清还要体面!”
两人不顾而去,只留下各国公使和伊藤博文对坐。伊藤脸色略微有点苍白,只有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何伯冷冷看着他:“伊藤阁下,如果和平不能及早达成,我国将放弃中立态度,转而采取同情清国立场,这个道理,我想阁下很明白…………到时候。阁下将只能接受最为苛刻的和平条件!”
伊藤只是淡笑:“阁下很明白,清国没有对抗俄国的力量…………请阁下放心,您将很快见到您所需要的和平,降临在东亚的土地上!”
江宁城已经轰动了,整个城市,近乎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昨日而起地风潮,在禁卫军地刻意克制下,已经算是超水平的发挥,席卷了整个江宁城。幕后地操纵者也自得的认为。通过罢市请愿地手段,逼得江宁百姓卷起风潮。徐一凡要么杀人,要么就只能找台阶下台,接受他们的条件。谁也没有想到,徐一凡用这种方式,展现了他所拥有的资源,展现了他所拥有的力量!
从中午开始,大队大队地物资就在禁卫军的护卫下涌入了江宁城,如一条源源不绝的长龙。在城中各处。小工们叮叮当当的搭起了棚子,接着粮食,各种生活物资在各处都有的棚子里面堆积如山。就连两江督署前面,都平白的冒出了一条买卖街!
棚子搭好,那些操着古怪口音的学徒掌柜换上洁净的衣服,就开始叫卖。东西都是好东西,有些还是少见的洋货。卖地价钱也不高,买十还送三。各种各样的招牌都挂了起来,这个堂那个堂。都是没听说过的名字。可是做起生意来爽快得吓人!
大家伙儿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昨日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变成了满城的铜臭气息。
江宁城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空前热闹的庙会,百姓们哪还管你什么徐一凡是不是乱臣贼子了,买粮食要紧,买便宜东西要紧!秀才生员们抬来的神主亭给挤到了一边儿,香烛给踩了一地,到处都是人头涌涌,讨价还价。白斯文白大知府也大摇大摆的出了督署,又召集起衙役三班。非常敬业地四下维持秩序。就算别人不怕他们,也还怕着撒到了全城各处的禁卫军
事情还不仅如此,更有无数小工围着文庙泮宫,又开始竖木墙立卡子。没有一兵一卒对着这文庙圣地来威胁,只是拉了一个其大无比的木墙将其围住。这个情况下,文庙的人哪里敢出来!城里面还有百姓到这工地上去问,有没有活儿干,能赚几文也是件好事儿嘛。
这徐大帅到底是武曲星还是财神赵公明,抢购之余的江宁百姓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了。各家商号也偷偷儿的下了板门。愁眉苦脸的看着生意就这样离奇的被抢光。个个儿都是相对无言。
徐一凡到底在哪里调集地这么多资源。到底是怎样一下就将其布满了江宁城!
这种资源动员的力量,正是近代工业化国家的伟力所在。大清最为工业化和现代的那部分力量。以北洋洋务集团为首,正掌握在徐一凡手中。再加上南洋的资本和人力。别看大清奄有四方。而他不过只是两江总督,还给困在督署里头,可是比起动员能力,两边儿力量对比,可真是不够看的!
这种力量,是无数种植园,农田,资源生产地,工厂,船队,矿山,银行,现代商业票据,进出口贸易商行,近代通讯手段,有文化有近代知识的人…………在资本的流动下连接在一起所形成的力量。运转飞快,动员方便。
而大清也许富户很多,出产也不少,所拥有地资本总量远远超过徐一凡。但是他们地资本,既分散而且还不流动。既无动员的方式,也无动员地意愿。大清赖以生存两百多年的所有一切,官绅们所熟悉地一切。在近代资本的力量面前,毫无抵抗的力量。
就是渣啊…………
谁也没有想到,徐一凡竟然只用这种方式,并不开一枪一炮,就全数翻盘!
“大帅,那帮家伙,都给困起来了!江宁现在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家忙着赶集呢!白大知府可真卖力,一会儿在东边看见他,一会儿就赶到了夫子庙!可真有个勤快劲儿!”
派出去巡视打探的戈什哈们纷纷回来,最后一个回来的正是溥仰。才进督署公堂,一个礼没行完,就扯开嗓门嚷嚷起来了。
满公堂的人,都是满面春风,笑吟吟的互相低声谈笑。徐一凡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在那里和袁世凯交谈着什么。盛宣怀也在座中,他到徐一凡麾下,一直很低调,只是在幕后运用他的资源,帮助徐一凡做了很多事儿。这次他也立了大功,运输的吨位,他的招商局就占了一大半,很多物资在上海,在天津购买调运,再为难的事儿,他一封电报过去也就全部解决。所以才在短短时间之内,集中了这么多的物资!
听到溥仰回报,他一笑拍手:“南洋的人,这下可算进来了,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方式开场么?全两江恐怕都知道南洋的大阔佬回来,要跟着大帅做大事业了吧!”
徐一凡转头瞧瞧他笑道:“杏荪,南洋北洋,我是缺一不行,你也别自谦了。有的是事儿给你做呢!你们北洋搞洋务的,风头太盛,分一点儿出去不是坏事儿。”
盛宣怀只是微笑:“属下自然知道,没有大帅,也无人能将南洋北洋力量运用得这么淋漓尽致!”
马屁拍来,徐一凡自然笑纳。只是对手分量太轻,让他有点懒懒的不以为意罢了。
唉…………但愿收拾荣禄能有点儿意思…………
他瞧着溥仰,这小子正兴奋得一头一脸的汗呢:“队伍集合好了么?”
溥仰又行礼下去:“大帅,亲兵营和戈什哈回来之后就已经集合完毕了,只等大帅一声令下,咱们就跟着大帅出发!”徐一凡指指楚万里:“你小子跟我走。”楚万里耸耸肩膀,一副比徐一凡还要无所谓的架势。
他又瞧瞧唐绍仪:“少川,两江政务人事部署的事儿,我从苏州回来再说,要不了四五天,我帮你打扫干净了,你才好干活儿嘛!”
唐绍仪坐在那儿只是笑着拱手,表示领命。
徐一凡最后才一看袁世凯:“项城,你回来我很高兴,这儿有你的事做…………跟不跟我去苏州瞧瞧?”
“标下唯大帅马首是瞻!”袁世凯斩钉截铁的表了决心,接着又有点迟疑:“大帅,只带一营兵去苏州?”
“带多了,荣禄不让我进门儿!我还能用兵胁迫朝廷的巡抚了?总而言之,我还算是个爱好和平,光明正大的人…………”
徐一凡正气满面的给自己下了定义,楚万里在旁边不忍卒睹的捂上了眼睛。连溥仰都跪在那儿悄悄抬头,心里面腹诽。
“大帅爱好和平,光明正大?换了是我,可没脸说出口…………荣禄啊荣禄,你自求多福吧!”
“什么?陈军门,这个可开不得玩笑!”
苏州巡抚衙门签押房内,荣禄瞠目结舌的站在当地,脚下是一盏打碎了的宋钧瓷茶杯。宋钧瓷的器物,向来有一样换半城的称号,可见其名贵之处,往常荣禄把玩之际,也是小心翼翼。今儿听到这个消息,他却失手打碎,不过他现在却无半点心疼的意思,只是用一种不可思议到了极处的目光打量着恭谨立于他面前的陈凤楼。
在他身侧,玉昆,刘长寿,苏州本地知府等七八个官儿或坐或站,全部如泥雕木偶一般,一个个儿嘴长得大大的,每人脸上,都是震惊到了挤出的神色。这些人当中,就玉昆半躺在烟床上,不过打好的烟泡儿已经滚落,他还打碎了烟灯的玻璃罩。可玉昆浑若不觉,还对着烟枪下意识的抽着。
陈凤楼和那个李总兵一前一后在荣禄前面,陈凤楼身份大点儿站着,李总兵却还保持着庭参的姿势,头埋在下面,纹丝不动,谁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个什么形容——就算看,估计也还是那张僵尸脸,这些天这位李总兵没少来衙署回差使,每次来都是大大方方,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脸上从来都是冰冷铁板一块儿,除了说话能牵动脸上肌肉,其他时候儿,总是无喜无怒。衙署当差的人底下都在暗骂:“李鸿章都垮台了,你一个本家子侄。还拿大个屁!”
看着眼前诸人焦灼,不敢置信。却有充满期待地眼神,陈凤楼同样神色复杂,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荣中丞。千真万确,两江总督徐一凡带亲兵戈什哈五百,已经抵达苏州城外。传总督滚牌于我军中,要荣中丞开门迎接。现徐大帅一行。正在我武毅铭军的监视护送之下!此消息不确,则请荣中丞斩我陈凤楼之首!”
冬地一声,荣禄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面,接着又跳了起来,还未说话额头青筋就已经暴得老高:“他是带大军来的吧?陈军门,你没有派哨探?徐一凡的苍龙军,是不是已经团团围住了苏州?”
他这句话,也是在场所有人心目中最担心地事情,玉昆手一抖。烟枪哗啦的就滚落在地上。陈凤楼还未答话。那李总兵已经昂然站起,冷冷道:“我武毅铭军。自从布防苏州起,马步哨探。一直撒到了镇江府!现在标下可为诸位大人保,除了徐大帅随身五百亲兵戈什哈之外,苏州方圆百里之内,无禁卫军一兵一卒进逼!再者说,徐大帅一行,已经为在四营马步,两千洋枪枪口下朝苏州城而来,一军主帅陷于重围,而在周围布满大军自速其死,如此用兵谋略,标下愚鲁,不曾与闻!”
“徐一凡…………他真的就在四营兵地监视护送下,正准备进苏州城?”荣禄颤着声音问出这句话。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样问实在很蠢。陈凤楼他们,如何敢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这两天下来,苏州城已经变成了一个慌乱地蚁巢,仿佛即将遭遇大水洪流一般。江宁城的风潮被徐一凡一转手间轻轻平息,蒋道忠贾益谦他们给木城困在文庙泮宫之内,活生生就这样被圈禁。只来了一封要荣禄玉昆速速拿出办法来的电报,两地之间就已经文报不通了。徐一凡如此手段,想来收拾苏州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
原先不少逃到苏州的官儿们,现在又作鸟兽散。他们算是怕了徐一凡这个凶神,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再踏足江苏境内,他们就是小妈养的!荣禄和玉昆他们,就算心里害怕,也还得硬撑,从江宁跑了,还有个说道,再从苏州跑回北京城,那怎么能交代?
他们心里唯一的仗恃就是有七千武毅铭军在,徐一凡只要不敢真的造反,就不敢大兵进逼苏州!他已经是天下仰望的另一种势力的代表,他绝不会贸然破坏他这个为天下所仰望地地位………………
…………应该是吧?
徐一凡走到现在。每进一步。他地行事手段。行为轨迹。他地对手都全部预料错误。万一这次这活二百五又发神经呢?
这两天。硬挺着不走地苏州官场大小人等没一个人睡踏实过。自己不走。家眷可以偷偷送走。细软财物。四下寄顿。烧香拜佛。不问苍生问鬼神地。也大有人在。不过大家见面儿地时候都还是以忠义标榜。要做大清在两江地孤臣孽子!
可是人后心酸。谁人能知?荣禄是给徐一凡收拾怕了地。不过他带罪之身受此重用。虽然已经是有点心灰意冷。可是还硬挺着这个局面。一日三次少不了和陈凤楼商量如何布置防务。要不就是和朝廷文电往还。请示办法。这些日子。每每到谈事情地时候就出神。总是忍不住去揣测。徐一凡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他地下场到底如何?是给徐一凡干掉。还是赶走?徐一凡是用兵呢。还是用什么其他手段?
江宁地那个家伙。从在朝鲜起。就是将他每夜从噩梦中惊醒地存在。现在他已经不仅仅是他荣禄在朝鲜地梦魇。他地影响力。已经逐渐地就要覆盖大清!
朝廷啊朝廷。大清国呀大清国。大家伙儿前辈子造了什么孽。碰上了这么个家伙!
荣禄丧胆若此,因此他也就分外的不能想象,徐一凡居然是就带五百人,等于是孤身而入险地,自己送上门来!玉昆猛的跳了起来:“老子去传令,让人崩了这小子!这个活曹操。打死了,看他还能不能变成厉鬼。再祸害咱们大清!”
一句话没说话,他就要套褂子系腰带,鼻孔里面呼呼直喘气儿。样子吓人得很。
陈凤楼还没说话,就看见荣禄猛地扬起了一只手:“玉大人,且慢!咱们还不知道这徐一凡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刘长寿在旁边跌足:“荣中丞。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呢?玉大人说得好,他自己这样送上门来。打死就算完。他的黄皮子狗在百里之外,打死他,咱们就算逃命也来得及!顶天两江这个地方被这四万黄皮子狗祸害一阵,没了头脑,他们还能有多大作为!咱们不用去想徐一凡到底打什么主意,就直接打死他!”
刘长寿也是面目狰狞,浑没了翰林气度,咬着牙齿一句句地朝外吐着杀气腾腾的字眼儿。
签押房里面的人似乎在这一刻都活了过来,纷纷附和。
“别让这乱臣贼子进了苏州城!”
“打死他,打死他!咱们犯不着和他照面。到时候直接去验尸!”
陈凤楼和李总兵地目光都投向了荣禄。李总兵更是按着了腰间佩刀,面沉如水。似乎就等着荣禄一声令下,就要去干掉徐一凡。荣禄脸色苍白。只是缓缓摇头:“…………你们不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啊…………从朝鲜回来,我无数次的做噩梦,无数次!他在城外,令再传过去,不亲眼瞧着,我不知道他又会用什么办法,哪怕到了山穷水绝处,他都能找出一条路来!荣某人怕啊…………真地怕啊……我要亲眼瞧着他,瞧着他被拿下,被打死,我这颗心,才能放下来。我的真魂,也才能回到腔子里头!不用说了,这件事情,荣某向各位大人告个罪,独断独行了,开城门,接他进来,等荣某亲眼瞧着是他,就动手拿下,我要亲眼瞧着他死在我面前!正如各位大人说地,他打的什么主意,我猜不着,也犯不着去猜!”
“荣大人,徐一凡既然滑悍,您又何必轻身去冒险呢?”
底下人纷纷在权,荣禄却闭上眼睛,猛的大喊了一声:“如果真有万一,荣老子拼上这条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的吼声极大,似乎都掀动屋瓦,震得签押房内一切都嗡嗡直响。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荣禄对徐一凡的惧意和恨意,竟然是如此之
转瞬之间,荣禄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伸手向着那默然而立的李总兵笑道:“李老弟,瞧着你腰上掖着六轮洋炮,能不能借兄弟使使?”
李总兵眉宇间微微一动,缓缓的将腰上六轮科尔特手枪摘下,双手递到荣禄面前,荣禄接过,掀起前襟将手枪别在腰中,一弹袍服,淡笑道:“传令下去,大开城门,全副仪仗鼓吹准备…………各位老兄,陪荣某人去迎这大清朝的活曹操可好?”
两千多名驻扎在苏州城外要冲的武毅铭军马队,这个时候已经全部集中起来,排成两列,肃然而行。不管是军官弁兵,都神色严肃。更有人不断的咽着唾沫,不安到了极处。这些最为紧张地军官,只有他们,在不住地偷眼看着自己身旁同僚,神色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些武毅铭军队列当中,是一支不大的队伍。全副黄呢西式军装,当先一人一骑,正是溥仰,一脸满不在乎地神色,捧着代表徐一凡和禁卫军的那面苍龙大旗。
徐一凡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军便服,身边簇拥着几十名戈什哈。这支队伍五百来人,所有人都没有武装,枪支全下了交在武毅铭军手中。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朝着苏州城而去。
苏州城如此繁华所在,城间乡里,向来都是人烟辐辏,炊烟相望。但是这个时候儿,路上和不远处的城头,除了武毅铭军的弁兵,就是空无一人!
老百姓向来嗅觉很灵,神仙打架的时候儿。最好少掺和。只有在很远处,树上屋顶。才满满地站着都是人,盯着那面猎猎舞动的苍龙旗看。
有着无数称号,什么大清岳武穆。大清武曲星,甚至大清活曹操地徐一凡,就在这面旗下。他到苏州这个地方,就是要和荣禄分一个高下的!
只带这么一支队伍。犯险而来。他麾下这些不了解内情的亲兵和戈什哈,没少在路上苦劝他,甚至还有磕头泣血地。
可是不用这个法子,荣禄就没那么轻松收拾了。带几万兵来,荣禄绝对不会是个好客的主人。一旦开火,那就是两江糜烂了。
最主要的还是,不管面子做得多好看,内囊里面就是和大清朝真正撕破脸。这么有历史纪念意义地场合,他怎么能不亲身参加?
他这支小蝴蝶翅膀扇啊扇,这个时候。已经在天边乌云下卷起了巨大的风暴。再以后,就是笼罩东亚大陆地风雷!
想到这里。他微微就有些恍惚,这一路。可真辛苦啊…………
侧头看看四周,禁卫军的官兵们,中心耿耿的拱卫着他,只要有人敢对他不利,哪怕众寡悬殊,他也毫不怀疑这些虎贲之士会为了他拼上性命。袁世凯策马走在他身后半步,这个矮胖子倒是神色淡淡的,他这次犯险行动,袁世凯也不知道内情,却就这么行若无事的跟来了。两千多武毅铭军夹着,他眼皮也懒得抬一下。这小子,的确算是个人才…………
队伍渐渐接近了苏州城的盘门外头,徐一凡正在马上瞎想八想,神思不知道飞逸到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儿,就听见门里头通通的九声号炮响,火药烟气儿弥漫。接着鼓吹响起,盘门的城门大开,抚标亲兵最先涌出,排成两列。巡抚衙门戈什哈们捧着大红毡条先出来铺路。周围武毅铭军口令响起,大队大队地士兵翻身下马,摘下背上洋枪,排成队列,隐隐地将他们这五百人围在当间儿,密不透风。
小舅子营官兵和戈什哈们骑着的马,听见号炮响,闻着火药烟气儿,这些都是上过战场地坐骑,顿时就微微有点躁动。武毅铭军轰隆隆的下马围过来,更让这些战马竖起了耳朵。马犹如此,更不用说人了,有地人就想去摘枪,却在背上摸了一个空。更多的人却将徐一凡围得更紧,只是狠狠的注视着周围动静。离徐一凡最近的陈德眼神闪动,浑身绷足了劲儿,似乎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挡在徐一凡身前,再为他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在最前面的溥仰只是哼了一声,骗腿下马,上前几步,重重的将那面苍龙旗插在地上,站得笔直的瞧着大开的盘门城门,溥老四今儿就要瞧瞧,城里头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和咱们徐大帅作对,反了他们啦?不干正事儿的就得识趣滚开,让咱们徐大帅来干,还想在背后耍阴的,真以为大帅收拾不了你们?
至于怎么用五百人打赢周围这么多武毅铭军的问题,溥仰想都懒得想,这世上,还有大帅解决不了的事儿么?
笑话!
周围如此,徐一凡却只是淡淡一笑,收拢了精神,也不下马,冷冷的扬起了下巴。
好吧,早点结束这场闹剧,老子要干的事情多,没功夫和你们在这里瞎耗!
鼓吹声中,一群人自盘门内大步走出,个个都是最为正式的官服。当先两人,正是荣禄和玉昆。两人并肩而前,顺着铺设的大红毡条,直走进武毅铭军围起的大人***当中。在他们两人身后,就是按着腰刀的陈凤楼和李总兵。
从一开始,苏州城内迎出来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一凡身上。有的人认得他,有的人不认得。可是看那众星拱月的架势,这个一身洋式军服,马靴过了膝盖,骑在马上腰板笔直,眉清目秀却神色倨傲的年轻人,不是搅动了整个天下的徐一凡还能有谁?从一开始,荣禄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徐一凡。每走一步,他似乎都觉得自己是踏在棉花包上,脚下软软的,就是使不出气力来。
这徐一凡,真是年轻得过分啊…………江南冬日地阳光。洒在他的肩头,似乎给他马上身影。镶上了一道金边。
在他身边,全是精悍到了极点地年轻小伙子,新式军服的衬托之下。个个都显得猿臂蜂腰,英气勃勃。身处重围当中,或有紧张。却没有一个人有畏惧之色!
这是从腥风血雨当中滚出来的一个新兴势力啊…………大清朝,和他们比起来。真地是老得都不堪一击了么?
这点想头很快的就被荣禄从脑袋当中强行驱逐出去,只要今天在这里干掉了徐一凡,大清朝,就还能活下来!他的手心已经全都是汗,眼见得离那面苍龙旗不过十几步地距离,荣禄停下脚步,打起袖子抱拳一礼:“徐大人,朝鲜一别,没想到竟然在此地相会!人生造化,也当真是难说得很…………徐大人。不知亲到苏州来。有何见教?”
徐一凡垂下眼睛瞧瞧他,耸耸肩膀:“能干嘛?朝鲜赶走呢老哥一次。这次也是一样的活儿,两江是我地地盘。各位不想听我的,也只好请便。寒暄就不必了,反正咱们哥俩相看两相厌,好走,不送啦!”
荣禄微微冷笑,还没有说话,玉昆就在一旁已经爆发了出来:“姓徐的!你看看这是哪里!这是朝廷的两江,大清的苏州,皇上的武毅铭军!谁都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给驴踢了,居然就赤手空拳的到了这儿!和你也没什么客气的,明年今天,恐怕都没人给你坟头烧纸!”
还没等徐一凡答话,扶着苍龙旗站得笔直的溥仰就哼了一声:“王八操地,在江宁还没被爷收拾够?非要挨两个脆地才开心?要想你就说,爷伺候你!赶你们走,算他妈客气了!朝廷养的就是你们这帮白脸奸臣!背后耍手段闹事儿算什么本事?爷现在来了,有什么手段就拿出来,爷接着!”
袁世凯不动声色地策马从人堆里面出来,朝荣禄拱拱手:“荣大人,袁某有礼。”
荣禄正拉着暴跳如雷的玉昆,突然看见袁世凯,一怔之下冷笑道:“原来是袁大人!袁大人认风色地本事,当真是咱们大清朝第一!以前劝兄弟我逼徐大帅的宫,怎么一转眼之间,又合着徐大帅来逼兄弟的宫了?什么时候逼上紫禁城去?…………哎哟,兄弟忘了,到时候儿,指不定袁大人在哪位大帅旗下效力呢!”
荣禄对徐一凡还能压得住情绪,大家对手,互相你来我往的交手,也算平常。这袁世凯是个什么东西!
袁世凯却不动气,叹了一口气:“荣大人,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当年也算在大人麾下效力一场,下官今天就是一句好言相劝,您斗不过我们徐大帅的,走吧。”
“走,走你妈的走!老子今儿就收拾完了你们这帮家伙!一锅烩了,谁也别想留下个囫囵尸首!”玉昆比荣禄还要激动。他满洲将军的地位,说起来比荣禄这个苏州巡抚还要清贵尊重,这次却表现得如此丢人。这个时候,再不表现出胆气劳绩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荣禄死死按着他,只是朝袁世凯轻蔑的一笑:“荣某人对你,没什么说的。”
袁世凯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调转马头回了队伍里面。徐一凡却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没说。
“徐一凡!荣某人最后劝你一次,只要你现在下马,和荣某人牵手回北京城。禁卫军交给朝廷,荣某人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如此本事,如此英杰,为什么就看不穿,看不穿你一人之力如何挣扎,也难以撼动我大清这江山!朝鲜太小,让你能兴风作浪,大清可是如此之大!”
荣禄也站直身子昂头,语调如铁,冷冷的对着徐一凡做出了最后的通牒。
徐一凡却是一笑,微微摇头:“和你说不明白道理…………算了,我也没那么多闲功夫。我也最后一次劝你,赶紧滚蛋!一句话,你们滚,还是不滚?”
荣禄闭上眼睛,退后一步,扬起手来大声下令:“陈军门,朝廷有密旨交于荣某。令你将他拿下!死活不论!”
陈凤楼和李总兵大步向前,对望一眼。陈凤楼高高扬起了手,周围武毅铭军官兵哗啦一声,同时举枪。对准了禁卫军五百官兵!
“干掉这个大清地活曹操!”玉昆已经状若疯狂,捏着拳头又蹦又跳。在他们身后的戈什哈,巡捕官。苏州城大小官吏,已经闭眼塞耳朵。等着洋枪打响!
枪声却始终未曾响起,所有人都看着陈凤楼地胳膊。而陈凤楼却闭目低头,摘下腰间佩刀。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前行几步,将佩刀双手递给徐一凡。
徐一凡不动声色的将佩刀接过,只是冷冷一笑。
“荣大人,武毅铭军早就姓徐了,你不知道么?这些王八蛋不肯滚,都拿下了!”
陈凤楼这个时候转身过来,避开荣禄那不知道如何形容地目光。大声下令:“奉徐大帅钧令。拿下荣禄玉昆以下各色人等!”
一声声口令,顿时从刚才寂然无声的武毅铭军队伍当中发出。一队队的官兵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顿时按住了玉昆他们。跟着玉昆荣禄他们而来的苏州官场,还有巡抚戈什哈苦爹喊娘声一片,没一个人敢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只有荣禄以说不出的敏捷一拳打倒了扑到面前的一个武毅铭军士兵,手腕一翻,已经将六轮洋枪掏出,闪电搬的指向徐一凡方向。
可是小舅子营亲兵和徐一凡的戈什哈们岂是吃干饭的?这边动静一起,先不管不顾,护住徐一凡再说。如此乱作一团的景象,谁伤了大帅,那还了得?荣禄枪抬起来的时候儿,徐一凡面前重重叠叠,已经不知道挡了多少人马,就连袁世凯,都拔出了腰间指挥刀,挡在了徐一凡身前!
在荣禄身侧,那位李总兵——自然就是李云纵,已经拔枪指着荣禄脑袋,溥仰更是要合身扑过来,扭下荣禄再谈其他。荣禄一看已经伤不了徐一凡,大声喊道:“姓徐的,我有话要说!”
几乎同时,也响起了徐一凡的声音:“住手!让他说话!”
荣禄双眼已经通红,咬着牙齿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陈凤楼离他近,讷讷地想要分说,荣禄大吼一声:“老子不用你说话!让姓徐地说给荣老子听!”
徐一凡给夹在人堆里面,又挤又热,在马上踹了几个人,都没人肯给他让开,只好在人堆里面答话:“还能怎么一回事儿!老子早派人去徐州了,从海州经过,随便打着那支营头的旗号,说是朝廷移防…………武毅铭军,老子早就收编了!现在是禁卫军第四镇!老子为什么要亲自来,一是怕你不开门儿,二就是亲自来抚慰一下,让他们瞧瞧,他们跟地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拿武毅铭军当看门狗使唤,只顾着保卫你们安全。老子却是拿他们当国战精兵!铭军是当年淮军第一名将刘铭传刘大帅所部精锐余脉,这次甲午国战,赴援山东,也是亲眼瞧着了北洋水师自沉地场面!精兵就有精兵的血性,岂是你们这些家伙使唤得来的!”
一席话让垂着脑袋的陈凤楼也昂起了头,哼了一声转身向人堆里面的徐一凡行礼:“敢不为大人效死!”
荣禄面如土色,李鸿章去后,这些淮系武力自然要找新主子。他总想着他荣禄是借着朝廷这面大旗。却没想到北洋团体,最认的就是渊源。徐一凡已经收编盛宣怀他们,算是继承了一部分北洋实力。而他荣禄,从来就和北洋八杆子打不到一边!
更别说以徐一凡的名声威望实力,现在也足以引得人投靠!
徐一凡还在人堆里头阴一句阳一句的戳荣禄的心坎儿:“…………收编武毅铭军,全师南下,这些事儿,都是我麾下两大将之一李云纵做的,就是那位李总兵…………你应该也停过他名声吧?那些和你谈投靠价钱的往还,都是这小子做的,我可没料到,他能把徐州控制得那么好,能做的这么滴水不漏!换了老子我也得上当,何况是你!”
荣禄转头看了李云纵一眼,李云纵仍然是那张棺材脸。举着手枪地手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荣禄也毫不怀疑。只要他一有开枪地动作,李云纵就会毫不犹豫的打死他!
荣禄放声大笑,连泪花都笑出来了:“好好好。李鸿章怎么配有这么个子侄,徐一凡,你调教得好!荣老子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姓徐的,你到底想干到哪一步?说明白了。荣老子撒手上路,还在九泉底下感谢你让荣老子做一个明白鬼!”
人堆当中地徐一凡静默了一会儿,周围一切的动静都安静了下来,连被按倒在地哭闹挣扎的玉昆都不动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徐一凡地答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徐一凡淡淡的声音:“…………没什么复杂地,你们糟蹋掉的这个国家的元气,我来弥补。你们丧失掉的这个国家的尊严,我来拾起。你们干不好的事情,我来干。数万健儿汇聚在我的麾下。所求的,也就是如此而已!这些声音已经在天际乌云里面滚动了几百年。你们难道都没听见这风雷之声?…………我听到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能走到现在的全部原因之所在!”
荣禄遗憾的嘘了一口气,徐一凡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篡字儿啊…………一转眼间。他却看到身旁那个从来都是冷冰冰地李云纵,眼睛里面竟然有一层晶莹地泪光闪动。
一切的一切,让他顿时就明白了。大势如此,一个篡字说不说出来,有那么重要么?
徐一凡在人堆当中,同样觉得眼眶湿热。
他终于在天下面前,将自己地意图,合盘拖出!一路前行至此,多少麾下骁锐前仆后继,头颅堆叠如山,还不就是等着他这一刻?
历史,终将改变了…………尽管如此沉重,如此缓慢!从过去到将来,还不知道要多少热血灌溉!
荣禄垂下了手,突然笑道:“是这样啊…………姓徐的,怎么打发我们?”
徐一凡耸耸肩膀:“请吧各位,杀你们干嘛…………顺便带话给朝廷,争取干得比我强。”
荣禄也是一笑:“算了,说实在地,我怕死又怕痛。可是给你放两次了,以后再到北京城,给你再放第三次,老爷们儿面子朝哪里搁?没味道得很…………我也瞧明白了,大势如此,争只怕也争不来。人心思变哪!这么个国朝天下,哗啦瞧着要倒,一片灰烬的时候儿,没几个世受国恩的子弟殉葬怎么行?说出来丢人哪…………我有偏各位了,先走一步…………玉大人,要不要一起上路?”
他弯腰问玉昆,玉昆却吓得直朝地里面缩:“我滚蛋!我滚蛋!荣大人,您要做什么,别拉着我!”
荣禄哈哈大笑:“瞧瞧!瞧瞧!这就是咱们的满洲子弟!姓徐的,来世咱们也再不要碰着了!我是怕了你啦!”
他一边笑,一边举起手中洋枪,对准太阳穴就是一响,火药气味和血一起飞溅而出,他的身子如触电般抽搐两下,重重仆倒。
捧着苍龙旗的溥仰浑身一抖,在这个时刻。他心底一直被一层坚硬外壳压在最底下的东西。外面的那层硬壳,就似乎悄悄裂开了一道口子。
光绪二十年十一月二十九,大清帝国前西安将军,现任江苏巡抚瓜尔佳荣禄卒。两江总督徐一凡与江宁将军联衔会奏,该员于任上暴病身亡,请朝廷加以恤典。另参江苏官场布政使以降各堂官四百余员。
光绪二十年十一月三十,朝廷电谕,该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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