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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树岭》 作者:陈玉谦

第22章 (3)

  牛得水心想,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你管得着嘛!又不想得罪他,就忍气压气地问:“咋的呢?”

  张立本说:“不准埋!”

  送葬的人也都觉着不对劲,暗想,这小子算个什么鸟,管得太宽了吧?牛心怒目瞪着张立本。

  牛得水说:“张立本,你骑脖梗屙屎咋的?插树岭是你的吗?”

  张立本说:“哎,你算说对了!这插树岭真就是我的了。”他松开马缰绳,掏出一张合同书抖落开,说:“我把插树岭买下来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歪跑到跟前从头到尾一看,走到牛得水身边说是真的,有村上的公章,还有马村长摁的手印呢。

  牛肺坐在车上,听到刚才张立本说的话,她跳下车擦着泪水走到张立本面前跪下,哀求说:“张大哥,你行行好吧,我妈她死得屈呀!让她入土为安吧!”

  张立本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忙拉起牛肺说:“起来,起来。插树岭上要建山庄,就是我答应让你们埋上,开春也得平了。”

  牛心早已经忍不住了,他从车上跳下来,举起尖镐朝张立本头上刨去。也真是无巧不成书,正赶上车老板子哈腰去拣地上的马套,牛心手中的镐也落下来,牛得水见事不好急忙推了牛心的胳膊一下,尖镐一偏,正巧刨在低头拣马套的车老板头上。车老板应声倒在血泊中。送葬众人大惊失色。牛得水见在地上蹬腿抽搐着的车老板子,心想“完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张立本也惊呆了。

  牛得水真是祸不单行,牛肚下落不明,老婆死了,刚从公安局放回来的牛心又贪上人命官司!这就应了那句话,人要是别扭喝口凉水都塞牙……

  冬天,老河口可以跑冰过河,两辆汽车开过来,一辆大面包车,一辆大卡车先后开到岸边,两辆车先后下到河床,顺着冰面上的车辙往北岸开来。

  大卡车的车厢板三面围着大红布,红布上写着“鹤城市第一医院帮扶开发工作队”的标语,车上装着医疗设备,插着彩旗迎风飘扬着。大面包车上写着:“送医送药到农家,帮贫致富献爱心”。杨叶青、方茜、小姚和曲医生等人从车上下来。

  屯子里,车老板尸体停在牛得水家的院子里。众人围前围后,感叹着。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越瘸越用棍挫,老婆的棺材还停在荒郊野外,又摊上了人命。

  锁柱妈俯在车老板脚下哭号着。快嘴喜鹊和牛肺等人劝着这个女人,拖拖拽拽将她扶进屋去。马壮在东墙根做棺材。牛得水两眼发直,唉声叹气地在院里转着圈。现在牛得水拿根麻绳去上吊,拿把菜刀抹脖子,一头扎进河里的心都有。

  院子一边老蔫子领着几个人在清理锅灶,前几天预备办喜事搭的锅灶没拆,正好派上用处了。

  二歪跑进院里来告诉牛得水市里来人啦!马壮刚要怪他大呼小叫地不分个场合,杨叶青、方茜和小姚匆匆走进院子里。牛得水忙迎上前去,已经是老泪横流了,说杨书记哇,我没活路啦!这个张立本算把我坑苦啦!杨叶青已经从奚粉莲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这才让方茜和她一块赶过来。她安慰牛得水:事出了,着急上火也没用,村上能办的尽力给办。牛得水告诉杨叶青,马百万带着牛心上乡派出所投案去了,说能减轻点罪。方茜走到停尸床前,揭下盖在车老板脸上的纸,伸手摸摸车老板颈动脉,又翻开眼皮看看,从兜里摸出个笔式手电照照,发现有对光反射,回身招手叫过了杨叶青。

  方茜将手指贴近车老板鼻子,说:“有心跳也有呼吸。”她立刻转向护士小姚说:“快准备氧气和血浆。”

  护士小姚转身跑去。

  人们听说车老板还有气,都吃惊地围过来。

  二歪说:“是不是诈尸了?!”

  杨叶青瞪了二歪一眼,说:“别胡说!”

  方茜朝众人吩咐着:“快把人抬进屋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车老板抬进屋。

  牛得水觉着自己遇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天神下界了,嘴巴子哆嗦着说:“方院长,你可真是神医呀,要是能把人救过来,我牛得水这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呀!”

  方茜说:“你老人家放心吧,我们会尽全力抢救!”

  锁柱妈从屋子里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方茜面前,鸡啄米似的磕头。

  杨叶青急忙把她扶起来说:“让方院长快去抢救人要紧!”。

  锁柱妈嘴拜年似的说:“神医呀!活神仙!你救了我当家的,我给你磕头。”

  方茜和杨叶青拉着锁柱妈进屋了。牛得水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护士小姚和曲大夫等人拿着医疗器械、药品等物跑回来。身后一群孩子跟着跑,吵吵嚷嚷地说:“死人活了!死人活了!”

  院内院外站满人。

  二歪在门口轰赶着孩子们:“躲道躲道!碍事叭啦的!”

  快嘴喜鹊红着眼圈说:“真是人不该死有救星!像做梦了似的。”

  二歪说:“可不是咋的,偏偏这个节骨上人家杨书记把大夫接来了。天火烧冰窖——该着。”

  奚粉莲说:“多亏人家大医院的大夫手艺高!”

  经过全面检查后,方茜认为救人急需立刻输血输氧。氧气没有问题她们随车带来了,血源就成了大问题,这里距县市太远,不等血运到人也完了。她跟杨叶青商量后,决定动员村民们自愿献血。这个消息一发布,村民们先是互相观望,接着就有人往后退了。

  杨叶青从屋里出来,她已经抽完血样验完血型,放下袖子跟村民们说:“大伙别害怕,救人要紧,人家大夫护士们都给献血了,咱们乡里乡亲的能见死不救吗?谁自愿去验验血型?谁去?”

  众人仍互相观望,有人悄悄溜走。

  杨叶青知道人们有顾虑,就说:“献出自己一点血来,就能救车老板子一条命!我的血型对上了,我这就去抽血。”

  锁柱妈从屋里跑出来,跪在地上给众人磕头,说:“叔叔大爷们,哥哥嫂子们,救救老板子吧,没有血他活不了哇!”

  张立本从院外匆匆赶来,他拨开人群,走进屋里说:“方院长,在市里打工时验过血,我这血是万能的,给谁用都行。”

  方茜说:“你是O型血?”

  张立本说:“对,是O型。抽我的吧,用多少抽多少!”

  院中的老蔫子撸撸袖子说:“抽我的看看能不能对上。”

  快嘴喜鹊在后边扯着老蔫子说:“你不要命啦!”

  老蔫子甩开快嘴喜鹊的手,朝房门走去。

  五婶子看看老蔫子的背影,声音颤抖着说:“要不,看看我这血能用不?”

  方茜从屋内走出来,她站在门口说:“大家不要害怕,抽点血对身体一点伤害也没有——”

  牛得水掐着胳膊说:“抽我的,抽我的,把我血都抽干了也中啊!”他朝众人恳求着:“大家伙帮帮我牛得水吧!帮帮我吧!”他一眼看见了牛二损,向他恳求着说:“老二呀!帮帮哥吧!哥忘不了你的——”

  牛二损一脸痛苦相,他龇牙瞪眼地说:“大哥,我这几天正窜稀呢!都屙得提不上裤子了,哎哟!又来了——”他捂着肚子朝茅房跑去。

  众人相互观望,表情各异。

  “想好了就进来。”方茜说完就回去了。

  几个年轻人互相看看,四驴子先走进屋里,接着有几个人也跟着进去了。一些人还犹豫不决地朝屋里看着。二歪跑到茅房去查看牛二损腚眼子里屙出来的是不是稀屎。

  杨叶青从屋里出来,她放下衣袖说:“人救过来啦!”

  自愿献血的、有顾虑不敢献血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脸上放晴,表情激动。方茜向曲医生和护士小姚交待完治疗方案后,就跟着杨叶青回老河口去了。

  杨叶青和方茜指挥着人们从车上卸下医疗器具和药品。闻信赶来的男女老少都觉着新鲜。快嘴喜鹊问二歪抬的都是啥东西。二歪自充明公,他摇头晃脑地说这些都是给大伙分的东西。快嘴喜鹊眉开眼笑地看着马壮他们抬个大箱子,心想抬着列列巴巴的样,里边是些啥东西呢?杨叶青吩咐老蔫子,抬这两个箱子手脚要轻,老蔫子点点头就领着大伙往下卸,朝屋里搬。

  医疗队的到来给插树岭吹进一股春风。村里年辈不来个外人,何况又是大车小辆地进村了。对于从车上抬下来的东西,也让插树岭村的人从东头议论到西头,从饭桌上说到炕头。说法不一样,互相猜着闷。

  牛肺坐在金凤家炕沿边上往簸箕里搓苞米,金凤在炕里给顺子穿衣服,穿完小棉祆,拍拍顺子的屁股让他下地去玩。回身问牛肺她二姐牛肚究竟在哪干活呢,打听准成没有?牛肺只听她老姨捎信来说牛肚在饭馆里干活,人家管吃管住的,一个月挣三百五十块钱。金凤心事重重,皱皱眉头,长长叹口气,她为牛家犯愁,也为她跟张立本的事犯愁。牛肺今天是抽空偷偷跑来的,爹不让她跟金凤在一块打恋恋,她又憋了一肚子话要跟金凤说。牛心把马春弄菜窖里那件事,是她告诉金凤的,她爹恨死了!骂她胳膊肘朝外拐。金凤劝解牛肺把这事说出来也没啥分外的,要不麻利把马春从菜窖里救出来,夜长梦多,兴许出大事呢!要真闹出把马春咋的了的事来,搬石头砸天也没用了。后悔药上哪买去呀!自从老伴死了以后,牛得水天天骂牛肺,发狠把她剁吧剁吧喂猪吃了也不嫁给壮子。昨天,东岗子村来人了,牛得水答应把牛肺嫁给东岗村的冯六子。牛肺说她跟马壮合计了,只有逃走一条路了。金凤想了想,觉着马春也要走啦,他爹不见起再让壮子跟牛肺走。牛肺和马壮也想到了这一层,让壮子跟他爹说去乡里工程队干活。

  金凤低头沉思片刻说:“这事你俩可得想好喽,家里这边能躲过去,可在外边也不易呀!”

  牛肺犯愁地说:“不走不行啦!冯六子这两天就来下聘礼,他比我爹小不了几岁。”

  金凤长长叹了口气说:“年龄大小不说,听说他是个色鬼,整宿整夜不让媳妇睡觉,他那女人就是让他给祸害死的!”

  金凤和牛肺两个人正说着话,马壮背着工具袋推门进屋了。

  牛肺埋怨说:“咋才来呢?”

  马壮说:“跟我哥多铡点草。走吧。”

  牛肺说:“我得回去拿几件衣服哇。”

  马壮说:“那我先走啦。在神树坡等你。”他转向金凤说:“姐,我们走啦。”

  金凤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马壮站在神树坡上焦急地朝村中张望着。他离家时没跟他爹说实话,又是生平头一回离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牛肺从远处朝马壮跑来。

  马壮迎上前,拉着牛肺的手说:“急死人了,咋才来呀?”

  牛肺说:“才来还差一点没来了呢!我一进屋爹就不错眼珠地看着我,等他出外头的时候,我才抽冷子跑出来的。”

  马壮看看牛肺被风刮乱的头发说:“连头巾也没扎?!看你冻得紫拉嚎青的!”他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给牛肺戴上。

  牛肺说:“一件衣裳也没拿出来,咋整啊?”

  马壮说:“等到了城里再说吧。”

  牛肺说:“快走吧。”她回头望着插树岭村说,“我爹要撵来,我就没命了!”

  马壮和牛肺两个人爬上岭南坡,穿过灌木丛,趟着深深的雪登上山顶。马壮一屁股坐在卧牛石上。

  牛肺忙拉起马壮,她知道他的心事,紧紧贴在马壮的肩头上,马壮搂着牛肺的腰,向岭下屯子望着,眼中流露着眷恋神色。牛肺被马壮的情绪感染,也朝村中望去,眼里闪着点点泪光。马壮拉着牛肺双双跪在岭上,朝插树岭村磕了三个头。他两人站起来转过身,手拉手朝岭下走去……

  马春将她决定离家进城打工的事跟她爹说了之后,马趴蛋始终也没吐口,他坐在八仙桌边低头吸烟,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是个滋味,越想越不能让女儿走。他抬起头,满面愁容地看着马春,不住抹擦着挂满血丝的眼睛。马春安慰她爹,劝她爹放心,说青姑姑让她去找方茜姨,她能帮着她找个好地场。马趴蛋两眼盯盯地看着马春,眼神中充满着苦涩和乞求,可怜巴巴的样让马春不忍心了。马趴蛋心里明镜似的,女儿在村里待不下去了,那些扯老婆舌的瞎嚼扯,那些闲言碎语的话搅得人不得安生。话又说回来了,自己的姑娘自己心里有底,脚正不怕鞋歪,走得正行得正何必非躲出去不解呢?

  马趴蛋擦了擦眼睛,磕去烟灰,说:“爹昨晚翻过来掉过去,一宿没合眼哪!咋寻思也不能让你走哇!”

  马春说:“爹!我走,也不光是为那些难听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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